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进狭匝的小院,一颗一人合抱的白果树,一口缺了口的小石井,一幢简陋的两层小楼,这就是张著的所有家当,谁又看得出,这么一间破陋的小楼房里,竟然藏着一幅价值连城的惊世名画。
杏月儿坐在石井旁的一块青石上,口中忽然嘀咕一声,“讨厌!”
“什么?”端立在其旁的艾净不解地低头打量她。
杏月儿用嘴唇努了努院角的那棵白果树,轻声道,“那树上有只夜枭。”
艾净抬头上望,只见茂密的树枝华盖下,一只灰褐色的夜枭端立树枝上,两只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艾净秀眉轻蹙,低声说道,“不过是只扁毛畜生而已,恼它作甚。”
“我在完颜纲的相府就看到一只,现在又看到一只,好像兆头不好哩。”杏月儿咕哝道。
说到完颜纲宰相府,艾净忽然有了兴致,她蹲下娇躯与杏月儿并肩,问她道,“田歌最后一个离开相府,他可带来什么消息么?”
杏月儿一手捋着额前秀发,一边斜目看着小楼方向,在那里,向牛丕正弯身闪在楼裙下的窗户边,口中嘬着一根细管子,正在向窗户里吹迷|药。她对杏月儿说道,“田歌说,张公琮和夏震之斗,最终以张公琮飞腿踢伤夏震而告终,他说夏震口喷鲜血,看来伤势挺重的,多半活不了了,四大带刀侍卫里被伤了三人,由于金兵越聚越多,张公琮闹了一会儿,也就带群雄退去了。田歌离开那会儿,正好听见完颜纲令人快马去江南,约请史弥远亲来中都重谈《嘉定和议》之事。”
艾净遗憾地咧咧嘴,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张、夏二人之争的战况之惨厉是可以想见的,其间各施的武学精髓实在神奥妙绝,令人惊叹,她虽非武痴,也对无法全程观看两虎之斗颇感遗憾,这时向牛丕从小楼走到她们身边,扬着手中细管子笑道,“成了,我这迷|药虽无毒性,但中者多半要睡上四个时辰才能醒来,所以这幢楼子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了。”
杏月儿疑惑道,“你现在把他们全部迷翻,待会儿要是找不到那幅画儿,再要把他们弄醒来拷问,岂不麻烦?”
向牛丕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实际上田歌已经找到那幅画儿了。”
黑猫田歌此刻趴在二楼的一个窗台上,对楼下众人得意地“喵呜”了一声。大凡有经验的盗贼,往往仅凭眼光,就能一眼从房屋的布局和摆设上看出哪里装有暗格、哪里藏有宝贝。张著家居简陋,而田歌和向牛丕却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名盗,张家的那点小机关,自然瞒不过这两个大盗的眼神。
等到房内迷香散开后,向牛丕带着二女走进二楼的卧室里,只见一张帏帐深垂的红木大床上,白白胖胖,颇具福相,年届中年的张著夫妇已经陷入深度睡眠状态,这时即使凑在他们耳边放声高歌,也不会让他们醒来。黑猫率先跳上红木大床,跑到里侧张妻的身旁,用爪子在张妻身畔敲了一下,向牛丕爬上床去,把张妻的肥躯拨到一旁,掀开她身下的锦褥,一方两尺见方的暗格呈现在眼前,他拉开暗格盖板,从中拎出一只楠木小箱子。
向牛丕抱着楠木箱子跳离红木大床,这时杏月儿已将床边的一张八仙桌上的蜡烛点着,昏黄的烛光翩翩摇曳着,向牛丕把楠木箱子放在桌上,撬开箱上的小铜锁,掀开箱盖,那卷惊世名画——《清明上河图》展现在他们眼前。
向牛丕小心翼翼地拈住绢轴一端,缓缓展开长卷,只闻长卷淡香沁鼻,绢上画色恬淡,远山浸雾,近楼林立,树木掩映,人来人往,表情各异,画卷由汴京远郊风景为开端,只见茅檐低垂、阡陌纵横,画面由远及近缓缓向汴京市内延展,汴河两岸的风土人情、虹桥边畔的繁忙景象、厚实高大的城墙,接着是繁华热闹的街市景象,在画面中段以很长一段篇幅描绘了汴京城街景风貌和百姓的生活场景,色彩淡宜,构图谨密,错落有致,紧接着笔锋一转,色调开始变得跳跃明快起来,画景传述着皇家明苑的金碧辉煌,艮岳奇峰的灵秀缥缈,最后到金明池畔的繁胜闹景,整个画面构图精美,工笔细致,用色到位,真是一幅完美的京华旧梦繁胜锦绣图。
在这幅画上尚有张著的一段题跋:“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按向氏图画记云:‘《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大定丙午(1186年)清明后一日燕山张著跋”。向牛丕的目光在那“向氏图画记”上逗留了许久,这“向氏图画记”多半就是自己曾祖向和韬遗留在金廷里的《向氏评论图画记》一书了。按照张著当年题跋的时间来推算,这幅画从完颜纲府中偷出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二十多年里完颜纲家居然没人发现“七珍阁”中的那幅《清明上河图》是赝品,可见当年张醉盛临摹伪画的手法之高明,简直可以神乎其技来形容。
三人一猫聚首在桌前,从头至尾浏览着这幅壮丽篇章,时而发出一两声惊叹,就连杏月儿这个对字画兴趣缺缺的人,也被画中的意境所痴迷了,她由衷地感叹道,“真没想到九十年前的汴京城如斯繁华,现今的临安和中都加起来也不及当年的汴京城啊!”
