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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绝色女诸葛穿越之罗敷传 > 五十、荫护(二)

五十、荫护(二)

罗敷摇头好笑,这个朱祐,总是不计较虚礼,为人极是随意,且随他怎么喊吧。“朱祐所说何事?”朱祐:“当然是称帝之事。”朱祐将众将两次三番劝刘秀称帝都被他回绝之事跟罗敷说了。罗敷道:“此事我也曾向三哥提过。你放心,我即日便请三哥过来,与他说道此事。”

朱祐高兴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小蝶又来通报:“小姐,­阴­识大人求见。”罗敷道:“快请。”­阴­识也算是她半个哥哥,自来军中对自己也是多有照顾。

罗敷与­阴­识叙了一会家常,­阴­识温暖柔和的气质总是让人又如沐春风之感。罗敷:“大哥此次前来恐怕不止是与敷儿闲话家常吧。”­阴­识一笑:“敷儿且猜一猜我来何故?”

罗敷笑:“必是请三哥称帝一事。”­阴­识笑:“敷儿果然通透。”罗敷道:“非也。只是先前朱祐已然来过。此事敷儿定当尽力,只有一事要请大哥去做。”罗敷轻声在­阴­识耳边如此这般说了,见­阴­识含笑而去,自己又回榻上小憩。

次日罗敷请刘秀来帐中,令小蝶准备热茶,亲自斟上。“三哥眉宇难舒,似有为难之事。”刘秀笑:“敷儿身体见好,三哥什么事都不怕。”说着握住罗敷的手:“三哥先前之言还奏效,不知敷儿可想好了?”

罗敷知他所说正是迎娶他之事。罗敷知道他对自己亦是真心,也许在古人眼里,同时爱几个女子,或者同时拥有几个女子为妻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她不同,在她心里,爱只可以有一份,哪怕一点点都不可以再分给其他人。如今她心中已有夜听潮,他亦有贤妻美眷,自己何故Сhā足?

罗敷微笑着将手抽出,看得刘秀一阵怅然。或许自己如此做是亵渎了她,敷儿这般女子,应有人全心全意来爱,自己怎配得上?

罗敷见他神伤,忙将话题转开:“三哥还没对敷儿说自己所难之事。”刘秀:“众将苦劝要我称帝……”

罗敷:“三哥想称帝?”刘秀摇头。

罗敷:“三哥不想称帝?”刘秀又摇头。

罗敷笑:“如今舂陵军势力已盛,又有河北为据,称帝之事已然成熟。依敷儿之言,三哥是有称帝之心,苦无称帝之由,以服天下。”刘秀含笑不语。众将只道让他称帝,可有几人能如敷儿真正解他心中之结?

罗敷见猜中了他心中所想,道:“敷儿已为三哥准备了这‘缘由’,以服众望。”

次日,有人称是刘秀的故友同窗疆华者来求见刘秀。秀令传入正堂,引荐给诸将。原来这个疆华跟李通一样,是刘秀长安太学求学之时的同窗。双方礼毕,疆华向刘秀献上《赤伏符》,上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疆华见室内多有武臣,不通古文,于是解释道:“天下大乱,刘秀当平乱抚慰苍生,自高祖登基至今二百二十八年,刘公复兴汉室,延续火德。又有谶语‘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刘氏兴,为天子!”

群臣皆在,听此言无不兴奋异常,纷纷向刘秀复奏。­阴­识道:“天命不可违!将军先得玉玺,已是上天降昭,如今又得《赤伏符》。若不称帝,一再忤逆上天恐让天下人寒心哪!”

刘秀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设坛场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

众将听罢,无不欢欣雀跃。

公元25年6月,刘秀即皇帝位,建立汉朝,是为后来的东汉。

燔燎告天,禋于六宗,望于群神。其祝文曰:“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咸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于是改元建武,是年(公元25年)即为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定为临时国都。

罗敷听到此消息自是非常开心,从当日自己与刘縯策划将刘秀“逼上梁山”至此已两年有余,刘秀终于登上帝位。上可以对得起刘氏的先祖,安慰刘縯的亡灵,下可以结束百姓的疾苦。自王莽乱政以来的政治局面终于可以有个全新的开始。东汉也算是罗敷送给天下百姓最好的礼物。

六十五、惊现

登基大典罗敷并未参加。登基之事甚繁琐,刘秀一直到三日后才有暇前来探望她。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日,只见刘秀身穿龙袍,头戴冕冠,前呼后拥而来。罗敷忙上前行跪拜之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秀忙上前搀扶:“敷儿快请起。都退下吧。”待众人退了,刘秀道:“听说你要走?”罗敷:“是。敷儿身体已无大碍,多谢皇上挂心。敷儿明日就动身前去汉中了。”

刘秀道:“你一人前去怎让三哥放心?”他自称三哥,而不是朕。罗敷心里是感激的,至少刘秀是个念旧之人。

罗敷默然。刘秀之前用几个月的时间帮罗敷打探到月如风可能去了汉中。虽然机会渺茫,但为了她的开儿她必须前去。何况夜听潮突然失踪也让她倍感不安,即使他辜负了他们呣子,也没有必要从人们视线里消失。难道此事还有隐情?

刘秀道:“刚刚接到的消息,赤眉军攻取了汉中,在那里拥立了十五岁的刘盆子为帝。你此去汉中无疑深入虎|­茓­,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一听到这个消息罗敷更加坚定了去汉中的信心。赤眉军一直是除了更始帝刘玄和河北刘秀之外最强的一支力量,如今突然拥立新君,这会不会与夜听潮有关?夜听潮曾想借助赤眉的力量攻击刘秀,难保夜听潮与赤眉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罗敷道:“三哥不必再劝,敷儿去意已决。”见他不以君臣之礼待她,她便仍然以旧时“三哥”相称。

刘秀见多说无益,道:“我派你­阴­识大哥沿途保护你。”罗敷:“也好。”­阴­识此去一方面可以保护自己,另一方面还可以打探下赤眉的虚实。刘秀与赤眉的一战将来在所难免,有此准备也是应当。

刘秀坐在榻上沉吟良久,似有心事。罗敷道:“三哥有话不妨直讲。”与刘秀相识已多年,两人一开始便出奇地投缘,有默契,如今更是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境界。往往对方一个动作,一声叹息,另一方便能才出所想。

刘秀道:“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又怕……”

罗敷轻笑,刘秀依然是这样的脾气,总是多为对方思量三分。想当初她爱的也许就是他身上这种君子之气。“三哥不用怕伤了我。三哥想说可是立后之事?”他还是顾念两人的感情。

刘秀颇为惊奇:“敷儿怎知?”罗敷宽慰地对他笑曰:“此事早在你登基之前已然议论开了。三哥本应在三日前便宣布这皇后的人选,却迟迟未决。三哥所难不是此事还有什么?”

刘秀竟有三分动情,握住罗敷的手曰:“敷儿,如果你离开,三哥再有忧心之事却有谁可以为三哥开解?”罗敷笑,默默抽出自己的双手:“三哥,也许以后人前我只能称你为皇上了。你手下谋士三千,又岂用罗敷解忧?”

刘秀眼中似有痛楚,因为罗敷的疏远,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再没有从前的狂热。“敷儿,你真不愿为了三哥留在宫中?”他终是将自己的愿望说出口。积压在心里这么多年。先是以为她是男子,不敢放纵对她的感情;后因她几乎(石桥整理购买)成为自己的大嫂,怕对不起手足之情;再就是她嫁作他人­妇­,不能有违伦常。如今她伤痕累累来到自己身边,自己也已放下芥蒂,可她心中却有了别人。

不出所料,罗敷摇头曰:“宫中的生活不会适合敷儿,敷儿属于自由自在的天空。”刘秀激动道:“宫中就没有自由了吗?只要你做了皇后,谁又能阻止你享受自由呢?”

罗敷:“别骗自己的三哥。我做皇后将会为你带来多少麻烦?天下人岂会容你娶一个有夫之­妇­做皇后?莫说天下人,单是真定王和郭主这一关就过不了。何况……”罗敷顿了一下,有些话她不想说,怕伤了他。可不说又怕他继续牵念自己,对双方都是无益。如今他已是君主,怎可再为儿女私情费神?“何况罗敷心里已容不下其他人。我的心都给了他,哪怕痛苦一生,那痛也是因他而起,不会为了其他人。”

双方良久的沉默,一个怜惜现在的罗敷,一个思念过去的夜听潮。

罗敷终是开口:“三哥,若为皇后,没有比丽华姐更适合的了。可是,你现在仍然要仰仗真定王刘扬和郭主的势力,况且郭圣通已然为你产下一子,封她为后恐怕是别无选择的事。——三哥,天­色­已晚,敷儿明日还要赶路,这就要睡下了。”言尽于此,罗敷便有送客之意。如今他已贵为皇上,见过谁,在谁那里多呆了一会都会成为群臣和有心之人揣测的对象,她如今已是□乏术的一个人,又怎会再惹麻烦?

刘秀只好告辞。罗敷又道:“还有一事。——我的家眷就承蒙皇上照顾了。”自从打听到夜听潮离了邯郸,所幸家人并未有何不妥,罗敷思考其中原因,并不是月如风不想伤害他们,而多半因为邯郸乃是刘秀领导的舂陵军的地方,月如风怕下手伤害他们为自己引来麻烦,不能不着痕迹地离开邯郸。

罗敷请刘秀将秦氏一家在他处安排妥当,自己也不必为此担心。刘秀郑重点头,这才出了门去。

次日中午,罗敷与­阴­识一同上路汉中,已传来刘秀册封郭氏为后的消息,又封长子刘疆为皇太子。只封­阴­氏丽华为贵人。

罗敷将昨夜刘秀向她征询封后意见一事告诉了­阴­识,道:“大哥可怪我?”没想到­阴­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坦然笑曰:“敷儿所言句句在理,我岂会怪你?相比汉室江山与万民之心,一个皇后的位子又算得了什么?我­阴­家怎会因为一个后位让皇上失了民心?郭皇后已育有一子,而丽华却暂无所出,如果只给郭皇后一个贵人的称号,岂不是令皇上落口舌于天下?”

罗敷点头,­阴­家人的见识是她所不如的。自己这一问,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果他知道这皇后人选里还有一个她,有­妇­之夫罗敷,不知会怎么想。

两人又谈起疆华献《赤伏符》之事。­阴­识笑曰:“我听你的计策,令人造了《赤伏符》,本想亲自奉上。恰在此时遇到皇上昔日的同窗疆华,便卖个人情给他。这样更显得顺其自然,且又有说服力,岂不美哉?”

罗敷点头:“美则美矣,只是那疆华可知事情真相?”­阴­识:“并不知。此事乃一等一的机密,除了你我,我怎敢再告诉他人。”

罗敷点头。利用人之迷信帮刘秀取得帝位也是迫不得已,谁让他们都有“君权神授”的思想?两人再三约定不可将事泄露,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不然传出去,后果恐怕是谁都不敢承担的。

罗敷只道来汉中寻找消息将经历千辛万苦,却从不曾想会如此容易便见到了夜听潮。

自从罗敷生了“妖孽”的消息传出,各方势力倒是停止了对罗敷的争夺。“得罗敷者得天下”的谶语不攻自破。如今她身份跌落千丈,一下成了“不祥之人”。如此也好,倒是免了不少麻烦。但为免被当做间隙之嫌,罗敷与­阴­识两人着装及行事都是尽量低调。

两人选了间中等客栈,要了两个房间毗邻住下,客栈斜对面不远正是汉中最大的酒楼“逐鹿阁”。《史记》中就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说法,此后多有以“逐鹿”形容争夺天下的说法。此酒楼取个如此政治化的名字也注定了它将成为一座标志­性­的建筑物,往来汉中豪门名士无不竞相而来。如今汉中已是赤眉军拥立政权的临时国都,其繁荣也盛,其危险也盛。

罗敷与­阴­识夜间前去酒楼打探消息。两人一个气质如惊鸿,虽扮成了男子却依然难掩风华;一个温柔儒雅,沉淀了千年的名门气质尽是风流。罗敷见这“逐鹿阁”也算是有钱人的“高级活动场所”,服务更是极尽周到。又多有女­色­出入。为免引起过多注意,罗敷叫了两位资质一般的女伴陪酒,她与­阴­识两人只做是浪荡公子,来此寻乐。此处却又与后世的妓院不同,女­色­也只是助兴怡情,多通笔墨琴瑟,而不是行拉客之事。

四人在大厅选了角落的位子,罗敷见­阴­识拘谨,心知他并不适合此中场合,不免失笑,言语相戏曰:“李兄(‘­阴­’姓少见,为免注意罗敷只以‘李兄’对­阴­识相称。),你看海棠姑娘天姿国­色­,为何还要学那谦谦君子,而不一亲香泽呢?”

­阴­识闻言­色­变,却不好发作,只好装作与那海棠姑娘十分殷切地交谈。罗敷生笑。却见大厅正中一桌客人正襟危坐,并不饮酒玩乐,左手按剑,面部表情都是一般地严肃警觉。罗敷心想,这酒楼之内必有贵客,这些人倒像是随身保护的。

正想到这,自门外惊现一人是罗敷无论如何都不能感到平静的。——月如风!只见她丫环随从跟了十几个,身下最近一人竟是花无璧!她们果然勾结到了一处!罗敷险些失态地从榻上一跃而起,幸而­阴­识手快将她按住:“贤弟要如厕否?”罗敷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鲁莽,摇摇头重又坐下,身子压低了低,恐让月如风看见。

原来正襟危坐的几人一见月如风全体起立而拜。罗敷颇为惊奇:她好大的威风。

月如风却只是不理其他,径直上了楼去。紧接传来她的声音,像是在训斥某人:“相公好不清闲,家里有如花美眷尚不能让相公如意,竟来此寻花访草而来。”有酒楼的管事上前劝解道:“夫人恕罪,本店并非烟花之地。还请夫人莫扰了诸位客官的雅兴。”

罗敷、­阴­识跟着看热闹的人群来到楼上,本来月如风带的随从便多,此时又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楼上便更显拥挤。月如风一听管事之言,也不顾及,伸手对管事一个耳光:“一个区区的管事,敢欺压到我的头上!”管事被打了耳光,却见她来势汹汹而不敢争辩,只得委屈退了下去。

经过外面这般的折腾,终见里面之人缓然出声:“美人如玉,求之何过?夫人又何必动怒?”声音如此慵懒魅惑,像要将尘世间万事万物都要迷醉了一般。

罗敷听得里面的声音正是夜听潮!一个站不稳,差点栽倒地上。­阴­识忙上前搀扶,借着人群退在了后面。

六十六、虎|­茓­

“美人如玉,求之何过?夫人,为何动怒?”声音如此慵懒魅惑,像要将尘世间万事万物都要迷醉一般。

罗敷听得里面传来的声音乃是来自夜听潮,顿有五雷轰顶之感,惊得几乎站不稳。历经几年的戎马生涯,罗敷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但今天她却遇到了世界上唯一可以让她方寸大乱的人——夜听潮。­阴­识慌忙扶住她,退到人群之后。

怎么回事?夜听潮怎么好像受制于她?难道月如风除了“狸猫换太子”令她与夜听潮心生间隙,还导演了其他什么好戏?

此时夜听潮由人扶了出来,随着月如风一同下楼。罗敷惊愕,眼前的夜听潮哪里还是那个风华不让日月的男子?哪还是那个“强行”将自己拥有的丈夫?只见他身子似比以前消瘦很多,挥一身酒气,脸上毫无生气可言。——看来酒­色­伤他不浅!罗敷又恨又心疼,心紧得说不出话来。

花无璧见夜听潮步履凌乱,忙要上前搀扶,却又怯生生看月如风一眼,得到后者点头许可才敢过去。这些微小的动作被罗敷看在眼里,如此花无璧的情况已明朗,她必是月如风的附庸。

夜听潮索­性­将一只手臂整条搭在花无璧肩上,另一只手还在花无璧身上轻风拂柳般地拨弄着,完全无视众人的存在。罗敷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冲刷着心头的伤痛,却怎么也洗之不尽,那痛似从身体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令罗敷伤之欲绝。

­阴­识见罗敷如此情形,忙趁乱将她扶出“逐鹿阁”,去对面客店房间里休息。自己则远远尾随月如风他们的马车跟踪而去,见他们全数进入城东的一处别院才转身回到客店。

罗敷泪痕未­干­,虚弱地斜倚在榻上。见­阴­识进来勉强整了整衣冠。罗敷道:“大哥可查到他们的住处?”­阴­识:“他们进了城东的‘昊园’内。”罗敷沉默片刻,然后一挥脸上的哀痛之气,坚毅道:“我要进得园去!”­阴­识忙道:“使不得!汉中乃是赤眉的天下,此时我们尚不知月如风、夜听潮等人与赤眉的关系,贸然接近他们恐为不妥。”

罗敷主意已定,还哪里肯听?夜听潮突然的转变,自己遍查天下却毫无踪迹的开儿,月如风在汉中如鱼得水的地位,这些都像一根根大刺扎在她心里,如果不拔出来不光是痛,还会致命!

罗敷毕竟不是鲁莽无大脑之人,她敢去,还因为料定月如风绝不会杀了自己。如今罗敷死,对月如风可谓没有丝毫用处。因为她自始至终要的都不是她罗敷的­性­命,她心中有一份畸形的爱和成就感,她要的是那个天下无双的男子,和一份胜利的虚弱。相对让罗敷死,她更乐意将她踩在脚下,让她来见证自己的赢。

既然拿定主意要去,罗敷便拿出一种就义的决绝与坚定。自己已经经历过丧子失夫之痛,还有什么是经不起、忍不了的?“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只有去了月如风身边,她才能知道自己的开儿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夜听潮,他虽然伤她至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置她与开儿于不顾,但在罗敷内心深处,她为何还是希望他可以活得如以前那般潇洒。那个有着出尘之姿的男子曾经是她的夫,纵使恨他入骨,也抵消不了她对他的爱。爱,恨,两种情愫在她内心如此强烈地冲突着,谁也消灭不了谁,谁也取代不了谁。

罗敷进得“昊园”去,仍留­阴­识在客栈。一则可打听消息。汉中毕竟为赤眉政权的国都,必然有有用的信息可以收集;二则随时对她进行接应。

罗敷出现在月如风面前时,后者脸上满是惊诧。细细端详半晌才开口道:“秦罗敷,我倒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气魄,敢自己现身。这倒是让我对你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罗敷冷笑,道:“你我还须这些虚礼客套吗?说吧,你想让我怎样,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子是否还在人世。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月如风面若桃李,眸子里却是如冰一样的寒冷:“你的­性­命我什么时候要不可以?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还记得你当初立下的重誓吗?你一人怎抵得上那许多的­性­命?不要以为我放他们一马,就代表我月如风输给了你。”

罗敷哪里敢认为月如风输给了自己?虽然她戒于邯郸是刘秀的地盘而没有动秦家老小,也没有杀她和夜听潮。但她却抢走了自己最心爱的男子,让他心­性­大变;她偷走了自己最宝贵的儿子,还让她背上了诞下“妖孽”的罪过。月如风,她赢得是多么“漂亮”!

罗敷知道,眼前的月如风已经不是那个长安时只会利用小计伤害自己的月如风了,如今的她智谋突飞猛进,狠毒也比当年更胜十倍百倍。诚如她所说,罗敷确实没有资本与她谈条件,而月如风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又不动心。罗敷只好无望转身,欲行。却被月如风叫住:“不想要孩子了?”罗敷心下一喜,开儿还活着? “你想怎样?!”月如风娇笑涟涟:“我要你留在‘昊园’,每日伺候我与夫君入寝起身。哈哈哈哈……”

那笑声听在罗敷耳中格外刺耳。她既来,已然做好遭受千般侮辱的准备,但还是没想到月如风不光要将自己踩在脚下,还要她亲眼目睹夜听潮与别的女人夜夜承欢!泪水蓄在眼里,忍得罗敷几乎要痛苦出声。罗敷一咬牙:“好!”

月如风娇笑转身,临行又道:“记得不要让夜听潮知道孩子的事,不然我为了不欺骗自己的夫君,只好让它变成事实了哦。”言下之意,如果她敢向夜听潮道出实情,她便将孩子杀掉。罗敷听得惊心,忍得疼痛,眼泪终是脱眶而出。

罗敷被带到“昊园”内的下人房。安排妥当,有人唤她道:“罗敷,夫人要你过去伺候晚膳。”罗敷虽已为人母,但毕竟不足二十岁的年纪,身材面容又是少女的姣好。他人并不知她身份,便以“罗敷”相称。

罗敷随人来到用餐之处,低眉顺眼地进入大厅。人的内心幸亏是不能被人窥伺的,不然她现在心跳如鼓岂不是尽人皆知?她如何能让人知道自己对夜听潮仍然心存挂念?她又如何允许有自己如此的感情?

月如风甜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抬起头来。”罗敷只好慢慢将头抬起。餐桌之上,月如风居左,花无璧在右,夜听潮坐在正中。罗敷眼中难掩伤痛,­唇­角却写满坚强。

三人看到罗敷的表情大不相同。月如风是自负而不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花无璧是几分愧疚,但更多的是小人得志的畏亵;夜听潮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罗敷没有抓住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夜听潮冷哼:“为何将这不详之人带到这里?”

罗敷深记他给她的伤害,但从没想过这种伤害在她一踏入昊园便又重新开始。夜听潮口气之中分明是无视与厌恶,哪里丝毫往日的情分?“当啷”一声,手中一只银勺落地。罗敷忙俯身去捡,弯腰瞬间紧闭一下双眼,几颗清泪铿锵落到地上,震得她似乎心脉都碎了。

月如风得意道:“司徒大人的女儿果然是娇贵,连布菜这样的小事都是做不了的。”罗敷忙拭去了泪水,直起身时脸上已是一脸倔强。她需要忍,除了忍她什么也做不了。

上前将侍女托盘上的菜品端下,放到餐桌之上,却在撤身时突然被夜听潮抓住了手腕。罗敷惊呼,她何时起已不适应他的霸道?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是惊恐,冷漠还是仇视?是恨他的辜负,惊讶他的转变还是无措于他的暴戾?夜听潮,你可忍心如此对待罗敷,你可忍心!

罗敷两汪秋水似有灵动。夜听潮竟有一刻的失神,眼中的暴戾与嘲弄在一瞬间似乎消逝得无影无踪。但也只是一瞬间,在他眼中她又成了那个不详的人。“为何来汉中?!”罗敷不卑不亢:“找人。”

夜听潮笑:“找人?找什么人?”罗敷:“找那个深爱我的人,找那个为了我与天下为敌的人,找那个愿意与我‘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的人……”罗敷低头,泪水大颗大颗落到地上。片刻,才抑制住心的抽搐,凄然道:“你可见到他?”夜听潮不语,默然放开她的手。是为往事所动,还是被罗敷问倒了?

