凤止眯了眯眼:“本君无妨。”虽说渡气给她,他身上的神力会成倍消耗,可是,让她受冻却也舍不得,若无其事道,“尽快找到出口就是。”
“可是出口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个幻域究竟是怎么回事,竟连你我的神力都敢侵吞,不怕消化不了吗?”
凤止心中也是一团迷雾,这世上能够侵吞他身上神力的,的确屈指可数,可是,他知道的那些人,要么已经作古,要么不可能与他为敌,究竟是谁,要将他和阿朱困在此处?
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波澜不惊,对一脸忧色的少女道:“阿朱,有些东西,刻意去找,反而找不到。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机缘巧合,出口便像入口一般,自己冒出来了呢。”
少女唔了一声评价:“年纪大了,心态果然好。”
凤止顿住,问她:“阿朱,本君很老吗?”
沉朱反问:“你多大了?”
凤止算了算,说出一个吓死人的岁数之后,就见少女一脸“如果这都不算老”地看向自己,调整好心态,嘱咐她:“所以,阿朱以后要爱护本君。”
少女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关爱你。”
由于幻域处于不断变幻之中,沉朱与凤止在寻找出口的过程中,倒也没有觉得很无聊。四海八荒的景致在身边一一呈现,有时还会出现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虽说不再受冻,可是因身上的神力在不断流逝,沉朱越发感到力不从心。
好在有凤止不时渡些神力给她,否则。
这一日,凤止为少女渡完气,望着她仍未恢复血色的唇,忍不住再次将唇覆上去。他们已在此境徘徊十日之久,虽然每日都渡一部分神力给她,可是比起此境蚕食神力的速度,他渡给她的这一点,只是杯水车薪。
正闭目将神力渡到她的身体之中,却被一只小手推开,少女望着他,认真问他:“凤止,你的神力还能撑多久?”
他乐观地估计了一下,道:“三天吧。”
她手撑在他胸前,沉吟:“这般看来,我们需要在三天内走出去……”握了握冰冷的手指,冷声道,“若被我知道是谁在搞鬼,一定饶不了他。”说罢,抬起桃花眸望着面前青年,正色,“凤止,这三天你不要再渡气给我。”声音渐轻,“你把我放在这里,去找出口吧,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走出去。”
凤止为此话一默,将她搂入怀中,声音低沉:“阿朱,你的意思是让本君丢下你吗?”
她闻着他身上的清润气息,道:“找到出口以后,你可以回来找我啊。”
他却将她抱起,垂目嘱咐她:“待着不要动,什么都不要想,阿朱,相信本君,事情还没有那般严重。”
虽说,他也不确定何时能离开这个险境,就连这个险境的本来面目他都看不清,可是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丢下她。在她额上印下一记吻,道:“阿朱,你若累了,便睡一觉。”
她的情绪在他怀中逐渐安稳,呼吸虽然微弱,声音却坚定:“我不睡,我同你一起找出口。”
凤止眸中有笑意泛起,正要点头,却见怀中的少女瞳孔突然一缩,越过他的肩头大喊:“凤止,是出口!”
他自然也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气息,脚尖一掠,便落至出口面前。那出口反应极快,立刻遁逃,凤止凝神力朝它打去,准确地在它前进的路线上化出一道屏障,那出口见前路被阻,立刻返回,结果刚退一步,就有个白衣少女从天而降,将它死死按住。
她死死趴在门框上,喜道:“凤止,我抓住它了!”
凤止早已捏诀,一道金光打去,将出口死死定在原地。待出口不再动了,沉朱才将它放开,在门上踢一脚,恶狠狠道:“看你还往哪里跑!”
她的神力本就所剩无几,经方才这么一番折腾,立刻有些气喘吁吁。凤止行过来,将她额上的汗抹去,笑着问她:“还好吗。”
沉朱点了点头,审问终于捉到的出口:“快说,你把我的神力吞到什么地方去了?”
出口自然不会回答她,因为它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凤止望着少女愈发苍白的脸,道:“先出去再说。”
沉朱嗯了一声,便去推门,身体已经有一半融入出口的白光之中,她却突然顿下,朝他伸出手,道:“凤止,一起。”
凤止含笑,便去握她的手,然而,手指刚接触到那里的白光,却感到一阵刺痛。
凤眸微动,缩手回去,听少女沉声问他:“怎么了?”
凤止却笑着道:“阿朱,你先出去,本君随后就到。”
他的神色虽然没有任何破绽,少女却立刻就发现了异样,果断从白光中退回,道:“凤止,这个出口只能容纳一人吧。”
凤止心知瞒不过她,点了点头,道:“也许要等一人出去,另一人才能继续使用这个出口。”按了按她的头,道,“乖,出去等本君,本君不会有事。”
沉朱默了默,道:“凤止,你的不会有事,会不会是在骗我?”
他眸光一动,轻唤了一声:“阿朱。”正要说什么,却意识到她身后的出口正逐渐变得透明,而他方才加诸在它身上的神力也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崩解。他竭力维持住马上就要消失的出口,语气难得的重了几分:“阿朱,听本君的话。不然,我们谁也走不成。”
少女纠结地看着他,终于下定决心,问他:“凤止,你能保证,一定不会有事?”
他点头,道:“我保证。”
少女朝他扑过来,将他抱住,声音有些哽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凤止神色缓缓柔和,轻道:“出去之后,在原地等着本君。”说罢,便要将她推出去,此时,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极大的神力控制住,脸色立刻一沉,失声道,“阿朱!”
这丫头,竟趁他调动浑身的神力维持出口之机,以身上仅剩的神力将他困住……
还未多说什么,身子便落入白光之中,少女在白光外平静地看着他,神色哀伤却平静:“凤止,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可是这一次,不可以。”轻轻道,“再见。”
凤止稳住身子之后,立刻要上前,可是那个时候,少女的脸已经连同白光一同消失,他的面前,只有一片虚空。
他立在那里,轻念一句:“阿朱,你怎能骗本君?”又忍不住摇一摇头,他与她连了命理,她有事,他也不能独善其身,虽说反过来同样如此,可是若此番留在幻境中的是他,他还可以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还可以将命理斩断,此时,却是让他怎么办?
幻域之中,沉朱盘腿坐至原地喘息,适才孤注一掷地用身上的所有神力将凤止推出去,此刻只觉得浑身沉重,只怕连再走一步都困难。
虽然面临绝境,她满心却只有一个念头:还好,留在这里的不是凤止。
闭上眼睛,听着自己愈来愈沉重的呼吸声,忽听身后传来一个低冷的嗓音:“为了他,你竟不怕死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说什么?
“为了他,你竟不怕死吗?”
微冷而似曾相识的嗓音,让沉朱的后背一瞬间僵直。她强迫自己缓缓立起,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斜后方不远处,男子绯衣如火,发黑如墨,苍白却细致的眉眼上,带着丝丝慵懒和邪魅。
目光落到她的脸,神情转为玩味:“见到我,你好像很诧异?”
望着久别重逢的故人,沉朱只觉得有万般情绪在胸中激荡,想要开口,却又如鲠在喉——她不知该如何唤他。
幻域中的场景再度变换,漫天霞光之中,有红莲凌空盛放,那光景诡异而妖冶,男子长眼眯了眯,在步步莲开中,朝她走了过来。大约是腿疾的缘故,他的步伐极慢,花了许久才走在她近前。
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戒备地看着他,眸色冷下去:“这个幻域,原来是你捣的鬼。”
他不否认,脸上泛起一个慵懒的笑意:“否则呢?”
神态冷淡,眼神睥睨,如墨长发和华丽绣袍在空中微微浮动,美得让人心惊。
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你本有机会离开此境,为什么把这个机会让给凤皇,他的命,难道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沉朱答得毫不迟疑:“他的命,比六界都重要。”
男子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评价:“好一个比六界重要。”
他看着她,眼底渐染冰霜。上次一别,已百年之久,说不出她身上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眉眼间少了些张扬跋扈,多了些温软细致,是因为凤皇的缘故吗?
这般想着,便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似是想避,可不知为何,却没有避开,放任他冰冷的手落到她的脸颊上。
正在感受久违的温度,忽听她开口:“你还是想杀我吗?”鼓足勇气,唤他,“大哥……”
他为这个称呼一顿,手缓缓滑到她的下颌处,捏紧:“你方才,唤我什么?”
呼吸落到她的鼻翼间,让她微微屏息。她本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既在此处遇到他,就没有与他打哑谜的道理,迎向他的眸子,正欲重复一遍,却觉得下颌处的力道骤然收紧。男子的语气比方才更加阴冷:“你敢再唤一声试试。”
喉间的力道紧到令她无法呼吸,她痛苦地挣了挣,却浑身都使不上力,好在,他在她窒息前将她松开,松开后,却又拥入怀中。
“咳……咳咳。”
她在他胸前咳嗽几声,才缓回呼吸,头脑却因他的举动有些含糊,欲推他离开,手却不小心碰到了隐在他衣袖间的玉拐公子风流。她微微失神,想起他曾言称自己是废人,鼻头不禁一酸,也就没有再动离开他怀抱的念头。
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她怎能避讳他?
耳畔,是他低低问自己:“是谁告诉你的?”在她回答之前,又沉声道,“不必说了。”
他的性子本就乖戾古怪,而且易怒,沉朱默了默,觉得他个性如此,也不是没有理由。
他恨她,她也可以理解。
男子的语调苍白而冰冷:“血缘这种东西,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她为此话失神片刻,他虽是她的兄长,却对她充满敌意,思及百年前他对她做的那些事,至今仍然有些心惊,此番他再次出现,将她困在此处,自然不是来同她聊天的。
“浮渊。你……”不等探究,却觉得头脑昏了昏,她身上的神力已经所剩无几,此境却依然在吞噬她的神力,这般下去,自然不妙。
纠结了片刻之后,她选择了下策。
默念诀语,试图唤醒焱灵珠,正缓缓将焱灵珠的灵气引出来,却听男子冷冷道了句:“愚蠢。”
他抬手落到她的额头,将刚刚调动的灵气彻底封住。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讥讽:“这才几日便撑不住了,竟要动用焱灵珠来护体。分明是墨珩养出来的,却这般不中用。”眸中的讥诮之色更浓,“这么多年未见,还以为你会有点长进,如今看来,是我多虑。”
口上虽这么说,却自指尖送神力进入她体内,命令的语气:“按我说的吐纳运气。”
说着,就自顾自念出气息在体内运转的顺序。
他的嗓音偏冷,如同剑刃刀锋,自指尖灌注进她体内的神力却极灼热,她的五脏六腑一时难以承受,脸上也露出痛色。她的身体在拒绝他的神力,而他告诉她的,应当便是将其融入体内的方法。
“不想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做。”他冷冷提醒她。
可以……相信他吗?
俗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从前将她骗的太惨,此时不免迟疑,迟疑的功夫,脸更加苍白了几分,男子眸凉了凉,不耐烦地捏住她的下颚,朝她的唇压了下来。
她于此境而言,属于异物,要么会被彻底抹杀,要么就会遭到吞噬,若不灌注他的神力进去,她休想再撑至幻域的下一轮循环。不过,他的神力她的小身板怕是难以承受,她既不肯信他,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助她疏导。
不理会她的惊慌,控制气息通过唇齿送入她体内,缓缓游入她的经脉,直到口腔里蔓延开血腥气,他才将她松开。唔,咬他?很好。望着少女已恢复血色却因羞愤皱成一团的小脸,心情莫名大好。朝她挑眉:“方才说你没有长进,看来也并非如此,脾气和戒心都见长。”
她又气又怒:“混账,你怎能……怎能……”
怎能对她,做这样的事。
男子将溢至唇角的血抹去,依然一脸玩味:“凤皇可这般对你,我为何不行?”
她想了想此话的深意,神色僵住,咬牙切齿道了句:“偷窥狂魔!”
她与凤止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他应当都看到了吧。
浮渊默了默,自鼻子底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当我很想帮你吗?只是不想你这么早就死在这里罢了无限动漫录。”
他并非此境主人,只是暂时以强大的力量凌驾在此境之上,将其转化为困住她的囚笼。此境在六界形成之初便已存在,想要控制它,绝非易事,他在这里所要承受的压迫,几乎百倍于她。分体内神力给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她竟还嫌弃他?
沉朱适才处于混乱状态,此时冷静下来想一想,才意识到他方才的举动是在帮她。神色变了几变,迟疑着问他:“其实你根本不想杀我吧,否则,为何还要帮我?”
只要他放着她不管,她早晚会被幻域侵吞。他口上说血缘于他毫无意义,其实,还是会顾念兄妹之情吧。
浮渊还未出言讽刺,少女就突然伸出纤细的手拉住他的衣袖,眼中的情绪没有任何遮掩,喜道:“大哥。”
他身子一颤。血液好似因那二字轻微的沸腾,可是更多的却是抗拒。烦躁。厌恶。他看向面前少女,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厌恶她。
她却继续惹怒他:“大哥,随我回崆峒,好不好?”
他缓缓恢复冷漠慵懒的神态:“随你回去,为何?”
她静静看着他:“因你是我的兄长,身上流着龙族的血。”
“龙族的血?”他轻嗤道,“是下贱和不祥的血吧。”
少女的眸光为这话晃了晃,蹙眉看着他:“大哥,你是母皇和父君所生,怎会是下贱和不祥?”眼中有寂寥的光掠过,额发垂一缕在脸旁,轻道,“他们都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我啊。”
“呵。”低冷笑意在男子唇角漫开,“一个无人生,无人养,不知生,亦不知死的人,何来你口中的母皇和父君?你这是在,同我说笑话吧。”
沉朱道:“大哥,有些事三言两语无法说清,当年……”
正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却听男子懒懒道:“你莫不是告诉我,当年之事存在误会?”
他的神色捉摸不定,手忽然伸向她,将她拽至面前,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眼眸深漆如渊:“你听着,我并不关心你口中的当年,我是素玉与修离的瑕疵,生出一个怪物来,他们有什么办法?所以,他们将我抛弃,我并没有怪过他们。”凉凉道,“你说,我怪两个死人做什么?”
沉朱喉咙发紧,几乎被他眸中蔓延开的漆黑攫去呼吸,涩然问他:“所以,你怪的是……墨珩与我吗?”
那双眼睛眯了眯,气息又逼近了些,缓声确认:“墨珩?”
她的语气几乎哀求:“大哥,随我回家好不好,墨珩一定也很想见你。”
男子为她的这句话呼吸骤紧,神色也开始变得捉摸不定,落在她脸上的气息时重时缓,终于开口:“你竟不知道吗。”
原来,她是不知道的。
将她松开,身子微微晃了晃。墨珩,你竟将她保护得这般好。
少女显然不明白他为何这种反应,探究地望向他,“大哥?”
他抬眸看她,眼中早已空无一物,“好啊,我随你回去见他。”
她眸色一喜:“当真?”
他缓缓道:“有机会瞻仰这世上最尊崇的上神的遗容,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你刚刚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邪神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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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说……什么?”
虽然这般发问,她却听得清楚,他方才说,要去瞻仰墨珩的遗容。
小脸缓缓沉下去,声音有些严厉:“墨珩还好好地活在华阳宫,何来遗容一说?就算你是我大哥,也不能这般出言不逊!”
少女神情严肃,眼底蓄满迫人的光,仿佛他不将方才那句话收回,她就誓不罢休一般。
那时的她,就像是一把行将出鞘的剑,全无方才唤他大哥时的娇憨。
男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漠刻薄:“墨珩早在百年之前便已仙逝,你让我去见他,不是让我去瞻仰他的遗容,还能是什么?”
听完他的话,少女神情霎时苍白。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数声,沉着眼看他,“浮渊,你以为我会信吗?是谁给你的权力,可以拿墨珩的生死开玩笑?”
男子立在那里,抬眼看她:“不信吗。”桃花眼微扬,“我且问你,拿此事骗你,对我有何好处?我虽不容于六界,此事六界众生却都可为我作证。你敬爱的墨珩,早已不在六界之中。”
沉朱身上的杀气陡然肆虐,冷着眼道:“住口!”
手毫不留情地朝男子的脸甩过去,却在中途被另一个力道接住。一名青衣女子突然出现,挡在他们之间,稳稳握住她的手腕,道:“不可对主人不敬。”
望着突然出现的女子,沉朱冷冷道:“滚开!”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缓缓收紧,在她的腕骨被捏碎之前,自青衣女子的身后传来清冷的嗓音:“知月,谁许你碰她的。”
唤作知月的女子闻言,忙将少女松开,垂眉:“她要伤害主人。”
男子道:“让开。”
女子立刻避到一边。男子拄着玉拐上前,伸手将少女的手臂捞起,只见他垂目望着对方手腕上的握痕片刻,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很轻,却异常阴冷:“再有下次,你便自行了断。”
她的身子微颤,神色恢复如常,应道:“是。主人。”
浮渊将目光转回面前少女,端正清秀的脸,双唇紧抿,对他怒目而视:“浮渊,墨珩之事,给我说清楚!”
他轻轻抚着她手腕上青紫的地方,声音低柔:“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朝她低下头,附到她耳畔,“墨珩,死了。”
少女的瞳孔一缩:“我不相信,除非我亲眼所见,你说的字,我一个字也不信。”
声音虽然竭力镇定,可是决堤的情绪却早已摧枯拉朽,难以遮掩。
推开他,踉跄着往前跑去:“崆峒……我要回崆峒。”
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数步远,面前却陡然多出一道火焰围成的屏障,她转身,杀气腾腾道:“浮渊,把仙障撤开!”