黑猫的耳朵忽然转动了几下,对着杏月儿“喵呜”地叫了两声,杏月儿猛地挥掌把蜡烛扇熄,惊声说道,“有人来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众人侧耳倾听,三人里艾净武功最高,听力也最佳,她向南侧方向打了个手势,杏月儿和向牛丕按照她的提示向小楼南侧方向仔细聆听,果然,有衣袂飘动的声音迅速移近,向牛丕迅速收起《清明上河图》,连同那只楠木箱子一起抱起,三人一猫蹑手蹑脚地向房门走去。
艾净首先掩近房门,侧耳向外倾听,向牛丕和杏月儿正要拉开房门,却被她给拦住了,“不好,”艾净沉声道,“夜行人已在楼下的天井里了。”
向牛丕和杏月儿听得矫舌不下,头皮直发碜,皆想刚才听见衣袂声时还在左近的瓦檐上,怎么一转眼功夫就让那人掩到天井里了呢?来者突然由有声转行无声,可见功力精纯之极。
向牛丕对艾净和杏月儿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说既然正门走不了,他们就从后门或者索性穿墙出去。哪知艾净却做了一个已被包围的手势,这让向牛丕和杏月儿感到惊诧不已,包围了?难道来者竟然不止一人,而是一大群人?虽说心里存疑,但他们相信艾净的直觉。
正当屋内三人惊疑不定时,却听天井里的那人朗声说道,“襄阳张公琮夤夜来访,但求张著张大官人能见上一面。”
屋中三人头皮同时一炸,向牛丕呻吟一声道,“我的菩萨,真是冤家路窄,这个张公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走亲戚了。”
杏月儿白了他一眼道,“谁叫你多嘴,告诉他中都城里还有一亲戚的,我被你害死了。”
艾净轻声道,“这些武林人多半和我们作的是同一打算,准备今夜离城而去了,所以张公琮才会在深更半夜来拜访亲戚。”
杏月儿咧着嘴道,“我们不吭声,他们以为屋里没人,自然就会离去。”
这时又听张公琮喊道,“张著张大官人,在下张公琮,得知你是张择端的后代,特上门来拜访,还望一见。”
房内死寂无声,半晌没有回答。张公琮惊“咦”一声,嘀咕道,“怪了,刚才明明在远处见这小楼里有灯光的。”
这时,忽听小楼另一侧有人声传来:“老张,这小楼周围好像有一丝迷香的味道哩。”
那声音粗嘎难听,便如公鸭叫一般,屋内三人听出这是“扬子三怪”之一的鄂州丐王鲁大脚的声音,三人的心脏同时打了一个格登,暗叫“要糟!”
果然,楼外四周传来警示声,不断有人在说话:“小心,这屋里居然有贼。”“这迷香的味道象是王屋山‘裘家’的‘五鼓失魂散’,这种迷香可是高档货,呀,这个盗贼来头不小嘿。”“说不定贼子还在屋里,大家围住这幢楼子,别要乱了阵形,让那贼厮钻隙逃了。”
艾净说得很准,小楼四周都是高手,已把小楼团团围住了。
杏月儿低声咒道,“这帮该死的武林人,走到哪里都是成群结伙的,还让不让别人活啊!”