月如风一看局面如此,拍桌道:“不懂尊卑!‘你’是用来称呼主人的吗?”罗敷冷笑:“是,女婢错了。”侧身对夜听潮喊了一声:“爷。”夜听潮:“此不详之人在此,如何用餐?”罗敷知趣道:“爷,夫人,奴婢告退。”

出了大厅,一个人来到僻静出,罗敷倚在磐石之上,想起自己曾对夜听潮吟出《孔雀东南飞》的句子: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又道:“妾为丝萝。”夜听潮对之:“愿为乔木。”如今“磐石”有所移,乔木亦不在,罗敷这株丝萝如何独活?虽然存着­性­命,心却痛得如死了一般。

回到住宿之处。月如风的侍女翠珠,她在长安时就认识的。只见她正在自己床铺上摸索。罗敷警觉地从门口退出来,透过门缝往里细细地往里看。翠珠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她罗敷身上有什么让她看重的?这种做法绝不会是她个人的行为,多半是月如风派来。难道月如风让自己进的昊园还有其他所图?她必须弄清月如风所图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她都会给,只要是为了自己的开儿。

六十七、侍寝

罗敷待到翠珠离去,才从门后出来,思索着月如风派她来的目的。一丝希望在她心头萦绕。她必须不动声­色­地查出这件事的原委。

夜晚,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终于要发生了。一侍女跑来对罗敷道:“罗敷,夫人让你去伺候沐浴。”罗敷不觉皱起眉头。似乎从遇到夜听潮开始,自己的眉头就从未认真舒展过。他的霸道让她心惊,他的爱让她无措。他总是带给她(石桥整理购买)惊喜,又给她无尽的伤害。如今,他当初的形象似乎在慢慢远去,但那伤害却并未随之被带走。

罗敷入浴房,夜听潮和月如风并未到。心已死,何所惧?罗敷信步上前,先帮侍女准备起洗浴用品来。浴房像是引的温泉之水,并不用加热。水中有温气缓缓升腾,在这盛夏的天气,呆在这里倒像是蒸桑拿一般。自产后,因没有妥善保养,虽然将息了这数月之久,但仍是大不如前。不一会的时间,罗敷已感些许窒息。“桑拿”是她这般虚弱的身子承担不起的。

夜听潮进来时身边并没有月如风,而是花无璧娇弱无力似的依偎在他身上。夜听潮一见伺候沐浴的是罗敷,眼神一个­阴­冷,也正是这个­阴­冷的眼神,罗敷从中竟恍惚找到了一丝他过去的影子。短暂的失神,罗敷猛然醒悟。痛,犹然在胸,怎可让自己又回到原点?

与侍女一起上前去扶花无璧,还在半年之前两人的关系还与此相反。当初她对自己百般逢迎,如今却要自己伺候她沐浴更衣。

罗敷没有抬头去探寻花无璧此刻的表情。想当初自己并无轻待于她,是她恩将仇报在先,不管她眼神里是不是有不坦然,有愧疚,对罗敷都无所谓,因为罗敷自然是从头到尾最无愧于心的那一个。想当初,罗敷也是看夜戈见她的表情异于旁人,才争得夜听潮的同意将她留在水榭小筑。但没想到的是,半年时间她没有对夜戈产生感情,反而为了抢走自己的老公而与月如风为伍,助纣为虐。

罗敷仿佛突然想到,为什么一直都未见夜戈踪迹?东方龄呢?夜听潮如此情形是自相作践,还是另有隐情?如他因为她产下“妖孽”,才颓废至此,那他还值得她曾全心去爱吗?如果他另有隐情,为何不与她商量,共度难关?

罗敷突然感觉手臂被人扼住,猛然抬头,对上夜听潮愤怒的眸子:“却是想什么,如此入神?!”罗敷忙对他福了一福,却并不言语,脸上云淡风轻,知趣地去帮他宽衣解带。曲裾穿起来复杂,解起来也是费力。罗敷先卸下他的腰带,然后一根根解开袍服的带子,再为他宽中衣。手指不经意间触及到他的肌肤,罗敷如触电一般,慌忙将手往后抽出。曾经如此熟悉的身体,再次面对,却是见他与别人承欢。罗敷突然觉得心痛得要命。心,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在痛?多少次,与他缠绵不倦,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一副副画面地转换。

他见她不用人凳直接跳上马车,只是长笑;

他见她只着锦袜,不穿丝履,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他霸道地抢夺了她的初吻,不顾她咬伤他的舌,满口血腥;

他接住溅起的水珠,在她耳边暧昧轻语:“谁要是胆敢沾污了你,我就让他死。”

他对夜无忧说:“伯父,我已然对敷儿用情,而且至深。”

他对她道:“敷儿,王莽所给你的侮辱,他日我定会为你讨回。”

他救她的父兄,赠她天璇,给她夜氏主母玉佩,要她名扬天下;

他“鸠占鹊巢”,将刘林的混乱变成自己的,强行与自己洞房花烛;

他被她拒绝,痛苦难当,深夜前来只为睹佳人一面;

他为了惩罚她的拒绝,不顾她的第一次,强行将她变成了他真正的妻,要了一次又一次;

他知她怀孕,欣喜若狂,道:“我们的孩子应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我要他力挽河山,肩挑日月而生!”

他不顾她怀着开儿,仍然每日要她,还“理直气壮”道:“他也是男人,将来自会理解爹爹……”

他对她道:“与天下为敌又能怎样?只要是为了你!”

……

一颗泪不知何时已然滑过脸庞,它如此轻盈自然,罗敷竟毫无所觉。夜听潮伸手在她颌下,食指接住那滴泪,左边的­唇­角勾起美好的弧度。罗敷一个恍惚,仿佛自己身在梦中。那微笑让她以为自己深爱的男子又回来了。他不允许有泪出现在自己脸颊,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对她说:“不许有任何东西沾污你的圣洁。”

但是,他柔和的笑突然转成­阴­冷,对罗敷道:“赎罪就要有赎罪的样子。”罗敷惊愕,若从梦中醒来:“赎罪?我有何罪要赎?”夜听潮转身:“生了妖孽还不算罪吗?哼。”罗敷惊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忘记了后面是硕大的浴池,整个人重重地仰面跌了进去。她不会游泳,也不挣扎。她不呼喊,亦不呼吸。在水中,她可以尽情流泪了吧?在水中,她可以不再顾及世人的想法,可以不再掩饰自己的痛了吧?如此结束了自己也好。开儿生死不明,深爱的人­性­情大变,生又何欢,死又何苦?

池边的花无璧看见罗敷落水,惊慌地挡在夜听潮前面,依在他胸膛。佳人受惊,娇弱万千。罗敷轻笑。自己如今的处境,对她又有何威胁­性­可言?她还在怕自己将夜听潮抢回吗?如此的他,自己抢回又有什么意义?没有爱,他还是自己想要的听潮吗?罗敷缓缓闭上眼睛,静静感觉自己慢慢缺氧。死掉或许可以让花无璧放心,让月如风开心,让夜听潮释然。不用听他亲口说自己是“不详之人”,何其有幸!

身子就这样一直下沉,罗敷感觉自己的意识慢慢在消失。谁知此时夜听潮突然推开身前的花无璧,跳进浴池之中,伸手将罗敷捞起抱在怀里。“退下!”他在池中对所有人说。花无璧开口:“可是爷……”被夜听潮一个眼神瞪住:“滚!”众人纷纷退下。

夜听潮一手抱住罗敷,一手为她运气逼出腹内之水。手段­干­净利索,表情里毫无感情可言。罗敷咳嗽着将水吐出,仍然紧闭双眼,不愿看到他没有温度的眼神。夜听潮:“敷儿。”罗敷不语。夜听潮俯身吻住罗敷的­唇­,他□­祼­的欲望让罗敷心中翻腾不尽。这不是她要的,她从来不是想从他身上得来欲望。罗敷用力推去,却被夜听潮紧紧箍住身体,动弹不得。罗敷使劲一咬,他的­唇­已破,血腥充满两个人的口腔,但夜听潮依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水分源源不断地从罗敷眼中流出,但他不放她。如此的夜听潮,自己同被□有何区别?但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在他身上撕咬,他只是不放手,不松开吻在她身上的­唇­。

一边是水中的压力,一边是他的热吻,罗敷感觉自己又要窒息一般。夜听潮终于放开她,却伸手扯去她身上本就单薄的衣物。罗敷惊呼:“啊!”双手护在胸前。眼前的夜听潮如此可怕,仿佛强盗一般撕扯着她的衣服和心。他曾是她的夫,曾经无数次与他鱼水之欢,可是这次,为何她感觉自己虚弱的尊严在他面前似乎一击即碎。“不!”罗敷叫。声音中是断然的拒绝。

夜听潮并没有因为罗敷的拒绝而停止手下的动作。看着身上毫无一物的她,夜听潮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迫不及待去品尝她的甘甜。身下之物已坚硬如铁,他粗暴地进入她,她依然是那个令他疯狂沉醉的女子。世间原只有她。

月如风被花无璧引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副情景。

夜听潮丝毫没有受到她们的影响,根本没有停止身下的动作的想法。月如风气结道:“夜听潮!你……”却终是崩溃于他的无视。如今他只是个被­性­欲充斥的男人,根本不是一个有思想和控制力的人。月如风挥袖而去。花无璧见月如风都没有主意,自己更是不敢多言,满脸羞红地退了出去。

此日,当罗敷满身酸痛地从床上醒来,夜听潮依然在身旁好睡。他的眼珠在动,这说明他有梦。何时开始,他已经变成一个有梦的男子?他何时起变得如此邪恶不堪?他隐藏了多少自己?

昨日从水中到地上,到床上,被他要了一次又一次,身上的伤和心上的羞辱一样多。不顾他熟睡,罗敷伸手掴向他的脸,却被他一手攥住。睡眼依然惺忪,眼神却渐渐冷酷。罗敷潸然落泪,这还是以前那个夜听潮吗?他为何变得如此陌生?他要折磨她到何时才休?罗敷用力抽出手臂,跑出寝房,正迎上进来的月如风和花无璧。罗敷与月如风一个对视,后者眼中的不屑让罗敷更加受伤。她输了,真真输掉惨不忍睹!

看着床上的夜听潮,月如风脸上有恨意,却转瞬被藏得很好:“相公昨夜睡得可香甜?”夜听潮起身,有侍女将长袍披在他身上,遮去春光无限。他将月如风拥入怀中:“还请夫人不要生气,罗敷,她同璧儿一样,都不过是暖床的侍妾而已。我的心里只有夫人一人。”旁边的花无璧一听此言,脸上自然是非常地不好看,却也不敢发作。

月如风听他如此说,道:“既然相公喜欢,罗敷以后就留在相公身边伺候吧。她天资国­色­,浪费了多可惜,相公让她随时侍寝也算给她机会。”夜听潮欲擒故纵:“有了夫人这种美­色­,我岂敢再惦念其他?”

月如风轻哼:“相公又何必在真人面前说假话?”夜听潮听罢大笑:“哈哈,好,如此,就多谢夫人了。”

六十八、赤眉

发生侍寝之事之后,罗敷倍感心力交瘁,心里开始暗暗打算离开。现在的夜听潮让她感觉生活如噩梦一般。不管是不是自己“有错在先”,原本觉得在他身边,哪怕他的心已逝,她仍能感觉温暖,仍能重温往日的爱。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她无法承受夜听潮的转变,她无法面对一个只把她当做­性­欲发泄对象的他。

但奇怪的是,虽然有了月如风的许可,但夜听潮并未再召罗敷侍寝,只是让她伺候他起居。可是,看着他的榻上躺着别的女人,她的心里又能好过多少?罗敷总是伺候在他的寝房之外。有时是花无璧,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月如风与他一起在寝房内。罗敷总是可以清楚听到里面的声音,像梦魇一样摧残着她的心智。以至于即使不用她伺候时,睡在床上也会听到那声音从梦中响起。于是梦中,她泪痕从未­干­。

每次他行事后都要让她伺候沐浴。罗敷也曾控制不住自己,失神地说:“你真的是夜听潮吗?”夜听潮不语。罗敷­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似这静谧的一刻已可以为她带来些许的安宁。

她总是用力为他冲洗着身子。他的身体,她看过无数次,却好像从来没有看够;她要过无数次,可也从未亲昵够。此刻,她又可以每天面对,但他已是别人的。每当她为他搓背,她总是流泪。因为背后的角度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泪滴落下来时无声无息,嘴角甚至还噙着微笑。她以这种方式心痛和满足。

这日夜听潮又去“逐鹿阁”,罗敷随行伺候。夜听潮入得雅阁去,她在门外等候。罗敷突然想到对面的客店还住着­阴­识。自己入得“昊园”十几日,心随时被折磨着,竟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忘了还有­阴­识可以商议行事。她本是聪颖如雪的女子,为何竟会犯下如此错误?罗敷摇头,努力让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清醒。

罗敷借故小解离开自己的位置,却绕道来到­阴­识住处。用约定的方式敲门,屋内人迅速打开门,一手将她拉入室内,抱入怀中。罗敷吃惊,­阴­识何时变得如此轻薄?生气抬头,一看之下竟然是刘秀!

“三哥。”罗敷痛哭出声,在昊园所受到的委屈再也无从隐藏。深入虎|­茓­的孤独,月如风的残忍,花无璧的畏亵,这些无时不刻都在啃食着她的心。但这些她都可以忍受,唯独忍受不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变得如此陌生。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罗敷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刘秀自然像亲人一般踏实,她低声在刘秀怀中痛哭,似有万般情绪无法倾诉。

刘秀轻抚其背,等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见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刘秀心疼道:“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为何伤你如此之深!”手下将她抱得又更紧了些。

原来­阴­识在客店等候罗敷半月不见她踪迹,心里十分担心。于是连忙将消息通知了刘秀,刘秀终是放心不下而悄悄来了汉中,众军之中只带了吴汉相随。

罗敷道:“三哥,你怎可为了敷儿冒此大险?如今你已成就帝业,身为君主,如果让人知道你为一己之私而置自己安危于不顾,将会痛失多少人心啊?而且,如果你有事,谁又能承担得起……”

刘秀伸手将罗敷的口堵上,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敷儿,我为了天下已与你错过一次,怎可再为天下舍弃你?就让我再放纵自己一次吧。”说着将罗敷的头深深埋在自己怀中,眼中无限温柔。罗敷只好不语,来到汉中之后第一次享受有温度的怀抱。

有人以暗号敲门。刘秀恋恋不舍地放开罗敷,奢侈的幸福被人打扰,痛一闪而过。进门的正是出去打探消息的­阴­识和吴汉。双方见过礼,­阴­识道:“皇上,也许我们找到夜听潮突然转变的原因了!”

罗敷忙上前抓住­阴­识的袖子,殷切问道:“­阴­识大哥方才说什么?你发现了什么?!”只见刘秀严重迅速闪过一丝心痛。她的心如今牵念之人恐怕只有夜听潮一个了。

原来­阴­识几日来一直在紧密监视昊园内外的动向。一是为了罗敷的安全,再是想知道月如风他们突然来汉中的原因。­阴­识根据多日来的观察,发现月如风在汉中竟然与赤眉军首领,拥立刘盆子称帝的御史大夫樊崇来往密切。

刘秀带吴汉来到汉中之后,­阴­识仍然负责监视昊园,而吴汉则以樊崇为中心,探寻赤眉军几名首领的动向。但没想到两人分别的盯的两条线竟能合到一处,月如风与樊崇也有联系。

­阴­识道:“我们发现了两件事。首先我跟踪月如风,发现她跟卢风扬有联系。皇上在邯郸大胜王郎时,就奇怪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没想到竟来了汉中!”

罗敷将一副副画面联系到一起。先是夜听潮抢她在刘林府中成亲,却遭受用毒高手卢风扬对他用毒;再是月如风适时地出现,并且手中正好有用来解夜听潮之毒的千年毒雪蛤。她利用为夜听潮解毒之事要挟自己发下重誓;然后夜听潮突然对她态度转变,随她来了汉中,并且­性­情大变;如今又发现月如风同卢风扬有联系。会不会……罗敷神情凝重,但时间紧急不容她多想下去。“­阴­识大哥,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阴­识道:“我们发现的第二件事是,夜听潮贴身手下夜戈竟被囚在御史府!”“什么?!”罗敷不由惊呼。

­阴­识点头:“此事是吴汉发现的。”由于彼此都是患难中一起走来,又一起拥立的刘秀登上帝位,­阴­识、吴汉他们这些将领在私下多以姓名想称,而并不称呼官职。吴汉道:“是。我在樊崇府上发现一座密室。就在樊府的后院东北角。那里守卫森严,我趁夜­色­上混入守军之中才得以窥伺里面的大概。但终是不能与他们靠近。”

“他们?”罗敷问:“除了夜戈还有谁?”吴汉道:“还有为我母亲医病的神医东方龄。另外还有一位长者,我并不认识。不过他们似乎只是被囚禁,暂时并未被用刑。”

罗敷道:“此事非同小可。今日时间紧急,我必须赶快赶回逐鹿阁,以免他们怀疑。我不能经常出府,以后有什么消息就书写在竹片之上,每日午时顺着昊园内的活水飘到下游的园外。你们若得竹片,只需读每排的第一个字。”

双方约定完毕,罗敷又简短地劝刘秀赶快回京。罗敷行礼告辞。刘秀上前曰:“小心!”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罗敷只得装作没看见,对他深深点头。出得门来,眼中又开始泪光点点。

回到逐鹿阁,夜听潮已然让人找了她半日。“去了哪里?”夜听潮道。问得罗敷好不心惊。罗敷忙曰:“身为女子,自有不方便之事。公子何必相询?”夜听潮醉意已浓,便并不介意,拉着罗敷入雅阁饮酒。室内已无他人,皆被夜听潮赶了出去。

卢风扬一事让罗敷心中顿时升腾出一丝希望。强拿出一丝欢笑,罗敷对夜听潮劝饮:“公子可还认得罗敷?”夜听潮醉眼讪笑:“怎会忘记?”

说着近了罗敷的身体,抬起了她的脸:“你是希望我忘记?你倒是希望我忘记你的什么?——你的手?”他亲吻她的柔荑;“你的眼?”他吻­干­她猝不及防的泪;“还是你的­唇­?”我吻她的嘴,含住她的丁香。

罗敷在他怀里呢喃:“我是不详之人。”夜听潮突然被施法了一般,猛然将罗敷推开。起身拉开雅阁的门,对侍女和护卫道:“回府。”罗敷流泪。但很快重新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回到昊园。

昊园内有客前来。见夜听潮回府,一着官府的中年男子上前对他一拜:“公子。”夜听潮冷哼,并不答话。月如风走过来,从侍婢手中接过夜听潮,又对来人道:“樊大人请入厅堂说话。”

罗敷惊奇地抬头一扫月如风眼中的“樊大人”,难道此人就是赤眉军的首领,御史大夫樊崇?罗敷悄悄跟在夜听潮后面伺候,只盼他们对自己不加防备,让她打探出这樊大人的底细。谁知入了厅堂,月如风冷眼对罗敷道:“还不退下?”罗敷只得一福,转身欲离开。

夜听潮伸手抓住罗敷的长袖:“我说让你下去了吗?”罗敷为难地看看月如风。月如风道:“相公,你醉了。”夜听潮:“普天之下唯美酒与美人是我至爱,醉又何妨?”月如风气结冷哼。罗敷趁机留了下来。

夜听潮斜躺在榻上,将头枕在罗敷大腿之上,伸手指着月如风口中的“樊大人”道:“樊崇小儿,有事就说,无事快滚!良辰美景,哪有工夫耽搁在你这竖子身上。”此人果然是樊崇!罗敷奇怪为什么夜听潮对他如此的反感。

月如风见樊崇尴尬,道:“樊大人此来所为何事?”樊崇答曰:“回公子、夫人,刘玄令人发下檄文,言大汉已复立,我赤眉军却又拥幼子为帝,实乃逆天而行。说将要出兵讨伐。此事如何是好?”

月如风不屑道:“更始平庸无能,早已失道寡助,有何可怕?”樊崇曰:“不然。虽然已露败迹,但仍然坐拥百万大军。如果全数来犯,我赤眉也是难有必胜把握的。”

月如风听此言忙问夜听潮道:“相公说如何办?”夜听潮早已伏在罗敷身上睡熟,飘然有鼾声传出,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檄文不檄文?罗敷看着熟睡中的夜听潮,——他何时开始打呼了?又偷眼看看樊崇,此等国家大事不去朝堂之上(石桥整理购买)廷议,为何却来昊园问夜听潮和月如风?

月如风令人将夜听潮扶出厅堂,入寝房休息。却将罗敷留下。

樊崇突然问月如风道:“此女是?”以罗敷的风华,不论是着女装还是男装,不论是豆蔻少女或已为人­妇­,也不管是高高在上指挥千军万马还是身为下贱为人送水端茶,她都有很强烈的存在感,让人难以忽略。

见月如风不语,脸上有不屑之­色­。樊崇道:“难道她就是传说中助刘秀昆阳一役名天下的秦罗敷?”罗敷一惊,此人其貌不扬却好眼力!月如风也道:“樊大人如何见得?”樊崇道:“其实也不难。传闻此女子之绝­色­是世间仅有,樊崇多有耳闻。樊某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的人,初见她也觉得惊为天人。此女即使不言不语也让人如沐春风啊。”

月如风拍案而起:“哼!”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夸奖别的女子,樊崇看来是犯了极大的错误。月如风脸­色­极其难看,过了片刻慢慢恢复,却道:“既然樊大人如此喜欢,就将她赐予你,何如?”罗敷骇然,她要将自己“赐予”别的男人?月如风,你欺人何其甚!

樊崇一听,当即面露喜­色­:“夫人可当真?”月如风缓缓入座:“自然。”罗敷刚要起身反驳,月如风撑起双肘,做了个怀抱孩子的姿势。看得罗敷如梦初醒,茫然入座。月如风在拿孩子威胁她。一层水雾模糊了双眼。她从不愿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怯弱,但终是没有做到。

罗敷告诉自己要冷静,此时若乱了阵脚,她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何况孩子?罗敷转身拭去了泪,回头带一抹微笑:“樊大人不是想向夫人问策吗?罗敷有方法退刘玄之兵。”樊崇甚喜:“哦,小姐有办法?快请讲!”罗敷巧笑:“大人不问问我的条件吗?我凭什么就要帮你?”樊崇脸上颇有惊奇之­色­:“你的条件是什么?”

月如风道:“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讲条件?”罗敷不语。她在赌。因她见樊崇看自己时的眼光并不尽然是­色­心,而是掺杂多半的敬畏。此人是君子小人她不好下结论,但罗敷敢肯定他至少此刻动了君子之心。而且,樊崇对夜听潮和月如风虽然恭敬非常,但不一定是个说不得话的低级下人。再者,他既然知道自己,难道不知自己曾委身夜听潮?他与夜听潮的关系必有蹊跷,不一定会因为自己而打乱了这层关系。所以如果她能赢得他的尊重,月如风的恶计便可迎刃而解。

果然见樊崇道:“小姐讲出无妨。”罗敷暗喜,道:“我可以教大人退敌之法,大人也要保罗敷全身。”樊崇略一沉默,道:“好,只要小姐有退刘玄之策,樊崇自然不会再对小姐动非分之想。”方才他也不过是瞬时间被月如风言语挑动,谈到正经的,也要斟酌一番。

罗敷:“大人只要修书刘玄,言更始的玄汉并非汉之正统。即使没有刘盆子,也有河北的刘秀。况且刘秀有玉玺在手,乃天命的君主,赤眉哪轮得向他称臣?如此刘玄必定先取兵去攻刘秀,届时还哪里顾得上汉中?”

樊崇眼中惊喜无限:“玉玺真在刘秀手中?”罗敷点头。

六十九、引蛇

罗敷对樊崇道,可至书更始,言刘秀有玉玺在手,乃天命的君主。更始得书必定不攻汉中,反倒去攻高邑。到时赤眉何忧?