他望着她道:“事情还未办完,休想走。”
少女瞪了他片刻,奋不顾身便朝火焰冲过去,试图以血肉之躯击散这龙火围成的屏障,浮渊沉眼看了一会儿,评价:“蠢货。”
一挥衣袖,便将浑身灼伤的少女捞回怀中。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撑不住晕厥过去。清丽的脸上有几处灼伤,身上衣物也早烧得不成样子。
昏昏沉沉中,听到女子的声音:“主人,取她的心口血,解开身上封印要紧。”
心口血。封印……
女子声音似远似近:“若是被凤皇找到入境之法,这次便要功亏一篑。”
是谁,谁在说话。
有只手落到她的脸上,凉凉的拂过她的眉眼,男子的声音似要冷到人的骨子里:“你急什么。”
“主人等了九千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如今,碍事者已经不在,只要取了这滴血,六界便是主人的了。”
“知月,你何时变得这般多话。退下去。”
“……是。”
良久,忽然听到男子柔声道:“阿朱,所有人都为六界背弃我,你……可也会为了六界与我为敌?”忽而轻笑,“我却是忘了,六界于你而言,不如一个凤皇。我该问你,凤皇与我,你会作何选择,”一只手落到她的胸口处,轻轻探入她的衣衫,声音愈发阴柔,“若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给你选他的机会。”
胸前失去遮挡的衣物,突如其来的凉意惹她轻微瑟缩,下一个瞬间,便有尖锐之物刺入胸口,她浑身崩紧,呼吸也渐渐因痛苦而变得急促。待那利器抵达心尖,她终于疼出声来。
男子问她:“疼?”
她自然不会回答他。
垂目望向怀中少女,修长的脖颈后仰,唇微张,手无措地抓紧他的衣服,额上满是虚汗。
取心口血,自然很疼。
总算将她的一滴心血带出,那心血暴露在空中时,当即凝成一枚血珠,如同通透的古玉。
沉朱在此刻疼醒,脸色苍白如纸,有气无力地问他:“浮渊,你取我的心口血,是要做什么……”伸出手,试图夺取那悬在面前的血珠,却没能得逞。
并非他阻拦,而是她抬到中途便没了力气。
又反复试了几次,总算死心。
看着怀中少女有气无力地垂下手,一副认命的模样,浮渊唇角不禁轻轻勾起。念咒为她止血,目光从她胸前的起伏处错开,回答她的问题:“我自有用处。”伸手替她将衣衫拉回,淡淡道,“你的这滴心血,从今日起,归我所有。”
说罢,便闭上眼睛,将那悬在半空的血珠纳入心口。
然而,血珠还未彻底融入,便感觉到有股磅礴的神力彻底凌驾于整座幻域之上。震慑一切的威压自穹顶罩下,迫使此境绝对臣服。
男子漆黑的瞳色化得如墨般深沉,眸中极少见的染上赞许之色。
不愧是凤皇,竟将他设在幻域外的阵法震碎,取代他成为幻域的主人。在苍穹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凤凰图腾,美丽而威严,带着来自远古的苍茫气息。
为了抵挡那伴随着凤凰图腾出现的威压,他的周身自动撑起一个墨色结界,然而那道结界,只撑了片刻便被震碎,青衣女子及时出现,以本源神力凝成一道仙障,道:“主人,要尽速离开此地。”
话说着,脊背就被庞大的神力压迫得弯下去一分。
沉朱眼中有冷光一掠而过,趁此机会,探手去取那枚尚未融入男子身体的血珠,然而,对方却似早就察觉到她的意图,眸光只微微一动,便隔断了她的手腕经脉。
她捂住流血不止的地方,沉声道:“凤止来了,还不快走。”
他眯了眯眼:“你担心我?”
沉朱的神情有些僵硬,道:“浮渊,你我兄妹一场,我不想与你为敌。”
他听后桃花眸轻眯,淡淡道:“那就跟我走。”
沉朱还没反应,那唤作知月的女子便先是一怔,因突然的走神,脊背又弯了一分,她吃力道:“主人,快。”
再不快些,她的本源之力怕是支撑不下去。
浮渊却冷冷扫她一眼,道:“废物。”缓缓闭目,将那滴血珠彻底吸纳进心口,睁开眼睛后,眼里突然染了些苍茫威严,“知月,退下。”
知月依言撤开仙障,那庞大的神威立刻朝浮渊笼下。
却在那一瞬间,有浑厚的神力自他身上散发而出。
沉朱神色微变,这是……孤河的神力。
那股神力与凤止的神力互相抗衡,一时之间,竟不相上下,有淡淡的金光聚集在男子身边,不过片刻的功夫,强大的神力突然凝聚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而去。
及目之处,灵力泛着金色的色泽,覆盖天地,神秘而悠远。
沉朱陷在男子怀中,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这股神力,几乎凌驾于整个六界之上!
位于幻域外的凤止也感受到这一点,神情渐渐冷肃。
他总算知道,墨珩当年为何要将他丢弃在云渊沼泽。如此逆天的力量,于六界而言,是何等的威胁!
唤作知月的女子看着仙障中的人,激动的双唇颤抖,突然跪地,道:“恭喜主人,总算破除封印,获得至高无上的神力,主人君临六界,指日可待!”
沉朱自巨大的震惊中回神,颤声唤道:“大哥……你。”
他这是在……向六界宣战啊。
此时,天帝在玄天殿的御座之上猛然立起,疾步奔至玄天殿外,感受着那在六界的上空激荡的神力,神情渐渐变的沉重而冷肃,立在他身畔的仙官敏锐地察觉到,天帝的眼底深藏着恐惧和不安,只听他喃喃:“邪神……降世了。”
与此同时,在幻域之中,男子敛眸轻笑:“君临六界?何等无聊。”
绯红的长袍无风自浮,漆黑的眼底却无比空洞。
墨珩,你不是要为了六界杀我吗,既如此,我便毁了六界给你看。
沉朱仰头看向男子,目光沿着清冷的下颌往上,落到他额间,看到那里出现金色的龙镂花印记时,呼吸比任何时候都要仓惶。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缓缓垂头,问她:“阿朱,从今日起,我将与六界为敌,你……是要来阻止我,还是同我一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你,本君怕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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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从今日起,我将与六界为敌,你……是要来阻止我,还是同我一起来?”
沉朱闻言心头一紧,抿唇沉默片刻,道:“浮渊,你要对六界做什么,与崆峒何干,与我又何干?但……”抬起小脸,正色道,“你若是伤害我身边的人,我……本神决不姑息。”
望着少女苍白却决绝的神色,男子的眼里逐渐漫上谐谑的笑意:“好一个绝不姑息,我倒想看看,你是怎么个不姑息法。”
沉朱忍着心口的疼痛,语气里有些肃杀之意:“放我下去!”
男子垂眼看她:“被我这般抱着,很讨厌吗?你我可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抬眸望向半空。幻域蓦然瓦解,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凤啼,那只巨大的凤凰展开羽翼,朝这里俯冲而来。他神色丝毫不变,随手将怀中少女丢给侍立一旁的知月,抬起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霎时有龙吟声响彻四方,自他体内扩散出的神力在空中凝成巨龙,飞掠的龙身在半空中划出火红的虚影。
两股神力在半空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几乎动摇人妖两界,万仞山寂幽殿上,妖皇琉光睁开瞳色极淡的眸,唤来景焱:“本座感到两股巨大的神力,在东南方向七百里处,若记得不错,那里是人妖两界的界域,可曾派人前往查探?”
景焱垂首:“禀君上,适才已有消息传回,崆峒帝君沉朱受困幻域,如今,凤皇正与挟持她的人僵持。”
妖皇轻眯双眸,评价了一句:“又是那丫头,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起身下了御座,繁复长袍拖过幽凉地板,“这六界还有何人,敢动凤皇的女人?”
景焱神情严肃地跟上他:“那股与凤皇的神力抗衡的力量,有凌驾六界之威,属下孤陋寡闻,不记得六界有这号人物。”
此话说完,却想起当年,面前的男子也是横空出世,让整个妖界在一夕臣服。至今犹记得,他轻而易举便将代表着巅峰实力的皓月枪拔起,宣告从今以后妖界再不是无主状态,那个时候,妖界不乏为妖皇的诞生喜极而泣者,却全都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问题。
他们,不知妖皇之名。
“名字?”适时,男子的脸上无悲无喜,思虑片刻,方对妖界众生道,“若汝等需要这般无聊的东西,不妨唤本座琉光。”
晃神回来,听琉光淡淡道:“竟是个无名之辈吗。”
景焱默了默,陛下你好像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敛了神色问他:“陛下现在要去何处?”
对方只淡淡留下一句:“去还人情。”金光一闪,便消失在他面前。
唤作景焱的妖君扶着腰刀,朝他离开的方向垂首:“恭送陛下。”
抬眸时沉吟,还人情……吗。
百年前,那名唤作沉朱的少女的确为妖界解决了一桩麻烦,可她也因此被罚入混沌钟思过百年,自家陛下时至今日还记得这个人情,定是对她印象深刻吧。
此事对于从来记不得女人模样的陛下而言,的确不易。
幻域之内,浩瀚的神力令周围空间微微扭曲,沉朱脸色煞白,望着两股神力化为碎光,消失在空中。
浮渊将手垂下,望着男子逶迤行来。
一身干净的白衣,墨发碧簪,极简单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偏生有种清贵之感,整个人淡雅飘渺,温纯清淡,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凤眸却幽沉。目光落到少女胸前的斑斑血渍之上,眸色更加清冷。
他朝他伸出一只手,淡淡的语气:“阁下是不是,该把阿朱还给本君?”
沉朱见到来人,黯淡的眸中立刻泛起喜色:“凤止!”抬脚欲往他那里去,却被青衣女子死死按住。
浮渊眸子转向她,眼中有不悦一闪而过,挑衅地问凤止:“你是她的什么人,我为何要将她交给你?”
说着,就抬起衣袖,只见龙焰自掌心化出,欲朝凤止打去。
沉朱神色一沉,觉察到青衣女子对自己的钳制有所放松,忙从她手下挣出,朝浮渊扑过去,试图阻拦他的动作:“浮渊,住手!”
她不知,浮渊警惕性高,最忌讳施术时有人从旁袭击,察觉到她的杀气,几乎发自本能地凝神力朝她打去,适时,他身上的封印刚解,还不能得心应手的控制,出手自然不分轻重,庞大的神力拍在她心口,当即贯穿她单薄的身体。
“阿朱!”凤止拳头立刻一紧,立刻上前。
浮渊愣了一瞬,亦慌乱地冲上去。
青衣女子冷冷看着这一幕,在浮渊将少女揽入怀中之前,眸光一闪,便横身挡在凤止面前。
凤止没有漏过她方才的表情,猜她方才多半是故意放沉朱上前,好借刀杀人,如此歹毒的心计,他怎能留她,胸中怒意翻腾,宽袖一扫,便将她重重拍开,声音冷漠到极致:“滚下去。”
女子受他一掌,立刻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呕血,经脉尽断,神力尽失。
他却再不看她一眼,越过她便朝浮渊而去,在他眼中,她不过是只蝼蚁,她的生死,于他而言,什么也不是。
就要来到近前,却被突然腾起的龙焰挡在外围。
“浮渊,阿朱若有闪失,本君决不饶你!”脾气向来温淡的他,甚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此时,却无法克制胸中的杀意。
他竟然,再一次让她受伤,而且,还是在自己面前。
龙炎围成的仙障之内,男子将少女小心翼翼地揽在怀中,手忙脚乱地捏诀为她止血,低低唤她的名字:“阿朱,阿朱……”
自少女口中却不断涌出鲜血,将他的衣袍染成深绯色。
她身上受的伤,已不是简单的诀语能够治疗,男子神色苍白将她抱紧:“蠢货,为何要冲上来,凤皇当真值得你如此奋不顾身吗?!你胆敢再吐一口血试试!”
自怀中传来少女微弱的嗓音:“大哥。”
他为她的称呼浑身重重一颤,忙道:“我在。”
小手吃力地抬起,在虚空中胡乱抓了抓,仿佛要握住什么,虚弱道:“墨珩他,当真已经仙逝了吗?你……咳咳……是在骗我吧。”
他将她的手捉住,握紧,语调慌乱:“是,我在骗你,你可想回崆峒,我送你回去,我送你回去见他。”
少女轻轻问:“当真?”
下一刻,却又有一口血在他胸口绽放,艳若红莲,他呼吸仓促,道:“自然当真,所以,回到崆峒之前,给我挺着,不许死。听到了吗?”
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他可以伤她恨她折磨她,她却不能死,他不许她死。
“浮渊,把阿朱放下!”
火焰的屏障突然撤下,凝成一条火焰的巨龙,凤止沉眼望着立于龙首的男子,立刻命令。
伏在男子胸前的少女眼眸紧闭,如墨长发下,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
凤止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可他为破除这个幻域耗费了太多神力,而浮渊方才靠着沉朱的血解除了孤河下在他身上的封印,实力正值巅峰,此时若是硬与他纠缠,只怕,他没有胜算。
对方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凤皇,本神今日没有时间与你啰嗦,若想要回这丫头,便来雾隐山,本神随时恭候。”
见他有离去之意,被凤止重伤的女子急切唤道:“主、主人……带我……”努力撑起身子,朝他伸出一只手,“带我一起……”
那立在龙首的男子,却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知月,你不该跟在我身边的,既然跟在我身边,就该守好你的本分。我的身边,不需要别有用心的女人。”声音冷漠至极,“你便与此境一起,消失吧。”
男子说罢,便御龙而上,背影无比冷漠。
凤止快步追了数步,在巨大的自制力之下,强迫自己顿下脚步。骨节分明的手在身下合拢,指甲缓缓陷进肉里。
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不——”那声音有绝望,有悲伤,更多是不甘。她不甘呐。她服侍他那么多年,没有一句怨言,如今,却只换来这个下场。何其讽刺!
白衣上神转眸望向那仿佛在一瞬间失去灵魂的女子,声音里没有任何怜悯:“自作孽,不可活。”冷眼看着她,“本君挚爱的女子就这般被夺去,你说,本君的这份愤怒,该如何平息?”
女子望着那双冷澈到极致的凤眸,缓缓闭上眼睛:“恳请上神,给知月一个解脱。”
如今,她就算侥幸活下去,也是个废物。
凤止漠然地看着她:“杀你,本君怕脏了手。”
女子神色白了白,良久后,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忽然仰天大笑。是谁说的,上古神凤止宠辱不惊,临危不乱,如今,还不是为了个女人,便如此失常。
虽然笑着,却有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那名少女面前,她可真如一个丧家之犬……
界域之外,白衣上神望着整座幻域分崩离析,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看来,本座来迟一步。”
第一百四十章 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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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青年闻声回头:“妖皇,来得正好。”
看到凤止的表情,琉光颇有些意外,面前的男子,要多淡然有多淡然,要多温润有多温润,唯有幻域崩解产生的劲风在他的颈边拂过,吹乱了他披在肩上的碎发,让他看上去轮廓清冷。
不过,琉光的眼底很快便由意外转为了然。
上神凤止,若是因一个女人便乱了阵脚,倒是有负凤皇的威名。
琉光问他:“崆峒的小丫头何在?”仔细探寻,幻域中已无她的气息,“本座适才感到幻域中灵力大乱,莫非,那丫头已遭遇不测?”
他这话说得颇为直白,凤止却丝毫不以为忤,理着衣袖淡淡道:“阿朱无事,只是被带走了。”
琉光问他:“不追过去吗?”
凤止道:“本君需要先去崆峒一趟。”虽说将阿朱放在浮渊那里,他百般不愿,可他清楚的知道,此时独身追去,过于鲁莽。
此事,他需从长计议。
浮渊既说他要去的地方是雾隐山,那就更不需着急。雾隐山本属于邪神一族,孤河的宅邸便在雾隐山中。浮渊带沉朱前往亡父生活过的旧地,说明血缘于他而言并非全无意义,他应当,不会伤害阿朱。
妖皇听凤止说要去崆峒,点点头评价:“以那抹灵气的外溢之势判断,此乃明智之举。”
凤止点了点头,道:“只是,幻域已毁,妖界的气息若是泻到人界,或会引发人间大乱,致使六道失衡,本君暂以神力将妖息镇压,可也因此无法脱身,妖皇既来,还请助本君一臂之力。”
琉光听罢,眸子不禁眯了眯,分明都已自顾不暇,竟还考虑人界的周全。
“两界的幻域崩塌,妖界也会受扰,此事由本座来办,凤皇自去便是。”说着,便闭起眼睛,缓缓以妖力将凤止的神力取代。
凤止望向唤作琉光的男子,他的轮廓深邃,五官精致,宽大的袍袖被妖息轻轻托举,身上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悠远气息。
分明降世不过数千年,却能有如此浑厚广阔的妖力,也难怪会让天帝食不知味数千年。不过,在凤止看来,琉光虽然行事肆意张狂,不将六界的规则放在眼里,可是于六界而言,却谈不上威胁。他只是,比别人活得都随意率性罢了。
比起琉光,自己这些年虽渐渐不问世事,却依旧被众多的条条框框束缚,无法从心所欲。
实在是,很累呢。
凤止收回神力,只道:“此处交给妖皇了,本君先行告辞。”
琉光睁开眼睛,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白衣背影,悠悠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至于让凤皇迷恋至此……”
千里之外,男子怀抱少女落至雾隐山中。
朝前疾行几步,来到一座宅邸面前。正欲跨进去,却遇到神力的阻拦,他眉头蹙了蹙,一拂袖便将阻隔在外的结界撤去。宅邸虽荒废许久,却因为结界的缘故保存完好,伫立其中,还能感受到多年前的气息。
这里便是他的父亲曾经居住的地方吗?