向牛丕和艾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久前他们刚在宰相府中与白道武林群雄解除误会,这会儿再次遇上,却是真有其罪了,如今《清明上河图》在他们手里,他们当然不可能放弃,可要想带着图从这么多武功好手的包围圈中逃出去,三人里轻功卓绝的艾净都未必能办到这一点,更何况是向牛丕和杏月儿了。有心把图放弃,以后再来盗取吧,又担心张著经此一事后,把《清明上河图》藏得更隐秘,再说张公琮等武林群雄一旦看见他向牛丕,肯定会联想到张著这里一定有值钱的东西引起这个当今第一盗的觊觎,到时定会把张著弄醒当面与他们对质,《清明上河图》这一秘密是肯定保不住了。
三人耳听得门外群雄在商量是否冲进楼里,不由心里一阵发怵,赶紧退出卧房,闪到卧房后面的一间小书房里,向牛丕低声咕哝道,“说不得,我们得冒险搏上一搏了。”
艾净和杏月儿同声问他,“怎么搏?”
“这幅《清明上河园》的前半幅里,肯定是没有清明印的相关信息的。我们把这前半幅还给他们,留下这后半幅想法带出去。”
艾净犹豫道,“你真确信前半幅没清明印的信息?”
“我相信我的直觉。”向牛丕如此一说,艾净便不再怀疑了,他能成为当今名盗,与其敏锐的直觉是不无关系的,有时候一个人的直觉能左右一个人的行为方向,好的直觉往往是成功的奠基石。
这时楼下的房门已被人一脚给踹开了,有人走进房间,也有人飞上瓦檐,更有人跃上二楼窗台,他们此刻已陷入重重包围,想逃也无处可逃了。
向牛丕迅速将手里所捧的楠木箱子放到地上,抽出《清明上河图》,展开绢轴,在图画当中的位置用“马良神笔”一划,“唰”地一声,这幅长达三丈的画卷竟被一分为二了。
杏月儿吐了吐舌头,轻呼道,“作孽呀,这么一幅惊世名作,就让你这贼子给毁了,这幅长卷长达三丈,平白地少了一半,你以为那张著等人是傻子,会看不出来?”确实,三丈长卷是很大体积的一卷长幅,突然少了一半,体积上便可立刻看出。
向牛丕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他轻笑道,“这个时候就得用上我们玄门的障眼法了。”他从挂在肩上的肩袋中抽出一卷空白的画轴,轻轻地舒臂挥展,将画轴摊开,然后把后半幅《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展开摊铺在那卷空白画轴上,口中喃喃念着一段长咒,杏月儿见状低声对艾净解释道,“他这是在施展玄门的复制法术。”
果然,空白画轴的边幅开始变窄,长度在延长,最终与那半幅《清明上河图》的边幅完全吻合,这时向牛丕把半幅《清明上河图》真迹从空白画轴上揭开——只见那幅空白画轴已经变成一幅与真迹极为相像的长卷画,说“相像”,是因为此画与真迹还是有点区别的,真假两幅画卷的尺寸和外观一样,但画里的内容却有差异,假画的线条没有那么明锐,色彩略淡,景物略显模糊,如果仔细辨认,立可辨出真伪来,但他们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向牛丕把假画往前半幅真迹的断面处一接,口中轻念道:“天地两仪,融合圆贯。”真假两半幅画卷的断面处接合在一起了,当中连丝接缝都没有,端得神奇无比,只是真假两画并在一起后,其间的差异就很明显了,前半幅工笔精细,后半幅笔触模糊,若以专业的眼光,是一眼便可看出两者的差异的。
向牛丕当然注意到这一点,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能蒙混一时算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我这障眼法只能持续一天的时间,一天后这后半幅假画就要变回半幅空白画卷,到时可就露馅了。”
向牛丕把那幅真假参半的《清明上河图》卷起来,他卷得极为考究,先将后半幅假画卷在画卷的里圈,这样前半幅真迹就在画卷的外圈了,如果要展开的话,当然也是先看到外圈的真迹,他如此精心布局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艾净和杏月儿虽然心有疑虑,却也不打扰他。向牛丕把画卷好后,把它塞入楠木箱中,盖上箱盖,这才把后半幅真迹递给杏月儿,对她疾声道,“你负责保管这后半幅真迹。”
杏月儿接过半幅画,惊声道,“我保管?这么长一卷画,你让我藏哪里呀?”确实,虽然画幅的体积已经减半,但一丈多长的画卷体积还是显得有点显目,向牛丕用手指了指她的细腰道,“你腰里不是有根‘银蛇带’么,你可以在这上面动动脑筋。”
这时卧房房门“啪”地一声被震开,有人闪入房内,忽听川东赌王舒光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老张,这里有一个少年被迷|药迷倒了。”
卧房里传来张公琮的声音,“我这里也有一对夫妻被迷翻了,估计他们就是张著夫妇,谁能解开他们身上的迷毒么?”