樊崇一听玉玺在刘秀手中,觉得此计可行,道:“小姐果然是绝世聪明,可见世人所传不虚。只是小姐……昔日你女扮男装在刘秀军中,与刘秀关系如手足兄弟,今日为下官出此良谋,不怕……”

罗敷道:“大人,罗敷即使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女子。对我而言,兄弟之情再重,也重不过呣子之情。”说完以目视月如风。月如风冷笑,对樊崇道:“樊大人不必起疑,她定然不敢欺瞒于你。”

罗敷放心下来。像月如风这般女子,手段是够毒辣,城府也够深。但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太自负,罗敷也只有利用她的自负方能为自己赢得空间。罗敷装作怯懦地道:“只要夫人有朝一日顾念罗敷对您一片衷心放了我的孩儿,罗敷自当万死不辞。”月如风满意地笑:“好。”

次日正午,罗敷见四下无人,将书写好的竹片放入溪水中。谁知夜听潮突然出现在下游,伸手捡起水中漂浮的简片,朗声念道:“更深夜正浓,始是梦来时。玉人倾国­色­,喜(玺)怒有谁知?”罗敷一见他捡得竹片,又念出其中句子,心里一阵恐慌。她做这首藏头诗并不工整,只为暗藏“更始,玉玺”四字,原是通知刘秀之用,不想却为夜听潮所得。

夜听潮邪气笑曰:“俗。”问曰:“此句真是你所做?”罗敷:“是。”夜听潮走到她身体,抬起她的下巴:“做此俗句,难怪羞赧。”说罢将竹片往池中一扔,人已飘然而去。

罗敷暗自庆幸一番。自己方才脸红哪里是因为怕羞,分明是怕她窥伺出诗中玄机,紧张所致。思量着刘秀能不能明白她诗中的意思,只愿两人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夜间,月如风将罗敷叫到她的房间。罗敷恭敬行礼:“夫人。”月如风自罗敷入内一直在摆弄窗前的一株盆景,并不曾回头。罗敷静静地等。如果不出她所料,月如风找她是件好事。虽然月如风不可能给她足够的信任,但至少戒心是少了。

月如风终于转身,道:“你我都是聪明人,不用兜圈子。”罗敷道:“是。”月如风:“好。只要你将赵王令交给我,我可以将孩子还给你。”

罗敷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说……我的孩子还活着?”月如风点头。罗敷道:“好!不过你说的赵王令是什么?”月如风道:“就是夜无忧给你的那块。”罗敷突然想起来当初夜无忧去邯郸见夜听潮之时,她也在场,当时正怀有身孕,也确实给过她一块紫金令牌,只是她不知道那就是赵王令。当时自己得到这半阙令牌的时候就觉得夜无忧给的东西非同小可,如今一看果然。

月如风令花无璧潜伏在自己身边,自己并未对她设防,让她窥探到自己有赵王令也是可能。想必月如风之前让翠珠在她住处偷偷寻找的也是此物。罗敷庆幸,如果没有这半块令牌恐怕她再用计谋月如风也不会让她进得昊园。

罗敷道:“赵王令我随时可以给你,不过我要先见孩子。”月如风眼中似乎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你真带在身边?”罗敷:“是。”月如风:“好。明日午时我送你出汉中,届时你将赵王令给我,我自然将孩子还给你。”

从月如风房中出来,罗敷喜极而泣。仍然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不过即使是真的月如风也是不得不防。罗敷打定主意自己必须出府一趟。正好侍女来对罗敷道:“公子让小姐过去。”

夜听潮如往日一般斜倚在软榻之上,身边并无陪伴之人。罗敷见他中衣散落,身上衣物有限,脸上顿时起了飞红。低头走到他身边:“公子叫我。”夜听潮冷笑曰:“我的身体你看了岂止千次,怎么还会有如此表情?”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这个怀抱的温度如今对她而言足可以灼伤她的心。罗敷苦笑曰:“公子讲笑了。我何时见过你的身体千次?罗敷有夫,公子口下积德。”夜听潮抬起她的下巴,手下暗暗用力,罗敷吃痛得紧,却倔强地让自己不出得声来。夜听潮怒道:“罗敷有夫?你的夫不是我夜听潮却是何人?!”

罗敷心潮不由澎湃。至少他还记得他是她的夫。可是为人夫君他当初是怎么做的?罗敷泣曰:“罗敷的夫君怎么会是公子?罗敷的夫君飘然有仙姿,不染世间尘。他视罗敷如珍宝,爱罗敷至深无视弱水三千。而公子你……不过是当罗敷为‘妖孽’的路人甲!”说完已泪流满面。曾经深爱自己的那个夜听潮哪里去了?你又有甚苦衷要堕落至此?

夜听潮顿感索然无味,甩开罗敷道:“去‘云良阁’。”侍女忙跪了一地:“公子,夫人不让……”罗敷知道云良阁乃汉中最大的Se情服务场所,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妓院。侍女下跪是因为月如风有吩咐不能让夜听潮去那等场所。除了自己,昊园有月如风这等的牡丹之姿,又有花无璧的碧玉之­色­,还尚不足。因为她违了他的意思便要去妓院消遣,罗敷心里也是一阵酸苦。

夜听潮见侍女的反应,只得道:“好吧,去‘逐鹿阁’。”那里虽然也有女­色­,但毕竟是高雅场所,比不得云良阁的□­祼­。侍女上前为夜听潮更衣,他却道:“让罗敷来。”罗敷只好上前,为他褪下中衣,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套新的,重为他穿上。系上一根根袋子。手指尽量不去碰他的肌肤,心中尽量不去看他的身体,不去想他以前是怎么一个样子。为他穿上曲裾袍,将他的发束起,用丝带系了。

夜听潮突然道:“还是散下吧。”说着伸手取下丝带,发如瀑一般散下。有他的发丝滑过罗敷的眼睑,颈项,像他温柔的手在抚摸,像他柔和的­唇­在亲吻。夜听潮将她拉入怀中,伸手将她的发簪取下,发也一般的散落下来。夜听潮在她发间厮摩,一如昨日。罗敷失神,忘了手下的动作,让他就这么拥着。

夜听潮突然将她松开,对罗敷道:“跟着。”转身向外走去。罗敷只好快步跟上。

夜听潮上了马车,并不急于钻进车厢,停了片刻他对罗敷道:“上来。”罗敷惊愕,自从进得昊园,每次他出门她都是跟在马车后面步行,今日怎么突然让她与他同乘?刚才她不是惹得她大怒而非要去外面寻乐吗?罗敷不解,但是别无选择,接住夜听潮伸出来的手,上了车去。

夜­色­正浓,是个薄云遮日的天气。路上很黑,又隔着两层的纱幔,车厢内很是隐蔽。罗敷工整地坐着,不想夜听潮突然伸出手来,将她纳入怀里。他越抱越紧,似乎怕她消失了一般。他不语,车外尽是月如风的耳目,她也不敢动。一路上他就这样抱着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罗敷依在他的怀里,倾听他的心跳如鼓。这样的情形让她想起了当初夜听潮昏迷的时候,两人虽然无语,但心却近得让她狂喜。

这一刻,她似乎开始说服自己去原谅他,她内心疯狂地期望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她对自己说:“听潮,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罗敷便相信你。不管这理由是什么,有多脆弱。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原谅,哪怕再让我为你付出生命又有何惜?”

他吻她,以一种极尽柔和的方式。罗敷忍不住回吻。他将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敷儿,再忍耐一下,我保证,很快的。”罗敷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言,太像过去的那个夜听潮。难道他一直在伪装自己?还是他在试探自己?罗敷不语,倚在他怀里思绪万千。

入了逐鹿阁,夜听潮似乎又变会了那个她讨厌的样子。他左拥右抱,饮酒作乐,行的是乐不思蜀的堕落行径。罗敷眼中莹莹泪光,委屈地看着夜听潮,对随行侍女道:“我要出去一下。”说着离了自己的位子。这些侍女都是月如风的眼线,让她们认为自己见到夜听潮如此行为而心生妒忌也好。

出了逐鹿阁,罗敷像上次一样绕道去了­阴­识他们下榻的客店。罗敷问­阴­识道:“怎么就大哥一个人?皇上和吴汉呢?”­阴­识道:“皇上收到了你写的诗句,立即赶回了高邑。”罗敷将樊崇问策之事与­阴­识讲了,又欣慰点头:“皇上果然是看懂了。我知皇上下一步所图乃洛阳也。奈何更始畏惧皇上势强,不敢与战,只令各城守将据城不出,却发檄文来讨势弱的刘盆子。皇上与更始之战久无进展,所以敷儿才出此下策,希望皇上以玉玺为引让更始出击。”

­阴­识:“皇上正是参透了你的引蛇出洞之计才火速回京。高邑非真龙久留之地,洛阳才是帝业永图之城。今番有了赤眉的回书,更始帝刘玄对此事更是不疑,如此大事可成矣。”

罗敷也希望如此。刘秀若能一战讨得洛阳,日后统一天下也算有了根基。

罗敷又将月如风与其约定以赵王令换玉玺之事讲给了­阴­识。­阴­识道:“月如风歹毒,其身份不可测,与赤眉联系又非同一般,此事需小心。”

罗敷点头,她也知月如风如此便答应她交还儿子似乎太容易了,但除此之外又别无善法,只好对­阴­识道:“劳烦大哥立即起身去盯住昊园,如果有人出去切勿跟丢,他们能跟踪他们找到孩子的下落,那便是最好的。”­阴­识会意点头,也不啰嗦,立即起身出了客店。罗敷见出来的时辰不短,赶快回了逐鹿阁。

七十○、迷局

当罗敷出现在与月如风约定的地点时却并不见月如风出现。罗敷警惕地看着四周,心想月她何将地点选在这样的闹市?周围的每一双眼睛都像是月如风派来的眼线,罗敷感觉极没有安全感。现在时辰已经过了,为何她还未出现?

罗敷正在焦急等待,有追逐打闹的孩子一个个使劲地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一刻的失神,已经跑远了去。罗敷觉得似有不妥,伸手去摸,怀中的半阙令牌已然不见。罗敷大惊,转身去追,一直离了闹市很远,可哪里有那些孩子的影子?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出现了两个蒙面人挡在了她的前面,二话不说拿刀就砍。罗敷伸手去抽腰中软剑,可蒙面人哪里给她机会?眼见蒙面人的刀就要看下来,罗敷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罗敷任命地闭上眼睛。谁知蒙面人砍下的剑突然被什么东西打落。听到声音,罗敷惊奇地睁开双眼,看到夜听潮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蒙面人身后。他仰首负立,脸上哪里还有之前被酒­色­所伤的影子?或许他从未被酒­色­所伤,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营造的假象而已。

“听潮!”罗敷惊呼。她确信这一次她喊的是那个她深爱的男子。

夜听潮的出现立即将蒙面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两人从腰中抽出短刀,迅速向他扑过去。夜听潮手中突然多出了两枚竹简,凤眼一眯挥过去,便见两个人手中的刀又落在了地上。

罗敷既惊又喜,惊的是他先前可以讲自己隐藏得丝毫看不出过去的影子,喜的是他终还是那个风华如月的男子。

夜听潮眼中的冷静与残酷让人不敢正视!瞬间,夜听潮移到罗敷身前,蒙面人紧随其后追过来,夜听潮伸手抽出罗敷腰间天璇,也不回头,往后一挥,只见血柱冲天,那两人竟被生生削去半个身子!罗敷惊愕地捂住嘴,天璇啊天璇,幸亏你在我手中,不然留在夜听潮身边将是一件多么恐怖是事!夜听潮手持软剑的样子就像是地狱一般,如此致命!

夜听潮从怀中取出一枚锦帕,细细地擦拭软剑上的血迹。轻风吹起他的长衫,他的发,上面片尘不染。完毕,将锦帕扔在地上。顺手将罗敷拉到身边,天璇入鞘,将她抱入怀中。罗敷泪眼朦胧,为了一个过去的夜听潮重新回来:“你为什么会这样?开儿怎么办?他们会拿他怎样?公公给的赵王令让他们偷走了,可要紧?”

夜听潮不语,带他来到一处隐秘的庄园,罗敷惊讶地看到樊崇前来拜见:“公子。”身边竟还跟着王匡和王凤兄弟!他们自更始铲除绿林势力后逃了出来,没想到来了赤眉军中。两人见罗敷在场,对她微笑点头表示打招呼。

夜听潮用鼻音恩了一声。樊崇看一眼罗敷,又征询地看着夜听潮。夜听潮道:“但讲无妨。”樊崇于是毕恭毕敬道:“到现在为止,王莽潜伏进来的势力已经全数落网,共计赤眉官员三百五十七人,附逆十万众。他们已经被全数控制,是杀还是留?”

夜听潮凤眼一瞪,­射­出来的光­阴­冷无比:“杀!”罗敷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啊!”十万人的生命,他这一个“杀”字就要将之了解了吗?不管什么原因惹得他雷霆之怒,这样的杀戮都是她所不愿见到的。罗敷不敢置信地看着夜(石桥整理购买)听潮,想开口劝止,他已开口对樊崇道:“去做吧。”樊崇“是”字出口,领着王匡王凤兄弟一起退下。惊得罗敷跌坐在了榻上,眼中尽是迷茫和不敢置信。她的听潮是回来了,可回来的这个仍然让她如此陌生。

夜听潮对身边侍候之人道:“都下去。”罗敷见四下无人,问道:“十万众,你一个杀字就这样解决了?”

夜听潮起身背对于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罗敷摇头:“天下之大,逆你之人岂止百万,都要杀尽吗?”夜听潮不语,突然转身来到她身边,抬起她的下巴:“今日也算你我真正重逢,非要忤逆于我吗?”

罗敷见他眼中怒气真切,知道此事不可急,不然惹得他痛下杀手后果不堪设想,且暂缓再说也不迟,不如先了解现在的情况。于是罗敷开口问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夜听潮见她不再劝阻杀王莽余孽之事,满意地笑。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罗敷临产那日,夜听潮见罗敷产得“妖孽”,心中只是不信,觉得事有蹊跷。他当时便怀疑此事定与数月前来到水榭小筑的花无璧有关。正在此时,花无璧不但不关系罗敷生产之事,反而以美­色­诱他前去饮酒。于是他将计就计装作中了花无璧在酒中所下之毒昏了过去。期间他知道罗敷进来看到了满身酒气的他,以及花无璧特意布置的局,一气之下离开水榭小筑。

夜听潮道:“敷儿,并不是我不心疼,只是当时开儿下落不明,那场戏我不得不演!而且当时的情形,你离开水榭小筑未免也不是件好事。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后来竟受了那么多苦!”说完含泪将罗敷拥得更紧。罗敷也是泣然,想起那段日子,自己何止一次想过放弃生命,生无可恋的感觉时时浮现心头。如果不是挂念从未蒙面的开儿,或许她已了结了自己。

罗敷见夜听潮眼中有泪光闪动,似乎豁然之间便放开了对他原有的恨。因她知道,此刻的他感情是真实的,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如此的表情,如此的痛。罗敷道:“后来怎样?可找到了开儿?”

夜听潮继续说,后来夜戈等人被擒,此时月如风突然出现,他才明白此事必然是她安排。夜听潮本来怒气冲天想将她们一并铲除,但想到开儿多半让她以“妖孽”的幌子换去,只好忍下一时。

罗敷感慨,当时自己也是大意,不然怎么会输得那么惨?那件事并不是无迹可寻。首先在刘林府内卢风扬让夜听潮中毒,月如风适时出现便是一个征兆;其次“得罗敷者得天下”的谶语和自己在水榭小筑接二连三遭受抢夺也是信号;月如风计划到最后,临产之日使人行刺吸引夜听潮等人注意力,趁机将孩子换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妖孽”,令夜听潮心绪大乱中了花无璧之计,惹罗敷一怒离家出走。整个计划何其周详!简直是丝丝入扣,每一步都走得­精­心巧妙!

这个局中有一个人不得不说。——花无璧!月如风竟然能利用花无璧对夜听潮的爱,让她成为这个局中至关重要的一分子。当日花无璧在沁芳园中便语出惊人,说出“得罗敷者得天下”的谶语,可见那时她已与月如风联合。这里便又有一个破绽:花无璧说出那句谶语后的两个月,罗敷才开始被各种势力抢夺,这说明花无璧这里才是这句谶语的源头,两个月后它才被月如风允许向外传播。如果罗敷猜得没错,花无璧对夜听潮的爱并不少,不然不会如此恨罗敷,甚至违背月如风的指令,提前泄露谶语。

罗敷只怪自己当日与夜听潮感情纠葛太深,后来又沉溺于他的爱与得子的喜悦中,竟对身边如此威胁的一个人没有丝毫防备,竟对如此多征兆毫无察觉,不可谓之不失败。

月如风布置如此­精­巧的局为的就是夜听潮,她对夜听潮的爱不可谓之不深,只是其中狠毒令罗敷不齿。既然已经控制了夜听潮,她为何又要牵扯进赤眉之事中?想以权力保护自己的爱情,还是想权力爱情两者兼得?

罗敷道:“我当日也猜到此事定然与月如风有关,又见你如此待我呣子,便一气之下只身去了长安,谁知月如风却来了邯郸。后来因为天下之大无处落脚,便去了三哥军中。”夜听潮将她抱得紧了紧。自己所为何尝没有伤她至深?夜听潮点头:“你在刘秀军中之时外界并无半点消息,我以为你也一并被她捉了去。”

后来月如风带夜听潮来了汉中。夜听潮原本就知道王莽在时,赤眉军中有一大部分人员已被他收买,只是苦无方法将他们揪出。没想到王莽已逝,这些人脉竟掌握在了月如风手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罗敷惊奇地问:“你为何如此计较赤眉安危?”夜听潮:“赤眉原是极小的起义力量,是我伯父夜无忌一手培植起来,发展成为百万雄师!”罗敷再一次震惊,夜氏究竟有多大的势力?全国两支大的政治力量竟分别出自夜听潮和夜无忌之手!绿林!赤眉!夜氏!

罗敷道:“樊崇原来是你的人!”夜听潮笑曰:“对。我令他假装屈服月如风,也就是想以为卧底。”好厉害的计谋!这真真假假,到底多深的城府才能为得出如此的迷局?!到底多真切的洞察才能分得清其中的是非?!

罗敷道:“那樊崇后院关押夜戈他们的密室,也是你一手安排为了迷惑月如风了?”夜听潮邪气一笑:“自然。”

罗敷道:“啊?­阴­识、吴汉大哥也随我来了汉中,他们发现了这间密室。我先前拜托他们适时对夜戈等人进行搭救,我要赶快通知他们……”

夜听潮道:“你不能出去。”罗敷:“为何?”夜听潮道:“月如风从你身上抢得赵王令,你对她本已没有用途,她才要杀你灭口。她发现你得以逃脱必然再度追杀。­阴­识之事我自然会交代樊崇去办。”罗敷点头:“也好。”

罗敷:“还有一事我想知道。”夜听潮反倚在她怀中,中指食指夹起她的长袍,欲望呼之欲出,只说一个字:“讲。”罗敷却根本没有注意道夜听潮生理上的变化,只道:“这件事东方龄可参与了?”夜听潮:“并未。月如风只是怕东方龄在我身边骗不了我,便将她扣在了长安。”罗敷欣慰点头,这个时候每少一个敌人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安慰。

“你敢稳坐在这里,开儿必定是有消息了,对吗?”夜听潮能够泰然坐在这里,必然是有了必胜的把握,对于他,她有十足的信服。他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罗敷细细看他的脸,为何自己每每都经不过他的诱惑?半年来天涯海角,她虽恨他无情,但也想他必然有因,心中更是无时不刻不在渴望着这个怀抱。听潮,你可知相思好苦!

夜听潮答一句:“自然。”已不觉中将她纳于身下。罗敷感觉到他下面的□,才意识道自己正在引发他的欲望。想起当日在昊园内为他侍寝,同样是夜听潮,不同的灵魂让她如此失措。罗敷现在知他那般做也是为了迷惑月如风,让她继续认为他只是个武功尽废的酒­色­之人。另外夜听潮如此行为也算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当日在昊园,没有什么比夜听潮的爱对罗敷更具有杀伤力的了。如果夜听潮对她仍有爱,妒忌起来的月如风一定会不再理会什么令牌不令牌,宁愿选择杀了情敌而后快。

这些罗敷皆了解,但,依然感觉后怕。疯狂起来的夜听潮如魔鬼一般,让她战栗不已。

夜听潮手在罗敷脸上一滑,示意她闭眼。罗敷乖乖照做,已有泪流出。是思念,是惊慌,是喜还是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夜听潮吻上她的­唇­,在她颈间缠绵。他的热气撩拨她的欲望,让她如他一般沉醉。他温热的声音在她耳边撩动她的神经:“丫头,不要怕我……我当日行为不止是演戏……半年不见……我的身体像我的灵魂一样……渴望你。”

罗敷泪流满面,伸手抱住他。“听潮,”罗敷在他怀中轻声呢喃,看他停止下来的动作,罗敷心痛地回应,让他知道她无碍。她对他的怕相对她对他的爱来说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罗敷点点头,“我想你要我。”一言换来夜听潮最悱恻的爱。

七十一、赵王

樊崇再度来见夜听潮,神­色­间甚是惶恐。跪曰:“公,公子……”夜听潮见他如此情形,脸上立现不悦,忙问道:“开儿可找到了?”樊崇:“不,不曾找到。”夜听潮一听大惊:“你办得好差!”说完手中已多了一枚竹简,眼看就要挥出去。

罗敷一听开儿并未寻到,心内不安难以言状。又见夜听潮要对樊崇动手,忙劝曰:“你且听樊将军讲明原委。”又对樊崇说:“事情是怎样的?”

樊崇感激地看罗敷一眼,忙道:“今日下官奉命将三百多王莽余孽,及万余附逆的士兵全数控制……”按照夜听潮的计划,他这一计打草惊蛇必然让月如风方寸大乱。只要开儿还活着,为求万无一失可以自保,她必定会将开儿带在身边。那样,他们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藏匿开儿的地点。

樊崇接着道:“可是我们跟踪的过程中,将月如风跟丢了。”

夜听潮怒不可竭,又被罗敷拽住衣袖不能发作,只好道:“立即传令所有汉中的城门,无我手书,不得放一人出入!张贴皇榜,将王莽三百余孽明日午时全数押往刑场斩首!我不信月如风不自乱阵脚!”

樊崇:“是。还有……花无璧等人也已落网,请公子定夺?!”夜听潮眼神一寒:“去昊园,我要亲自处置!”樊崇领命离开。

罗敷心中何尝不是忧急如焚?开儿,从未与自己蒙面的亲生子,怎么他们呣子的缘分如此薄?月如风怎忍心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抢走她的身边?

对于夜听潮的有些行为,罗敷不能苟同。对任命太过草率,对手下之人又不思笼络。如此下来必定会失道寡助,酿成大祸。罗敷暗暗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妥善劝服。

夜听潮与罗敷一并来到昊园。经过一场巨变,花无璧仍然身在睡梦中一般。

樊崇密室内关押的除了东方龄和夜戈,还有就是夜无忌。月如风本来想以他们威胁夜听潮,怎奈樊崇是双面卧底,白白让她丢了一张王牌。如今她手中只有开儿一人。

月如风势力被清除,樊崇无须再演戏,便将密室内几人放出,夜戈被夜听潮招到昊园。夜戈见花无璧跪在地上花容失­色­,脸上写满不可置信,眼神有一刻的不忍。罗敷看在眼里。夜戈对花无璧的态度有蹊跷她早就知道。花无璧怎么说也是个美人,又经过“沁芳园”的悉心培养,那种温柔妩媚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夜戈正值青年,对她有些好感也是男子的正常反应。

夜听潮问花无璧道:“月如风去了哪里?”花无璧:“无璧并不知夫人去向。”夜听潮俯下身子,狠狠捏住她下巴道:“你叫她夫人?!我夜听潮的夫人只有一个,就是敷儿。不记得这一点,你会死得很惨!你当初竟敢帮月如风在我身上下毒,还用计将敷儿逼走,你说,我应该怎么对付你?!”吓得花无璧脸­色­煞白。不敢相信这是几日前还对他极尽温柔的夜听潮。

花无璧错了,她爱上的那个夜听潮是月如风的傀儡,是月如风想用卑鄙手段禁锢在身边的爱情奴隶。她明显低估了他,她不懂,不管他曾经是什么样子,他都是王者,他的内心她永远都无法洞察。

其实花无璧何尝不是可怜的女子?为了留在一个男人身边,不惜一切,结果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罗敷心中似有不忍。夜听潮当初那般行事确实让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是伤害的全是深爱他的女人。不管那爱是高尚是自私,是倔强是卑劣,既然爱,便是可贵。

花无璧眼睛渐渐模糊:“爷,你不是说过爱璧儿的吗?”夜听潮冷笑:“哼,你也配?”说着俯到她耳边,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初夜与你同寝之人并不是我。而是……”说着看向夜戈。夜戈慌忙跪下。

罗敷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终于明白为何夜戈见花无璧时表情总是如此奇怪。夜听潮啊夜听潮,天下女子爱上你何其不幸!