浮渊敛了思绪——那于他没有意义。环视四下,挑了最像样的一个房间入内。门一打开,被封印的时间便重新流动,神力过处,所有的东西都焕然一新。垂目看着怀中的人,脸上血色全无,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他神色愈发地沉,抱着她绕过帘帐,步伐凌乱,把她安置在床榻上动作却很小心,生怕会弄疼她。
起身后,双手结印,就有一个淡金色的罩子笼下来,罩子上的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少女体内,片刻后,她的呼吸便平稳下来,脸上的血色也有所恢复。
在她的身体恢复自愈能力之前,他只能先行以自己的神力将她的气息吊着。在她沉睡期间,他不能有任何松懈,要时刻关注她身体的反应,好调整神力渡入的速度,否则,只怕她会承受不住,再出现什么闪失。
这般守着她,转瞬便是七日。
在此期间,邪神降世的消息传遍各界,天帝召来各路神仙商议对策,得出的结论却是——邪神的神力凌驾六界,天庭暂时找不到能与他对抗的神君,若集结力量与他起冲突,势必又是一场大乱,在他有威胁六界的行动之前,倒不妨将讨伐一事搁置,留待日后再作计议。
简单来讲,就是无视他。
天帝想了想,觉得虽然显得仙界憋屈了点,可是为了六界人民,也只能如此。
崆峒,华阳宫。
“吾去将沉朱带回来。”白泽一听闻沉朱被浮渊带走的消息,便起身欲走,结果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白泽神君,就连凤止上神都不是……”成碧本想说就连凤止上神都不是对方的对手,中途却察觉到不妥,偷瞄一眼带来这个消息的白衣上神,点到为止,对白发神君道,“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过于冲动。”又问,“夜来神君觉得呢?”
结果发现玄袍青年的剑已经在手上,他简洁道:“敢动帝君,杀过去。”
白泽与他一拍即合:“走。”
成碧一手拉一个,十分力不从心,对立在凤止身后的女子道:“百翎姑娘,你也跟着劝劝。”
她虽然也担心帝君的安危,可是听凤止上神的意思,还是应当拿一个稳妥的主意,确保万无一失,再前往雾隐山比较好,起码也得先派几名神将探探路。
百翎想了想,忽然一撩衣摆,在凤止面前半跪下:“君上,百翎请命,去雾隐山带沉朱上神回来!”
成碧默默掩面,一个个的,能不能不要那么一根筋,怎么都跟帝君一个毛病。
她突然有些怀念在崆峒打扰了近两个月的凤仪上神。起码,他看上去就很稳重。只可惜,他几日前被一封家书叫回了凤族,临行前,终是没能说动百翎同他一起离开,看上去好似也对她死了心。
凤止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崆峒的众人心头霎时笼上了一层阴云。
他们不知沉朱与浮渊的渊源,更是为沉朱的安危揪心。
夜来一刻也按捺不住,甩开成碧的手,就要往殿外去,却听男子淡淡道:“等等。”
他回头,沉眼看向自进殿后就垂目坐在桌畔的青年。
帝君生死不明,他竟还是那副寡淡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丝毫担心,往好听了说是处变不惊,往难听了说就是寡意薄情,想到此处,胸中立刻腾起无名业火,也顾不上地位尊卑,便朝他凉凉道:“帝君在上神手中丢了,上神却是打算如何负起这个责任?”
百翎沉声喝道:“夜来,不许对君上无礼!”
夜来却只是冷冷地看着那里的青年,只见他敛着眉目,神色不辨喜怒。他把玩着手中茶盏,道:“本君会把她好好带回来,不过,要等。”
夜来冷笑:“等?上神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凤止为他口中的敌意叹一口气:“夜来,阿朱在本君面前受伤,本君比你更恨自己。你若信得过本君,便陪本君一起等。”
夜来的眸色更沉,道:“上神等得,只怕帝君等不得。她既是崆峒的帝君,便不劳烦上神去救了。”转身道,“上神自便,夜来告辞。”
白泽看了一眼凤止,亦面无表情地跟上夜来的脚步。他显然,也不同意凤止的想法。
成碧查看了一下凤止的脸色,在他脸上虽未见到不豫,却小心替夜来道歉:“夜来神君是关心则乱,上神不要放在心上。”
凤止把已经被他的神力重塑无数回的茶盏轻放下,道:“关心则乱……吗。”
若说乱,此时的他,才是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沉朱睡醒时,已是七日后,知觉恢复后,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有神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与她体内的神力交融,排斥,亦让她感到严重的不适。
她这是……怎么了。
喉咙干涩难耐,忍不住开口:“水……”一出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嘶哑含混,完全不似她的嗓音。
却有个声音问她:“你醒了,要喝水吗?”
那个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而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又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朝一个方向奔去,一阵叮叮当当的瓷器碰撞声过后,脚步声又急速地朝床畔而来。
身畔有人坐下,将她捞入怀中,把茶杯凑到她唇边,命令的语气:“喝。”
对方显然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倒来的茶水滚烫,沉朱的唇刚触到,就烫得直蹙眉头。
浮渊见她反应,并不晓得她如何突然停下来,只当她是不满这杯茶,道:“怎不喝了?”
沉朱默了默,道:“烫。”舌尖都要烫坏了。
他却顿了顿,“烫?”
他五感尽失,早就忘了世间还有烫的概念,蹙了蹙眉,评价了句:“麻烦。”说着,就把茶水饮下,对着少女的口便喂了下去。
经过他口的茶水温度适中,顺着唇齿流入,沉朱的浑身却蓦地一震,忙将男子推开。动作过大,扯到了胸前的伤,立刻捂上心口喘息,看向他时,神色间有抹别样的复杂。
对方亦为她的反应面露不悦,朝她伸出一只手,欲为她擦去唇畔的水迹,她却躲了躲,眉眼轻垂,一副不愿他碰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道:“你,怕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啊,来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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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渊眯了眯眸子,眼神冰冷,问她:“你,怕我?”
他的身边向来不缺女人,更不缺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她们的大多数,都是为他的皮相所惑,甘愿留在他身边,可是不消数日,又多半会为他的古怪性情退怯,既然如此,乖乖消失便是,她们又偏偏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妄想留在他身边。
愚蠢至极,肤浅至极。
原本觉得,知月不一样,她够聪明,懂得把不可告人的心思藏起来,可是到头来,她也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尤其是她看向他时的目光,爱慕中带着深深的畏惧,着实令人作呕。
眼前的少女,若是敢如那些女人一般无趣——
他的眸光愈发危险,乖戾性情正要发作,就听她轻哼一声:“怕你作甚。”这般说着,人却又往后缩了缩。
他慢吞吞问她:“不怕我,你躲什么?”
沉朱转过脸,别扭道:“谁让你对我……动手动脚。”
为她的反应,男子眸中的冷意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微不可察的笑意,挑眉道:“不过渡你一口水,你便这般如临大敌……”幽幽评价她,“堂堂崆峒帝君,却如此扭捏作态。”又道,“你同凤皇不是一直都这样亲热的吗?”
沉朱忍不住望向说话的男子,见他神态自若,丝毫也没有觉得此话有何不妥,小脸板起来:“你与凤止怎能一样。”
他刚刚缓回的神色又沉下去:“有何不一样?”慵懒危险的语气,“凤皇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沉朱抿了抿唇:“总之,就是不同。”
他明知跟自己有血缘关系,还对自己做如此出格之事,莫不是因为,他的心中并无伦常的概念?
正在心里犯嘀咕,他的手就又伸了过来,此次,她及时制止他:“且慢。”正色道,“浮渊,按照人界的说法,男女七岁便不可同席,你我血脉相通,更加不可乱了伦理纲常。”缓了缓,总结,“总而言之,你像方才那样口对口的渡水给我,是不对的,日后切不可再……”
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扯入怀中。
清秀的小脸在他怀中缓缓皱起来:“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到?”
“听到了,没听懂。”男子气定神闲道:“什么血缘,什么纲常,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同他说血缘,却不知,他的血就是他的噩梦。
他的母亲生下他却不养他,是因为他身上的血,他的生父与墨珩都将他遗弃,也是因为他身上的血。
他身上淌着的,是连他自己的生身父母都厌憎的不祥之血——分明,与她没有什么不同。
将怀中少女推离一些,打量着面前这张脸。细看之下,这张脸的确与他有许多相似之处——不,她比他漂亮得多,眉目疏朗,如画笔勾描。
在人界的时候,他便已意识到这一那时,他化名傅渊,与她朝夕相处,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美好得出乎他的想象。
也是因为如此,让他恨不得亲手毁了她。
同样是九千年的时间,为何她的眸中便没有一毫阴霾,而他,却没有一日不生活在仇恨之中,也只能靠仇恨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她为何可以在墨珩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他却要游魂一般在世间徘徊?不神不魔,不妖不鬼,就像个……怪物。
眼中不由得多了些冷笑。可最后,她还不是落入了他的掌中。
墨珩,你那般宠她,可惜,她却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沉朱望了他捉摸不定的脸片刻,默默移开目光,不经意间,却注意到他隐在袖中的手。瘦骨嶙峋,十分苍白。她略有些怔然,语气里也少了些敌意:“你……”
他眸色深沉如墨:“你可是想问我,此刻在想什么?我在想,真应该谢谢墨珩,把你这般好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听到墨珩的名字,沉朱的脸色陡然苍白,从方才开始,她就在刻意回避这个名字。
她知道,自己在努力地欺骗自己,几乎已经成功。
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在从浮渊口中听到这二字后化为泡影。
回神之后,不顾身上重伤未愈,挣扎着便要往床下去,遭到阻拦后,眸色寒澈逼人,语气认真而决绝:“浮渊,放我回家!”不知是否情绪激动的缘故,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热,干净的白色衬袍上,又是一滩血渍。
沉朱一边扶着胸口,一边咳嗽,听到男子的声音冷冷响在耳畔:“哼,咎由自取。”
语气虽刻薄,却伸来一只幽凉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细将她唇边的血渍抹去之后,将她按回床上。压了被子在她身上,道:“躺好。”又凉凉命令,“不要动。再动就断了你手足。”
沉朱咬唇看了他一会儿,知他说到做到,便不再乱动。有些疲惫地看着他:“浮渊,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勾唇:“只是想把崆峒欠我的东西讨回来而已。”手抚上她的脸,滑落到她额间的印记上,眼底多出一抹戏谑,“阿朱,你既自诩崆峒帝君,便替崆峒还了这笔债,如此?”
眸光突然动了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片刻后,轻垂下桃花眸:“方才有两股神力进了雾隐山,一个是白泽,另外一个……”眼睛眯了眯,“莫不是那个你从青丘带回来的神君,叫什么来着?”
沉朱嗓音一颤:“夜来?”
浮渊冷笑一声评价:“这二位倒是忠心护主。只可惜,整个雾隐山都在我的神力之内。”语气渐渐变得有些危险,“以我此时的神力,想要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沉朱呼吸立刻一紧:“你敢杀试试!”
浮渊自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的笑,拾起她枕边的一缕发,薄唇开合,说的是:“我若是,杀了呢?”
沉朱瞳孔一收,继而冷冷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不要小瞧了我的人,白泽和夜来,咳、咳咳……”
浮渊将她的头发放下:“知道你的人厉害,这般激动作甚。”神色凉了凉,忽又笑了,“他们既知你身在此处,说明凤皇已到崆峒,他为何,没有来接你?”
沉朱为他的话有一瞬失神,轻轻阖了眼:“他不来,自然有他不来的理由。我也……并不想让他来。”
“哦?你不想让他来救你吗?”
沉朱却把头偏到一边,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私心,是想让他离麻烦远远的。如今,她就是他的麻烦。
可是,知道他没有来时,又为何,这般不是滋味。
他来与不来,与她想不想让他来,不是一码事啊。
浮渊见她不理自己,也没再追问,坐了一会儿,直等到她呼吸匀称,才自床畔起身。又将结界加固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方才离开房间。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会一会崆峒来的贵客……
此时,白泽与夜来正在雾隐山上空喊话:“邪神听着,速将帝君交出来,饶你不死!否则,明日本神便率十万神将,将雾隐山踏平!!”
悬在半空,能够看到脚下宅邸的形貌,然而,宅邸上空却笼着一层薄薄的墨色结界,他们试了多种办法,都无法破开。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凉凉的嗓音:“谁要踏平雾隐山?”
夜来神色陡然一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见男子绯衣如火,慵懒地立在一头火龙之上。眉眼俊美,仪态清贵而高傲,浑身都散发出浓厚的神力。夜来眼底有怔色滑过,回神后冷冷问他:“你就是浮渊?”
对方道:“正是。”
白泽在夜来身畔开口:“你把沉朱怎么了?”
浮渊懒懒打了个哈欠:“本神想对她怎么,便对她怎么。与你何干?”
夜来怒:“放肆!”
正要冲上去,却见对方随手一挥,便有道火墙横在他跟前。男子轻飘飘道:“急什么,先来聊聊天。”
夜来挥剑破开火焰的屏障,转瞬就逼到他近前,凛然的语气:“谁要同你聊天,受死吧。”
白泽身上亦神力大盛:“把沉朱交出来。”
浮渊却轻而易举地避开他们的攻击,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笛,边把玩边低眉笑:“怎与那丫头一般,都是急性子。”仪态优雅地横在唇边,道,“你们的来意既然这般不善,那便莫怪本神不客气了。”
一个时辰之后,崆峒的小女官成碧望着铩羽而归的二位神君,默了默,问他们:“邪神很强吗?”
白泽的脸上还有没有凝固的血渍,很实诚地承认:“吾不是他的对手。”
夜来沉着俊脸:“邪神阴险狠毒,操纵的幻术诡异莫测,帝君落入他手中,只怕凶多吉少。”脸色更沉,道,“不行。”
见他转身就走,成碧忙唤道:“夜来神君,你要做什么去?”
他道:“集结神将,救帝君。”
白泽追上去:“吾也去。”
成碧保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动作,叹口气,也罢,随他们去吧。又沉吟,邪神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干脆杀了二位神君呢。
浮渊刚以幻术将白泽和夜来逼退,还未消停片刻,便又听到对方的喊话。
“邪神,还不出来受死!”
再次迎战,望着黑压压的神将,桃花眸眯了眯:“怎么,这次改用人海战术了?”
白泽还是那句:“把沉朱交出来。”
浮渊化出玉笛,闲闲道:“好啊,来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种煞风景的话,不听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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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朱醒了睡,睡了醒,这种含糊的状态持续了数日,才慢慢有气力坐起来。
掀开被子,偏过头,就看到挡在床边的那层淡金色的罩子。
谨慎起见,先送了一只手过去试探,感受到轻微的刺痛,立刻收回袖中,眼底不禁多出一抹阴沉。明知她神力受到重创,浮渊竟还以这般牢固的结界困住她。
不知该说他谨慎,还是该说他丧心病狂。
她委实……不擅长应付这种结界。
听说,凤止擅长解各种仙魔剑阵,自上古以来无人能出其右,若他今日在此……
沉朱极力定下心,控制着神力撞向面前的结界。
她不能什么事都靠凤止,给他添的麻烦,已经太多了。
然而,结界上的神力十分浑厚精纯,她体内焱灵珠的力量被浮渊封印,只靠着所剩无几的神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尝试了数十次之后,她有些气馁,不论她如何折腾,面前的罩子都纹丝不动。咬了咬唇,眸色渐渐凛然。她偏不信,区区一个结界,她不能将它给破了!
浮渊落回房中时,正好看到少女跌回床上的光景。
她极力撑身而起,抬手将唇角的血抹去,模样虽然狼狈,眼底的光却沉静而果决,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头。
沉朱正要再行尝试,突有道锁链隔空而来,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将她的手脚束缚住,锁链的另一头则重重打入墙里。
她只稍一动作,镣铐就叮当作响,不禁默了默,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登时便因愤怒红了眼睛,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囚徒不成?
浮渊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此时模样,眸中颜色逐渐加深。
少女的眉目古雅端庄,乱了衣衫,更是多出丝丝缕缕的禁欲气息。她跪坐在床上,脸有些病态的白。四条玄铁锁链分别绕过她的脚腕和手腕,将她的双手吊至半空,堆叠的衣袍下,露着一截修长笔挺的小腿。身体微微前倾,额前有一些碎发零落不堪地落下,让她看上去有些落魄,漆黑的瞳仁里,却满是清冷孤傲的光。
这般看着她,突然觉得浑身燥热。
分明,这副身体早就没有知觉。
他抬脚朝她走过去,坐至床边,伸手替她整理衣袍,极力克制住心中没有来由的焦躁,道:“这个结界,除我以外谁都无法解开。你老实一点,莫要白费功夫。”
目光落到她的脚腕处,顿了顿。然后,修长手指移过去,轻轻握住。
因他的动作,沉朱立刻瑟缩了一下,听他道:“别动。”
沉朱顿在那里。
他以手碰了碰那里的锁链,只听咔哒一声,锁链断成两截,又以同样的动作将她另一只脚和双手上的束缚也解开。趁她尚在愣怔,又在她身上落了一道神力,探完之后,微感诧异。
虽说有他的神力辅助,可这丫头的恢复能力也快得太出奇,不过几日功夫,已恢复到这个程度了吗?