屋顶上传来少林寺圆皓大师的声音,“阿弥陀佛,老衲这里有颗‘百清丹’,只要拿水化开喂他们喝下,立刻便会醒来。”他的话音刚落,便有脚步声向小书房方向走来。
艾净柳眉轻扬,对向牛丕和杏月儿道,“我先出去拦住他们。”言毕,雪白的身形略闪,竟从门缝中飘了出去……
门外传来彭泽鼓王朱洞洞的惊呼声,“呀呵!是你这妖女,真是冤家路窄哩,今晚上我们可是第二次见面了……咦,哪里逃……”接着就是鼓王击打腰鼓的“咚咚”鼓声,这声音里蕴着极足的内家真气,闻之心神摇旌,然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向牛丕抱起楠木箱子,对杏月儿笑道,“演戏就要演得象那么一回事儿,今晚上我们三个你是主角,我和艾姑娘是配角,一切的表演只为了让你更出彩,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用马良神笔在墙上画出一洞,弯腰从洞中钻了出去,马上便有全真教尹志平的声音传来:“呔,是向牛丕那狗贼,快拦住他,别让这贼给逃了。”
又听得“太湖夜雨刀”李桐的声音在嚷嚷,“怪了,向贼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是大买卖,这一破楼里,有什么值得向贼出手的呢?”
鄂州丐王鲁大脚的声音道,“你小子别要以貌取人唷,这里好歹也是老张的亲戚哩,老张家历来都是藏龙卧虎出人才的地方。”
接着传来向牛丕大呼小叫的声音,把个小楼闹腾得不亦乐乎。
小书房内,杏月儿一边咒骂向牛丕尽给她出难题,一边解开系在腰里的法宝“银蛇带”,她把银蛇带与那后半幅《清明上河图》的真迹并放在一起,舒展手臂轻轻一抖,“银蛇带”发出一片银辉,变得又宽又长。杏月儿小心地将《清明上河图》用银蛇带包起来,从外表上看不过是一条腰带而已,她把银蛇带重新系上自己的腰际,由于后半幅《清明上河图》长达一丈三尺,竟是在她腰里绕了好几圈,把个细细的腰肢硬生生撑成了个水桶腰,这时的杏月儿,脖子上挂满了项链,手指上戴满了戒指,兼之腰肢“肥硕”,用肠肥脑满,富贵逼人来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
她做完这些准备后,心下犹豫着,到底是出去与那些武林高手打拼一场再投降呢?还是就乖乖地躲在这间小书房里,听外头的声音,似乎向牛丕和艾净那两方的战场都很猛烈,自己若缩在这屋里不出去跳腾两圈意思意思,以后只怕会被向牛丕嘲笑。她龇牙咧齿地对着房门做了个鬼脸,正要举步向门走去,猛见这扇门被踢得粉碎,门外涌进一大群手执利刃,凶神恶煞的武林高手,吓得杏月儿高举双手,口中嚷道,“好汉饶命啊,我投降。”
群雄见她披金挂银,满身宝气,一副俗不可耐的样子,俱皆一怔,岳阳楼新楼主张天军蹙眉道,“你是杏姑娘么?怎变得这么一副德行。”他对杏月儿一直是倾慕有加的,只是此刻却实在爱不起来,感觉此女恶俗之极,就算妓院里的老鸨也比她强上一些。
“我这副模样不好么?”杏月儿对他谄媚道,“赶明儿用这些金银珠宝,为公子的岳阳楼再造高一层楼,你说好么?”
群雄听她如此说,哄堂大笑,“川东赌王”舒光光笑道,“那敢情好,新盖一层算做赌坊吧,老子推庄你做老板娘,这岳阳楼生意必定超过以往。”
“太湖夜雨刀”李桐摇头道,“开赌坊不好,不如改成一个妓院好,你做老鸨肯定红,洞庭湖边的妹子那个靓啊!”
杏月儿白他一眼,愤懑道,“我象老鸨么?你这王八蛋,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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