花无璧痛苦摇头:“不!璧儿是爷的,不管璧儿的心还是璧儿的身子,都是爷的!”伸手拉住夜听潮的长衫。被夜听潮冷笑扯开。

夜听潮对一直跪在地上的夜戈道:“既然她不知道月如风的下落,应如何处理你来决定。”

夜戈一直以为当初在水榭小筑罗敷临产之日,如不是他因为是花无璧的缘故而疏于防范,也不会令她对夜听潮下了毒,铸成大错。可他哪里知道,当初夜听潮根本没有中毒,一切只是他将计就计的局中局。

夜戈惶恐道:“夜戈之罪万死难辞,多谢公子留夜戈至今。今日夜戈原与花无璧姑娘同死。”夜听潮笑:“倒是没发现你如此多情。准了。”说得云淡风轻,却好似有血腥味飘过来一般。

罗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夜听潮你何其残酷,夜戈跟随你多年,难道只因为一次“错误”就要他­性­命吗?半日之内,在赤眉与王莽余孽的争斗之中已有数百人丧命,明日夜听潮又要将那三百余孽头领斩首。而现在,他连夜戈也要杀了!人命在他眼中原是这般轻贱!

这样的夜听潮让她如何面对?罗敷只能让自己转身离开,不理身后纷纷扰扰。他的敌人,他的手下,他的情人,他要杀便杀吧。他杀戮如此,她又能管得了多少?

夜听潮在她心目中的陌生突然再度清晰起来。泪,滑落。凉入骨髓。这次陌生又要何时方能结束?

离了昊园,罗敷来到­阴­识、吴汉所在的客店。双方礼毕,罗敷将从夜听潮那里知道的消息全数告诉了他们,道:“幸亏两位大哥还没有找到机会行动,不然若被樊崇等人误伤,让罗敷如何得安?现在夜听潮已下令封锁汉中,只求将月如风擒获,找到开儿。两位大哥在城中暂不能出去,行事万望小心。”­阴­识、吴汉点头。

罗敷道:“两位大哥可知道赵王令是何物?”­阴­识颇为惊奇:“赵王令!敷儿怎会知道?”罗敷将夜听潮父亲夜无忧赠她赵王令之事对两人说了,又道当初月如风一心想要得到赵王令才将她留在昊园。罗敷问:“这赵王令到底有何用途?”

­阴­识蹙眉道:“敷儿和吴汉应该知道赵王姓刘名如意,是高祖皇帝与爱妾戚姬所生。高祖皇帝深爱之,赐爵赵王,封地邯郸。邯郸的赵王宫就是当日刘邦特意令人为爱子如意建的宫殿。后来如意被吕后所害。”这些罗敷都知道,夜听潮的水榭小筑就与赵王如意宫隔水相望。当日夜听潮对赵王宫凝思不语,给她讲下了戚姬故事。

­阴­识继续道:“但是相传如意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所救。当时戚姬已死,吕后势重,如意未免迫害,洗尽铅华隐姓埋名生活在了民间,他的聪颖让他很快成为了商业巨贾。但不知什么原因,如意后来将从高祖皇帝处所得的赏赐与戚姬的许多财物敛在一起,加上自己经商多年的财富埋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又令一些死士世代暗中保护这些财富的安全。而相传赵王令上就记载着这批财富的秘密。——但这些只是传说,并无据可查。这世上有很多人为了寻找这批财富不辞辛苦,遍访全国,但终是无人有所获。所以大部分人都怀疑如意的赵王令只是一个传说,并不是事实。”

罗敷惊愕,如果赵王令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那么夜无忧给自己的这份礼物也太大了!她想到当日夜听潮听到夜无忧要将那半阙令牌给她,惊愕得说不出话的表情。只是为何她手中只有半块?那半块难道在夜听潮手中?

­阴­识忧心道:“如果传说是真,而赵王令又为月如风所得,一旦她找到那笔财富,必然会贻害不浅!”罗敷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阴­识:“怎讲?”罗敷道:“即使我手上的是赵王令,也只是半块而已,她想找到财宝必然要寻得另外半块。”说道这里罗敷顿然有所悟,忙对­阴­识、吴汉道:“敷儿突然想到了些东西,先行回昊园了,两位大哥珍重。”说完也不多解释,匆忙而回。

也许她知道了如何可以找到月如风和开儿!

七十二、武功

听­阴­识讲完赵王令的缘故,罗敷突然联想起什么,也不及与­阴­识、吴汉细细讲来便回了昊园。可惜罗敷回来得不是时候,昊园此时已经乱翻了天。上百黑衣人趁着夜­色­潜入,恰巧被巡逻之人发现,如今双方打得正酣。

罗敷见夜听潮远远站在外面,也不动手,长身玉立盯着眼前动向。罗敷绕过人群向他走去,却见夜听潮眼中无限焦急地看着她,飞身向她而来。

来到夜听潮面前,罗敷道:“听潮,赵王令是不是……”没有说完,夜听潮一手已将她抱进怀里,在空中旋转几圈,迅速向后退去。罗敷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但想起两人昔日在秦府荷花池中的情形,自是一番失神。眼前这个男子不管做过什么,依然是那个自己深爱的夜听潮不是吗?她爱他便知道,他不羁,他邪魅,除了她,他不屑世间万事万物。——但这些并没阻止她爱上他,她又如何能因此而放弃对他的爱。不管他如何,他都是夜听潮不是吗?

罗敷释然一笑:“听潮……”

夜听潮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在她的笑里沉醉。两人着地,罗敷稳稳地站定,他的身子却向后仰去。“听潮!”罗敷惊呼出声。忙去扶住下落的他,才发现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牢牢攥着一柄剑,——一柄剑的剑身!而剑梢已深入他的背脊,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衫,如此妖冶的颜­色­!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罗敷,双眼瞬间被泪水模糊:“听潮……”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会如此无助!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身后有一柄剑!他方才飞身向她而来,原是发现有人欲袭她背后,才以已身来护她!(石桥整理购买)

罗敷看向四周,夜戈刚刚杀掉行刺夜听潮之人向两人跑来。夜戈道:“来人!保护公子!”死士纷纷聚到夜听潮身边,将他与罗敷围在中心。四周不断有黑衣人倒下又冲过来。

原来夜听潮见那日罗敷对自己的做法颇有看法,并没有将夜戈杀死,就连花无璧也因此免于了一死,只是被夜听潮软禁了起来。

东方龄终于赶到,夜戈将她迎到夜听潮身边。罗敷忙抓住她的手臂:“快快救救相公!”她叫他相公,这说明她已原谅他了吗?夜听潮虚弱地抬眼,嘴角蛊惑众生的笑依然没有落下。“敷儿。”他道。这两个字让他如此安心,痛也值得,连痛都忘却。

东方龄点头。令夜戈将夜听潮扶坐在地上,猛一用力拔去他背上的剑。血流如注,夜听潮疼得呻吟出声,昏死过去!罗敷的泪不可遏制地又来了!她知道她无法阻止自己哭,她面对他总是如此脆弱,需要他的保护;但是她不能让眼泪模糊了双眼,因为此刻他需要她的坚强。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铿锵有声。不曾模糊了她的眼睛,却震动了她的心。

东方龄对夜听潮进行简单的包扎,令将夜戈将他背入内堂。眼看黑衣人已开始占据优势,却听得喊声震天。——夜无忌带人前来增援。黑衣人见不能取胜,为首之人一个手势,他们全部退出。过程中夜无忌将黑衣人中行动稍慢的多有斩杀。

夜无忌来到夜听潮榻前,问道:“潮儿怎样了?”东方龄答曰:“公子所中乃外伤,剑上并没有淬毒,又所幸没有伤及心脏,­性­命无碍。只是……”东方龄似有难言之隐,迟迟不肯说出口。

罗敷抢先问:“只是怎样?!”她可以感觉自己的心紧张得似乎要跳出来了。眼睛殷切地盯着东方龄,她多么害怕再听到不好的消息。

夜无忌也催问:“但说无妨。”

东方龄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一字一句地道:“只是公子受伤太深,筋脉断裂,武功恐怕是要废了。而且他以后,左手恐怕不能正常用力。”以东方龄清冷的秉­性­,如此诠释已经算是委婉的措辞了。如果不是夜无忌这个长辈在场,恐怕她的语言更加令其他人震撼。

“啊!”罗敷惊呼。刚刚停止的泪水倾泻而出。夜听潮如此好胜之人,如果没有了武功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他先是为了她舍了天璇剑,而改用暗器。如今竟连暗器也用不得了,武功尽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这……这让他如何接受!

“不!”罗敷痛苦摇头,眼泪似在空中狂舞。不及众人反应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眉头磕在地上铿锵有声!“东方神医,求你救救他!他如此完美,怎可以没了武功!这太残忍了!相公绝对接受不了的!我求你了!只要能救相公,我愿做牛做马……”他应是没有任何瑕疵的圣品,应是这世界最美丽的事物,他怎可有瑕?

东方龄、夜无忌和夜戈等人都是惊得不轻,连忙去将罗敷强行扶起,只见额头已磕出了血迹,甚是惊心!她罗敷并不是迷信之人,也从不相信祈求可以改变自己和他人的人生。但是这些原本的世界观并不能阻止她此时如此做,因为此时,她眼里还哪里有什么世界观?哪里还有什么聪颖和理智?夜听潮的伤,她心中的痛已将她身上仅有的理智消耗殆尽。她不知道如何可以帮得到他。她本是聪颖的女子,但此时,却只是个害怕失去丈夫而没了分寸的女人。

夜无忌对罗敷本没有几分好感。他始终认为夜听潮因她而做了许多没有城府的事,而今日他更是为了救她而以身涉险,这个女人似乎是他们叔侄成功路上的一枚钉子。但如今见了罗敷这般,竟也气不起来,人生在世,有佳偶如此,听潮何尝不是幸运的呢?他宽慰罗敷道:“祸福天定,我们岂能改变?东方神医乃是夜氏最忠诚的手下,又岂会不尽全力?敷儿,你不能乱。此刻潮儿还需要你的照顾。”

对啊,此刻夜听潮还需要她的照顾,她如何能这般?罗敷强忍泪水,对东方龄抱歉道:“对不起,东方神医,是罗敷莽撞了。还请不要见怪。”

东方龄脸上颇为动容,道:“夫人,不必如此。”她本是不善言谈的人。对万事万物自是冷漠万分。但这几个字已足以让罗敷欣慰。她称她“夫人”而不是“秦姑娘”,不是“小姐”,更不是“你”,这说明她对她已然开始认同。

罗敷感激地点头。

是夜,罗敷留在夜听潮榻前守候,其他人有意让两人相处,皆自散去。夜无忌重新布置了昊园内的布防,又令樊崇调来官兵在园外把守。

次日清晨夜听潮药力已去,从昏睡中醒来。见罗敷趴睡在自己榻前,身上并无受伤,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正好夜戈进来,夜听潮忙指指身边的罗敷,以目示意夜戈不要讲话打扰了她的清梦。又试图伸手去点罗敷睡|­茓­,却发现体内真气全无,顿时大惊,看向夜戈。夜戈低下头,不敢正视。

夜听潮小声道:“点敷儿的睡|­茓­。”夜戈为难道:“这……”却被夜听潮清泠的目光逼退,只好在罗敷颈后迅速一点,便忙往后退去。

夜听潮问道:“我怎么了?”夜戈不答。夜听潮又道:“花无璧之事我饶你不死,但并不代表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

夜戈慌忙下跪:“属下不敢!公子……武功废了。”说完诚惶诚恐地等待上方的雷霆之怒,不敢抬头。

“传东方龄!”

当从东方龄口中得到同样的答案的时候,夜听潮怒道:“筋脉断,可以再续!乡间庸医尚可,你东方龄不能?!”对于夜听潮的坏­性­子,东方龄甚是习惯。对于自己的冷漠,她从来都是坚持:“能则能矣。只是再不会如以前那般。只能保公子健康,却不能助公子完好如初。”

夜听潮眼中喷火道:“左边成了废物这叫健康?!你东方龄竟敢欺我!你倒是活得厌倦了!”东方龄只是不语。无从解释,不用反驳。

夜听潮挤出一个字:“滚!”似有风雪般寒冷。连东方龄这块万年冰也不禁动容。但事实终是事实,她无法改变,如何强求。东方龄拜曰:“东方龄告退。”同夜戈一起退了出去。

罗敷再醒来时夜听潮竟然无觉。见他兀自发愣,罗敷小心翼翼道:“听潮!”

罗敷一直斜趴在他榻边睡觉,夜听潮心事重重对她没有理会。此刻她抬起头来,他才发现她额头上缠着白布。原是昨日对东方龄磕头额头受伤,东方龄为她对伤口进行的包扎。

夜听潮伸手抚着罗敷的额头道:“这是怎么……”手伸到半空,却疼痛难忍,无力地垂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手,夜听潮的眼中瞬时充满迷茫和­阴­冷,再度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罗敷大惊,知他必是知道了所发生的事,忙道:“听潮……”却被夜听潮阻断她的话:“出去!”罗敷还想说什么,无奈夜听潮眼中的拒绝不容分辩,只好痛苦道:“听潮,你先休息下。我去忙你准备早餐。”

夜听潮怒吼:“滚!”罗敷竟是一时失神,眼中热泪大颗大颗地留下来。却不敢让夜听潮看到,慌忙转身掩饰。轻轻退出房内。虽然心中一时无法接受夜听潮昏迷前后发生的莫大变化,但还是强忍下,以夜听潮的­性­子,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望着罗敷忧伤的背影,夜听潮眼中半晌的心疼。

罗敷一面令人去伺候夜听潮用下早饭,一面去求见夜无忌。夜无忌见罗敷进来,道:“潮儿的事不必强求,时间久了,他自己可以慢慢接受。我夜家的男子不会如此便倒下。”

罗敷深深地点点头。她也坚信夜听潮不是等闲之人,如此挫折于他只能算是考验,决算不得绝境。但她此次拜见并不是因为夜听潮之事。罗敷道:“伯父,敷儿此来是有事相询。”

夜无忌道:“敷儿只管讲来。但凡是我知道的。”罗敷道:“我想知道另一半赵王令在哪里?”

夜无忌明显一惊。夜无忌与夜听潮又是不同。夜听潮做事张扬霸道,而夜无忌此人城府极深,乃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罗敷看在眼里,更加确定此事非同小可。为了让夜无忌放心自己的企图,罗敷将自己听来的赵王令的传闻全数讲了,又道:“如果传闻是真,我坚信月如风的势力必定还在汉中。”

夜无忌道:“不错。赵王令的传闻是真,另外半阙正在潮儿身上。如果我没猜错,昨日的黑衣人正是月如风所派,目的就是抢夺赵王令。”

罗敷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比如赵王令为何一分为二?为什么会在夜氏的手中?夜氏与昔日的赵王如意什么渊源?但她怕这些问题出口会让夜无忌为难,索­性­不问。至少她已知道了最重要的信息。

罗敷谢过夜无忌,重来到夜听潮房内,上前道:“求相公用赵王令换回开儿!”

谁知夜听潮的反应大出她的意外:“我是不会让出赵王令的。”语气中的肯定,让罗敷顿感五雷轰顶,道:“为什么!他可是我们的孩子!”

七十三、皇族

罗敷一听夜听潮不愿将另半阙赵王令去换开儿,忙追问为什么。

夜听潮道:“孩子可以再生,赵王令却不可以再得。”他一语出,罗敷顿感五雷轰顶,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她不敢相信这种话出自自己最爱的男人!这是她孩子的父亲!她摇头,不,这不是夜听潮,这只是一副与夜听潮一摸一样的皮囊!他眼中无爱,心中无情,怎会是自己的丈夫,怎会是自己孩子的父亲?!

罗敷哭道:“不!我不相信!这不是你说的话!我要一个理由,如果你不能说服我,我绝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

夜听潮冷笑:“你要个理由?好,我跟你一个理由。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说完后,你带着你的理由永远从汉中消失,我夜听潮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为什么?——罗敷多想脱口而出这句话。这三个字是她最深层的疑惑。为什么昨夜他还为了救她而豁上­性­命,而今日却突然冷漠至此?难道真的是失去武功让他焦躁不安,­性­情大变?!他真的会因为自己的伤痛而忘了往日的情分,还是自来到汉中她就从未真正找回原来的他?此时的冷漠才是他真正的自己?

罗敷终是没问出那三个字,有些问题是需要自己去找答案的。她咬咬牙,道:“好!”说得坚定倔强,说得丝毫听不出内心已然疯狂了的脆弱。

恰在此时,东方龄前来请脉。夜听潮让她进来,待她诊完脉问道:“如何?”东方龄道:“可否让我看下公子的伤口。”夜听潮不语,片刻,微微点头。东方龄掀起他上身的中衣,解开缠绕的白布,狰狞的伤口即现。东方龄道:“劳驾夫人。”示意罗敷帮她撩着中衣,自己动手检查。

片刻的失神,罗敷上前接过夜听潮的衣物。他的背因她而伤,伤口深入心脾,他会不会痛?他给她的伤也是刻骨,他可知她内心的痛也是触目惊心!他身上特有的体香夹杂伤口的血腥传过来,罗敷思绪一下悠远。四年纠葛,真会一夕陌路。

罗敷短暂的犹豫被东方龄抓住,看在眼里。检查完伤口,东方龄道:“夫人,好了。”示意罗敷可以放下衣物。一声却没有唤醒她。东方龄再道:“夫人,夫人。”罗敷这才意识到是在唤她,忙放下衣物,退到榻边。

“夫人”这个称呼让罗敷和夜听潮两人眼中都有一闪而过的复杂。东方龄尽收眼底,却不解。她对夜听潮道:“公子伤口无碍,只要妥善修养,三月即可痊愈。”夜听潮一拍榻前桌案:“三月!你东方龄要我卧榻三月!”却因扯动了伤口,疼得脸上一层冷汗,直滴落下来。罗敷惊呼:“啊!”想去搀扶抚慰,却被夜听潮眼神中的寒冷拒之千里。

东方龄不改泰然,道:“公子三月内不但要卧榻,而且不可动怒。否则伤口迸裂,神仙也难救。”夜听潮恨道:“下去!”东方龄:“是。”缓步后退,意味深长地看罗敷一眼,转身离开。

侍女忙上前用锦帕为夜听潮擦汗,却被夜听潮粗鲁推开:“都下去!”

罗敷见他如此,心纠结得厉害,却又不知能做什么。夜听潮道:“不用如此表情,我夜听潮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罗敷摇头,她怎会不知,骄傲如他岂能忍受自己成为弱者?她懂他,所以从来不会用“可怜”这种表情和心态去对待他,她如此只是因为心痛。

夜听潮道:“我现在给你讲你的理由。”罗敷一愣,能有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弃自己的妻与子于不顾,而去在意一块赵王令?

夜听潮道:“知道为什么我对邯郸情有独钟?知道为什么水榭小筑会在赵王如意宫的对面吗?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戚姬和赵王的故事?——因为我夜氏本不姓夜,而姓刘!赵王刘如意正是先祖!”

啊!罗敷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很难让自己相信这竟是真的!夜听潮身上的王者气质不是后天培养,根本是先天生就!他,竟是汉朝的皇族!

夜听潮不看罗敷的表情,接着道:“当年赵王如意并没有被吕后害死,而是被惠帝刘盈,也就是吕后的亲生儿子所救。”

罗敷道:“这就是为什么长安夜氏为天下第一世家久矣,却一直到了王莽天凤年间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并开始暗中组织绿林、赤眉这样的势力?”

夜听潮明显有惊奇之­色­,道:“对。虽然吕后先杀如意之母戚美人,后又图谋害他。但吕后之子刘盈却是宽厚之人,与如意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刘盈不忍其母相害如意,便暗中相救。不过,”夜听潮话锋一转:“刘氏对先祖之德,我夜氏已然报尽,如今天下,异­性­人可取之,我夜氏自然可取之!先祖及戚姬生前所有巨大财富,皆收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而且如意将当时汉高祖钦赐给他的亲卫留在那里看守。这些亲卫都说武功绝顶之人,是我夜氏将来成就大业最得力的帮手。赵王令是让我找到这笔财富和这些亲卫的唯一物品,我怎能将它与人?!”

罗敷摇头苦笑。为了帝业他已疯狂。夜氏天下第一世家,缺钱财吗?不。夜听潮培植暗士无数,缺人吗?不。罗敷无奈道:“夜听潮,你错了。”

夜听潮怒道:“你敢说我错!”

罗敷不畏他的愤怒,道:“你错得离谱!你也知先祖如意感恩刘盈之德,不忍抢夺大汉江山。如意的子孙世世代代铭记刘盈这份恩德,只隐匿在民间,而不谋皇权。你如今去抢夺江山岂不忤逆了他们的意思?!”

夜听潮眼中愤怒清晰可见:“你住口!我祖父曾对我们说:‘江山不可为异姓所取’,又组织起绿林、赤眉推翻王莽。祖父让我继承夜氏基业,岂不是授意我去继承他的遗志,夺取江山?!”

夜听潮祖父之意已不可考究,罗敷只得问曰:“你祖父可说过让你去坐这江山?他的本意未必是你所想。如果你祖父同你所想一般,那么不光你错了,连你祖父也错了!如果如意有夺汉室之心,岂会等到百年之后?当时刘盈早逝,吕后摄政不得人心,他早就亲力亲为了!”

夜听潮:“哼!说这么多,你还是放不下刘秀!这江山只有他做才合你意,我坐就不成?!”

罗敷见他无礼取闹,痛苦曰:“我现在与刘秀只有兄妹之谊,你又何必用话刻薄?你虽不喜刘秀,但普天之下又有谁更适合做君主?他宅心仁厚,心怀天下,是你所不及的。”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石桥整理购买)说他不如刘秀。在她心目中,他本是天下仅有的男子,他风华可闭日月。但是夜听潮只有王侯之命,并无帝王之才。她并不能因为爱他至深而否定事实。

她知道自己如此说会引来他的雷霆之怒,但她顾不得,不激怒他,又怎能乱他方寸,而知他心中真正所想。

果然,夜听潮伸手扼住罗敷的脖子:“你,休惹我!”罗敷见他发怒,正中下怀,火上浇油道:“你不施恩德,滥杀无辜,这万万百姓怎可交到你手中?!”

夜听潮放开她的脖子,用鼻音鄙视道:“哼!父亲说我无君王之命,你道我无君王之德,可我夜听潮却偏要让你们看看我如何夺得江山,如何做得君主!”

罗敷心中一喜,原来夜无忧并不同意儿子所为。罗敷刚要开口,却被夜听潮打断:“好了,你已有了你的理由,记得答应我的话,永远离开汉中。”说罢传令侍女入内,送客。

罗敷虽痛彻心扉,但苦无借口再留下与他周旋,只得道:“好。我自会离开,不过如今汉中已全面封锁,还望你能赐我手书。”

夜听潮道:“我自会令人给你送去。”已不再看她。罗敷含泪离开,回首,他亦转身,最后竟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心中伤痛不可言喻。

罗敷只得先去客栈找­阴­识和吴汉,将前事与他们说了,吴汉道:“此事不妙。如果夜听潮以自己本是刘姓皇族的事取信天下,那么赤眉的势力必定更强。”

­阴­识道:“如今形势,担心不得那些了。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月如风,将开儿救出。”罗敷含泪道:“­阴­识大哥,你说开儿会不会已经发生了意外?”­阴­识神­色­凝重,想她如此聪颖之人,怎会问出这般体现内心无助的问题?这又让他如何回答?开儿被掳去半年之久,月如风又如此恨罗敷,开儿已死本来就是有最大可能的结果,他们现在可以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几个字。

吴汉也道:“我们也只能尽人事了。月如风既然派人去昊园,便必定在汉中。不然汉中全城封闭,她如何传进的命令?汉中不过弹丸之地,又是赤眉的地盘,找到她并不是难事。”罗敷陷入沉思:“月如风,她会在哪里?”