将她望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抱起,起身时,长发顺着堆叠的衣袍倾泻而下。
因他的动作,沉朱神色一乱:“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淡淡道:“你不是不愿待在此处吗,那便出去透透气。”
雾隐山上空,男子御龙而行,少女被他稳妥的抱在怀中,脸色虽仍旧苍白,唇上却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她越过他的肩膀,探头望向下方的山峦。
男子笑了笑,清朗的声音揉碎在风里:“抓紧了,莫要掉下去。”
沉朱抓住他衣袍的手紧了紧:“这里……是父君的降生地呢。”
“父君?”他轻蔑一笑,“你说的父君,究竟能是邪神孤河,还是上神修离?”
“有何不同?无论他是谁,都是我们的父君。”忽然迎风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道,“此处是父君的降生之地,也是他的仙逝之地,在这里,母皇亲手‘杀’了他……”
素玉在此处将孤河斩杀,并将他的魂魄封印在不归渊底,所以,在那个时候,孤河便已经死了。
沉朱在他怀中轻道:“大哥,你不要恨他们,父君当年没有办法……”
浮渊刚刚撑开一个仙障为她挡风,闻言立刻轻斥一声:“住口。这种煞风景的话,不听也罢。”
沉朱知要解他心结,不是一日两日,如今他既不肯听,她就日后再寻机会告诉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 舍不得离开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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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宫,花园凉亭。
百翎行到男子身后,禀道:“君上,二位神君自雾隐山回来了。不过,还是未能带回沉朱上神。”
自男子口中吐出极淡的一句回答:“料到了。”浮渊身上的封印刚刚解除,龙神的根骨,邪神的本源之力——白泽与夜来,怎会是他的对手。
凤止长眸微垂,望向自己左手掌心。有股无形的灵气在掌纹处汇聚,状态已比数日前稳定得多。
幸而之前与她结了命理,能够随时把握她的状态,否则,让他如何沉得住气。
百翎望向自家君上的侧脸,清秀的脸白玉一般全无瑕疵,双眉修长,鼻梁秀挺,浑身的风华都敛在白袍之下,文雅沉静似雪中白梅。
她敛了怔色,试探着问他:“君上打算,何时接上神回来?”
凤止的语气极淡:“百翎,此事由不得本君。”
百翎直言道:“君上究竟在等什么,只要联合崆峒与凤族之力,荡平一个雾隐山,也并无那般困难。”在他身后拱手行礼,“求君上降旨,允百翎回凤族调兵。”
凤止却看她一眼:“回凤族,你便不怕碰见凤仪和姝鸾?”
她压下眼中情绪,道:“君上的谕旨,可不必经过凤仪上神,百翎会避着他们。”
凤止望了她一会儿,淡淡问她:“是夜来托你找本君调兵的?”
百翎顿了顿,很义气地道:“不关他的事。”
凤眸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道:“百翎,本君这几日一直没有出手,是因为,不需本君出手,浮渊就会放了阿朱。”
百翎的脸上泛起微澜,有些不能理解:“可是,他既会放了沉朱上神,当初劫她做什么?”
凤止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垂下眸:“因为,把阿朱留在身边,对他来说没有用。”眼底多出一抹复杂,“但愿,事情并无本君想像的那般严重……”
“你走吧。”
听到浮渊口中吐出的这二字,沉朱惊了惊,忍不住确认:“你说什么?”
男子斜眼看着她,吊儿郎当问她:“怎么,舍不得离开我了吗?”
沉朱却郑重问他:“你是说真的,确定不是在骗我?”
望着她的表情,他却放声大笑,笑声爽朗清举:“不过几日,就被我养得这般多疑,甚好。”修长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眼神恢复冷漠,“你已经没用了,滚回崆峒。”
沉朱默了默,几日前分明还威胁她,若是敢逃跑,就废了她的手足,今日却彻底变了个态度——他的性情,果真古怪善变。
不过,她本就无意久留,他既让她滚,她滚就是了。正色道:“告辞。”
他却捏紧她的下颌,将她固定在那里,道:“等一等。”
沉朱的脸不禁僵了僵:“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他弯了弯眼睛,道:“多虑。”俯下身,朝她的唇压下去。
片刻后,沉朱惊骇万分地自床上跌落,脸色苍白地问他:“浮渊,你喂我吃了什么?”
男子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道:“哦,上次种在你身上的蛊虫,好似被人取了出来,那就只好再种一只。”懒懒为她解释,“放心,这只虫对你的身体无碍,不过,只要它还在你的体内,你的行动就尽在我的掌握。”薄唇轻启,话说得略有些凶残,“所以,与凤皇亲热的时候,悠着点儿。”
“你……”
“你若是再多废话,我可要反悔了。”
望着少女跌跌撞撞逃离的背影,抬起手放至唇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冰冷却倾国倾城。
阿朱,你还会回到我身边的,你会看清,只有我才是你的归途。
“君上,如你所料,沉朱上神回来……”百翎连门都未敲,就径自进了凤止房间,话还未说完,就感到一阵清风从身畔经过,房间里,哪还有她要找的影子。
凤止在观星殿前落下,他比谁都清楚,沉朱如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墨珩。守在殿外的宫娥果然一脸着急:“上神,帝君一回来就冲入观星殿,奴、奴婢未能拦住!”
同时赶来的夜来闻言,神色立刻一沉:“帝君在里面?”
宫娥点头:“帝君刚刚进去。”
夜来道:“不好。”
凤止道:“墨珩之事,阿朱早晚都要知道,你们打算瞒她多久?”
夜来冷冷看他一眼:“此乃崆峒家事,上神不觉得自己太多嘴了吗。”听他语气,显然以为此事是凤止说漏了嘴。毕竟,凤止与沉朱朝夕相处,此事由他说漏嘴的几率比较大。
凤止也不为自己辩解,抬脚走上玉阶,夜来忙抢过去,先一步进了观星殿。
进入殿内,脚步却蓦地顿住。
冰冷凄寒的大殿上,有抹身影立在那座玄冰棺前,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觉得彼时的她无比黯然。
沉朱将手放在寒冷彻骨的棺盖上,垂目看着那个沉睡的身影,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凤止立在不远处看了她片刻,才缓步走到她身边,轻轻唤道:“阿朱。”
她放在冰棺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转过头看向他,脸上的神色让他心中一抽。
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茫然:“凤止,墨珩他……为何会睡在此处?”
第一百四十四章 阿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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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一片死寂,立在不远处的夜来垂下眼,没有继续上前,白泽百翎等人也闻讯赶来,沉默地看向立于冰棺前的男女。
凤止朝沉朱伸出手,快要触到她肩头时,听她开口:“百年前,墨珩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怕我承受不住他离世的打击,所以罚我入混沌钟。他以为,对他百年的怨恨,会冲淡失去他的痛苦……”双唇抿成脆弱的弧度,手在衣袖间紧握,“在他眼中,原来我这般不争气。”
凤止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她轻轻揽住。
沉朱对他的动作无知无觉,继续说下去:“他为何就没有想过,于我而言最难过的事,不是亲眼看着他离世,而是我自混沌钟归来,他却早已不在六界。比起在混沌钟内度过无知无觉的百年,我宁愿在他离开的那一刻陪在他身边。”手扶上凤止,仰脸看着他,“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百年、千年甚至更长久的岁月,换他最后一面……”
她的悲恸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成碧悲不自禁,转身把头贴上最近的一个胸膛,白泽木着脸,任由她将自己当成木桩子。
沉朱说完,自凤止身畔离开,一言不发地行到棺木旁。
她再一次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青年。青年的身上是一袭纯黑色的古袍,散发出凛然庄严的气息,眉目宁静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自那具躯体上都感知不到任何生气。
她自欺欺人道:“凤止,墨珩他只是……睡着了吧。”
尽管知道说出真相很残忍,凤止仍是轻道:“阿朱,墨珩已经死了。”
沉朱眼中的光在一瞬间寂灭,尽管如此,却仍然努力将浑身的颤抖压下去,她那副逞强的模样,看得凤止更是心疼,正要开口,却见她朝自己转过脸来,问他:“墨珩走时,可如我看到的这般安详?”
凤止神色一顿,温声应道:“嗯。他走时,并无痛苦。”
墨珩仙逝时,他并不在旁,所以这句话没有根据,然而此时此刻,他唯有如此回答。
她听后,极力挤出一个释怀的笑:“是吗。”
看着她那个表情,凤止的心头大动。
努力克制住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抬手在她头上按了按,道:“阿朱,会好起来的。”
成碧自悲恸中回过神,从白泽的胸膛离开,开口缓和气氛:“帝君,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不要聚在这里打扰墨珩上神安歇,上神他……一向喜欢清静。”
凤止揽了揽沉朱的肩,温言道:“阿朱,本君送你去休息。”
她却疲惫地垂下头:“你们回去吧,我要陪墨珩多待一会儿。”又道,“白泽留下。”
夜来道:“帝君……”
成碧却朝他摇一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畔的青年:“白泽神君,此处便交给你了。”
她的那一眼,郑重的仿佛是在托孤。
凤止的手从她肩头垂落,道:“阿朱,本君在殿外等你。”
行到大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留在那里的少女,她的拳头一直紧握着,没有片刻松开。
待大殿上的人走得只剩白泽,沉朱才疾步走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袍问他:“白泽,可有办法救墨珩?”
白泽乃通晓万物的上古神兽,只有从他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她才能死心。
白泽垂目望着她:“沉朱,吾若有办法救他,便不会等到百年之后。”
沉朱闻言,手不禁颤了颤,颓然地松开他,眼眶又红了起来。
白泽见她表情,略有些无措,抬起手想碰她,中途又缩回去,道:“沉朱,墨珩的三魂皆已亡逝,七魄也早不存于世间。”又道,“吾没能救他,对不起。”
她的眼睛更红:“三魂七魄亡逝,就没有办法了吗?”
白泽以沉默回答她的质问。
她的手垂下去,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被掏空。
白泽能够感受到她的哀伤绝望,却无力让她恢复豁达开朗的模样。只要墨珩尚有一息留存,他都可以想办法,可是,他要怎么唤回一个三魂七魄都不在的人?
不,也许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那个办法无人能够做到罢了。
沉朱却没有漏过他眼中泛起的细微情绪,问他:“白泽,你可是有话没有说完?”
他避开她的目光,道:“并无。”
沉朱却道:“白泽,为何不敢看我?你果然有话瞒着没说吧。”
他顿了顿。他表现的很明显吗?可他明明是个面瘫啊,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世上,的确存在可以唤回魂魄的办法,可是,那个方法却是一条死路。弄不好,就要拉整个六界陪葬。就算告诉她,也只能为她多添绝望。
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白泽把脸转回她,真诚道:“沉朱,吾没有说谎。”
沉朱默下去:“是么……”姑且信了他的话。
却在此时,听到一个慵懒的男声:“明明已瞧出端倪,为何这般轻易就信了?”
她怔了怔,有些惊慌失措。浮渊,她为何会听到他的声音?
难道是……体内的蛊虫。
他似是听到她的心声,轻笑:“聪明。你我体内种了相同的蛊,你的所思所想,都逃不过我的掌握。”又道,“劝你莫要动它,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它的存在,否则,它会立刻咬断你的心脉。”
沉朱极力定下神,在心中问他:“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浮渊只道:“你只需问白泽,知不知道引魂灯。”
沉朱的手不自觉握了握,把脸转向白泽,问他:“你……可知道引魂灯?”
听到引魂灯三字,白泽兀然怔住。是谁,告诉她的?
见白泽不说话,沉朱目光灼灼,又问了一遍:“白泽,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引魂灯?”
白泽默了片刻,点头。
沉朱继续问他:“此物有何用?”
白泽道:“点燃它,置于体内七七四十九日,可引失散的魂魄回归本元。”
沉朱眸子霎时被点亮:“此物可还在六界?”
白泽知此事瞒不过她,只得道:“引魂灯如今悬于幽冥兰若界上空,用于镇压兰若界的恶鬼亡灵,乃冥界的镇界之宝。”
听到引魂灯的用处,沉朱的眉眼渐渐沉下去,问他:“若我欲取引魂灯,为墨珩引魂呢?”
白泽望着她,淡淡的眸子里有哀伤漫开:“沉朱,引魂灯不可离开冥界。”
冥王将兰若界封存,数十万年一直隐瞒引魂灯的存在,便是害怕有朝一日它会为人所觑觎,除自己以外,六界之中知晓此事的人只怕寥寥无几。
是谁将此事告诉沉朱,不可饶恕。
他的眼底多出一抹阴影,补充:“冥界若乱,人界也不能幸免,人界一乱,就是六界之乱。”
沉朱听到此话,身子重重晃了晃,是啊,如今六界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能如此冒险。
她颓然地撑上额头:“浮渊,这便是你放我回来的理由吗。”
对方的语气里有蛊惑的味道:“一个六界大乱便可换回墨珩,于你而言,当真不值得吗?”
她为此话心旌大动,那个表情映在白泽眼中,惹他眸光一晃,双手落到她肩头,紧紧握住,语气难得的严厉起来:“若取引魂灯,必要与六界为敌。沉朱,你是崆峒上神,不可有任何动摇,墨珩上神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沉朱的神智被他的这句话召回,精致的脸上漫开一片深沉的绝望。从未有一个时刻,如此刻这般让她为难。
脑海中响着浮渊事不关己的冷淡语调:“我不过为你指了一条明路,如何抉择,全凭你自己的意愿。”嗓音寒彻透骨,“阿朱,就算你不背叛六界,总有一日,六界也会背叛你。”
沉朱肃然而立片刻,突然失笑:“浮渊,你莫不是以为,为了墨珩,我什么都会去做?你不要忘了,我与你不同。墨珩想要的,是六界的朗朗乾坤,是崆峒的江山万里,他走了,我便为他守着这乾坤和江山。”冷冷道,“你死心吧,本神绝不会成为你扰乱六界的棋子。”
男子听后怔了一瞬,随即低笑:“好,好一个为他守着江山万里。我很好奇,如果将你的身世公诸天下,这六界之中,有谁会念你的这颗赤诚之心。”
白泽见面前的少女眼睛突然睁大,一抹凌厉的煞气自她身上散发而出,漆黑的眸中有一浪又一浪的暗潮,仿佛要将她自己侵吞,不由得唤她:“沉朱!”
唤了好几声,她的眼神才恢复一缕清明,她攥住他的衣袖,将眸中情绪掩去,语气疲惫:“白泽,我累了。”
白泽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沉朱,你需要休息。”
凤止等在殿外,听到动静后,回头。安静地走在白发泽身边的少女,眉宇间是深深的疲惫。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凤眸中泛起幽冷光泽。浮渊,你放她回来,便是想看她为墨珩肝肠寸断吗。还是说,你有其他打算……
少女行到他身边,仰脸看向他,眼里一片黯然。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伸手将她扯入怀中,轻柔地抱住,温声安慰:“阿朱,没事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凤止,今日不行
沉朱回来之后,没有提及雾隐山中发生的事,众人照顾她的心情,没有多加询问。
成碧最近有些为她的状态担忧,打从她自雾隐山归来,整个人便沉默了很多,而且变得不大与人亲近。不光是夜来和白泽,就连凤止都受到了冷遇。
有一个多月,她总是独自在观星殿,对着墨珩上神的棺木一坐就是整日,不发一言,亦不让人靠近。夜来和白泽轮番过去陪她,都被她冷淡的赶了回去。成碧只得去请示凤止,对方垂下文静秀雅的眉眼:“成碧,本君这个月,已被赶出来二十九次。”又道,“这几日,本君总是等她睡着,才将她抱回房间,可是第二日醒来,再去敲她的门……”低眉苦笑,“人就又不见了踪影。”
成碧默了默,对凤止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沉朱的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半个月,让成碧欣慰的是,她终于不再对着棺木发呆,也不知是脑子里搭上了哪根筋,转而对墨珩书房里的古籍残卷生了兴趣,每日都见她抱着一摞书卷研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近日还听她吩咐夜来和白泽将六界能搜罗到的古卷都送过来。成碧心里直犯嘀咕,帝君这是怎么了,从前不是最不喜欢看书的吗。
不过,她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自然是一件好事。
托福于那些永远研究不完的古籍,凤止仍然处于受冷落的状态。
云初殿外的桃林中,白袍少女沉静的身影坐在桃树下,正握着一卷书闭目沉思。微风袭来,少女的宽大衣袖和握在手上的书卷轻轻晃荡,书页声显得更加安静。
凤止在十步开外的地方顿下,将那道清寂身影望了一会儿,才轻脚行到她身边。桃色花影里,青年低头将少女手上的书卷抽走,对方感受到他的动作,睁开眼看向他,眼眸幽沉冷寂,夹着点点茫然。回神之后,眸中才多出一些暖意:“凤止。”
他握住书卷在她面前坐下,目光扫了扫那一页的文字,问她:“你在研究镇压恶鬼的方法?”
她将书卷抽回掩上,淡淡道:“恰好翻到此页罢了。”看到他的脸色,问他,“你昨日没有睡好吗?”问完之后,才想起昨夜之事,有些自责,“凤止,你其实不必陪着我的。”
昨日,她不知何时在书房伏案睡去,醒来的时候已躺在被窝,想来是凤止把她给抱回去的捡个女鬼当宠物。
她朝他的脸伸出手,想了想觉得不妥,半途想缩回去,却被他及时握住。
他拉着她的手贴到他的脸颊处,呼吸清浅:“阿朱,为何缩回去?”
