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留下蛛丝马迹,我等没有察觉,郁家兄妹愚鲁不堪。”
雅子低声说:“君子可以欺其方。”
郁姐长长叹口气,“郁彰至今不知情?”
雅子说:“我已多番暗示,桂宁认为他想改变我们的取向。”
郁姐却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完全没有收到你的讯息。”
“振名也这么说,振名一早知难而退,振名祝我幸福。”
“人家多么聪明。”大姐又重重叹息。
佣人端出新鲜烤好松饼,孩子们一拥而上。
雅子说:“我也知道,如果放弃这两个孩子,以后,都未必会有机会做母亲。”
郁姐点头,“如今我才恍然大悟,你怎么会艰辛坚持生下他们。”
雅子不出声。
“我很佩服你,雅子,你可以走你要走的道路,所有与众不同的路都不好走。”
“大姐,多谢你在路上同情照料我。”
郁姐看着攀高爬低的孩子们,“你几岁发觉与众不同?”
雅子回答:“极早,七八岁时已觉纳闷,到了发育期,更加清晰。”
“有无对象?”
“没有,方仲云与我十分友好,无话不说,但只是朋友关系。”
“你兄长元子可知此事?”
“元子健康一向不佳,自顾不暇。”
郁姐叹口气伸懒腰,孩子们吵闹,松饼香味、坦诚对白,都叫她精神松弛,她仿佛可以随时躺下睡一个懒觉。
雅子说:“你这次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郁姐点点头。
“请转告郁彰,请他不必再等。”
“可怜的郁彰。”
雅子失笑,“大姐太溺爱郁彰,他正当盛年,条件优秀,况且家族生意又赚大钱,正是名门闺秀,世界小姐,电影王后……都是对象。”
郁姐微笑不语。
这时孩子们吵着要去公园,雅子叹气,“永无宁日。”
郁姐说:“我也正想到海边走走。”
保姆负责推车,一行人缓步散心。
郁姐指着说:“就是这块大白石?十分可爱,能够在此生活,真是福气。”
雅子笑,“许多人觉得苦闷不堪,不如自杀。”
“很多人二十四小时需大光灯照着才觉舒服。”
雅子忽然轻声问:“你呢?”
郁姐一听这俩字像是被人打了一下,浑身一震。
她不作答,拾起石子,逐一用力掷进海里。
过很久,她在长凳坐下,才说:“我与你不同,我是老派人。”
雅子连忙说:“大姐最时髦才是真。”
“我比不得你们,我是上一代的人,即使有什么心事,还是得若无其事地过一辈子。”
郁姐语气中有辛酸之意,雅子按住她的手。
“至少待老父也过去再说吧。”
“你一直未婚,他们不起疑心?”
“他们以为我挑剔,拣不到对象。”
雅子笑:“你挑剔吗?”