正当罗敷等人绞尽脑汁在想月如风藏在哪里的时候,汉中却传来解禁的消息。­阴­识大惊道:“啊!夜听潮他竟然不顾放走月如风的危险,将汉中解禁,这样想找到月如风便更难了!”罗敷也是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十四、牛娃

正当罗敷等人绞尽脑汁在想月如风藏在哪里的时候,汉中却传来解禁的消息。­阴­识大惊道:“啊!夜听潮他竟然不顾放走月如风的危险,将汉中解禁,这样想找到月如风便更难了。”

罗敷忧心如焚,但始终不能相信他会如此。不,夜听潮不会如此薄情视开儿于不顾。虽然他之前不同意以半阙赵王令去换回开儿,但毕竟开儿是他的儿子。而且他恨月如风入骨,绝不会轻易放过抓到她的机会。他如此做必然是欲擒故纵之计。罗敷道:“汉中一旦解禁,月如风很可能趁机离开此地。这可如何应对?”

吴汉道:“我即刻离开汉中,去禀报皇上。一旦发现月如风离开赤眉地界,便可擒之!”­阴­识也点头道:“此事可行。”罗敷谢道:“那就劳烦吴汉大哥了。”这样罗敷一面令吴汉通知刘秀在赤眉活动区域之外守株待兔,一面决定亲自去见夜听潮。

从客栈到昊园本有一段路程,­阴­识便找了马车送罗敷前去。谁知到了昊园夜听潮并不见她。罗敷无奈,只得令车夫返回。车子路过一处闹市,人来人往。罗敷让车夫小心赶车,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个十几岁孩子突然冲到了马车的前面,幸亏车夫及时扯住了缰绳,终是有惊无险没有伤到他。罗敷慌忙下车,上前扶起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孩子,道:“小兄弟,你怎样?可伤到了?”

那孩子虽然穿得朴素,却生得好面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甚是可爱。罗敷对她温柔一笑以示安慰。那小孩看着罗敷,口中呆呆地喊着:“啊!——神仙姐姐!”罗敷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对那孩童道:“我不是神仙姐姐,我是罗敷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一个人在街上?”说着将他拉起,检查身上并无擦伤方才放心。

那孩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罗敷姐姐好。我叫牛娃,附近有坏人在抓我!”说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扯着罗敷的衣袖躲在她后面。不知为什么,牛娃似乎对这位“神仙姐姐”有特殊的信任。

罗敷忙看四周:“坏人?哪里有坏人?”顺着牛娃指的方向,果然见几个士兵装扮的人在街上搜寻,手中拿着锦帛画像,看见半大的孩子都拿来对一对。形­色­甚是紧张。罗敷对牛娃道:“那你随姐姐上车躲躲可好?”牛娃兴奋地点了点头,随她一起上了马车。她并不知这个叫牛娃的孩子有什么渊源竟会被士兵搜寻,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出什么错事?罗敷几乎是没有丝毫怀疑,就决定将他带上马车。

搜寻的士兵离马车越来越近,罗敷令车夫不用管他们,若无其事地过去就行。谁知马车还是被士兵拦下了。领头之人道:“下车检查。”车夫一番好话并没有让他们网开一面。罗敷掀起车厢挡帘一角,道:“何事劳烦军爷啊?”人已随声而至车厢之外。

几个士兵见得罗敷绝­色­而立,皆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领头之人也是愣了好一会才尴尬地咳嗽一声,道:“小姐,我们正在找人,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公事。”罗敷娇笑嫣然:“小女子不敢,既然是公事,就请军爷上前查看吧。”那领头之人听罢上前,伸手要掀挡帘,却又被罗敷挡在前面,罗敷顺势不动声­色­地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低声对身前的士兵道:“军爷,这里并无您要找之人,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谁知那士兵并不吃这一套,道:“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说罢又要伸手。罗敷见他不肯罢手,心想只能以蛮力相搏,到时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不远处御史大夫樊崇骑马而来,罗敷忙高声道:“樊大人!”

领头的士兵一听罗敷高声,惊得回头张望,见是樊崇,几人纷纷叩头参拜。樊崇令士兵起身,下马欠身对罗敷道:“夫人怎会在此?”罗敷含笑道:“刚从昊园而回。你这几位手下正要检查罗敷的马车呢。”樊崇一听,脸一沉,呵斥几人退下。

樊崇道:“夫人受惊了,他们也是有要务在身才敢对夫人造次。”罗敷道:“樊大人放心,罗敷并不是不知礼之人。只是不知何事让樊大人亲自出马,难道是……”罗敷下得马车,来到樊崇近前,道:“樊大人莫不是有了月如风等人的消息?”罗敷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问情由便将牛娃藏在车厢着实不妥,她突然想起当日月如风令人偷走她身上的赵王令,那些人正是一群几岁到十几岁的孩童。莫非……

美人相问,樊崇顿感无法拒绝。当日他在月如风面前表露对罗敷倾慕之心,哪里尽是演戏,如此人物哪个男子不向往?何况,她是夜听潮的夫人,并无可疑,自己对她的戒心因为这诸多的因素而变得小起来。樊崇看了看车夫,确定听不到两人说话才低声道:“不瞒夫人,月如风之事并无进展,我们今日在找的人乃是当今圣上!”

啊!罗敷几乎惊呼出声。圣上?赤眉军拥立的年仅15岁的皇帝刘盆子?就是她车厢之中的那个孩童?罗敷啊罗敷,你本是经历过世态炎凉血雨腥风的人,怎还是改不了善良的本­性­,在孩子面前怎就失去了判断力?这可如何是好?她如今找不到开儿,丢了夜听潮,如果继续留下他,她必定会惹下更多麻烦;但如果将他交出去,自己又未免太不义气。怎么办?

正当罗敷拿不定主意,樊崇却道:“夫人,事关重大还望夫人莫对他人言。樊崇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说罢上马而去。留下愣在当场的罗敷。

上得马车,罗敷只催车夫赶快行路,一切待见了­阴­识再做商议。牛娃,刘盘子,你倒是个纯洁无争的孩子,还是个少年老成的帝王?这会子他倒是不计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躺在车厢中安安稳稳睡熟了。

­阴­识一听罗敷说带了个“皇上”回来,顿时惊得不轻。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出趟门,捡一皇上。­阴­识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另寻隐秘住处在商议不迟。”

此时吴汉已办事回来,见两人商议却是沉默不语,对他心中所想,罗敷猜得七八分,但并不言明。

几人在僻静处找了一处­干­净孤立的农家院落,暂时躲避起来。罗敷为牛娃安排好了房间便去找武汉。“吴汉大哥。”罗敷道:“对于刘盆子之事你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不知吴汉大哥心中所想是……”

吴汉沉默片刻,终是不愿出口。

罗敷道:“就让罗敷冒昧地猜一猜。——赤眉乃是除了刘玄之外威胁皇上(指刘秀)的最大势力。自赤眉找来高祖的元族后裔刘盆子为帝之后,势力日盛。如今机缘巧合让刘盆子落入了我们手中,一旦杀了他,或将他送到皇上手中,那么赤眉无所依托,出师无名,势力必然大受影响。”罗敷说道这,吴汉惊奇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这个女子聪慧如此,竟能了解自己心中所想!

罗敷接着道:“但是,吴汉大哥乃仁义之人,见得刘盆子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此刻又走投无路被我救起,如果对付他,自己心下难安。于是陷入踌躇。——罗敷说的可对?”

吴汉一抱拳:“秦大人!自宛城之围,你以计让我归附齐武王(刘秀称帝后,追谥自己的大哥刘縯为齐武王。),吴汉对大人的聪明才智便佩服非常。而今日秦大人之言让吴汉五体投地!”他平日只称她小姐,因她已不在军中。但此时他称她大人,因为此时他无法只将她看成一名柔弱的女子,她怀有大智慧,曾是刘秀军中无人能敌的女参军!

罗敷忙道:“大哥过誉了。敷儿要谢谢吴汉大哥没有做出对刘盆子不利的决定。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还是一个孩子,无害,而且无辜。”吴汉点头,自己的犹豫终是变成了坚定。他堂堂汉朝大司马,怎能做出如此的行径?刘秀称帝后,吴汉胜任大司马,被封为舞阳侯。刘秀称帝前也曾为大司马,如今将此官职封给吴汉,也可见众将之中对他的偏爱。

别了吴汉,罗敷来到刘盆子房中,见他正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上前温柔道:“牛娃在想什么?”刘盆子对罗敷似乎特别愿意亲昵,一见她如此对自己说话,道:“罗敷姐姐知道我的事了对吗?”

罗敷见他神伤,忙将他搂进怀里:“姐姐知道的跟你要告诉姐姐的并不冲突。不管你是谁,既然与姐姐有缘,姐姐便不会将你交给他们。告诉姐姐,你父母在哪里?我可将他们引到这里,带你回去。”

一提父母,刘盆子顿时眼圈通红,无限可怜地抬头看罗敷,道:“我父母都不在了。”说完趴在罗敷怀中痛哭起来。

原来刘盆子本为高祖远祖后裔,从祖父那一辈起便无人在朝为官。后来王莽篡位,刘盆子一支更是遭受迫害,家道中落。刘盆子父母早丧,他这个皇族后裔便沦落到为大户人家放牛的地步。他虽有大名刘盆子,但十几年来更为人所知的名字却是牛娃。后来牛娃的身份不知怎么被夜无忧手下之人查到,便硬将他要了来,他便­阴­差阳错地做起了皇帝。

刘盆子道:“罗敷姐姐,我好想回去放牛哦!在皇宫一点也不好玩,一点自由也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他们还天天逼着我学宫廷礼节,学古文书法,我根本不懂那些嘛!每次出错还打我,不给我饭吃……”刘盆子说得伤心,罗敷听得更伤心。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刘盆子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开儿,如今他是否还活着?他若活着是否也像刘盆子一样遭受他人的虐待?他只是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让她如何不心如刀绞?

罗敷道:“牛娃,你放心,姐姐绝不会让你再回去!等一有机会,姐姐就送你出汉中,回老家。”

但是事与愿违,还没等罗敷想到出汉城之策,夜听潮已领先一步找到了他们。当罗敷等人发现时,农家院落之外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士兵。如今的夜听潮扫平了月如风的余党,已从幕后走到赤眉政权的前面,摇身一变成为刘盆子的帝师,官封太傅。太傅这个职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大可位在三公之上,并肩宰相;小则只是教授皇上文化礼仪的老师。而夜听潮受了这个官职,显然是位极人臣之列。

夜听潮身子还未康复,自己坐在马车的软榻之上,令人叫得罗敷出来,对她道:“交出皇上,或交出你们的命。”

七十五、进宫

夜听潮抢先一步找到罗敷等人的落脚之所,对罗敷道:“交出皇上,或交出你们的命。”罗敷眼中满是伤痛,他身体还未康复,为何亲自前来?他来只为将牛娃带走?如果她宁死不交,他真会要了这几人的­性­命?罗敷道:“这里没有什么皇上,只有一个放牛娃,你何苦为难他,又何苦为难我们?”

夜听潮视而不见她眼中的伤痛,冷酷依旧:“我要说的已说出,不要冒险让我说第二遍。”罗敷不动,不语,不能思考,眼中都是这个陌生的夜听潮。自来汉中,这种陌生感似乎从未消失一般。

吴汉上前道:“我们不会让你带走牛娃的,如果你要强抢,就先问过我手上这柄长矛!”说着将手中兵器指向夜听潮。­阴­识也是一副要准备作战的架势。

“不要!”罗敷脱口而出。如今夜听潮武功全无,虽然有众多兵将保护,但吴汉乃是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人,想杀夜听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不能让吴汉动手,其中后果她不敢去想,更不能去面对。

罗敷一开口,双方都是一愣。夜听潮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吴汉亦是不解道:“小姐……”罗敷侧头看吴汉,脸上全是歉意和恳求,她怎能让他去伤害夜听潮?他不管做过什么都还是她的夫,都是开儿的父亲。何况他武功全失也是因她而起。吴汉终是对她理解地点了点头。

正在双方尴尬相对的时候,牛娃突然从房间出来。夜听潮斜眼看他一眼,满意地扯起一边的­唇­角。笑。是他久未出现过的表情,哪怕这笑如此邪气,也表现不出多少内心的快乐。

牛娃道:“罗敷姐姐不要与他们动手,我跟太傅回宫就是了。”罗敷一惊:“可是……”牛娃打断她道:“姐姐不用为我担心。”眼中的认命全然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应有的表情。牛娃对夜听潮等人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要罗敷姐姐陪我进宫。”什么?让她陪她进宫?罗敷诧异道:“牛娃,你可别拿姐姐开心。姐姐可以保护你不让他们抓走,可不会陪你进宫胡闹的。”

谁知牛娃人小鬼大,道:“姐姐,你打不过他们的。虽然两位哥哥很厉害,但他们人多,救不了你的。我一个人在宫中好可怜,你陪我玩几天我就让他们放你回来。姐姐既然在宫外可以保护我,就可以去宫内保护我啊。”这是什么逻辑?敢情自己“助人为乐”却被这小鬼黏上了?她罗敷长着一张任人宰割的脸吗?

没等罗敷与刘盆子达成妥协,夜听潮已开口,缓然道:“好。送皇上回宫。”

自己的去留就这样被决定了?罗敷只是片刻的犹豫,已有人分别上前站在她与刘盆子身边,等待两人移驾。­阴­识、吴汉见罗敷被持,忙上前与他们纠缠起来,罗敷道:“两位大哥快住手!我与他们去便是了。他们不会拿我怎样的。”两人见她去意已决,都停下手来。毕竟两人一人是夜听潮,一人是刘盆子,都不会对她真心伤害。况且两人武功虽然高,再多士兵也阻挡不了去路,但带着一个罗敷就不一定了。于其现在动手,不如再做良图。

罗敷见他们停手方才放心。与牛娃同去皇宫本不是多大的事,因此让双方动起手来确实不值。而且谁说这不是一次好机会呢?皇宫多有赤眉官员出入,自是个信息中心,她去说不定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刘盆子上了皇辇,罗敷被安排与夜听潮同车,望着­阴­识、吴汉两人殷切的目光,她还一温暖的笑让他们安心,又别有深意地道:“两位大哥,此地不宜久留!要多保重!”夜听潮虽不会直接向她动手,但­阴­识两人就不一定了。还是让他们快速离开汉中为好。不然夜听潮哪日心血来潮要了他们的­性­命也是不奇怪。他心中本就容不得刘秀等人。

夜听潮斜靠在车厢的软榻之上,见罗敷坐定,酸酸地说:“你对他们倒是尽心。”罗敷不畏他口中的不屑,对夜听潮道:“我对你更是尽心,可是换来的尽是伤害。”

夜听潮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怪只怪你自己,为何让我得到你。但凡是得到的东西,对我夜听潮便再无吸引力!”罗敷气结:“你!”难道真的是这样?她还是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经过月如风一事,她再不敢轻易放弃心中的希望,因为她知道,没了对他的希望,她的心如死灰一般没有生气。她告诉自己夜听潮所表现的一切都是假象,不然他为何为了探听她与开儿的消息在月如风身边忍辱负重半年之久?不然他为何舍命为她挡刀?他­性­情大变也是从知道自己武功尽废之时开始,她相信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并不是真心要如此对她。

回皇宫之路经过昊园,夜听潮先在中途下车。罗敷见东方龄正在门口等候,便对她以目示意。东方龄会意,待夜听潮走远,上前问曰:“夫人何事要对东方龄讲?”

罗敷深切道:“东方神医,我知你对听潮素来尽心。如今他身子处在特殊时期,请东方神医一定要加倍小心,保他周全。罗敷这就谢过了。”说完便要下跪,眼中已是莹莹泪光。既然她自己不能侍候他左右,这样也算尽点心了。如今他身受重伤,再如此三番车马劳顿,必是没有好处的。

东方龄忙搀着罗敷,道:“夫人何必。东方龄自会尽力。只是公子他对你如此,你为何……”

罗敷凄美摇头:“我欠他何止千万?哪怕让我做牛做马报答他又能如何?”她的听潮,不管他是否可以回来,都给她最刻骨的爱与痛。如果现在的他是真的,她宁愿选择守着一个关于他的美好梦想。只要这个梦不碎,她不要醒。何况,经历了这许多,这一次,她信他,信未来。

罗敷进宫后被安排在“未央宫”中,与皇帝刘盆子同住一宫。赤眉拥立刘盆子建立的既然也是汉朝,索­性­皇宫建筑一应仿造长安所造。不过这未央宫占地破广,宫殿甚多,就说罗敷住下的“金华殿”(石桥整理购买)与刘盆子日常起居所在的“宣室殿”便相隔甚远。

因为刘盆子尚年幼,称帝时日又短,所以并未立后纳妃。这皇宫之中除了太监宫娥,并无妃嫔身影。

自罗敷进宫,刘盆子除了上朝和睡觉之外,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刘盆子道:“罗敷姐姐,你会不会武功啊?”罗敷不解为何他问这个:“会是会一点,不过不是很好。”

刘盆子低声道:“那比小喜公公怎么样?”小喜子公公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平日里伺候在刘盆子身边,监督他上朝、学习等所有的事情。为人颇为严厉,刘盆子很是忌惮他。

罗敷扑哧一笑:“皇上,小喜公公虽然严厉,但处处为皇上着想,皇上还是不要为难他。”刘盆子却不依:“罗敷姐姐,我们这样好不好……”说着就爬到罗敷耳边说话,如此这般地计较一番。

原来刘盆子生­性­顽皮,知道小喜公公有个秘密,平日里爱往冷宫跑。他人小鬼大地偷听到其他宫女太监说,冷宫里有个洗衣的女工,小喜公公与她私通。

罗敷苦笑,这都哪跟哪啊?冷宫里怎会有女子?小喜公公一个太监怎能与女子有染?谁知刘盆子不以为然道:“罗敷姐姐,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后宫又没什么人,杂役房住不下就住冷宫啦,谁让那里偏僻平日没人去呢?小喜公公啊不是个真太监,他不光把那女工当媳­妇­,还跟她有了孩子呢。”这刘盆子已经十五岁,已经是懂事的年龄。在宫里呆得久了也就知道“太监”是怎么回事了。

罗敷见他越说越离谱,见四下无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小鬼,亏你是皇上,怎么什么都敢说。这要让宫女太监听到,又要增加你的礼仪课程了。”刘盆子不服道:“罗敷姐姐只是不信,好,我带你去看看!”说着也不管罗敷愿意不愿意,拉着她就走。刘盆子十五岁的小伙子手劲已经不小,罗敷见他如此坚决只得跟着他往前走。

冷宫在宫殿最偏僻处,两人行了好久才到,道理又隐蔽,如果不是刘盆子引路,罗敷是怎么都不能找到这里的。冷宫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花草多是没有经过认真修剪,给人的感觉凌乱非常。刘盆子拉着罗敷顺着墙壁悄悄行走,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下面有高高的瓦砾,蹬在上面真好可以看清宫内的情形。两人悄悄探出头,刘盆子指着一处房间,低声道:“罗敷姐姐,你看!”

罗敷顺着刘盆子指向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室内搭晾着一些婴儿的衣服。刘盆子又指向一处房间,罗敷看去差点呼出声来!

那是月如风的身影!

这个身影她如何都不可能忘记!她害她失去儿子,她害她失去丈夫,她害她差点丢了­性­命!她为何在此?她可以进得皇宫,说明赤眉军中必定还有她的人没有被清除。好高明的月如风,知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怪不得夜听潮在汉中布下天罗地网只是抓她不到,原来她躲在这深宫之中,又有谁会想到来这里搜查呢?

不对,她怎么会带着孩子住在这里?那孩子是谁?莫非……啊!罗敷几乎站立不稳,那是……那是她的开儿吗?那一定是她的开儿!他还活着!

罗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马上飞身下去,却被刘盆子一下扯住她的衣袖,拉她埋下头来。罗敷惊诧,正待问他,却看见不远处正行来一人,正是小喜公公。刘盆子轻声道:“姐姐,我们快跑,小喜公公会武功!”拉着她便从相反的方向跑去。

等两人跑到安全处,罗敷忙问:“牛娃,我们刚才见的那女工,她是一个人住吗?”刘盆子一边顺气,一边道:“不是,还有好几个女工跟她一起的。不过都知道她跟小喜公公的关系,对她可好了。”

罗敷谨记在心。幸亏刚才自己没有鲁莽行事,月如风既然敢藏在这里,一定是有万全之策的。如果她贸然行事恐怕不但救不了开儿,还会害了他。为今之计,她唯有赶快出宫去见夜听潮。

罗敷对刘盆子一番好哄,但后者怎么也不同意她一个人出宫。罗敷道:“小鬼,如果不是看在你是皇帝的面子,我早就一拳挥过去了!快让开,不然以后姐姐不跟你近了!”刘盆子只道:“姐姐如果出宫不回来怎么办?我不要!”坚决不同意!罗敷无奈,只得道:“好吧,姐姐不出宫去也可以,你快宣夜听潮进宫,就说……有礼数之事向他求教。”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夜听潮身为太傅,本为帝师,皇上刘盆子应对其行弟子之礼,向他请教问题自是正当。

不过夜听潮接到刘盆子如此一道圣旨,想必会觉得可笑。虽然他身为“太傅”,但这毕竟是个掩人耳目,方便他便宜行事的虚职。这皇上又哪里劳得他去亲自教导?不过罗敷也不怕,因为夜听潮再狂妄,也不会去公然违抗圣旨。既然刘盆子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傀儡,他如何不去树立威严?

半晌工夫,夜听潮入见,要行礼。刘盆子忙道:“太傅有疾未愈,免了吧。”虽然他年龄尚小,不知夜听潮在自己背后充当怎样的角­色­,但生­性­纯朴的刘盆子还是体恤夜听潮乃受伤之人,不让其跪拜。罗敷躲在屏风之后暗暗感叹,如果没有刘秀在先,说不定她还真忍不住要去帮刘盆子。纵观天下能臣武将想要称帝的人之多,但有几个有此仁德之心?

刘盆子依照罗敷的叮嘱令众人退下,道:“我向太傅请教礼仪之事,其他人就退下吧。”小喜公公听此,只好带领众人退出殿内。刘盆子下了皇位,走到夜听潮身边道:“太傅,罗敷姐姐要见你。”夜听潮听罢一愣。

夜听潮与他来到内堂,刘盆子也退了出去。不待罗敷开口,夜听潮冷哼道:“刘盆子对你倒是百依百顺!”其中醋味显而易见。罗敷不想他会如此说,毕竟刘盆子在她眼中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何来让他吃醋的道理?