她道:“被人看到,多不好。”
凤止打量着她:“被谁看到?”
她咳了一声,道:“成碧有时会来奉茶,她那个人最八卦了,还是小心为妙。”
说完,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布了茶盏,捞起冒着仙气的茶水饮了一口,听凤止似笑非笑开口:“所以,阿朱是怕被成碧捉奸吗?”
沉朱冷不防呛了一口,凤止及时化出一个帕子递过去给她,她捏了帕子的角边擦嘴边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凤眸弯了弯:“你与本君的私情,早就闹得六界尽知,此时才想着避嫌,不嫌太晚了吗。”捞起一盏茶水润喉,恢复淡淡的语气,“阿朱,你最近,有些冷落本君。”
此处是崆峒,不是离凰山,她让他与她分房睡,他遵命照办,可是,这些日子,她竟连独处的机会都甚少给他,就有些折磨人。
而且,看她的样子,好似还有事瞒着他。
沉朱望着面前青年清秀白净的脸,顿了顿,选择转移话题:“你打算何时回凤族?”
凤止的脸上尚留有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渐渐冷下去:“阿朱这是在,送客?”
沉朱望了他一会儿,朝他疲倦地笑:“凤止,我们本来说好,待我解开大哥与墨珩之间的心结,便与你离开六界,做一对平凡夫妻。可是,现在看来,我做不到了啊。”虽然很努力,眼底却还是流露出一抹低落,“凤止,阿朱做不到了呢。”
如今的她,已经无法兑现那个承诺。墨珩不在,大哥的敌意又那般露骨,放眼六界,她哪里还有可以托付之人?
凤止语调轻缓地确认:“所以,你想要放弃本君吗。”
沉朱的目光微晃,手在衣袖间缓缓合拢,直视他的眼睛:“凤止,沉朱此生只爱过一个人,除他以外,只怕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让她放弃他,她做不到。可她……却也无法再朝他更近一步了,也许,她永远也走不到那个终点了。”她脸上的表情孤寂冷清,“你到底……明不明白?”
话刚说完,就被男子拉入怀中。
凤止的声音温柔入骨:“阿朱,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站在原地,等着本君就是。”耳畔响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低缓的嗓音,“剩下的路,本君会把它走完。”
上一刻在心中筑起的固若金汤的防线,下一刻就因他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溃散,眼睛刹那就红了一圈。
凤止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刚刚移到她唇边,她就往后撤了撤,摇头:“凤止,今日不行。”
温淡的眸中掠过一抹不悦,下一刻就做了个决定——不理。
唇贴到一起时,沉朱轻微地颤了一下,仍要撤开,后脑勺却被他以手掌稳住。落到唇上的力道渐次加重,男子的气息愈发霸道热烈。
理智渐渐被磨去,像是节节败退的将领,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很快就退无可退,只剩下垂死挣扎。
清风拂过,青袍少女与白衣青年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同一副缠绵悱恻的画卷,渐渐在落花中模糊。
唇舌纠缠片刻,自心口处突然蔓延开锐利的疼痛,惹沉朱身子一阵痉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将凤止推开我脑里有个微信系统全文阅读。
凤止还愣着,她就撂下一句“我去找成碧”,落荒而逃。
清风之中,青年沉默片刻,缓缓蹙起好看的眉头。
耳畔传来清风翻动书页的声响,凤眸偏过去,落至桌案上的书卷上,眼底有幽冷色泽泛起。不由得沉吟:“阿朱,你究竟想做什么?”
沉朱奔出几步,听到脑中响起男子调侃的语气:“好一出郎情妾意。”
她扶上身畔的一株花树,缓了缓,道:“浮渊,把虫子从我体内拿走,你这般监视着我,很好玩吗?”
男子轻哼:“你当我很乐意看你与凤皇你侬我侬么?记住,他碰你一次,蛊虫便咬你一口,若是想被咬死,下次就再对他投怀送抱试试。”
“你……”
正待骂他,他就单方面斩断了与她的联系,好似心情不佳,只撂下冷冷的一句:“你好自为之。”
她扶着身畔树干半晌,渐渐皱起眉头。看来,只能暂时与凤止保持距离了。
雾隐山中,绯衣袭身的男子神色懒淡地坐在九曲回廊下,望着廊外桃花零落,衣袍松垮,自一侧肩头滑落,底下的衬袍亦有些凌乱不整,他的侧脸轮廓清冷,整个人好似自骨子里透着清贵之气,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和桀骜狷狂。
他伸出手,将落至自己掌心的花瓣捏碎,血色的汁液刹那便染红苍白的指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深漆的眼眸渐渐阴翳无比,只听他自鼻子底发出一声冷哼:“凤皇,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白发神君抱着一摞书简,走在通往云初殿的路上。及腰白发在发尾处绑起,身上一袭古旧的纯黑长袍,一眼看去并不华贵,却无一处不透着精致。青年身材颀长,五官漂亮,本该桃花朵朵开,可惜的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为他在华阳宫挡掉了许多桃花——众宫娥纷纷表示,那张看上去冷冰冰的脸,实在是让人不敢上去搭讪。
名唤成碧的女官远远看见他,却弯着眼睛凑上去:“白泽神君,又来为帝君送书吗?”
白泽自高出他视线的书简后,看了少女一眼:“嗯。”
成碧乐呵呵地伸出手:“我来帮你。”
他却避开,道:“不必。”打量她的身板一眼,道,“很重。”
成碧没理会他的拒绝,仍然为他分了一半的重量,与他并肩而行,开口:“白泽神君……”
却听男子淡淡道:“白泽。”
“嗯?”
“吾名唤白泽。你从前如何唤吾,日后便如何唤吾,不必有所忌讳。”
成碧愣了愣,杏眸浅浅转笑,白泽还没有晋为上神时,她的确直呼他为白泽,不过,那时的白泽还是软绵绵的一团,可以缩在她身上懒洋洋的睡觉,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同,她也就随其他人一起唤他一声神君,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想到此处,忍不住笑道:“你变成这副模样,倒让我忘了从前那个好吃懒做的白泽兽。”边笑,边往前走去。白泽顿了顿,跟上她的脚步。他好像留下了不得了的黑历史。
到了云初殿,成碧把书简还给他,告辞离去,他一进沉朱的房间,就见少女满脸喜色的朝自己奔来:“白泽,来得正好,我找到可以替代引魂灯镇护兰若界的方法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本君却是最后知道的
沉朱感觉到白泽的气息,立刻握着书卷朝他奔过去。
青年把抱着的书简在近旁的魑纹长案上放好,眼中流光微动。
这几日,她醉心于研究古籍,原来是想从古籍中找出代替引魂灯镇护兰若界的方法吗?
复活墨珩的执念,竟已在她心间深种至此吗……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世间不可能有替代引魂灯的方法。就算有,也一定不会比覆灭六界更简单。
少女的眼中却带着一抹狂热,把手中的残卷给他看:“白泽,此处有记载,兰若界是六界至阴至邪之地,需要以至阳之力镇护,引魂灯之所以能够镇住兰若界的鬼气,便是因为它的灯芯是太初的至阳之火。所以,只要能炼化出同样的至阳之火,便可暂时取代引魂灯,镇护幽冥。”
沉朱想,她与冥王季曜因为紫月之事结过梁子,对方定然不会轻易答应借镇界之宝给她,可是,即便是抢,她也要抢回来。
谁料,她的话音刚落,就被白泽泼了冷水:“炼化至阳之火,谈何容易。沉朱,做不到的。”
沉朱眼中有不悦掠过,下一刻,却眯了眯桃花眼,往他面前凑了凑:“所以,你其实知道炼化的方法?”
白泽为自己的多嘴默了默,别过脸去:“吾不知道。”
少女却命令他:“白泽,看着本神。”语气里夹杂着稍有的危险气息。
白泽没有动,脑袋却被一双手给扳正,面前是一双幽深的眼睛,眼底弥漫着清冷高贵的光泽,微微扬起的眼角,让他的心莫名动了动。
“还记得你曾经是怎么对我发誓的吗,‘吾之神力,愿为崆峒帝君沉朱所用,除非九州山崩,四海水枯,否则,不违此誓。’”她对着他念出曾经的誓言,淡淡道,“白泽,只要四海九州还好好的,你就是本神的奴仆,现在,本神命令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得隐瞒。”
望着她的眼睛,白泽生平第一次觉得,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叹口气,乖乖道:“至阳之火,需集齐上古的四种本源神力同时炼化,才能够炼得,这四种本源神力的宿主早已不在六界,唯今能想的办法,只有找到他们生前以神力炼化的器物。这四样器物,早已由不同的主人继承,想要全部夺取,绝非易事。”
沉朱的手自他脸颊滑落,垂下眼,又抬眸,问他:“是哪四样器物?”
他道:“妖界的皓月枪,天族的碧落伞,东海的定海珠……”顿了顿,“还有,凤族的凤血玉官道无疆全文阅读。”
沉朱的身子微微一晃,神情渐渐凝重,皓月枪在琉光手中,夺之不易,碧落伞乃天帝所有,即便以崆峒上神的名义请他割爱,以他的肚量,料想没有那么简单,定海珠乃东海的镇海之宝,若轻易取走,东海定会动荡,她又怎好向水君开这个口。忍不住沉吟:“能够拿到的,就只有凤血玉吗……”
凤血玉是凤族之物,只要向凤止开口,他应该不至于舍不得吧。
想到这里,稍稍定了下心。
白泽却道:“沉朱,凤血玉如今并不在凤族。”
她眸光微晃,皱眉:“不在凤族,又会在何处?”
白泽道:“在天族的锦婳长公主那里。”
沉朱的眼睛里有点点茫然:“怎会在她那里?”话说完就隐约记起,那位天族公主的身上似有罕有的凤族血统,凤止对她好似也有些不一般……
白泽淡淡解释:“锦婳长公主的姑母本是凤族上神,那凤血玉便是由她的本源神力炼化,因她生前无儿无女,天帝兄妹是她仅有的血亲,又加上她平生厌恶男子,所以吾推断,凤血玉十之八九是在锦婳长公主那里。”
沉朱听罢沉默良久,才敛下眉,道:“所以,本神势必是要与天族为敌了。”
白泽望了她一会儿,问她:“沉朱,你要取这四物吗?”
她的神色复杂,眉宇间写满了迟疑与为难,若是其他四物,她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去为墨珩取来。可是,皓月枪代表的是妖界的权威,权威被撼动,妖界势必大乱,碧落伞高悬于仙界上空,不仅能保证仙界风调雨顺,还能使仙界免遭煞气入侵,天帝自然不会轻易将此物交给她,定海珠就更不必说了,弄不好,人界就会成为汪洋浩泽……
为了她的一己私欲,当真值得吗?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苍凉冷寂,嘴唇抿成一条线,内心的纠结全都写在眉宇间。一只大手朝她压下来,揉了揉,白泽的嗓音虽淡,却在一瞬间定了她的心:“沉朱,有些事无需多想。你要什么,吾便替你取什么。”
沉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感受着头顶的温度,缓缓问他:“白泽,我的决定,是否过于自私?”
“你不过是,遵从自己的本心罢了。”
沉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从前的清明透彻。
“你刚刚说的对,人生在世,无需顾虑那些条条框框。这四样东西,先取了再说。”
白泽点头,又拍了拍她的头,道:“不可鲁莽,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转身欲走,“吾去知会夜来。”
沉朱忽然唤住他:“且慢。”
他回身,见她避过自己的眼光,敛眸道:“此事,暂时不要告诉凤止。”
白泽向沉朱告辞以后,略作思量,抬脚朝百翎的厢房而去。
唤作百翎的女子听罢他的话,猛然立起,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带上了点点惊骇,“你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色敛了敛,沉声道,“不行,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向君上回禀。”行出两步,又道,“多谢白泽神君直言相告,不知夜来神君知不知晓此事?”
白泽道:“沉朱吩咐,不可将此事告知凤止上神。”
百翎点着头,了然:“所以,神君才来这里寻我的吗再婚难逃1总裁,蓄谋已久。”不由得露出钦佩的表情——通过她来转述,的确算不上抗旨。白泽神君的脑子,竟然这般好使。
他饮干了一杯茶,面瘫着脸起身:“吾与你一起去。”
一道赶往凤止那里去的路上,恰好遇到夜来。立在一旁,听唤作百翎的女子向青衣神君转达适才的那番话。
夜来听罢,神情亦是一顿,而后,满脸凝重地转向白泽:“百翎说的可是真的?”
白泽面无表情地点头:“千真万确。”
三人结伴来到凤止面前时,凤止正对着殿前的浅池喂鱼。清寂沉静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无端沾了些萧肃气息。
最近沉朱刻意疏远他,他只能自己打发时间。
他当然也急于知道她为何突然疏远自己,可是想起她那软硬不吃的性子,也只能慢慢磨。逼得急,怕她跑了。好在,他的耐性向来好,既然不能逼她,就只能等她,有些事,只能等她自己想通。
听完百翎的话,喂鱼的手微顿,却很快恢复如常。
众人立在他身后,听他声音温淡的开口:“所以,你们将此事告诉本君,是想让本君拿个主意?”
他的反应,略有些淡漠。
夜来蹙起秀眉,语调发冷:“上神是帝君最信得过的人,此事由上神出面,自然最为稳妥。”
青年的声音含着凉凉的笑意:“最信得过本君,本君却是最后知道的。”把手中鱼饵尽数撒入池中,拍了拍手,“说说你们吧,有何打算?”
他边说边转过身,一袭柔软的白衣,袍角纤尘不染,墨发被玉冠挑了一缕束起,整个人如临画中。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白泽道:“吾会帮沉朱。”
夜来亦道:“不过是四样神器,就算倾尽崆峒之力,我也要替帝君取来!”
百翎眸光微微晃了晃,看了他一会儿,眸光收回:“愚蠢的决定。”不理会夜来瞬间变凛冽的眼神,望向凤止,“不过,只要君上有令,百翎定会竭力相助,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青年温淡的眸底却袭上一抹冰冷色彩,语气突然有些凉薄:“你们怎知,本君一定会尽力帮她,而不是尽力阻止她?”
他说罢,便丢下愣在那里的三人,缓步朝前走去。
待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百翎才自压迫中回神,还不曾,见过君上如此生气……
夜来神色有些骇然,不过一缕气息,就将他们迫了这么久,他……不会对帝君做什么吧?正要往沉朱寝殿去,却被白泽拉住,对方朝他摇头:“此乃凤止上神与沉朱之间的事,吾等还是不要Сhā手为好。”
不论凤止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说服沉朱改变主意,此事都可算作圆满。
说起来,沉朱也不是刻意要隐瞒凤止,她只是有些犹豫,不知告诉他是否合适。在寝殿上踱了几个来回,突然想起凤止说过的话,他说,就算她想要颠覆六界的乾坤,他也会陪她走一遭。
这般重大的决定,她怎能瞒着他。
打定主意之后,推门而出,一开门,就看到一道白衣身影立在殿外。
衣袂飘飘,清寂无尘。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脉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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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朱调整了一下心态,朝他走去:“凤止,来了为何不派人通传?”
他偏头看她,凤眸似笑而非笑:“阿朱,何时本君见你,都需派人通传了。”
她敏锐地注意到自他眼底浮出的冰冷,顿了顿,问他:“你生气了?”
他语气清淡:“阿朱不打算解释吗。”
她沉默片刻,道:“其实我被……”
我被浮渊下了蛊,无法与你太亲近,否则,便会受蛊虫噬心,生不如死。
这番话刚在心头掠过,噬心的疼痛便蓦地夺去神智,掩在袖中的手攥紧,极力调匀呼吸,道:“……被诸多杂事烦扰,所以有些没有心情。你若是嫌闷,可召夜来陪你下下棋。”
凤止不知的是,她虽避着他,每日却都要召来成碧问一问他的起居。他何时起床,何时就寝,今日心情如何,晚上睡得好不好……这些问题让成碧倍感压力:“帝君,我又不是凤止上神肚子里的虫,他老人家心情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我怎么能知道?”
沉朱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一本正经地开导她:“从相学上说,若一个人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定然心情愉快,睡眠质量也好,可若他愁云密布、眉头紧锁,多半是有不顺心之事。你虽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察言观色总是会的吧?”
成碧表示察别人的颜观别人的色是挺容易的,可是凤止上神着实难以捉摸,忍不住道:“所以,帝君这般关心凤止上神,为何还将他老人家晾着?”
沉朱面不改色,道:“本神忙。”
成碧的眼角抽了抽,眉头却忍不住皱起,问她:“帝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沉朱咳了一声,道:“本神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下去吧,本神想静一静。”
成碧不知,她每日临睡前,都会到凤止住的别院外站一站,虽只是一墙之隔,于她而言却隔着千山万水。
虽然不止一次地尝试以神力将蛊虫逼出来,可是每次动了那个念头,蛊虫的噬咬便会让她痛不欲生,非但如此,还要承受来自浮渊的嘲笑挖苦,那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妙。
这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最痛苦的事在于,她本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却有很多话都不能说。
浮渊放她回来,特意告知她引魂灯一事,将她置于两难之境,实则是想利用她对墨珩的私心,扰乱六界秩序。
扰乱六界,她不愿意,明知有办法救墨珩,为了六界苍生放弃,她也不愿意。遇上这般难以取舍之事,她,岂止是乱了方寸。
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对凤止和盘托出,可是她害怕,因为她深知,就算前方是万劫不复,他也一定会陪她跳下去。她不怕他与自己一起受千夫所指,因为她知道他不在乎,她只是怕自己的私心会害了他。
她已失去墨珩,不能再冒着失去凤止的危险……
无论是坦诚告诉他,还是自己面对,都是自私。
心里万般滋味,面上却微澜不兴,大约是同凤止在一起久了,她竟也学会了隐藏情绪,而且丝毫也没有让他瞧出来。只觉得他凉凉的目光落到身上,让她如芒刺在背,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
凤止望了她半晌,缓缓开口:“阿朱,不论你想做什么,本君都会陪你。”
沉朱为此话有一瞬的失神,笼在心头的阴云却缓缓散开,她没有料到,让她连日来无法安枕的问题,就这般在他简单的一句话里有了笃定的答案。
无论做什么,她都想同他在一起。
熟料,不等她开口,就听落到头顶的嗓音沉了几分:“可是,取上古四件神器,炼化至阳之火,本君却不同意。”
她猛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渐渐染上阴霾:“是白泽告诉你的?”