“疙瘩得不像话,看我穿衣化妆就知,数十年从未放弃原则, 坚持到底。”
“我注意到了。”
“可是雅子我却一直喜欢你。”
雅子点头,“多得你保护,我才逃得出来。”
“我心中暗暗佩服你的勇气和执着。”
“大姐,你也可以这么做。”
“老父还需要我呢。”
人生枷锁,每个人都有所取舍,有得有失。
郁姐欷歔。
她说:“明天我到旧金山去办些事,雅子,走之前想替你置间大一点房子,让你做永久业主。”
雅子忙不迭推辞:“我们真的不需要,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大姐,你也清晰看着到,我们生活没有问题。”
郁姐点头,“你说的都是真话。”
雅子说:“几时你也过来,把工作丢给郁氏昆仲。”
郁姐吁出一口气,“我还有什么想头,我早已过了季节,为免出丑,我唯一可做的是什么也不做,不做不错,至少不会沦为笑柄。”
雅子连忙说:“大姐是美女,大姐怎可妄自菲薄,你才比郁彰大两岁。”
郁姐很开心,“雅子,你真讨人喜欢。”
“这些都是跟桂宁学习,她在小药房任药剂师,几乎每个顾客都是熟人,每次都隐隐垂询’关节好些没,如不,请家庭医生转介专科’、‘脸上疮,不必烦恼,女孩到了十五岁左右皮肤自动好转,现在用这支药膏没错’……”
大姐感慨:“女子天生心细。”
雅子说:“如今女子都有收入,我们既不会推卸家务,育儿又不辞辛苦,最佳组合是两女共事一家。”
大姐说:“我告辞了。”
“我们送你。”
一个电话,桂宁大大方方出来,这次头发盘在头顶,她穿炭灰色套装,想必刚刚下班。
她替大姐准备了一盒水果带上飞机吃,熟练地抱了孩子坐后座,每人给一包爆谷,开启小型电视机,孩子们便静寂无声,只偶尔发出笑声。
一路上虽然没人多花,可是气氛融和。
郁姐说:“一定要与我们保持联络。”
雅子再三保证:“你放心,郁大明会来探亲。”
“刘小明也必须跟着母亲一起来,桂宁,你亦一样受欢迎。”
桂宁轻轻说英语:“大姐待人以诚。”
到达飞机场,雅子与大姐先下车,推行李进去,不一会桂宁领着孩子们过来,还替大姐买了当天华文报。
隔壁恰有一个中年华汉叉着腰吆喝妻儿:“快些,慢得要死,叫你们填妥表才到飞机场……”
看样子快到金婚纪念,仍与家人欠缺默契,动辄小事化大,大呼小叫跳脚,用嘴不用力。
桂宁看了看,指点那位太太填表。
接着,大明小明与姑姑亲切道别,三人手牵手,一直走近海关。
不久她到头等舱坐下,有一个洋人走近,装作十分惊艳,并用销魂的语调说:“哈啰。”
郁姐一点表示也没有,索性闭上眼睛。
她听见洋汉又对其他单身女子,用同样语气问候。
她把座位拉开,好好睡了一觉。
有些乘客不喜欢这一排十多廿张卧铺,偷偷说像停尸间,郁姐心想,那时你们还不够疲累的缘故,否则,哪里还会计较。
她一直睡到服务员唤她吃早餐。
郁彰亲自来接大姐。
一路追问:“她们呣子好吗?有何最新消息?”
郁姐说:“你就不会问我好不好。”
郁彰赔笑:“对,你怎杨,精神好似略差,这年纪不适宜再乘搭长途飞机,有人在四十五岁时已发誓受够即受够,拒绝旅行探险。”
要过一会郁姐才说:“她们很好。”
“孩子们是否能说会道?”
“已戒除奶瓶尿片,像小小孩了,他们真一日千里,过风就长。”
“你说每天下班能看到他们多好,待老父百年归老,我们都搬到白石镇,让老大夫妇支撑公司业务。”
大姐突然问:“你真的不知道?”
郁彰却说:“不知道他们将来是否擅长语文,抑或数学名列前茅,你说呢?”
大姐再问一次:“你真不知道?”
郁彰沉默一会,也重复:“你说呢?”
郁姐叹口气,“我说,我看你不笨。”
“多谢大姐。”
“这么讲来,你心里一直明白。”
“我并不如你想象中发现的那么早,直到春假,我才看到蛛丝马迹。”
“那已很迟。”
郁彰不出声,车子开得很稳,显然,他已克服震惊、意外、抗拒、伤心及终于接受事实这个阶段。
“你打算怎样?”
郁彰轻轻回答:“像从前一样生活,只不过,多了一个对孪生儿。”
郁姐叹口气,“不幸中大幸,将来,怎样像孩子交待?”
“美加已有人著书立论,专教家长向孩子交待这一类关系:两个父亲的家庭,两个母亲的家庭,此刻,大明小明有两个母亲及一个父亲。”
郁姐重吁一口气,双眼看着窗外,“真是一个复杂的故事。”
郁彰不再说话,车子笔直朝公路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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