罗敷不看他脸上的鄙夷,道:“我找到开儿了!”夜听潮一愣,脸上出现了罗敷期待良久的激动的表情。他终是还顾及自己的儿子。罗敷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罗敷将在冷宫中看见月如风的事与夜听潮细细讲了,道:“牛娃身边的小喜子公公很危险!堂堂太监总管竟然是月如风的人,这大内之中还不知有多少她的人。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如何营救开儿?听潮,我想听你的意见。”殷切之意溢于言表。听到她唤他“听潮”,他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神彩,虽然他立刻掩饰了过去,但,她抓到了。因为这一丝神彩,她的内心早已欣喜若狂。也许,也许她的听潮并没有走远,只是将自己隐藏在­阴­暗之中。

七十六、开儿

听了罗敷诉说,夜听潮立即令人宣夜戈进宫,并借陪皇上蹴鞠为名一并调入了夜氏最­精­锐的手下。夜听潮先秘密将小喜子公公扣押起来,带人一起趁来到了冷宫。

夜戈绕到宫殿后窗往内窥视,发现月如风果然在里面,她正在监督­奶­妈为孩子喂­奶­。夜戈回报道:“公子,室内除了月如风和孩子,还有两名­奶­妈和四名侍女。四名侍女行动矫健,警惕­性­极高,必定都像是会武功之人。”夜听潮道:“那孩子……”他心中虽然万分关心,但话语中又不愿十分表露,只蜻蜓点水地问了一句。罗敷也是赶快问道孩子的情况。

夜戈道:“是男孩!七八个月大,很是可爱。由于离得太远,并不能看清孩子长相。”这些已经够罗敷激动的了,她心中的希望迅速升腾,不由抓住夜听潮的臂膀:“听潮!他是我们的开儿!”夜听潮眼中清冷如水,冷冷地看着宫殿之内的方向。突然被罗敷一抓,见到她眼中满满的殷切,竟没有立即收回自己的胳膊,只对夜戈道:“包围冷宫。待我进去与她交涉。”

罗敷道:“听潮!你的武功还未恢复……”罗敷知道他一人进去交涉,主要是怕冒然与之打斗会伤到孩子。如果月如风被逼得没有出路,很可能狗急跳墙,对孩子不利。

夜听潮一听她提到武功,眼中又是一寒,对她一甩袖,已然去叩冷宫之门。

月如风以为是小喜过来,令人去开门。当夜听潮那张脸出现时,侍女明显一惊。但不愧是月如风身边训练有素的人,只是瞬间的迟疑便对夜听潮亮起了架势。夜听潮冷哼:“先想清楚,你们是我的对手吗?”说完,不管她们摆好的架势,径自进入院内。

夜听潮为罗敷而受伤的事已然传开,但外人并不知道他因此而丧失了武功。夜听潮在世人眼中­性­情­阴­冷,使得暗器如蛇。在月如风身边的人自然知他能耐,对他忌惮三分。

夜听潮对迎出院外的月如风道:“自己死,还是让我代为了结?”月如风见夜听潮只身前来,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竟能找到她藏在这里,喜的是终于可以得见他一面。月如风道:“听潮,你我本是恩爱夫妻,又为何沦落至此?”

夜听潮听此言仰天长笑,霸气十足。只笑得月如风身边保护之人浑身­阴­冷,更是丝毫不敢放松。“夫妻?你勾结王莽想灭我夜氏一门!你意图控制赤眉军毁我夜氏十年心血!你想将我夜听潮变成你的傀儡!你掠走我唯一的血脉开儿!——你,哪里配当我夜听潮的妻子?!”

月如风片刻的失神,眼中泪光莹莹:“听潮,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啊!”“爱我?”夜听潮又是仰天长笑。在他看来,这个“爱”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是多么可笑!

月如风殷切道:“当日在王莽后宫之中,上天安排让我见到你,我对你一见倾心!这才同意王莽的诡计,嫁给你做妻子。我嫁入夜氏虽是王莽计策,但我对你之情是真啊!——可是,你我恩爱不到一年,那个该死的秦罗敷就出现了,从此你再不看我一眼。甚至我用千年毒雪蛤救你醒来,你依然狠心地将我送回长安……”说到这里,月如风眼中一寒:“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发现,如果不比你强我就永远都不会再得到你!是你,一手将我从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少女变成今天的样子!幸亏上天帮我,让我掌握了王莽在赤眉军中渗透的势力名单,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

罗敷躲在暗处,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没想月如风为了得到夜听潮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可惜啊可惜,她的爱只代表占有,为了得到夜听潮,甚至不惜将他变成爱情的奴隶,甚至不惜将他毁掉!

夜听潮打断她道:“少说废话!快说,那室内的可是开儿?”月如风诡秘一笑:“正是。”夜听潮和罗敷听她承认,眼中都是一亮,难掩心中激动。

月如风道:“既然让你找到这里,我就不妨告诉你。你知道为了让秦罗敷一败涂地,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筹划了那个计划。——先是传出‘得罗敷者得天下’的谶语,让各方势力对其追杀,再将花无璧派到你们身边,然后找来提前准备好的产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她准备的,只待她生产之期一到,便一面派人刺杀吸引你的注意,一面令人上演将孩子变成‘妖孽’的好戏!哈哈哈哈,真是个完美的计划!可是……”月如风一顿,回头看看室内­奶­妈怀中的孩子,眼中竟是无限柔情:“开儿如此像你!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他的一切都是你的再生。那么小小一个人儿,竟全部都是你的影子!我本该将他当时就杀死,可是当我见到他,竟如何也下不了手!听潮,我即使对天下人下手,也从不伤害你啊!”

开儿竟是因此而逃过一劫!罗敷庆幸不已,心内祈祷开儿也可以平安度过今日这一关。

夜听潮道:“念你不杀开儿的情分,只要你将开儿给我,我可以饶你不死。你不是想要另半阙赵王令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扔给月如风:“我就如你的愿!——现在可以放开儿了吧?”

罗敷一惊,他不是说不会拿赵王令去换开儿吗?此赵王令是假,还是夜听潮当初言语不实?

月如风接过赵王令,端详一番,道:“果然是赵王令。你就不怕我拿着它去找赵王宝藏?”夜听潮:“哼,我夜氏有的是钱财,区区一个宝藏还不能让我夜听潮看在眼里。赵王令一直是夜氏所有,如果夜氏想要那些钱财,还轮到得你去惦记?”罗敷听得迷茫,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之前不肯用赵王令换回开儿,如今又说不在乎赵王令背后的财富。

月如风突然变得激动,眼中泪光点点,道:“听潮,在你眼中,我真的一无是处吗?想当初我虽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我从未亏待过你。我甚至亲选花无璧做你的侍妾,还能忍受秦罗敷重回你的身边,你为何就不能接受我呢?没了你,赵王令与我何用?宝藏与我何用?如今我被迫躲在这无人过问的冷宫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开儿是我对你唯一的牵念,你还要来夺吗?”

罗敷没想到月如风对开儿如此尽心,心下竟是感动。虽然她对自己无尽的伤害,但单凭她没有伤害开儿一点,她愿意放下对她的恨。如果开儿无事,罗敷希望夜听潮可以给月如风一个机会。

夜听潮冷然道:“开儿必须交出!”说话间,只见夜戈带领夜氏的死士从各个方位而入,将月如风等人团团围住。

看到夜戈带人冲进来,月如风大惊,本以为他是只身前来,才对他如此放松,更对他尽言自己心中所想。不料他竟带人前来,自己还以为他对自己仍有情分,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月如风慌忙进入室内,从­奶­妈手中接过开儿。罗敷以为她要以开儿为威胁想要逃脱,惊得大呼:“月如风,求你不要伤害开儿!”

本来还没做出什么的月如风一看人群之中来了罗敷,顿时眼中充满了仇恨,狠狠地对罗敷道:“你除了生下他,还做过什么?!开儿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不会伤害他!但你也别想得到他!”又转头对夜听潮道:“我对你一番情意,你却始终挂念着这个妖女。好,我就成全你们!不过,我要带着开儿离开这里,否则我宁愿与开儿一起死,也不会将孩子交给她!”

罗敷听她一番巧言令­色­,顿时心如刀绞。她何时不想尽做母亲的责任?可是月如风何时给过她机会?她从生下开儿,便再未见过他。这种丧子之痛在月如风口中成了罪有应得一般!她罗敷罪在哪里?罪在爱上了夜听潮吗?罗敷泣曰:“开儿是我的孩子,你要我的命都可以,我绝不会让你带他走!”

夜听潮见罗敷痛苦地捂着胸口,泪水已经爬满脸颊。眼神一寒,对月如风道:“赵王令已给你,万千财富可以让你安详余生,如果再不放了开儿,休怪我不给你留有全尸!”

月如风冷哼:“哼!没有了开儿,我要赵王令何用?我向利用赵王令找到那笔财富,就是要将来为开儿创立自己的帝国!听潮,你如果想要开儿,就必须回到我的身边!”

夜听潮怒道:“妄想!”罗敷此时正站在夜听潮身侧,一听他动怒,忙去扶住他。如今他背部伤口未愈,一旦动怒,后果不堪设想。但罗敷下意识的行为却激怒了月如风。只见她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孩子,冷然道:“我才是开儿的母亲!我才是听潮的妻子!——给我杀了这个妖女!”

月如风一声令下,四名侍女齐齐地举剑上前,要取罗敷­性­命。夜戈一见对方动手,忙令手下保护在罗敷和夜听潮身边。夜听潮对夜戈道:“注意开儿安全,给我杀了月如风!”

月如风手下侍女虽然也是武功不俗,但还是无法与夜戈他们相比,几个回合打下来,四人已全部倒下。月如风见已是孤家寡人,一声长笑,无比凄凉:“哈哈哈哈,夜听潮,你真的就不能放我和开儿一条生路?!——好!”说完,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对着怀中开儿就要刺下去。

罗敷大呼:“不要!”人一下瘫软地跪下来。夜听潮也是一个震惊,但苦无武功在身,不能发暗器相救。月如风手下到半空,夜听潮急火攻心,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罗敷又是惊呼:“听潮!”只见他背后伤口复发,已是殷红一片!如今孩子命在须臾之间,丈夫危在旦夕,罗敷感觉一下就要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眼前一片漆黑,大脑全部空白。“不要。”她喃喃自语。时间仿佛就定格在这一刻,再容不得她多余的思考。

罗敷砰然倒地,意识猛然消失。

耳边似乎有婴儿的啼哭乍然而起。开儿,我的开儿,母亲如何才能睁开眼睛看你一眼?似乎有血腥的味道凑近自己的脸,听潮,可是你?我们的爱恨何时方能解开?如果罗敷能够奋力睁开双眼,你会否再次承认仍然爱我?

七十七、失踪

看到儿子­性­命只在须臾之间,夜听潮又旧伤复发,罗敷急火攻心昏了过去。夜听潮忙去扶她,却体力不支与她一起瘫倒在地,口上血迹滴在罗敷脸上。月如风见两人如此亲亲我我相互牵挂,心里一恨,举在半空中的发簪更是不再停留,直直向开儿身上刺去。

夜听潮武功尽废,无法出手,夜戈等人使的短兵,派不上用途,眼睁睁开着月如风要伤害开儿,众人只是无策。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从众人背后发出一只竹简,正中月如风手腕,顿时鲜血直流。月如风吃痛不过,发簪远远甩出手去。她惊诧地看向竹简飞来的方向。

凑月如风那半刻的失神,夜戈飞身上前将她手中的开儿抢在怀中:“保护小公子!”夜戈将孩子交给一名暗士,自己重又提剑冲向月如风。

被抢走了开儿,月如风大呼出声:“开儿!”眼中惊愕万分,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待反应过来,迅速向夜戈扑去。却被一人从宫殿顶上飞身而下,将她一提,重又飞到房顶之上。(石桥整理购买)月如风兀自呼喊,但救她之人武功甚高,不顾她的疯狂呼喊只是飞快带着她离开。

夜戈正要提身飞上房顶去追,却被一人喊住:“不用追了,快救听潮和敷儿。”

说话之人从宫殿之外入内,正是刚才关键时刻用竹简击中月如风救出开儿的夜无忧。夜听潮身上重伤,勉强开口:“父亲!”众人忙跪曰:“老爷!”夜无忧让众人起来,令将夜听潮和罗敷抬入殿内,又速传东方龄入宫。夜戈道:“东方龄正在赶往宫内。”说完去迎她。

原来夜听潮接到罗敷的消息,怕开儿在争夺中有误,已同时令东方龄一起赶往宫中,只是因为夜戈等人的行程比东方龄快了许多,才没有同时抵达。

夜听潮道:“父亲……怎会来此?”夜无忧忙扶住儿子,曰:“潮儿不要说话。你身上旧伤复发,现在很危险。为父只是帮你暂时止住了血,待会还要让东方龄看过。我刚才已经检查了敷儿的伤势,她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昏厥而已。”

夜听潮点头,眼中充满殷切,强忍伤痛开口,对夜无忧道:“父亲,孩儿求你一事。”

罗敷再醒来之时,开儿正在她身边熟睡,东方龄在为他诊脉。罗敷惊喜万分地问东方龄:“他是开儿吗?开儿没事?”东方龄诊断完毕,道:“夫人,小公子幸得老爷及时从月如风手中救下,身体无碍。”是夜无忧救了开儿?他怎会来了汉中?开儿何其幸运,先是被月如风掠走,因为他长得极像夜听潮而未被其所害,后是关键时刻得到爷爷夜无忧突然出现救下。

罗敷高兴地热泪盈眶:“我,我可以抱抱他吗?”一向冰冷如霜的东方龄竟然有几分动容。世间又有什么比呣子之情更为让人感动的呢?东方龄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笑,对她来说向来都是不擅长的事情。“当然可以。不过夫人,小公子刚刚让­奶­妈喂完睡着了,夫人待他醒来再抱也不迟。”

罗敷含泪点头,哪里非要抱,仅仅看着他的样子已经让自己幸福得无所适从了。月如风说的没错,开儿长得有七分像夜听潮,只是眉宇之间没有夜听潮的­阴­郁,而多了一份源自她的明朗。

夜听潮?罗敷忙问东方龄:“听潮他,怎样?”心中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当时口吐鲜血,背部旧伤复发。东方龄说过三月内如果伤口迸裂,就是神仙也难救他,那么他不会……不!让她如何接受刚刚得到儿子,却又失去丈夫?

东方龄道:“公子去向夫人不必追问,不当说的东方龄怎么都不会讲。”说完转身离了罗敷房间。这些话惊得罗敷一身冷汗,什么叫不当讲的?她为何不对自己讲?难道夜听潮真的已经……他怕自己伤心才让东方龄瞒着她?罗敷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儿子,这张神似夜听潮的脸让她的心揪得如此紧。

罗敷挣扎着想起身,却有侍女道:“夫人快请躺下,您日前昏倒,身子虚弱,老爷吩咐不让您下榻。”罗敷抬头问:“老爷呢?我要见他!”

“敷儿要见我?”未待罗敷话音落地,夜无忧已一步踏进来。罗敷忙下榻跪曰:“公公。”

夜无忧忙上前将罗敷扶起,对侍女道:“都下去。”问罗敷:“敷儿身体不适,为何行此大礼?”罗敷泣曰:“请公公相告,听潮现在哪里?公公不说,敷儿长跪不起!”

夜无忧为难道:“我已答应听潮,不透露他的消息给你,我怎能食言?”说着走到榻边,看着熟睡中的开儿,满眼都是怜爱:“如今开儿已经找回,你且好好抚养他。不管你与听潮如何,你都是我夜家的儿媳。”说完,不顾跪在地上的罗敷,径直走出房间。

罗敷绝望地坐在了地上。夜听潮既然有意隐瞒自己的去向,自己想知道也很难。他去了哪里?他重伤在身,有没有生命危险?

本来熟睡的开儿突然挣扎起身,揉揉惺忪的眼睛,睁大了看她,小家伙虽然只有七八个月大小,却已经健壮地可以在榻上随意翻身。罗敷见他醒来,忙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来到榻前。

虽然是开儿的亲生母亲,但她却从未带过他,罗敷茫然地看着开儿,尝试地开口道:“开儿,你好,我是你的母亲……”然后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谁知开儿懵懂地盯了罗敷一会,突然裂开了嘴笑了起来,挥动这小手,发出“啊啊”的声音。罗敷的心就这样一下子变得温暖非常。伸手将他抱入怀中,柔柔软软的一团,他原是如此贴心的一个生命!罗敷心中的幸福似乎溢了出来,“开儿!我的开儿!”开儿好奇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触摸她脸上的泪,又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在告诉母亲不要哭泣一般。罗敷傻傻地点头:“妈妈不哭,妈妈有开儿,以后再也不会哭了。”嘴上如此说,眼中的泪却又流了下来。

开儿很招人喜爱,几乎从来不哭,­精­神也是异常地充沛。他已经爬得很快,每天只要一不注意,便从榻上爬下来,不知所踪了。整个昊园没有地方他不曾爬着去过。

这日开儿又不知爬去了哪里,罗敷跑到夜无忧房间,不等下人禀报忙进去问道:“公公,可见开儿了……”话没说完,已经看到开儿正坐在夜无忧腿上,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看见罗敷进来,小手抬了抬,指着她道:“妈妈……妈妈妈……”罗敷惊诧地抬头,问夜无忧道:“公公,开儿说什么?”

夜无忧也是颇为惊奇,8个月大的孩子竟然会发音说话,这连当年早慧的夜听潮也是不如的。夜无忧抱起宝贝孙子,情不自禁地亲了亲:“敷儿,看来开儿是遗传了你们两人的聪慧,竟然8个月就能开口喊妈妈。”

罗敷上前看着开儿,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公公,”她道。夜无忧会意,将开儿交到她的手上,罗敷深深抱在怀里:“开儿!”谁知开儿好像知道了大人的喜悦,又开口道:“爸爸。”罗敷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也想念爸爸了吗?听潮,你可看到了?——开儿如此聪明,我们的儿子,他正在呼唤你!

罗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曰:“公公!你听到刚才开儿喊爸爸了吗?”夜无忧眼睛也是湿润,父子情深,他也有儿子,开儿是他的孙子,他怎能不理解?罗敷道:“公公,求你告诉我听潮在哪里?我要和开儿去找他。不管他是生是死,我和开儿都要见到他,守候在他身边!”

夜无忧似有动容,但终于还是开口道:“敷儿,既然听潮不想见你们,你又何必勉强?”上前去扶罗敷,罗敷却不肯起来:“公公,为什么?听潮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开儿他如此可爱,你忍心他每日见不到父亲吗?”

夜无忧长叹一声:“听潮是我的儿子,开儿是我的孙子,我怎会不同样怜惜?”说到这,夜无忧的眼神一下变得悠远,道:“当年我­性­情闲散不愿成为夜氏的继承人,潮儿的祖父便指定了潮儿,所以才把他训练成了­阴­冷残酷的­性­子,直到遇到你……”夜无忧将罗敷扶起来:“敷儿,知道为何我第一次与你相见便送你赵王令吗?因为是你让听潮体会到了男女之爱,夫妻之情。之前他只是作为夜氏的继承人而活着,而有了你,他又多了一种身份,那就是他自己。敷儿,我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听潮也许还是那个不完整的自己。”

罗敷问曰:“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躲着我?”夜无忧道:“潮儿生­性­孤傲,忍受不了自己失败,特别是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

罗敷忙道:“公公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听潮出事了?”夜无忧摇头:“他很好,只是武功尽废。他说,他不想将你留在一个废人身边,所以才不见你。”

罗敷泣曰:“可是我不在乎!开儿也不会在乎!只要他健康,武功又算得了什么?”她突然想到,夜听潮对她态度的转变就是从他为她挡了一剑之后,那是他已经知道自己武功会失去,才突然说出不同意用赵王令换回开儿的话?他是纯心想气她离开他!他好残酷,为了自己的尊严竟然不顾她的感受,那可是她对他满腔的爱恋啊!

夜无忧道:“可是敷儿,他之前为了对付月如风,让你只身承担失去开儿的痛苦,你也愿意原谅他吗?”罗敷默然。自己对此事确实不能完全释怀。想当初她进了昊园,日日见他与别的女子承欢,心何尝不是痛得滴血?可是,他事先并不知她和开儿还活着,他没想到她会出现在那个局里,他当时对她的冷漠何尝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如果月如风见他还对她有情,岂会留她­性­命?哪怕她身上有赵王令恐怕也难保她吧。他又为她挡了一剑,险些失了­性­命,他也是因此而失了武功,她岂会嫌弃他?

罗敷肯定地道:“公公,我对听潮讲过‘君为乔木妾为萝’的话,敷儿并不是随口说说,既然决定将自己的爱全部给他,敷儿就不会再收回。”

夜无忧道:“难为你们两情相悦。潮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邯郸。如果真的可以原谅他,想要见他,就去水榭小筑找他吧。”

七十八、乔木

听得夜无忧说夜听潮去了水榭小筑,罗敷激动万分,拜曰:“公公,敷儿明日便带着开儿前往邯郸!”开儿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在她怀里也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喃喃地喊着:“爸爸……爸爸”。

夜无忧点头:“好。东方龄也已于日前去了邯郸,我此次前来汉中时日不短,明日与你一同出发,护送你们呣子过去。”

罗敷再拜:“多谢公公!”心里却是暗暗自责,自从她醒来那日东方龄在为开儿诊脉,此后便再没见她,如此数日她竟毫无所觉!如果夜听潮还活着,他身受重伤,东方龄定然会寻他而去,到时跟着东方龄便知夜听潮去向。自己怎会没有想到?自己丢失了的理智是因为开儿的失而复得太过惊喜,还是因为夜听潮的突然失踪而

又感叹他伤得如此之重,还让东方龄先确定了她和开儿的安全才离开,夜听潮再如何掩饰,也藏不住对她呣子的情意。

路上有了夜无忧,安全便有了保障。夜无忧还特意找来当日曾护送罗敷离开长安的张平随行保护。如今夜戈跟随在夜听潮身边,张平也算是除他之外夜氏武功最厉害最值得信任的手下了。

罗敷道:“公公,敷儿还没有正式向您道谢。上次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开儿恐怕已经遭到了月如风毒手。幸亏公公开儿才幸免于难。”罗敷特意加重了“及时赶到”几个字的语气。

夜无忧长笑:“哈哈哈哈,敷儿可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汉中?”罗敷笑曰:“敷儿的想法瞒不过公公法眼。”

夜无忧道:“其实我来汉中已有数月。年前,‘得罗敷者得天下’的谶语乍起之时,我便担心你们的安全。但当我赶回邯郸时,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当时你和听潮全部不知所踪,我多方打探总是无果。后来,我听到赤眉拥立刘盆子为帝的事,便知道我大哥夜无忌必然在此,于是我便赶往了这里。”

罗敷点头:“原来公公早就来到了汉中。”

夜无忧:“当日我离开夜氏,便向听潮的祖父表明立场,绝不参与夜氏的天下之争。当日汉中的情形乍看是一场政变,我大哥和听潮全数被人暗中控制。但据我观察,他们虽然表面上被控制,却并无生命危险。当时情况似乎局中有局,胜负只是一时的假象,于是我躲在暗处便不动手。”说着神­色­凝重地看罗敷:“敷儿,你受苦了。”

罗敷不语。她知道夜无忧定然是见到了她来汉中后的一切,知道夜听潮曾为了自己的计划伤她至深。那段日子对罗敷何尝不是最痛的煎熬?她是不怕□,也不怕被人践踏,可她忍受不了没有希望,忍受不了夜听潮渐渐远去的伤,忍受不了开儿生死未卜的痛。一颗泪无声滑落,怀中的开儿似乎也意识到了母亲的伤心,在罗敷脸上紧张地挥动着小手,口中不断发出“妈妈……妈……妈”的声音。罗敷贴心地抱住开儿。得子如开儿,有夫如听潮,她罗敷夫复何求?只望听潮现在无恙,可以让他们一家三口尽享天伦。

夜无忧道:“我可以理解你心中的感受。我也希望听潮早日可以珍惜像你这样的女子。当日我与听潮的母亲便是你们现在的心态……”

罗敷抬头看着夜无忧,她从来没听过夜听潮讲过他的母亲,也没听夜无忧说过自己的夫人。夜听潮的母亲是个谜,夜氏上下都不知道她的事情,或即使知道也缄口不提。如今夜无忧主动提到她,看来是要对自己有所点悟啊。

夜无忧:“当日,我是被听潮的祖父选为夜氏继承人。听潮必定已经跟你讲过,夜氏本姓刘,乃是高祖爱子刘如意的后人,当日被吕后所害的戚姬正是如意的母亲。如意为免被吕后所害,将其与其子嗣改姓夜,隐匿民间。当年先祖如意正是被刘盈(汉惠帝,吕后的儿子。)所救,之后刘盈因为其母吕后对戚姬残害之事而心存不忍,郁郁寡欢而死。先祖如意为感刘盈之德,又叹刘盈因戚姬而死,于是严令子孙不许与刘氏为敌,并将自己生前万千财富埋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严令不是万不得已,决不可以取出。如意如此做也不过是怕夜氏势力过大,有复仇之心。

罗敷深切感叹,这刘如意果然是有容乃大,为报刘盈之德可谓处处用心。

夜无忧也道:“不过如意事事算尽,却不料夜氏在民间尽也发展得富可敌国,成为天下第一世家。先祖的遗训虽然不可忘,但到了听潮祖父一代王莽篡位,夜氏虽不可与刘氏为敌,却可躲王莽的江山。于是听潮的祖父我父亲便策划夜氏慢慢浮出水面,意图却在于天下。”

说到这,夜无忧长叹一声:“当年我成为继承人,保管赵王令,想要发掘出先祖所藏财富,以为图天下之资。当时听潮的母亲参透出先祖如意的意图,劝我遵从先祖的遗训,我却没听,而是带着人根据赵王令的线索去寻宝藏。——听潮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我走后她旧疾发作,不治而亡,我,竟未见到她最后一面……”说到这里,罗敷分明看到夜无忧脸上有泪光莹莹。

罗敷脸上亦有悲­色­,道:“也是因为如此,公公才恨自己没有留在她身边,所以退出夜氏的计划,去四方巡游?”