他看着她,唇角微微上翘,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有些事,本君若想知道,又何需透过白泽?”
只要翻一翻经她手的那些古籍,何愁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他只是,不愿亲自找她确认罢了。
“阿朱,若本君不提,你还打算隐瞒本君多久?”
她却似更加关心另外一个问题,沉着眼看他:“凤止,你方才说,你不同意。”呼吸略有些仓惶,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漏掉她眼底的敌意,神色渐冷:“皓月枪,碧落伞,定海珠,凤血玉。若你想要,本君都可以替你取来。”
沉朱蒙了一会儿,眼眶渐渐变红:“那又为何说你不同意?”
他问她:“你可曾想过,取这四物,面临的变数究竟几何?能否顺利取来,是变数,取来之后,炼不炼得出至阳之火,亦是变数,即使成功炼化,顺利从冥王手中借来引魂灯,能不能引回墨珩消散的魂魄,更是变数中的变数。”
这般多的变数,是他平生所少见,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若是当真到了那个关头,他一定会与她共同进退,可是在她一意孤行之前,他总要试着阻止她。
“你说,此事有这般多的变数,本君又为何同意?”
沉朱身形一晃,凤止的这番话,无异于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刻便是彻骨的冰冷。
他说的每一个变数,她岂能没有考虑,她只是不在乎罢了,即使只有微小的希望,她都要试一试。
墨珩本可遁世,却在华阳宫中陪伴她九千多年,九千年来,他就是她的一切。
凤止的这番话,让她身子重重一晃,双唇抿成一条线,心口竟比蛊虫噬咬还要疼。
凤止见她表情,知道自己把话说的太重,朝她伸出手去,却被她避开,听她道:“是,此事的确有很多变数,可是,有变数也意味着尚有翻盘的余地,我怎能不试一试,就接受眼下的定局?何况,这局棋定的不是输赢,而是墨珩的生死。凤止,你不知道,看到墨珩冷冰冰地躺在棺木里,我有多难过。”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正面提及墨珩的死,凤止虽然心疼,却也感到宽慰,借这个机会逼她说出来,总好过她一直憋在心里。
修长的手从半空收回,在身下合拢,狠心道:“阿朱,墨珩早在百年前便已回归千神冢,只是你偏执地以为他还能回来罢了。”
闻言,少女眼中登时蓄满水泽,硬生生将眼泪忍回去,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冷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止道:“本君的意思是,至今还没有谁可以从千神冢回来。墨珩,也不例外。”
少女的目光虚了虚,眼泪不受控地顺着脸颊滚落:“住口。”胡乱抹一把泪,看着面前雾蒙蒙的人影,“凤止,你不过是想说服我,不想让我冒险罢了。”虽极力隐忍,却还是浑身颤抖,“可我心意已决,无需你的同意。”
她说罢就往后退去,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只怕会同他吵架。
虽然之道他有他的立场,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厌恶说出那番话的他。他实在是,太可恶了。
刚转过身,就听他道:“站住。”
她不理他,继续朝前走,听他声音幽凉:“你再走,本君可就过去了。”
她闻言之后眉眼一沉,欲捏个遁逃咒,却忘了自己的身体受浮渊重创,尚未完全恢复,一个最基本的咒术,竟念了许久都未成功,正在尝试,却有一道神力加到她身上,立刻便封住了她的所有行动。她眼睛立刻又红了一圈:“凤止,把咒解了!”
凤止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后,衣袖一抬,就将她揽入怀中。
虽然加诸在她身上的咒术立刻松开,她却反而被固定得更牢,心口的疼痛尖锐地向外扩张,让她痛得快要晕过去。凤止却对此浑然无觉,只当她身体的颤抖是因为适才过于激动。
就听她在怀中涩然开口:“凤止,若我当真要为了墨珩与整个六界为敌,你会来阻止我吗?”
他道:“会。”
她沉默片刻,声音微苦:“也是呢。”
他的声音很轻:“阿朱,你与墨珩感情深厚,想要为救他冒险,本君理解。可是,若你将自己的命看得重于墨珩的命,本君不答应。”将她越箍越紧,灼热气息落到她头顶,“本君又怎能答应。”
她放弃所有挣扎,无力地靠在他怀中,疲惫地唤他的名字:“凤止……”
他的吻落入她的颈间,气息凌乱而粗重,噬心的疼痛让沉朱的呼吸顿时重了重,凤止看不到她的表情,身体因她的反应更受刺激。揽了她的腰,转瞬便落入房间之中。
将少女轻放到床上,垂目望着她。原本Сhā于发间的墨簪掉落在地,三千青丝凌乱铺开,一张清秀的脸无比苍白,却又无比动人。
她身上的衣袍已被他弄得凌乱不堪,脖颈间还残留有斑斑红痕,他的眸色深了深,直接捏咒移去了她身上的衣服,俯身压了下去……
沉朱在一下更比一下难忍的噬心痛苦中,总算明白,何谓抵死缠绵。
待一场欢爱结束,她才终于抵挡不住,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凤止直到此刻才察觉出不对,低低唤道:“阿朱。”
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忙去探她脉搏,片刻后,瞳孔蓦地一收。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令她的心脉衰竭至此?
小心翼翼将她揽于臂弯之中,听她口中发出一声嘤咛,垂目看向怀中少女,见她眉头紧蹙,印堂处有黑气萦绕。
凤止额上汗水淋漓,身子却冰冷彻骨。
她中的是噬心蛊。
他竟然……未能发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离开崆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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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朱中的是噬心蛊。
此蛊共有雌雄两只毒虫,雌虫以雄虫的精血喂养,所有的行动都受雄虫的操控,想要杀死它,也必须先找到雄虫。雌虫的体内喂有剧毒,若是还未杀死雄虫便动了它,它的宿主会立刻毒发身亡。当然,雄虫的宿主也会同时毒发。
浮渊为了控制沉朱,竟将这般危险的蛊种入自己体内。
此举意味着,最后的最后,要么他死,要么,他与她一起死。
凤止的脸色苍白而冷凝,浮渊,你当真是个疯子。
沉朱气若游丝地躺在凤止怀中,听到脑中响起男子低冷的嗓音:“宁愿心脉被蛊虫咬断,也要贪图片刻的欢愉,我该说你痴,还是该说你蠢?”
沉朱以仅剩的清明缓缓问他:“你告诉我,贪图短暂的欢愉,有何不可?”
适时,男子立于雾隐山巅,衣袍和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少女的心情直抵心间,那般热烈绝望的爱意,仿佛要将他冰冻数千年的心彻底融化。
精致的脸上覆满冰霜,片刻之后,忽然低低笑出声来:“阿朱,你那般爱他,他又是怎么对你的?你竟还奢望他能替你救墨珩,何等愚蠢。”
少女的心情因此话大为动摇,冷冷道:“墨珩,我会自己救。”
桃花眼眯起,凉凉问她:“可他若阻止你呢?”
她评价:“多管闲事。浮渊,此乃我与凤止之事,与你无干。”话刚说完,体内蛊虫便突然躁动,好似是感受到了来自主人的愤怒。
沉朱立刻痛出声来,对浮渊道:“住……快住手。”
她要……受不了了。
男子冷冷道:“住手?好啊。”艳若桃花的薄唇间吐出两个字,“求我。”
沉朱果断拒绝:“不可能。”
华阳宫的寝殿中,少女突然痛苦地蜷起身子,呼吸比方才还要凌乱,怀抱她的青年,汗水已沾湿额发,他将她紧紧搂住,一声声唤她的名字:“阿朱……”唤了许久,也不能将她的神智唤回,语气沉沉,道,“浮渊,速速住手,你要什么,本君都可答应。放了阿朱。”
怀中少女不再挣扎,眼睛突然睁开,只不过,此刻的她眼神涣散,眸中蔓延开一整片浑浊虚无。
凤止沉声:“浮渊,你对阿朱做了什么?”
桃花眸中渐渐被幽深占据,古玉般的眸子,此刻突然多了些魅惑味道。少女朝他扬了扬唇角,开口:“我能对她做甚?”语气里带着一抹玩味,“你适才将她折腾了那么久,我也不过是暂时让她睡上一觉。”
凤止眸中袭上凛冽的冷意,唤他:“浮渊。”
“她”朝他笑得暧昧:“凤皇打算抱着我多久?”
目光落到他微敞的胸膛上,眼中的玩味之色更浓。
凤止的手一顿,将“她”松开,“她”的眸子眯了眯,慵懒地将凌乱的衣袍拉起,斥着脚跳到地上,开始活动手脚,以适应现在这个身体,待活动完毕,再回过头,书生模样的青年已衣着整齐地立在自己身后,风华浸远,温润无双。
“她”打量他一眼,评价:“呵,凤皇当真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衣冠禽兽。”
凤止不理会他的贬损,冷冷淡淡地看着“她”,分明顶着同样的脸,与之前古朴张扬的少女却判若两人。此时的“她”慵懒邪魅,眉间都是清冷的傲气。
“她”看他一眼,懒懒道:“你放心,我只是借阿朱的身体与你说句话,不会占据她太久。”若一直占着她的身体,他的本体怕会有危险。
浮渊说着,捞起妆台上的铜镜,将镜中少女的模样望了望,幽幽问他:“凤皇,你可是喜欢这张脸?”
凤止的眸中没有任何迟疑:“自然喜欢。”
“她”顿了一下,继续问他:“那这副身体呢?”
凤止仍答:“喜欢。”
浮渊冷笑:“不愧是凤皇,就连耽于皮相一事,都能承认得这般坦诚。”行到他身边,挑起他的下巴,蛊惑一般道,“就算这副身体里不是她,也喜欢吗?”
男子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问“她”:“浮渊,你要如何才肯解了阿朱身上的虫蛊?”
“她”收手回去,理了理衣袖:“除非我死,此蛊无从解起。”冷漠地看着他,“若想救她,就杀了我。”
凤止身上气息渐渐凛然,无风自浮的白袍染上肃杀冷意:“你莫不是以为,本君不敢杀你?”
浮渊满脸轻松:“杀了我,你便不怕你的阿朱伤心?”
“杀了你,阿朱会伤心,可是不杀你,你却会伤害阿朱。浮渊,本君宁愿她恨我,也不愿她受到伤害。”神威充斥整个大殿,冷漠的声音自白衣上神的口中发出,“你若惜命,就离她远远的。”
浮渊突然放声大笑,提醒他:“凤皇,你莫不是忘了,如今,她的性命在我手上。我想杀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易如反掌。”冷冷逼视着他,“该离她远远的人,是你才对。”
凤止望着他:“若本君不愿意呢?”
“她”笑若桃花:“那我便让她尝尝,百蛊噬心是什么滋味。”理着衣袖抬头,“反正,只要不折腾死她,她便还能为我所用。”
凤止的瞳孔为此话一缩,原本还有所克制的杀气,瞬间便蔓延至云初殿的每一个角落,雕梁画栋慑服于巨大的神威,发出轻微的哀鸣。
成碧匆匆赶来,看到青年与少女正在对峙,心头不由得一顿。
“上神,帝君,你们……怎么了?”
凤止上神,竟然对帝君起了杀心。
凤眸瞥了小女官一眼,冷冷命令:“成碧,退下。”
成碧还不曾见过凤止如此神情,浑身的血都凝了凝,再看亭亭立在那里的少女,心头更是重重一动。那里的人,不是帝君。
只听“少女”勾唇,笑得迷惑人心:“凤皇,只要你离开崆峒,我便暂时不动她,也不会再利用蛊虫探知她的想法。这个交易,于你而言,可还划算?”声音上扬了一个调,语调有些危险,“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好与她告个别,本神对你,也算仁至义尽。”
成碧还在揣摩此话的含义,就见少女眼神空了空,身子蓦地朝前倒去。
她惊呼一声:“帝君!”还未上前,少女的身子便稳稳落入白衣青年的怀中。
她顿下脚,望着沉默立在那里的青年,突然觉得那个背影有些莫名的冷清。迟疑着上前,问他:“上神,方才那是……”
他抱着她走到床边,放下之后,理了理她的额发,口中吐出一个名字:“浮渊。”
成碧为这个名字心口一紧,神色缓缓凝重。
凤止的口吻温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阿朱中了他的噬心蛊,若想取出蛊虫,只能杀了他。否则,便会受蛊虫噬心之苦。”
成碧身子晃了晃:“帝君她……”心疼地看着卧床的少女,担心地问他,“上神,帝君她,不会有事吧?”
半晌,听凤止开口:“本君离开崆峒,她便不会有事。”
成碧的手为此话攥得紧了紧,凤止上神在这里,还能护着帝君,若他不在……她不敢想下去,慌忙转身:“上神莫急,我去找白泽神君想办法!”
她匆匆离开殿宇,凤止却仿若未觉。
他专注地望着少女的模样,轻轻捞起她的手,放至自己脸侧,低叹一声:“阿朱,你怎能让本君如此进退两难?”
闭目片刻,感觉到贴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微动了那么一下,才缓缓睁开眼睛,少女的那双古玉般的眸,正茫然地望着他。
凤止隐去眸中情绪,柔声问她:“睡饱了么。”
她撑着额头起身,凌乱长发漫不经心落至枕上,开口:“凤止,我好像睡了很久。”
凤止手落到她的头顶,拍了拍:“不过小半个时辰,阿朱,你其实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闻言,拉着他的衣袖,道:“那你就陪我躺一躺。”
他望了她片刻,神色暖了暖:“好。”俯身脱下软靴,褪了外袍,掀开被子坐入被窝,将她往胸前一捞,道,“睡吧,本君在这里陪着你。”
温软的身子贴上他胸膛,清浅鼻息一下下落至亵衣上,他却丝毫也没有别的念头,感受着她的温度,觉得这样便很好,很好很好。
隔了一会儿,他开口:“阿朱,本君或许要离开几日。”
沉朱默了片刻,道:“回凤族吗?”
凤止道:“嗯。”
沉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好,没有挽留:“何时出发?”
凤止道:“今日。”
沉朱没有睁眼,轻道:“让夜来送你。”
他抬起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她的乱发,温声道:“也好。”手滑落到她身下,找到她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阿朱,不要害怕。”
浮渊占据她身体时,她其实醒着,他们说的话,她也听得一字不差。虽然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凤止手掌的温度将她的所有情绪都抚平。她定了定神,告诉自己,沉朱,不过是暂时分开,又不是天人永隔,有何可怕的?
缓缓回握他,道:“嗯。”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阿朱是在防备本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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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殿的红木窗畔,少女素衣散发,负手而立,她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眼底一片寂静苍凉。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她微微转眸,目光落到那道在自己身后停下的青色身影上,问他:“凤止走了吗。”
青衣神君点点头:“上神已离开太虚境。”
夜来说罢,盯着沉朱猛瞧。凤止离开华阳宫,她没有去送,而是独自在这里发呆,实在是有些让人担心。
她却神色淡淡,眼底无甚情绪:“夜来,这般看着本神作甚?”瞧出他眼中的忧色,眼角一挑问他,“可是因为百翎也同凤止一道走了,你舍不得?听成碧说,本神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与她往来颇多,凤仪来华阳宫要人,你替她挡了多次。”饶有兴趣地评价,“倒是甚少见你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
听到她的玩笑语气,夜来微怔,见她神态轻松,不似作伪,也缓缓舒展了眉头:“帝君说笑。百翎女君是华阳宫之客,属下对她照拂,也不过是尽地主之谊。”
沉朱随意摆一摆手,道:“这些官话,在本神面前还是能省则省。”抬起下巴望着他,“寻常的姑娘你连正眼都不会看,你敢说你不欣赏她?”
夜来顿了顿,道:“百翎女君的确是……”想了想,道,”女中豪杰。”不欲多说这个话题,问她,“帝君,日后你有何打算?”
墨珩本有遗命,让他们在他仙逝以后,立刻将他的遗体付之一炬,这样的安排对沉朱而言自然残忍,他怀着私心,排除众议,将墨珩的遗体暂时封在玄冰棺中,等待沉朱归来。
他至今不知,此举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本打算,待她自混沌钟回归,便将墨珩仙逝之事告知于她,届时再由她主持墨珩的葬礼。谁料时隔百年,他却发现这件事更加难以启齿☆终,她还是因特殊的情由知晓此事,如今,她究竟打算何去何从?
夜来眼中的情绪渐渐复杂。
沉朱却很冷静:“夜来,从今日起,华阳宫事务由你来主持。”说着,便自手中化出一样东西,朝他怀中丢去。
他慌忙将她抛来的物件接入怀中,看清之后,神色陡然一变。
青白玉玺,印台周边刻勾连雷纹,钮上的螭龙匍匐于云海之间,傲视万物,此印他虽第一次得见,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崆峒的帝印。
他神色惊讶:“帝君,为何……”
沉朱的语气似在抱怨,眸中的黯然却难以掩饰:“墨珩百年前削去我的储君之位,却又托成碧将此物交给我,当真是自相矛盾。”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苦笑,小声喃喃,“他难不成以为,有这枚帝印在握,我便能名正言顺地执掌华阳宫吗……”言罢,眼中情绪隐去,对夜来道,“帝印暂交你保管,若有需要,你可凭它代行本神之职。”
夜来神色凝重地问她:“帝君将帝印交给属下,是打算出远门吗?”
她轻轻抚平衣袖上的褶,似是漫不经心地抬头,道:“本神?本神要开启盘古轮,只怕,会有很长时间都不在华阳宫。”
夜来的眼睛兀然睁大。
盘古轮与轮回道一样,是历劫与化劫之处,只不过,所有的神仙都可通过轮回道下凡尘渡劫,盘古轮却只有上神才有资格开启。当年,帝尚自盘古轮中历劫归来,神力提升数十倍不止,不久就顺理成章地晋位天帝——盘古轮中的功劫造化之大,由此事足以见得。
沉朱一出生即是上神之位,是世间少有能够开启盘古轮的人,她从前一直没有动过入内历劫的念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如今,她却不能继续优哉游哉,什么事也不做。
她好歹,也是崆峒的帝君。
夜来握住帝印的手紧了紧:“帝君,你可想好?”
在盘古轮中就算历劫失败,也只是打回本来的修为,所以,他并不需担心她的安危,只是,她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她朝他点头,眼中没有任何迟疑:“在本神回来之前,派人守好墨珩的棺木,不可有任何差池。”
夜来垂头,只觉得手中帝印如有千钧之重,片刻后,抬头望她:“属下明白。帝君放心。”
沉朱也不再多说废话,朝前方抬起一只手,阖上眼睛念出诀语。
精纯的神力自她掌心缓慢扩散,片刻后,神力突然大盛,在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旋转的金轮。
夜来退至一侧,望着立在盘古轮前的少女。肃穆亘古的神力将她的衣袖托举而起,让她的容颜也染上肃穆和亘古之色。
她顿了顿,抬脚走入盘古轮中。
夜来望着少女的身形消失,又立了片刻,才抬脚离开此地。
白泽与成碧得知此事之后,双双沉默,良久,小女官才摸了摸下巴,道:“帝君暂时离开六界,也好。”
起码,不必担心她会为了墨珩上神乱来。饶是爱乱来的帝君,恐怕也知道以她此时的能耐,别说妖皇了,就连他座下的妖君都不一定能轻松打过。更何况,她要对付的不光是妖皇,还有天帝。
成碧继续道:“凤止上神不在,我还怕帝君会受相思之苦,毕竟这相思之苦啊,特别催人心肝。”把脸转向夜来,“夜来神君,你说是不是?”
夜来默了默,道:“本神从何得知?”
成碧眯了眯眼睛:“夜来神君此时感觉不到,过几日就感觉到了。”又重复了一遍方才那个结论,“所以,帝君能给自己找个事做,还是挺好的,二位神君不必担心。”
在夜来听来,她的这句话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数日之后,远在离凰山的凤止,亦通过成碧的书信得知此事,百翎立在他身后淡淡开口:“君上,沉朱上神入盘古轮渡劫,不在六界,可趁现在毁去墨珩上神的尸身,如此一来,再取引魂灯也无济于事。”
凤止握住书信的手却缓缓放下,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
百翎继续:“君上若是害怕沉朱上神会怨恨君上,可将此事交给百翎安排,百翎保证做得干净利落。”
凤止唇角勾了勾,笑意寥落:“百翎,信上说阿朱临入盘古轮前,吩咐夜来重兵看守墨珩的棺木,阿朱她……是在防备本君啊。”
【以下重复字数是为了凑全勤(差一千字就扣72呜呜呜,好几天就白码了),我一会儿码完了就补上来,请亲们谅解,这章免费。】
盘古轮与轮回道一样,是历劫与化劫之处,只不过,所有的神仙都可通过轮回道下凡尘渡劫,盘古轮却只有上神才有资格开启。当年,帝尚自盘古轮中历劫归来,神力提升数十倍不止,不久就顺理成章地晋位天帝——盘古轮中的功劫造化之大,由此事足以见得。
沉朱一出生即是上神之位,是世间少有能够开启盘古轮的人,她从前一直没有动过入内历劫的念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如今,她却不能继续优哉游哉,什么事也不做。
她好歹,也是崆峒的帝君。
夜来握住帝印的手紧了紧:“帝君,你可想好?”
在盘古轮中就算历劫失败,也只是打回本来的修为,所以,他并不需担心她的安危,只是,她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她朝他点头,眼中没有任何迟疑:“在本神回来之前,派人守好墨珩的棺木,不可有任何差池。”
夜来垂头,只觉得手中帝印如有千钧之重,片刻后,抬头望她:“属下明白。帝君放心。”
沉朱也不再多说废话,朝前方抬起一只手,阖上眼睛念出诀语。
精纯的神力自她掌心缓慢扩散,片刻后,神力突然大盛,在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旋转的金轮。
夜来退至一侧,望着立在盘古轮前的少女。肃穆亘古的神力将她的衣袖托举而起,让她的容颜也染上肃穆和亘古之色。
她顿了顿,抬脚走入盘古轮中。
夜来望着少女的身形消失,又立了片刻,才抬脚离开此地。
白泽与成碧得知此事之后,双双沉默,良久,小女官才摸了摸下巴,道:“帝君暂时离开六界,也好。”
起码,不必担心她会为了墨珩上神乱来。饶是爱乱来的帝君,恐怕也知道以她此时的能耐,别说妖皇了,就连他座下的妖君都不一定能轻松打过。更何况,她要对付的不光是妖皇,还有天帝。
成碧继续道:“凤止上神不在,我还怕帝君会受相思之苦,毕竟这相思之苦啊,特别催人心肝。”把脸转向夜来,“夜来神君,你说是不是?”
夜来默了默,道:“本神从何得知?”
成碧眯了眯眼睛:“夜来神君此时感觉不到,过几日就感觉到了。”又重复了一遍方才那个结论,“所以,帝君能给自己找个事做,还是挺好的,二位神君不必担心。”
在夜来听来,她的这句话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数日之后,远在离凰山的凤止,亦通过成碧的书信得知此事,百翎立在他身后淡淡开口:“君上,沉朱上神入盘古轮渡劫,不在六界,可趁现在毁去墨珩上神的尸身,如此一来,再取引魂灯也无济于事。”
凤止握住书信的手却缓缓放下,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
百翎继续:“君上若是害怕沉朱上神会怨恨君上,可将此事交给百翎安排,百翎保证做得干净利落。”
凤止唇角勾了勾:“百翎,本君。阿朱最防备的便是本君。”
第一百五十章 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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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化至阳之火的其余三物,都不可急于去取,只有凤血玉无关六界的存亡,可以不必顾虑。虽说暂时将其留在清染宫也无妨,可是为了避免中途再生变数,还是尽快取来比较稳妥。
难办的是,他想要,东西的主人却不愿给。
锦婳自然不愿给。她凭什么给?
“本君想借凤血玉一用。”
听完凤止的来意,她的眉眼微沉:“凤血玉的确是由锦婳代为保管,若是追本溯源,此物也可算作凤族之物。只不过炼化此物的人,生前因种种缘由曾立誓死生不回凤族。”声音清越动听,眼中有遗憾之色,“尊上欲借此物,还请恕锦婳顾念先人遗志,难以从命。”
这席话说得委婉而妥帖,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不借。
凤止听后也不恼,问她:“可若本君一定要借呢?”
锦婳听出他语气里的威胁意味,却大无畏地看着他:“尊上若要强抢,锦婳自然无话可说。”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笑意,“在尊上那里,锦婳又不是没有吃过苦头?”
恋慕他的时候,她不惜放下身段追他下凡,证明她爱得执着,后来知道他心系别人,她便再没有主动招惹过他,证明她放手得洒脱。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她还怕他做什么?
凤止一笑:“公主是在怨本君吗。”
那一笑略有些晃眼,锦婳神情一顿,微微错开眼光,道:“岂敢。”
凤止却仿佛没注意到她对自己的回避,目光仍然定在她的脸上:“此物对本君很重要,否则,本君也不会亲自跑一趟。”灼灼地注视着她,问道,“不知公主如何才肯割爱?只要是凤止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公主都可以提。”
锦婳闻言,神色变了几变,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莫名笑意:“为了凤血玉,尊上竟轻易许下如此重诺,不知尊上借凤血玉,究竟意欲何为?”
凤止声色清淡:“这便是本君自己的事了。”
锦婳理着袍袖:“以凤血玉换上神一个承诺,的确划算。”目光凉了凉,“可是,若锦婳提的要求,尊上做不到呢?”
凤止眉眼轻抬:“比如?”
锦婳逼视着他:“比如,上神可愿娶我?”
一句话,问得凤止默在那里,锦婳的脸上刚刚为他的反应浮出冷笑,就听他清淡道:“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这四个字,仿佛轻得没有重量,却又好似重若千钧。若是从前的她,定会为此四字欣喜若狂,可是,如今听到这句话,却只是觉得讽刺。当年,她为他那般痴狂,却换不来他多看自己一眼,如今,他却愿意为了一枚凤血玉娶她。简直讽刺。
他的唇角仍勾着轻浅的弧度,重复一遍方才的话:“若公主想要与凤止的夫妻之名,又有何不可?”
她想要那个名分,他给她就是。事到如今,他有什么是不能舍的?
他说罢,笑着抿了口茶,不再说话。许下这样重大的承诺,他却仍是那副不温不淡的样子。
锦婳心头大乱,握紧指尖,问他:“尊上竟舍得负了沉朱上神吗……”
凤止望着茶盏,没有多解释,只道:“本君顾不得那么多。”
如今的他,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锦婳蓦地起身,神色凛然:“尊上请回吧,凤血玉是先人遗物,锦婳委实做不得主。”
被请出清染宫的凤止独自立了一会儿,霞光之中,那张脸美得不像话。
取凤血玉,他并不介意用强硬的手段,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伤她性命。何况,此时的他连凤血玉被她藏在何处,都还没有头绪。以锦婳那般刚烈冷傲的性子,日后免不得多跑几趟清染宫……
凤止打定了主意,化为一道金光,朝雾隐山的方向而去。
落入山中之后,改为步行。山中灵力遍布,煞气蒸腾,一步不慎,就会困在阵法之中。看来,此地的主人为了阻拦山外来客颇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凤止却神色轻松地避开所有机关,快行到宅邸时,步伐却滞了滞,垂目望向脚下所踩青石,发出极轻的一声:“糟了呢。”
设在这里的阵法被触动,一具具魔物自泥土中爬出,朝他逼了过来。
望着那因阵法的触动而苏醒的不祥之物,凤止唇畔的弧度微微一敛,却不避不闪,抬起右手,淡淡唤道,“止水。”
随着他话音落下,突有嗡鸣之声响彻四方,周遭草木为之一颤。
有道凌冽的清气划破长空,以雷霆之势闯入困住他的魔阵中,所过之处,皆响起魔物的嘶叫之声,无数断臂断首,如雨点一般滚落在地,片刻的功夫,整个阵中除了立在那里的男子之外,便再无别的活物。唔,那些受召唤醒来的东西本也称不上活物。
衣袖被风轻轻撩起,男子的手上多出一把巨大的剑。
止水一出,魔物焉存?
他本没打算这么早就用上止水,可是,今日他要速战速决。
不理会那些滚落于脚下的断头断臂,凤止缓缓抬脚,走向前方的宅邸。魔物黑红色的血撒了满地,他身上的那袭白衣却依然整洁如新。
能够感觉到面前这重淡墨色的结界,正在以极大的力量拒绝外人的接近。凤止的黑眸里却波澜不惊,仿似藏着比这重结界更加冷漠浩瀚的神力。
手中巨剑在空中一挥,结界便被划开一个口子,他收了神剑,迈步向内走去。
行入宅邸,他声色平静地开口:“浮渊,本君来与你做个了断。”
他要趁阿朱不在,除去这个障碍。
不过,由于适才那重结界破得过于轻松,他已隐约有所预感,尽管察觉到主人有可能不在,却还是推开每一个房间查看。
从最后一个空房间退出来,男子语气微沉:“浮渊,今日你逃过一劫,日后,可没有这般好的运气。”
有风拂过,将他的声音揉碎:“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阿朱面前。”
此时的沉朱,正在盘古轮中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功劫,此间的轮回短则几载,多则百载,与凡间轮回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轮回中的命格全由自己所造,不必经过司命神君的那杆笔。
这世间,又有谁敢书写上神的命格?
在盘古轮中,沉朱既经历过农家女的平淡无味,也经历过开国女帝的波澜壮阔。身份跨度巨大,命中的灾劫也各有千秋。每次跨入轮回,她都会忘却前尘,可是托福于骨子里不服输的个性,一轮又一轮的劫数,不过是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若能走到顶峰,便能傲视万物。
她早已位极六界,所需要的并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不依靠别人的保护也能够安身立命。她希望她的子民能够无忧无惧,也希望崆峒的神威可以延绵千万载。
她希望,墨珩能够从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回来。为此,她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七百年后。
成碧一大早,照例来云初殿上打扫卫生,望着空空如也的寝殿,已没有最开始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不知何时,她竟已习惯帝君不在的日子,甚至已经开始对她的归来不抱任何期待。
从她被墨珩捡回华阳宫以来,沉朱还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将刚刚擦拭过的花瓶放回原处。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看着白发神君棱角分明的脸,杏眼一弯:“白泽神君。”
白泽环视四下,道:“沉朱还未回来吗。”
这句话不是个疑问句,而是个肯定句。
成碧拢了拢衣袖,道:“是啊。”
白泽默默走到她身边,听她漫不经心似的开口:“七百年了呢。”
他拿起那个刚刚被她放回去的花瓶,道:“唔,七百年了呢。”
成碧问他:“白泽神君,你也是上神之位,是不是可以进入盘古轮中,把帝君带回来?”
白泽道:“沉朱会不开心。”
成碧叹一口气,道:“也对。”又道,“最近夜来神君在做什么?已经有几日不曾见过他了。”
白泽道:“夜来去了魔界,后日才能回来。”
成碧揉了揉额角,道:“瞧我这记性。”几个月前,有大批魔兽在太虚境的边境集结,冲撞崆峒结界,致使结界严重受损,夜来以沉朱的名义向魔君去了几封书信,都没有得到回应,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只好亲自跑一趟魔界,向魔君讨个说法。
“帝君不在,最近的魔界,愈发猖狂了呢。”
成碧叹罢,转身道:“我墨珩上神。”
白泽跟上去,道:“吾也同去。”
二人结伴行到观星殿前,成碧的脚步立刻加快,这七百年间,观星殿前一向有重兵把守,可是今日,殿前竟空无一人,她眉眼不禁一沉:“今日是谁当值?夜来神君不在,便可玩忽职守吗?”
不过转念又想,守卫消失得这般整齐,委实不大像是集体玩忽职守,而像是被谁撤去的。
白泽道:“进。”
二人匆匆上殿,却为那个立在棺木前的身影顿在原地。
立在那里的少女,身上是一袭墨色的长袍,青丝静静垂落腰间,浑身散发出一种沉静古老的气质。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凤止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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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成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唤道。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此时立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幻影。然而,对方却偏过头来望着她,眼眸漆黑深邃:“成碧,本神回来了。”
成碧又恍惚了一阵,才终于喜极而泣,朝那道人影奔过去:“果然是帝君,帝君,你总算是回来了呜呜呜……”没有刹住脚,直接扑到了她的怀中。
沉朱的声音有些无奈,问她:“成碧,本神离开了多久,让你如此激动?”