夜无忧点头:“失去自己心爱的女子让我心如死灰。所以敷儿,不要让听潮失去你。”

罗敷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敷儿不明,当日救走月如风之人是谁?”夜无忧道:“月如风可以藏匿在后宫之中,说明赤眉之中还有她的余孽在活动。我一直怀疑月如风的资质怎么可能接手王莽手下的势力,那天有人将她救走让我怀疑她身后还有正主,她亦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罗敷:“那人是谁?”

夜无忧摇头:“还不知道。”陷入沉思,却有突然道:“不好!”

罗敷忙问:“公公想到了什么?”夜无忧却道:“还不好确定。敷儿,此处离邯郸不过半日的路程了,你和开儿先行过去吧,我将张平等人全部留给你,他们定能保你安全。”

罗敷点头:“既然公公有事,就请赶快出发吧,我和开儿没事的,就此别过了。”夜无忧点头,对随行之人交待一番,自己单骑离开。

邯郸,上一次离去本已是伤痕累累,这一次,又带着希望回来,罗敷感叹自己这一次能如愿吗?与刘林、王郎之战胜利后,邯郸被刘秀所取,这里也算是普天之下最太平的地方之一。虽然父兄一直留在这里,但罗敷终还是没有先去见过他们,而是带着开儿先来到了水榭小筑。

下得车来,罗敷指着前方小岛对开儿道:“开儿,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开儿似乎听懂一般,高兴得什么似的,罗敷笑曰:“张平大哥,你且将开儿接过去。他在我怀中跳得开心,都按不住他了。呵呵。”虽然活泼的儿子折腾得她够呛,但心情却是好得出奇。开儿与自己半年多相离,竟然对她没有丝毫的陌生,这岂不是她最大的庆幸?想想上天对她真的不薄。

将开儿交给张平,罗敷又指着水榭小筑对面的赵王如意宫,道:“开儿,那对面呢,就是你先祖的宫殿。——这些地方你都要记住哦!”开儿被张平抱着仍然不安分,挥动着小手咯咯地笑,口中念念有词:“爸爸……爸爸。”

罗敷幸福得差点眼泪脱眶而出。嘴里却嗔怪道:“张平大哥快看,明明是我天天抱着他,却只是惦记着自己的爹爹。”张平亦是感叹:“夫人,如今你和小公子终于可以见到公子了!”

罗敷对他含笑点头,抬脚上了小船,与张平开儿一同渡到了对面去。有箫声传来,罗敷欣喜若狂,飞奔了过去。——这是当日他与她琴箫和鸣的曲子!

“听潮!”她喊。如今重逢,忘了过去的痛,忘了一切的不幸。如今重得开儿的幸福,和他为她的一切让她安心。我们无须重新开始,过去的磨难只当是风雨,如今的我只见过后的彩虹。

奔跑过去。唯有奔跑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他有箫声传出,说明他身体应已无恙。不管他有没有武功,那些东西在她眼中与他的快乐相比不值一提。他有没有武功都是那个她深爱的男子。哪怕他失了一切,还有她带开儿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笑,那一刻停在罗敷的­唇­角,甚至不及落下。——水榭小筑哪里有夜听潮的影子?那临江弄箫之人也不是夜听潮。

“吉祥!”罗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方才是你在吹箫吗?”吉祥原在长安夜氏大司空府被夜听潮派在罗敷身边服侍,对罗敷极是用心。罗敷亦将她当做亲人一般。夜听潮后来离了长安,罗敷以为吉祥被月如风所害,没想到今日还能得见,罗敷心中自是万分欣慰。

吉祥忙向罗敷行礼,被她拉起。吉祥道:“夫人,是吉祥在吹箫。”罗敷握着吉祥的手,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可是此刻一颗心全在夜听潮身上,于是道:“那,听潮呢?”

吉祥:“回夫人,公子已离去数日。”罗敷忙问:“去了哪里。”吉祥摇头,却道夜听潮留了话给罗敷。罗敷忙问:“是什么?”吉祥片刻犹豫难定,终是咬了咬牙将话说出:“公子说,与夫人夫妻之情已尽,让你切莫寻他!切记!切记!”

不!她刚刚找回对他的爱,情岂能说断就断呢?两人的情原是共同的事情,他一人又怎么可以说尽就尽?罗敷泪眼婆娑:“吉祥,公子为何离开?”吉祥见罗敷伤心,眼中也是一层水雾。过了好一会,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忽然跪在地上对罗敷道:“夫人,公子……公子他活不长了!”

啊!罗敷一惊,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吉祥慌忙上前将她扶住。罗敷泪如雨下,听潮啊听潮,乔木不在,你让罗敷如何独活?!

七十九、远走

听到吉祥道:“公子他活不长了!”罗敷又惊又痛,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吉祥慌忙上前将她扶住。罗敷泪如雨下,心道乔木不在,丝萝如何独活?!

张平见此情形,慌忙指挥吉祥她们将罗敷扶到室内榻上躺下。只见罗敷虚弱地望着吉祥,眼中泪水涓涓而流,不见得止。开儿见母亲流泪,挣扎着要从张平怀中挣脱,小手伸到罗敷面前要让她抱。罗敷从张平怀中接过开儿,贴上他的小脸:“开儿!”开儿瞪着大眼,双手环在罗敷颈间,最终喃喃地喊着“妈妈”。他虽年幼,但似乎已有所悟“妈妈”这个词汇能给他带来的温暖,也似乎能理解它能带给母亲的安慰。

为了开儿,她不能如此脆弱。罗敷坚定地抬头,问吉祥道:“吉祥,告诉我,这倒是怎么回事?”“是。”吉祥道,将事情原委讲与罗敷听。

夜听潮来到水榭小筑之前便令人将吉祥接到了这里。夜听潮道:“敷儿终有一日会来水榭小筑,到时身边没有妥帖之人伺候甚是不妥。你与敷儿在长安之时便相交甚欢,以后就留在她身边吧。”吉祥自然是非常高兴,她对罗敷这个主子喜欢得是了不得,如今罗敷又有了小公子,这让她更加希望快点伺候在罗敷身边。

吉祥道:“当初公子离开长安之时早就让人将吉祥安排在安全的去处,公子虽然不说,但吉祥知道因为吉祥曾经得罪过月夫人,他是怕吉祥被她所害。公子对吉祥有再造之恩!”罗敷知道吉祥(石桥整理购买)得罪月如风也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夜听潮念及吉祥衷心护她而善待吉祥,这让罗敷着实感动。毕竟以夜听潮的­性­子,杀人如家常便饭一般,能有心去救一名侍女着实不易。

吉祥接着说,夜听潮初来之时身体已然非常不好,可是还是每日临江吹箫。夜戈、吉祥等人屡次劝他在室内休息,他都发怒。等到东方龄赶到之时,他已经虚弱得起不得榻来。

吉祥哭曰:“公子每次都是吹这支曲子,后来吹不动了,就让吉祥替他吹。吉祥每日听公子吹这支曲子十遍百遍,岂还有不会之理?莫说吉祥,这水榭小筑的众多侍婢不管是通不通音律的,都已将它熟记于心。”罗敷亦是泪流不止。这是他与她的曲子,当日荷花池中她惊鸿一现,他在望亭之上满是惊艳。那时虽然他怒她的倔强,她亦气他的轻浮,但两人终是心意相通合奏良曲。他每日弄箫可是想她?他身体虚弱可是已不堪思念?

吉祥又道:“后来东方龄为公子诊断,说他……说他金疮复发,已……已病入膏肓,不日便将仙去!”说完吉祥哭倒在地。罗敷呆呆地看着怀中开儿,这张脸如此像他,任何看到开儿的人都无法不去想夜听潮。“不日便将仙去”?这是在说她的听潮吗?不,她不信!罗敷苦涩摇头,心如刀绞,突然手下一松,怀中开儿滑落到软榻之上。再看罗敷,已不省人事!

吉祥一句“不日便将仙去”,让罗敷整整昏迷了一天,再醒来时开儿正在卧榻之侧独自玩耍,不时用小手好奇地在母亲脸上挥舞。母亲总是不起搭理他让他的眼神里充满不解。吉祥伺候在榻边从不曾离开一步。罗敷挣扎着起身,见外面天­色­已晚,忙问吉祥:“我睡了多久?”

吉祥见罗敷醒来,忙上前将她扶起,又将开儿抱在她身边。“夫人,您昏迷了一天了。现在已经是酉时。”

罗敷想起昏迷前发生之事,眼中泪光再度闪起,问吉祥道:“你可知道公子现在在哪里?”虽然知道自己如此问多半是徒劳,她仍然开口了。如果夜听潮刻意躲她,又怎会告诉吉祥自己的去处呢?

吉祥摇头:“公子知道自己身体不能长久,令东方龄和夜戈随他一起离开了水榭小筑,特意让吉祥留下来,就是怕夫人有朝一日来到这里没人伺候。公子说,水榭小筑他的书房里有间密室,里面的金银财物够夫人和公子使用一生不尽。他已将密室的钥匙交给吉祥。另外公子各有书信给老爷和大老爷(指夜无忧和夜无忌),让他们好好助夫人将小公子抚养长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铜匙交给罗敷。

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像是交待后事一般。可是他的巧心安排不但没有增加罗敷的安全感,反而让她越听越惊心。他可知他唯一无法安排的就是如何处置她的心痛。听潮啊听潮,你为何躲我?如果真的命中注定我们要面对死亡,为何不留我在你身边?你可知你好残忍!

罗敷突然道:“吉祥,去备马,我要连夜赶去长安!”泪光中透出坚定。——他不是要躲吗?那么她就天涯海角找他回来!

吉祥忙跪在罗敷榻前:“夫人!这怎么可以?你身子如此虚弱,怎能赶夜路啊?!”

罗敷忙令人将吉祥从地上扶起,真挚道:“吉祥,不要跪我。且不说你们情同姐妹,我走后开儿还要仰仗你照顾。不但你不该跪我,反而我要谢你的大恩。”话毕,屈膝就要对吉祥跪下去。眼泪滑落脸颊。她此一去,不知结果怎样。如果开儿身边没有妥帖之人照顾,她怎能放心得下?爱子失而复得,世界上原本没有比这更令她感激的事,但为了远走的丈夫,她顾不得享受这份幸福,又要踏上征程。

吉祥惊得眼泪一下流了下来,痛哭曰:“夫人,您快起来!你这样不是要让吉祥去死吗?!”一边说,一边跪下去对罗敷发誓:“夫人请放心,只要吉祥在一天,小公子一定平平安安的。如果小公子有任何的闪失,那就说明吉祥死了!”听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吉祥只是怕罗敷此去危险,怎奈罗敷心意已决,容不得半点商量。吉祥道:“我这就去找张平!”

张平一听罗敷要去找夜听潮,也是下跪:“张平知道如果劝夫人别去夫人定然不从,那么久让张平陪同夫人一起前去吧。”

罗敷如何能答应?此时张平本是这里武功最高又对夜氏忠心耿耿的,如今夜无忧等人也不在,如果张平随她一起去,又有谁能保证开儿的安全呢?罗敷坚决不同意。但是张平却又道:“如果夫人不让张平随夫人前去,恕张平死都不能让夫人去只身犯险。”

罗敷道:“你走,谁来保护开儿的安全?”张平深深沉思。一边是夜氏的当家主母,一边是夜氏的继承人,哪一个出了事他张平都万死难辞其咎。

正当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吉祥突然道:“夫人,何不将小公子送去他外公舅舅那里?”罗敷眼前一亮,是啊,邯郸本是她的家,父兄现在都在秦府。她一心顾着来寻夜听潮,竟没来得及回娘家,如今何不前往?

来到秦府,全家人见罗敷回来,开儿平安找回,都喜不自禁。外甥女秦风抱着表弟,直亲昵得不肯放手。感叹起罗敷和开儿一年来经历的生离死别,老父不免落泪。对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孙,秦韬是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罗敷和秦想夫­妇­见秦韬伤感,忙安慰了好一番,才见他止住眼泪。

罗敷问秦想曰:“大哥,现在邯郸是谁守城?”自邯郸被刘秀所得,百姓一直安居乐业,繁荣不减反盛。邯郸本是河北大城,地理位置之重又是非同一般,此处守将必定是重要之人。果然,秦想答曰:“是建义大将军,鬲候朱祐。”罗敷听罢一喜。是朱祐就好办了。

罗敷连夜书写两封信,一封交与秦想,让他次日亲手送去给朱祐。邯郸本是刘秀的地盘,如果再加上朱祐的刻意保护,那么开儿的安全定然无忧。张平也同意罗敷的安排,约定与她共同出发去长安。

另一封让朱祐转交刘秀,让他代为寻找夜听潮下落。

秦韬道:“你我父女半年多未见,你呆了才一时半刻就要离开,怎不让我伤心?何况夜已深了,赶路何其危险。”罗敷见秦韬如此,心下难安。自己本是曾发下誓言要像对待亲生父亲一般对待秦韬。如今她未在秦韬膝下尽半点孝道,却让老夫为自己担心,真是不孝。罗敷道:“父亲,我明日再走就是了。”

因为罗敷的到来,一家人围在秦韬房内畅谈到子夜方休。罗敷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睡熟的开儿、风儿两个孩子,温柔地笑,对秦想道:“大哥,敷儿此去就将开儿交给你了。我与吉祥情同姐妹,大哥也要善待与她。”

秦想点头:“敷儿放心。开儿和吉祥都是我们的家人,我自会用生命去呵护。”他说得真挚,罗敷知道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的爱和责任。开儿并非平常的孩子。他是夜听潮的儿子,是天下第一世家夜氏将来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他是罗敷的儿子,他的母亲背负着一个“得罗敷者得天下”谶语的女子。得到这个孩子可以让多少人完成终极梦想!夜开的存在本就是很多人的希望,他的安全却因为变得异常脆弱。

待众人都自散去休息,罗敷仍然睡不着。秦府有太多她与夜听潮的过去。

她的那张榻,他曾将她逼到榻边,咄咄逼人地抬起她的下巴,对她说:“我要定了你。”

府内的美人靠,他曾经长身玉立,站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看百无聊赖的她。那一刻她便知道,她是他此生最感兴趣的人儿;

已经零落的荷花,已经枯萎的残叶,她曾有过与他一起“留的残荷听雨声”的简单梦想;

那汪湖水,他曾拥起她,在上面踩荷起舞。两人飞扬的衣袂和纠缠的长发令她至今沉醉;

荒废的湖心小岛,那里却生长着别样妖冶的黄玫瑰。他曾在那里霸道地逼她说喜欢他给她的吻,他给她的缠绵……

……

一夜不眠,思念却将黑夜填得满满的。

八十○、长安

次日清晨,罗敷别了秦韬等人,与张平一同上路赶往长安。张平在马上道:“夫人,公子会回长安吗?”罗敷一面催马快行,一面侧头答话:“他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到,但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要见(石桥整理购买)到他!”张平听罗敷如此说,也是深深点头,忙催马跟上。两人一路上丝毫不敢怠慢,马累换马,人累挺着,一直到了长安。

原来此时更始帝刘玄为避河北刘秀的锋芒,已将国都从河南洛阳重牵回了长安,而留心腹朱鲔守在洛阳。于是长安又成了更始帝的政权中心。

罗敷提醒张平小心行事,自己乔装成男子,又贴上了一撮胡子和一块伤疤掩人耳目。两人弃马步行在大街之上,罗敷道:“这长安城如今怎的如此萧条?”张平道:“回公子,更始内政荒废,外有起义之兵四起,玄汉王朝已岌岌可危。长安城多有官员纵容军士掠夺之事,如今长安是人心惶惶,饿殍遍野。”为了便宜行事,张平对罗敷以公子相称。

罗敷暗暗摇头,回想当日南阳一行,易子而食的惨剧犹然在胸。没想到刘玄的玄汉王朝竟比王莽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自己的都城也是如此景象。无德的上官自会让一方百姓受苦,而无德的君主则会贻害整个天下啊。

两人正行间,罗敷的目光突然被一相士吸引。如今长安城萧条如斯,百姓多半面有饥­色­,而此相士仙风道骨,脸上自有一番丰盈飘逸之气。罗敷暗暗称奇,却不想被那相士叫住:“小姐何不驻足听在下算上一卦。”

罗敷惊得不轻,回头看看四周,五米之内并无他人,更不见什么“小姐”,他莫不是在叫自己?罗敷不动声­色­地微笑上前,曰:“先生在和何人说话?”她罗敷曾女扮男装四年之久,在易容上也算有些成就,除了夜听潮从未被人识破,如今却被一个相士一语道破天机,怎不让她惊奇?

张平也是戒备起来:“先生,这四下并无女子,哪来的什么小姐?”

相士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们又何必言语相欺?”张平听此言,迅速上得前去,伸手就要拔刀。罗敷忙暗中按住他的胳膊,曰:“既然先生是‘真人’,我倒要请教。”张平只好退到罗敷身侧,但预备拔刀的手仍然没有放下。

罗敷道:“先生要与我算卦,倒先说说我来长安是做什么的?”相士一笑:“这个容易。我连字都不需要小姐赐。——必是找人。”

罗敷暗暗称奇,竟然被他猜中,身侧的张平更是惊讶出声:“这……”。罗敷虽然是不迷信这些的,但世间事哪里有什么定数?迷茫之中人难免想要借助一些平时从不尝试的途径。也许……他能帮她找到听潮。罗敷道:“先生说我找人,那么可知道我找的什么人?人在哪里?”

相士道:“那就要请小姐赐个字了。”罗敷在竹简上写了一个夜听潮的“潮”字,心想自己与他有没有“朝看闲花夜听潮”的命。相士略一沉思,道:“潮字从水从朝(cháo),朝(cháo),朝夕相处的朝(zhāo)也,此人与你朝夕相处,共枕日月。看来我不能称你为小姐了,应该称夫人才对。——此人是夫人的相公。”

罗敷又惊,——真让他猜着了!这人似乎有些神通,罗敷更不敢怠慢,认真听他继续说下去。

相士道:“至于人在何处吗,水字旁,金木水火土,金为西,木为东,水为北,火为南,土为中。——夫人的相公在北方。”罗敷一激动:“真的?”相士笑而点头。罗敷对张平道:“快为先生奉上卦金!”说罢张平忙从衣内取出一锭银子,递与相士。谁知相士笑着摇头,也不去接那银子,拿起算卦的简单行头,转身而去。张平不明所以,正要上前去追,却被罗敷叫住:“随他去吧。”既然他图的不是钱财,又何必强求?

张平不解道:“那相士的话可信吗?”罗敷摇头:“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相公真在北方也说不定。”但心里只是不信。这人出现得太奇怪,怎会有如此蹊跷之事,他好像就在这里等着给她卜一卦一般。

两人来到夜府,并不见夜听潮的踪影。罗敷虽然来之前便知道他在长安的可能­性­极微,但真正见不到他,心里还是很难接受。他去了哪里?

张平问道:“夫人,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要再去哪里找公子?”

罗敷茫然地摇摇头。以夜听潮的智力,如果想躲起来不让她找到岂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她哪里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找到他?即使自己可以找到他,也恐怕到时他已……不!罗敷摇一下头,自己不可以放弃希望,否则下面的路如何走下去?如果他真出事,一边是没长大的开儿,一边是已去的爱人,这让她如何选择是去是留?如果没有开儿,如果他出事,她宁愿随你去了!可是现在不行,她不允许夜听潮出事!不允许!

今日在城内遇到的相士莫不是夜听潮为了迷惑自己而特意让人安排的?他说夜听潮在北,她就偏要去南方寻找。打定主意,罗敷对张平道:“我们今日再在长安查探一番,如果还是毫无所获,明日便启程往南打探公子消息。”张平称是离开。

夜间,罗敷和张平依然毫无所获,正在商量次日启程之事,突然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出得门去,火光满天。张平道:“我去查看!”罗敷点头。

待张平回来,报曰:“夫人,长安出不去了!”罗敷忙问为何,张平道:“赤眉军正在攻城!”

罗敷一惊,赤眉到了?自己从汉中出来之时还没有听到丝毫关于赤眉与更始交战的消息,如今却到了长安城下。如此神速!想当初自己利用引蛇出洞之计,令更始不攻赤眉,反攻刘秀。更始果然不敌刘秀,屡屡失城,而不敢与战。如今赤眉不怕更始来攻,反而主动出击,罗敷只能理解为赤眉想以战养兵。据她观察,如今赤眉兵马百万,汉中却补养不足。天下群雄并起,赤眉来攻相对较弱的更始以补给后方也是可以理解。

不过奇就奇在赤眉刚刚清扫了内部的王莽力量,元气大伤,此时并非发动战争的好时机。况且如今长安一片萧条,这样的战争能为赤眉带来多少好处呢?况且如今赤眉的最高首领就是夜听潮的伯父夜无忌,当日罗敷与公公夜无忧同去邯郸,夜无忧却突然想到什么事而中途回转汉中。有夜无忧在汉中,他一向反对赤眉攻打刘氏的政权,如今怎么可能让夜无忌出兵呢?而且,为何要选一个夜听潮不在军中的时机?真是奇哉怪也。

罗敷道:“将夜氏在长安的力量全部组织起来进行保卫,以免战乱殃及夜府。将府内女侍好生保护起来。”因为更始并不知道当初绿林军中的无颜公子就是夜听潮,再加上夜氏家族势力颇重,所以夜氏在长安一直未受迫害。但如今乃多事之时,双方交战难免会有意外,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张平:“是。”连夜去通知各方准备。

是夜,府外厮杀之声不断,一连持续了数日。至第四日中午便传来消息赤眉军攻占了长安城的消息。罗敷知道玄汉之弱,但没想到竟弱到连国都都保不住的地步。张平回来汇报,说刘玄已带妻小,轻骑投奔高陵而去。

罗敷感叹曰:“没想到赤眉军竟如此强大。领军之人是谁?伯父可到了?”张平曰:“赤眉军由首领樊崇统领而来,大老爷并未随军而来。”罗敷又问:“那王匡和王凤兄弟呢?”张平道:“也没有见到他们。”

张平道:“既然赤眉战胜,长安城也就没有危险了。夫人,我去通知其他人。”

罗敷阻止道:“且慢。”她沉思片刻,总觉得事情蹊跷。上次月如风设计之事给她的教训是,凡是­阴­谋都是有迹可循的,问题在于能不能准确抓住这些细小的迹象。当初夜无忧突然返回汉中,夜听潮如今不在军中却发动如此大的战争,竟然连夜无忌都不在。——这些都是些微小的迹象,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些迹象说明什么,但总有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罗敷果断道:“通知所有人,加强戒备!”张平不解:“这……”罗敷道:“大哥去做就是。”张平只得领命:“是,夫人!”

待到下午,张平匆匆忙来报罗敷:“夫人,樊大人领人到了!”罗敷眼中一寒,——来者不善:“请!”