她在盘古轮中历了无数功劫,重回现世,恍如一梦醒来,却是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小女官在她怀中抬起头,撇撇嘴,道:“帝君去了七百年啊。”
她微微一怔,七百年,她竟去了那般久吗。望着面前小女官梨花带雨的脸,柔声道:“好了,莫哭了。”
成碧抹了抹泪,满肚子的话,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这七百年的岁月,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沉朱读到她眼中的复杂,也不急着询问,懒懒道:“本神先去清池殿沐浴。”
成碧的脸色恢复常态,只有眼睛微微泛红,抽了抽鼻子,道:“我这就去为帝君备浴汤。”
沉朱对立在一旁的白泽道:“守着观星殿,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白泽点头,望着她墨色衣摆拂过玉石地面,只觉得那个背影比起七百年前更加挺拔清贵,却又更添了些冷清。
目光落到玄棺中的青年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沉朱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这里见墨珩,可见墨珩在她的心中,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想到这点,总觉得有一些滋味莫名。
云初殿外桃林的青石桌前,刚刚沐浴完的女子轻袍缓带,墨发未束,正撑着脑袋懒懒翻看一本册子,在她的手边还堆着一大摞书简,都是这七百年累积下来的文书。
她看完一本,随手丢到一旁,望向旁边仍然摞得高高的小山,眼角微微抽了抽。
让成碧捡重要的给她看,那丫头是把所有的都给搬过来了吧。
因为看得实在无趣,干脆召了个管事的仙官挑重要的说给她听,仙官禀时,她连连抬手打哈欠,直到说到魔界的动向时,才抬起眼,眸中一片冷然色泽。
“魔君觊觎六界霸权久矣,最近百年,常有魔兽在天脉山附近出没,崆峒结界也接连遇袭。”仙官窥探沉朱的神色,道,“帝君,夜来神君已亲自去魔界交涉,但,魔君若是忌惮太虚境的神威,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仙魔终有一战,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成碧奉茶而来,仙官的这句话隐隐入耳,目光投向坐在青石桌畔的女子,见她神色端肃,捏住书简的手紧了紧,声音虽然不高,语气却幽凉:“天帝执掌六界这些年,虽未作出什么功绩,却也没有什么大过。就算天族有朝一日失去民心,这六界的帝位,也轮不到他魔君来坐。”
沉朱说着,自石凳上起身,将书简往桌上一扔,道:“执掌六界之人,最重要的便是公正,天帝在位的这些年,虽然乏善可陈,没有一件政绩值得称道,但是六界之内的权势要人,却也没有一个人说他坏话。本神虽然不欣赏天族的做派,却也觉得如今的天帝,比起利欲熏心的魔君来,更适合坐那个帝位。”凉凉道,“不过,那个位子他争就争了,却不该欺负到本神的头上。”
说这番话时,语气虽然漫不经心,身上却漫出巨大的神威,迫得那个仙官抬不起头来,忙道:“帝君息怒。”
成碧望着她,不禁恍惚。
少女墨色古袍袭身,精致的眉目不怒自威,眉宇间都是凛然浩荡之气,神力好似也比七百年前更加浑厚。
只见她沉着眼立了一会儿,朝那仙官摆了摆衣袖,道:“下去。”
成碧待那仙官走得没影儿,才回神,托着茶盘朝她走过去。
沉朱看到她,一ρi股坐回凳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慵懒散淡的模样。适才那一副傲视万物的神态,好似只是一个错觉。
成碧释怀地笑了笑,看来,无论帝君怎么变,骨子里都还是她认识的帝君。在人前还能维持着帝君的风仪,可到了她面前,便又褪了所有的伪装。
沉朱以右手托着半边脸,朝她恹恹开口:“方才的话你听到了?若换作从前,魔君自然没有那个胆量敢与崆峒为敌。”伸手捞了一块茶点放进嘴里,脸颊便微微鼓出一块,“也怪墨珩从前对魔界过于放纵,魔君在背地里搞出的那么多动静,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无视,我可没墨珩那般好的脾气。”眸中有精光掠过,“看来,需要想办法震慑一下魔界了……”
成碧递茶给她:“帝君打算怎么做?”
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略作思虑,道:“或许,无需特别做什么……”
不等成碧详细,她就转了话题,略有些不自在地问她:“可知道……凤止最近在做什么?”
成碧身子僵了僵。帝君总算忍不住问起凤止上神了吗?咳了一声,应道:“自从上神回了离凰山,便无甚消息,上神他应当……过得很好吧。”
沉朱没有注意到成碧说这句话时的不自然,有些期待地问她:“他可曾……写信给我?”
却见成碧摇头:“没有。”又道,“一封也没有。”
小脸不禁皱了皱:“凤止那家伙。”竟然连一封信都没有,委实冷淡。
成碧道:“帝君不声不响地躲入盘古轮,于凤止上神而言,也相当于七百年毫无音讯。唔,所以,也算是扯平了。”
沉朱眉毛动了动:“那岂能一样?”
成碧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不一样?”
沉朱想了想,小脸又皱起来,似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闷着头不再说话。
成碧在心中叹一口气。她虽远在崆峒,却也有所耳闻,这几百年,凤止上神似乎经常去清染宫走动,也时常被人目击与锦婳公主出双入对。帝君那般骄傲的性子,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心生芥蒂。唔,先不说凤止上神接近锦婳公主是不是别有目的,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还是暂时瞒着帝君比较好。
沉朱又饮了一杯茶,把茶盏放下,起身:“本神出门一趟。”
说着,就化为一道青光,朝太虚海而去。
来至龙柱之处,自掌心化出一道神力,朝头顶送去,在那道神力之下,淡金色的结界徐徐显现,结界之上,古老的神力漫开,悠久苍茫。
不过,沉朱却清楚地察觉,上面的神力早已大不如前。这个结界本就是由墨珩的神力支撑,如今墨珩不在,上面的神力自然一日比一日衰竭。
她神情严肃地行到龙柱底下,闭目,调动本源神力融进去。
体内的神力通过龙柱徐徐注入结界之中。
“崆峒早已是强弩之末,你竟妄想效仿墨珩,以一己之力挽救狂澜吗?”
熟悉的讽刺语调自身后传来,惹她的身子蓦地一僵,忙收回本源神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神色凝了凝:“浮渊,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一身火红的袍子,眉眼张扬,狭长的眸子微微挑着,朝她走来。
他走得很慢,却一步一莲华,美得不容人逼视:“这六界,有何处是我去不得的?”
沉朱立在那里,冷淡而戒备地看着他:“你来做甚?我警告你,此处是崆峒地界,我虽无自信困住你,却也有办法让你走得不那么轻松。”
他懒懒道:“放心,今日不是来对你做什么的。”随手化出一道神力朝她身上落去,却见她退了两步,以神力挡开他的探测,蹙眉望着他,目光幽沉。
浮渊挑着眉毛看她:“神力倒是大有长进。”
沉朱凉凉道:“休想让我再如之前那般,受你戏弄摆布。”
他唇角勾了勾:“阿朱是忘了体内的蛊虫吗?只要我动一动手指……”
说着,就不怀好意地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沉朱的神色立刻一变,极力压下眸中情绪,视死如归地盯着他,道:“当我怕你不成。”话虽如此,手心却微微汗湿。
浮渊盯了她一会儿,淡淡评价:“这个反应,当真无趣。”手收于袖中,闲闲问她,“你打算何时去取引魂灯?”
“这是我的事,不需你关心。”
浮渊眯了眯眼:“我只是想提醒你,若取就尽快,小心夜长梦多。”
沉朱道:“你就是来提醒我这个的吗?也太无聊。”
他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风吹过,人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沉朱理着衣袖,沉吟:“夜长梦多吗。”抬眸时,眼中雾霭散去,目光坚定凛然,“不巧,我并无久耗的打算。”
召来祥云,在太虚海上空转了个圈,并没有回朝华阳宫,而是一路北行,朝妖界万仞山的方向去。
与此同时,离凰山中。
“君上,沉朱上神已自盘古轮历劫归来,方才探得她的气息……”百翎顿了顿,道,“往妖界去了。”
白衣男子微微叹息:“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吗。”
百翎建议:“趁沉朱上神还未到万仞山,将她拦下,还来得及。”
凤止却想了想,道:“替本君去紫华山一趟,那丫头就连夜来和白泽都不愿卷入,定然不会向紫月开口。但,取引魂灯的人选,非紫月不可。”
百翎眼睛微微睁大,道:“君上,你……”是打算要帮沉朱上神吗?
他继续:“阿朱取完皓月枪,才会去仙界取碧落伞和凤血玉。”理着衣袖,沉吟,“看来,本君要与那位公主做个了结了。”
百翎眼皮一跳:“君上要去清染宫?不是该去妖界助上神一臂之力吗?”
凤止却一派运筹帷幄:“妖皇不会为难阿朱,本君去了,反而坏事。”
这句话他说得笃定,似有十足的把握,百翎虽然好奇,却没有多问,神色一肃,道:“我这就去紫华山。”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本座只问你,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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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皓月枪上的妖息太盛,沉朱料想琉光不会一直带在身边,很有可能仍然祭在万仞山,故而在踏入妖界之后,她没有迟疑,径自朝妖界之巅飞去。
刚刚靠近万仞山的上空,就受到巡视的妖君的阻拦。
“前方乃妖界禁地,何人擅闯?速速退下!”为首的妖君望着自天边而来的那道影子,冷冷喊话。隔得远,只见来者单枪匹马,玄墨色衣衫,长发以红色缎带扎起,迎风飞扬,有几分英姿飒爽。
待那个影子飞前,心下微微骇然,竟是个女子。
更让他惊骇的是,自她身上溢出淡漠的神威,竟将他身上的妖息压制。她究竟是……何人?
她却二话不说,就化出一柄长刀,声音不大,却带着凛然威严:“让开,本神赶时间。”
妖君脸色黑了黑,哪里来的丫头,如此狂妄。
废话不说,亦上前迎战。
春水阁内,妖皇琉光正与景焱议事,忽有一名小将狼狈地闯进来:“陛、陛下!有个妖女闯入万仞山禁地,欲夺皓月枪,如今已在封魔殿!”
琉光眯了眯眼睛:“妖女?”
小将悲愤道:“那妖女委实凶残,竟以一人之力斩杀数百头蛮荒妖兽,入万仞山如入无人之境☆可怜的是xx妖君,被卸了手脚不说,脸还被她给划花了……”
眼前不禁浮现出方才的场景。
见xx妖君被那妖女从云头挑落,慌忙过去扶他入怀,道:“xx妖君,你有何遗言,但说无妨?”
结果,对方气若游丝了半晌,道出三个字:“镜……镜子。”
他顿了顿,慌忙化出镜子递给他,以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却见他与镜中人两两相望片刻,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xx妖君最看重自己的那张脸,知道自己毁容,难免生无可恋。
小将从悲愤中回过来,对琉光道:“那妖女实力不凡,吓得其他妖君也不敢轻易接近,本欲把守在万仞山外将她困死,结果她……她……”
琉光眯了眯瞳色极淡的妖眸,道:“她怎么了,说下去。”
“结果她拔不出皓月枪,就不要脸地抓了几名妖君当人质,还放狠话说会在封魔殿等着陛下,陛下若不亲自去一趟,她就抽了二位妖君的魂魄!”
妖皇闻言,空无的眸中少有的浮出一抹情绪:“妖女吗。”
妖君景焱蹙了蹙眉头:“这样的行事做派,莫非是……”
琉光淡淡道:“除了龙族的丫头,还有谁这般大胆。”
话音刚落,就化为一道红光,离开了春水阁。
小将有些茫然:“龙族?”
身子一抖,那不就是崆峒的小帝君吗?这般想想,她的额间好似的确有个印记很眼熟△为崆峒的上神,这般招摇地闯入妖界,真的好吗?
景焱正要追上琉光,衣袖却被方才的那个小将扯上,听他正经问道:“景焱妖君,听说崆峒帝君好色淫荡,她……不会是看上咱家陛下了吧。”
景焱默了默,呵斥道:“不要胡说。”
踏上云头之后,却忍不住思虑这件事的可能性。若是果真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自家陛下实在是太清心寡欲了。可是,想起外界关于崆峒帝君与凤族上神的那些风传,却又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自家陛下还是继续清心寡欲下去吧,离凰山的那一位实在不好惹。
封魔殿的正中央,一柄长枪岿然立在黑色玄晶砌成的高台上,枪身仿佛有月华浮动。
护在皓月枪周围的结界已被震碎,庞大的威压弥漫在整个大殿。
沉朱坐在高台下的玄晶阶上,眼神比那黑色的玄晶还要漆黑。两名妖君被她以神力凝成的锁链绑在一旁的柱子上,自刚才起就骂声不绝。
正考虑要不要割了他们的舌头,就有一道妖力朝她打来,她敏捷地避开,站定后朝妖力袭来的方向勾了勾唇:“琉光,来的太慢了。”又道,“你的部下实在聒噪。”
封魔殿中极为晦暗,只点着几盏妖灯,将黑暗中身形缓缓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男子衣袍繁复,面庞棱角分明,神色极为冷漠。
“丫头,敢单枪匹马闯入妖界,还以本座的部下为质,胆量不小。”
“彼此彼此,当年妖皇也独身闯入崆峒,掳走本神座下数名猛将,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神今日便是来还这个大礼的。”
男子眸子眯了眯,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墨发墨袍,满身清冷。
那两名倒霉催被挟持的妖君见到琉光,争先恐后道:“陛下,她要盗取皓月枪,还打伤我方数名妖君,陛下千万不要让她给跑了!”
“崆峒与妖界素无瓜葛,她竟敢打皓月枪的主意,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陛下快快收了她!”
琉光的眸子淡淡转向他们,道:“住口。很吵。”
两位妖君乖乖地闭上了嘴,心中有些哀怨,陛下,您要不要这么不给自家兄弟面子。
沉朱望向琉光:“琉光,本神要借皓月枪一用。”指着玄晶台,面色丝毫未变,“可本神拔不出来。”
两个妖君闻言快要吐血:拔得出来才怪好吗,这世上除了他们陛下,还没见过谁能拔得出来,话说这位姑娘,你跟我们陛下说话,要不要这么理直气壮?
陛下,速速收了她!
大约是接收到他们强大的心念,只见琉光的眉毛动了动,抬脚便朝她走过去,而后,在两位妖君殷切目光的注视下,淡定地,将皓月枪拔了出来。
两个妖君瞠目结舌,沉朱的眼睛则亮了亮。
琉光望着少女亮晶晶的眸子,问她:“想要吗?”
她点头:“唔。”
琉光挑眉:“可本座为什么要给你?”
两位妖君刚刚绝望的心立刻死灰复燃,陛下,说的好!皓月枪关系妖界大统,绝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少女的眸光立刻一沉,分明无风,殿上的烛火却集体晃了晃,封魔殿霎时又阴暗了几分。
她似忍了许久,才把身上的杀气忍回去,道:“琉光,你要如何才肯将皓月枪借于本神?”
琉光却提着皓月枪,行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单手撑额:“告诉本座,你借皓月枪做甚?”又道,“如实说来,不得隐瞒。”
沉朱默了片刻,如实道:“本神需要借皓月枪与碧落伞、定海珠、凤血玉一起炼化,得到至阳之火。你放心,炼化至阳之火只需调用这四物中的本源之力,并不会损及其本身,待本神取得火种,去冥界换回引魂灯,立刻将皓月枪归还。”
此话她说得平淡,被她绑在柱子上的妖君却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皓月枪、碧落伞、定海珠、凤血玉、引魂灯,这些物件都是六界至宝,她不但要与妖界为敌,竟还打算得罪仙界和冥界吗?
“陛下,不可借她!谁知炼化的过程会出现什么变数?只要稍有闪失,就会酿成六界的大祸!”
少女的眼神扫过去,如同寒冬腊月,说话的妖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那个眼神冻住,立刻噤了声。
琉光却并无别的情绪:“原来如此。”又道,“可是,借皓月枪给你,对本座而言,有何好处?”
少女答得坦诚:“于崆峒和妖界的大体,或许并无好处。”
琉光淡淡的眸光落到她身上:“当真遗憾。”
沉朱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眼底幽深而清澈:“唯一的好处就是,你会就此多出一个盟友,不是妖界之皇与崆峒帝君,而是琉光与沉朱。”将头上缎带扯下来,递到他面前,以发带相赠,是崆峒古礼,乃结盟之意,“就算有朝一日,你不容于六界,沉朱也绝不负你。”唇角微微扬起,“虽说,现在自身难保的是我自己。”
唤作琉光的男子闻言微怔,良久,才缓缓勾唇:“还不曾有人如你这般不自量力,妄想做本座的盟友。”
毕竟,他早已强大到不需要盟友。
可是,为何听到这番可笑的话时,他对她的兴趣却反而大增?抬眼望向面前的少女一眼,漫不经心伸出手去,修长手指碰到她递来的缎带,闲闲评价:“盟友这个词,于本座而言,委实无聊。”
少女的眸色立刻毫不掩饰地黯了黯:“是吗。”
手不自觉垂落下去,熟料,掌中的发带却被对方扯走。
琉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你若愿意,可做本座的女人。”
两个妖君嗓子同时一抖:“陛、陛下!”
他们私下以为,自家陛下即位这么多年,委实清心寡欲地让人发指,往他的龙床上送过的美人,少说也有一百个吧,他却一个都没碰过,本以为他是对那档子事没兴趣,今日才知道,他是对那些女人没兴趣。
他们哪能想到,陛下竟会看上一名异族女子,还是这般凶悍的异族女子,实在让人震撼。
不过,对方是崆峒上神,位极六界,配自家陛下,也没什么不妥。
然而,探视的目光落到自家陛下身上,在他的眸中却丝毫也看不出男女之情来。所以,陛下只是单纯地,想把这名少女留在身边吧。
沉朱很快神色便恢复如常,挑了眉毛,道:“琉光,没想到你也如天帝一般迂腐,若非他当年非要以姻亲关系巩固崆峒与仙界的盟约,魔界也不会利用两界因这桩婚事而生的嫌隙,在天脉山和太虚海多方造次。”
琉光将她的发带捏在手中把玩,道:“本座只问你,愿不愿意。”
沉朱默了片刻,抬眼正视他,语气里没有任何迟疑:“琉光,本神愿做你的盟友,却不愿做你的女人。”
她心有所属,就算让她为了拿到皓月枪说谎骗他,她也做不到。
她怎能,对凤止之外的人许下如此承诺。
听了她的话,被绑在柱子上的妖君心肝颤了颤,怒道:“竟敢拒绝我们陛下,不识好歹!”
另一个道:“陛下,灭了她!”
琉光却失笑,道:“好一个不愿意。”
自榻上起身,繁复衣摆拂过地面,在大殿中央站定。
妖力以他所立之处为中心,在地上化出一个圆圈,男子的声音低沉浑厚:“十招之内,若你能让本座出了这个圈,皓月枪,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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