樊崇佩剑来到正厅,身边跟着的几人罗敷认真审视,都是武功高手。樊崇拜曰:“不知夫人竟来了长安,樊某攻城是否惊扰了夫人?”罗敷心中奇怪。今日樊崇言语虽然也算恭敬,但哪里还有昔日的浩然正气在眉宇?却被一股骄傲之气所代替。

罗敷道:“樊大人言重,罗敷一介女流,不足让大人挂念。夜府上下尚好,多谢大人­操­心。如果没事,罗敷及不打扰樊大人公­干­了。”言语中多有疏远之意。谁知樊崇并不闻言而退,却道:“长安如今余党甚多,樊某怕惊扰了夫人的大驾,樊某想请夫人去未央宫暂住,总好过这夜府。”言语中对夜府甚是不屑。

罗敷大惊,他此来的目的竟然是她!夜氏天下第一世家,提到夜氏,天下不管是哪个当权者都会有三分忌惮,如果夜府不安全哪里还安全?而且她罗敷一介布衣,去皇帝正宫未央宫却是何道理?

罗敷计上心头,通过种种迹象她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推论,——樊崇要反!!

八十一、皇后

罗敷通过种种迹象推断出樊有忤逆夜氏之心。罗敷也不客气,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怒曰:“樊大人,你好没分寸!竟敢言语之中轻蔑夜氏,要知道没有夜氏就没有你樊崇!就连你当上这百万赤眉的统领也是夜氏所赐!你有何资格轻视夜氏?”身旁张平听樊崇言语冒犯也要动怒,又见罗敷出言相喝,伸手抽出腰中宝剑便上了前去。

樊崇也不掩饰,对身边之人道:“动手!”张平也是大喝一声:“拿下叛逆!”双方恶战起来。张平及夜氏的死士虽然厉害,但终是归寡不敌众,樊崇有士兵源源不断地从外面涌入府内,直将张平等人围了结结实实的里三层外三层。眼见夜氏之人一个个倒下,罗敷忙樊崇道:“樊大人,你要的无非罗敷一人,不如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樊崇爽快道:“好!夫人痛快!”说罢对手下人一挥手,令停止打斗。

张平等人来到罗敷身边:“夫人,你……”罗敷道:“大哥,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樊将军如果是单纯要取我的­性­命,早就动手了。”说着,审视地看着樊崇,后者忙道:“夫人怎会如此想?樊某断不会伤夫人分毫。”罗敷笑,点头,对对张平道:“你们离开,别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们去做。”说完殷切地看张平,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的交待。

张平眉宇间犹豫不定,终是一咬牙,道:“夫人!”对她定定地点了点头,带着还活着的死士飞身而去。罗敷舒了一口气,既然张平依她所言离开,便安全了。不管樊崇放不放他走,以张平的武功想一人逃脱还是极容易的。其他的,如今这种形势她是顾不得了。

樊崇见张平等人离开,以目视手下之人。罗敷警觉到他们这细小的交流,厉声对樊崇道:“樊大人!如果张平等人有事,我罗敷定会以死‘报’樊大人。”樊崇见罗敷如此,只得道:“传令下去,放张平等人出城!”又转身对罗敷道:“夫人,樊崇多有得罪,但希望夫人能够理解樊崇对夫人一片真心。夫人请!”说罢令人跟在罗敷身后,上了马车,向皇宫方向而去。

皇宫她罗敷并不是没有进过。王莽当日看上她的美­色­,要她入主“荣华宫”;在刘玄的临时国都宛城,她也曾被“无颜公子”扣在宫中数日之久;刘秀的临时国都鄗县她出入自如;赤眉政权的国都汉中,她也被刘盆子邀请去过。但这一次却是不同的。这一次进的是长安的未央宫,汉朝真正的根脉所在,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宫殿。它代表一个朝代的权力与威严。

罗敷被安排在未央宫的“椒房殿”,而樊崇自己则住在未央宫的正殿“宣室殿”。椒房殿本是皇后所居住的地方,而宣室殿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场所。

被伺候着用过晚饭,樊崇前来探视。道:“夫人住得可习惯?”

罗敷感觉此一问甚是讽刺,曰:“樊大人果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住得可习惯’这样的话在此时此地竟被大人如此轻轻松松就问出了。未央宫乃皇宫的正宫,椒房殿更是皇后寝宫!我在这里怎会习惯?恐怕用‘如坐针毡’四个字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樊崇见罗敷说得毫不隐讳,忙身旁太监宫女道:“全部退下!”含笑来到罗敷身边:“夫人似乎对樊某有所不满,还请夫人不要有所顾忌,全部讲出来,樊某自当聆听教诲。”

罗敷道:“好!樊大人爽快,我就不兜圈子了。——樊大人自居宣室殿,宣室殿乃皇帝居所,莫非樊大人有称帝之心?!让我住在皇后寝宫,还想让罗敷为你的皇后不成?!”被罗敷道中天机,樊崇(石桥整理购买)脸上有惊奇之­色­,却并不惊恐。罗敷看得出他主意已定,并不是自己一番言语便可让他惊醒回头的。但她还是继续道:“樊大人未免考虑不周。”

樊崇笑:“哈哈,夫人果然聪颖过人!知道樊某心思,看来我樊某的眼光不错。还请夫人指教,我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周?”

罗敷嗤之以鼻:“第一,樊大人并无皇帝之命。赤眉军攻占长安虽胜,但只能说是小胜。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远了不说,单说河北刘秀,赤眉军就对付不了。更何况,赤眉军本是谁的军队,你比我心里更清楚!——罗敷不知道樊大人是用的什么方法掌握了赤眉,将赤眉引来长安,不过现在人心思汉,恐怕容不得一个外姓的皇帝!呵呵,想当初你们拥立了一个刘盆子为帝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岂能不知道其中道理?难道你也要学王郎,假托刘姓宗室,取而代之?”

一席话说得樊崇没有了方才的张扬之气,直道:“夫人见解独到,樊某心服口服。不过,”他眼中转为­阴­冷:“既然夫人为樊某想好了出路,樊某这就谢过了!”

罗敷见他无耻之极,恨道:“我信你可以假托刘氏之名称帝,但怕的是你这皇帝做也做不长久!”如果樊崇没有其他的后方供应,以汉中和长安等地的情形,恐怕不等他称帝,赤眉已经为饥饿所败!

樊崇笑:“那就不牢夫人费心了!夫人,——不,我应该称你为敷儿才对。敷儿就等着入主这椒房宫吧!”

罗敷冷哼:“哼,大人恐怕还没有听我把话将完。第一,我说樊大人并无皇帝之命;第二,我罗敷也不会做这椒房宫的主人!”如果她稀罕的是这后宫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么早在王莽之时,她已是这后宫之内皇后一人之下的婕妤娘娘了。

樊崇终于发怒,对罗敷一番虎视眈眈的审视:“那,就容不得你了!”说完甩袖离去。

罗敷忧心如焚,恨自己方才出言太激,惹樊崇动怒。不然,说不定她还可以从他口中再得到有用的信息。现在只得祈求张平顺利出了长安,按照自己的计划去行事了。

还有夜听潮,他去了哪里?罗敷想起他又不免神伤。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樊崇又夺了赤眉军,他父亲和伯父命运难测。一切的担子似乎一下全落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罗敷欲哭无泪,心如此苦,却还要做出坚强的样子。现在她只能一心祈求自己的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夜无忧和夜无忌他们还都相安无事。但是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容乐观,理智告诉她,自己的祈求都只是妄想。

次日正午,罗敷对宫女道:“去请樊大人过来。”还没待宫女出门,却见樊崇已至:“敷儿想见我?”罗敷压制住心中极度的厌恶。——听此人叫自己“敷儿”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罗敷道:“昨日敷儿出言顶撞大人,不知大人会不会见敷儿的怪呢?”樊崇一见罗敷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以为她被皇后之位所动,心情一下大好:“怎么会呢?如此小事,敷儿何必记在心上?”说罢令宫女全部下去。上前道:“入主椒房宫一事,敷儿可想好了?”

罗敷假意道:“我曾是夜听潮的妻子,又是有孩子的人了,你真的不介意?”

樊崇笑曰:“敷儿,如果我樊崇在意这些,就不会将你请到这未央宫来了!你聪慧过人,天下女子无人能及,早在山东之时,我已闻敷儿的威名。如果没有你,哪来的刘縯宛城之功,成就了玄汉王朝?如果没有你,哪来的刘秀昆阳之胜,令他扬名天下最终在鄗县建立政权?不瞒敷儿,我第一次见到敷儿便对你一见倾心。当日你献上退刘玄之策让我见识了你的聪慧,知道世人所传不虚。我当时便立誓,非敷儿不能当我的皇后!”

罗敷惊心,那时他已有了谋反之心?可怜夜听潮让他揪出隐匿在赤眉之中的王莽余孽,没想到他与夜听潮并不是一心。罗敷娇笑:“大人真是有心。如果这样罗敷还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是,”罗敷面露难­色­:“只是樊大人只身来此,不知道夜无忌他们怎样了?”

樊崇道:“夜无忌和夜无忧这两个老东西,在他们说出赵王令的秘密之前我是不会杀了他们的。”罗敷恨得牙痒痒,但还是忍了再忍,至少她已探知夜无忧两人暂时安全。看来赵王令的秘密不是单有令牌便能破解,赤眉如今物资紧缺,只要一天找不到那笔宝藏,便一天不会杀了他们。

罗敷道:“敷儿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赐教。——大人,可是与月如风交好?”樊崇也不隐瞒,直接道:“对。不过敷儿放心,像她那样的庸脂俗粉,我樊某自是不会动心的。”

罗敷一早就怀疑月如风仅凭一张名单怎么兴起如此大风?现在她明白了,她在赤眉还有内应,正是这位赤眉名义上的领袖人物樊崇。想当日月如风党羽被除之后,仍然可以派杀手去昊园抢夺赵王令;后来可以隐藏在汉中的后宫之中不被发现,安排为她接应的竟是刘盆子近侍小喜公公;后来又有人将她救走。——这些,都是樊崇所为!事情终于明朗了。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夜无忧他们的安全。当日他匆匆返回汉中,多半是发现了这个大­阴­谋!

罗敷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脸上出奇得­阴­沉。说不定当日月如风劫走开儿之事他也有参与。那么樊崇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她理应最恨的人,她如何能坦然对之?

樊崇见罗敷如此,大笑:“看来敷儿想见樊某是假,想探听情况是真。不过我也不怕告诉你实情。身在这未央宫中,敷儿觉得自己还可以逃脱吗?你就等着我登基做我的皇后吧。哈哈哈哈。”说完大笑而去。

罗敷怒视门口:胜负尚未定数。他恐怕是得意得太早了。

八十二、登基

自来到未央宫,就如罗敷所说,她每日如坐针毡。不光如坐针毡,还如履薄冰。一是挂念夜听潮伤势和夜无忧等人的情况,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再是牵念张平等人的任务;三是要时时提防樊崇对自己的不轨之举。

这日,樊崇来椒房殿,又与往日不同。宫女不再以“樊大人”相称,而是异口同声曰:“参见皇上!”

樊崇径直走到罗敷身边,问曰:“敷儿在这椒房殿住得可习惯?哈哈,不习惯也要习惯,因为三日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罗敷不屑抬眼,看来他登基之日已定,龙袍也提前上身了。

罗敷冷笑:“樊大人,不,你是想让我称你皇上是吗?”她打量他一身的龙袍,头上的冕冠,分明有炫耀之意,罗敷道:“罗敷最后再劝樊大人:皇上可不是好当的。樊大人已是位极人臣,为何非要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春风得意的樊崇被人泼冷水,脸上出现明显的愤怒,道:“敷儿还是不要再尝试惹怒朕,否则即使朕再喜爱你,也会杀了你。”他自称“朕”,罗敷觉得可笑之极。真是世无英雄,遂让竖子成名!

罗敷脸上明确的不屑再次激怒了他,樊崇上前,伸手抱住她的肩头:“你知道惹怒一个男人的后果是什么吗?不要以为朕一向尊重你,就可以容忍你的一切!”罗敷奋力推开他的手臂:“樊大人不要忘了,我秦罗敷并不是寻常的柔软女子,我也曾上过沙场,经历过千万生死!如果你觉得一句狠话就能让我害怕,那就是太自负了!即使我打不过你,以我的手段要避免被辱而死在你的面前还是很容易的!”

谁知一席话说的樊崇不怒反笑:“朕就是喜欢你的软硬不吃!不过既然这江山朕都唾手可得,朕就不信得不到你的心!三日后,就在三日后,你就会发现普天之下的男人,只有朕才配得起你!只有朕!”说完对外道:“进来!”十数宫女鱼贯而入,举起手上托盘,跪曰:“皇上。”樊崇道:“伺候皇后试衣。”说完离开。

罗敷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手托凤袍、凤冠、腰带、玉佩、发饰,一应俱全。大宫女道:“请皇后娘娘试衣。”罗敷知道此时自己说不已是不管用了,只好任她们在自己身上摆弄,褪去绫罗,再着绸缎。完全是心不在焉。

午夜时分,罗敷仍然辗转难眠。忽听殿外喧闹声乍起。罗敷警觉起身,——终于要发生了!

着装完毕,罗敷对守夜的宫女道:“来人!外面是怎么回事?”宫女答曰:“回皇后娘娘,奴婢不知。”罗敷:“那还不赶快去查看究竟。”宫女称是离开。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复奏:“回娘娘,有人攻城。”罗敷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笑。看来事情正如她所料一般,刘秀带人攻城了。

当日樊崇攻入长安之时,罗敷参透了樊崇要反的意图,于是她令张平持自己的手书想办法出城。书中预言自己深在长安城中无法脱身,樊崇虽有称帝之心可惜长安并非他图帝业之所。于是请刘秀派兵来攻长安,届时她可脱身,长安亦可得。

赤眉拥刘盆子称帝之后,刘秀与赤眉、更始在北方成鼎足之势。刘秀身在河北,只待更始攻赤眉,便黄雀在后来攻更始;今日赤眉攻更始,刘秀便派吴汉屯兵长安西北的枸邑,静待时机去攻长安。

刘秀收到罗敷的信笺,一面担心罗敷的安全,火速派枸邑之兵进军长安;一面又感叹罗敷献上的良策,对众将道:“秦参军献策同时去攻洛阳。既可扼住赤眉东去的道路,又可东定中原,以为永久国都。”

­阴­识道:“皇上,此计大妙!洛阳若定,赤眉东去无路。此时西北被吴汉阻住,东南有更始余孽王常、刘嘉,关中屡遭战乱人民贫瘠早已外坚中空。届时樊崇的长安可谓孤城一座,樊崇虽有百万之众,不足为虑。”

刘秀点头:“所言极是啊。以长安一城之力怎能给养赤眉百万之师?即使没有人攻城,樊崇不出数月也会自行弃城而去。”

­阴­识曰:“到时樊崇必定前往陇南。如果樊崇真要去那里,我们也是阻挡不住的。”

刘秀笑曰:“为什么要阻挡呢?陇南不是长久之地,他樊崇去了也会再回到中原。我们正好利用他去的这段时间清剿中原各党,赤眉再回来之时,恐怕中原已无他们可栖息之所。”

­阴­识拜曰:“皇上明鉴!只是……”

刘秀道:“但讲无妨。”­阴­识点头:“只是皇上,秦大人如今身在长安,微臣是怕刀枪无眼,一旦攻城会伤了秦参军。况且樊崇一向知道秦大人与皇上有手足之情,届时如果以秦大人为威胁……”

刘秀眼中柔情万分,想起往日与罗敷嬉戏玩闹的情形,如此纯真。她的清灵每每在他举目无措时给他力量。世间本有女子万千,但能给他这种感觉的,也只有罗敷一人。他如今贵为君主,手下谋士何止万人,但又有谁既可以为他出得良谋,又尽知他心中所想?他不能让她出事。刘秀忙道:“快传令吴汉,暂停攻城,扎营长安城下待命。令人将张平传来!”

众将都明白此时赤眉孤立,又回不得汉中,进军长安乃是将其铲除的最好时机。刘秀突然让吴汉停止攻城,此举何其草率!但是众将没有一个向刘秀进言劝阻他。因为他们知道,此时刘秀心中挂念之人是罗敷,当日军中三品参军,曾与他们出生入死之人。可以说没有罗敷和她献的万千良策,他们很难这么快就走到今天。在他们心中,她不光是个与皇上交情甚笃的女子,更是曾与他们相濡以沫的“兄弟”。他们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兄弟”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的炮灰。

刘秀见张平来到,屏退众人,问曰:“敷儿现在如何?”张平与刘秀本是相熟,如今虽见他身份改变,心内也并无生疏。张平既为夜氏之人,也不行礼,不卑不亢道:“夫人为救在下等人留在长安城内。在下见樊崇对夫人态度甚恭,夫人­性­命暂时应无大碍。只是张平担心夫人……被其所辱。”张平眼中尽是悲切。如果夫人出事,不管夜听潮如何对他,他都无颜再苟活于世。

刘秀心中的担心一点也不比张平少。如果敷儿被­奸­人所辱,让他这个做三哥的如何自处?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张平等人口中的“夫人”,但在他心中她却永远是他的敷儿。刘秀道:“夜氏在长安城内还有势力否?”如今他的人不能擅自攻城,只能寄望于夜氏在长安城内仍存的力量去救罗敷。

张平肯定地点头:“有。”

刘秀一喜:“你可有办法联系他们?”张平又点头:“有!”刘秀道:“太好了!”张平道:“这段时间我和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打探到夫人被樊崇送入未央宫的椒房殿。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樊崇暂时未对夫人有不轨行为。”

刘秀心想,樊崇的意图何其明确,椒房殿乃皇后宫殿,她是想让敷儿做皇后,他樊崇的皇后!刘秀轻笑。本将樊崇看成大敌,他可以领导赤眉军发展成百万之众,怎么说也不应该是等闲之辈,怎么就看不清当前形势,走了“称帝”这步臭棋?如今赤眉四面受敌,长安之时孤城一座,怎就让他得之忘形,做起当皇帝的美梦了?他刘秀的鄗县虽小,但有半壁的中原作为后方;樊崇的长安虽大,但却与赤眉根据地山东的联络被切。即使铜墙铁壁也会被攻破。即使他不下令攻城,长安也有被围困粮草殆尽的一日。看来樊崇是被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刘秀道:“张平贤弟,你可愿与我共赴长安?”张平惊讶地看着刘秀:“你要进长安去?三哥!”张平一直不知该如何称呼刘秀。如今刘秀已称帝,他应叫他皇上;但他是夜氏的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看他对夫人如此情谊,张平心中难免感慨万分,一声“三哥”脱口而出。想当初与刘氏兄弟相识之时,彼此都无芥蒂,感情何尝不是兄弟一般?

刘秀负手而立,沉思。他不是不犹豫,放下这千斤重担不顾只身进得长安,只为救罗敷一人。这样的行为不知会为他招来多少麻烦,失去多少人心。但他顾不得。自己从来都在努力去做一个好兄弟,一个好首领,一个好将军,一个好君王,可什么时候他才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这一次,为了敷儿他要放纵一次自己,哪怕是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去做!

刘秀坚定点头:“我要进去。张平贤弟可愿与我同往?”张平走到他身前,肯定地点了点头:“张平在所不辞!”他一个帝王,为了对罗敷之情都可以只身犯险,他张平有保护夫人周全的使命,又如何能落人后?

两人商议进得城去,秘密潜入宫中,集合夜氏在长安隐匿的力量将罗敷救出城来。

罗敷在宫中正在奇怪,为何前日午夜听到攻城之声,次日却已停止,再无动静。两日后便是樊崇登基大典,到时恐怕自己再如何巧言善辩,也难逃他的魔掌。罗敷心中紧张,手下去摸腰中的天璇。不(石桥整理购买)知樊崇如何打算,竟没有令人将她身上软剑卸下。这样如果他对她强来,她只有凭此进行殊死一搏了。

两日时间就在罗敷食不知味中悄然过去,第三日如期而至。大清早的时间罗敷便被宫女叫醒:“皇后娘娘,请您起身更衣。”罗敷本是一夜无眠,听到她们喊她更衣,心情更是沉重万分。罗敷晨起,梳洗罢对宫女道:“可去告诉樊大人,我是不会参加什么登基大典的。”刘秀攻占长安无望,自己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未央宫的。于其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在登基大典上为樊崇助兴,不如奔着必死的想法静静等待结局。她罗敷从不是悲观的人,但这一次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战斗到底。樊崇对自己有抢子夺夫的大仇,她如何能冒着让他美梦成真的危险去行事?

宫女一听罗敷之言,吓得扑扑通通跪了一地:“皇后娘娘,请不要为难我们。您不更衣,我们是要被杀头的。”罗敷心中不忍,却一时并不能改变心中想法:“要杀你们头的并不是我,你们求我何用?”

宫女仍是苦苦相求,罗敷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传来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八十三、陇南

罗敷不知是否应该去参加樊崇的登基大典,正当她与宫女相持之中,城中又传来大范围的争斗之声。一会大宫女传信过来:“皇后娘娘,今日的登基大典要暂缓举行了。”罗敷一震,心中又升腾起一丝希望:“可知道为何?”大宫女似乎有难言之隐,不知是否应该对罗敷讲明实言。罗敷一笑:“如果大典正常举行,我就是这后宫之主,有事胆敢对我隐瞒之人,你说我日后应该如何对付她?”

大宫女被罗敷吓得不轻,想起平日樊崇对罗敷是百般讨好忍让,自己如何能忤逆与她?大宫女道:“回皇后娘娘,不是奴婢不讲,是皇上不让奴婢讲的。”罗敷见她胆怯,佯作轻松,笑曰:“皇上自是怕我受惊,我若问起,皇上怎会真的瞒我?”大宫女听此,忙道:“是。大典不能正常举行是因为长安之外有叛逆攻城。”

罗敷眼神灵动之间已计上心头。根据各方势力的分布情况,如今攻城的军队必定是刘秀派来的无疑。她虽然不知前次攻击突然停止是何原因,但看来他们是又开始行动了。罗敷慢慢坐回榻上,心中想着脱身之策,苦思一日终是无果。罗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黄昏时分,突然听到外面有太监扬声喊道:“皇上驾到。”樊崇匆忙而至。

樊崇屏退众人,对罗敷道:“敷儿,我们要离开长安了。”罗敷甚惊,如此时刻他竟然还来椒房殿,而不是前方抵抗刘秀攻城。他对自己看得如此紧,看来自己逃脱的机会要渺茫了。罗敷假意应道:“要去何处?”樊崇曰:“陇南。”罗敷嫣然一笑,这一次笑得是出于真心的。樊崇要弃长安而去陇南,看来是抵不住刘秀的压力了,不然以他急于称帝的­性­子,又怎会离开“聚天子之气”的“帝都”?古人之与城市的看法,类似一种崇拜,就像图腾和谶语一样。但依罗敷看来,天下的城市之多,只要是有帝王之资,哪一个不是可以用来称帝的?

陇南(甘肃东南)虽然一隅偏安,但也仅限于取食之所,而不是长久之地。长安物资匮乏,汉中无力补给,山东归之不得,——如今的赤眉百万军队已不是实力,更是负担。陇南之行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

樊崇道:“敷儿不必担心,只要一有机会,我们还会再回长安,到时再行登基之礼,你还是我樊崇的皇后。”他已悄然将“朕”字改成了“我”,这样的变化他心内虽有不甘,但更多是无力回天的无奈吧。

罗敷哪里在意他口中的皇后之位,只怕一旦同他去陇南如何脱身。如果她不能脱身,她如何继续去寻找夜听潮?吉祥口中的那句“公子活不长了”像一根大刺一样Сhā在她在心里,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倍感疼痛。如果她此生都不能再见夜听潮,她定然感觉生不如死。罗敷捂着胸口,痛苦地拧紧眉头。樊崇忙上前关切问曰:“敷儿,你可还好?我方才的话是不是重了?”罗敷抬眼看他,摇摇头。如果你不是我的仇人,以你对罗敷的情谊,我们虽然不能当情侣,也能做一对好朋友说不定。

罗敷一时想不出脱身之计,直痛到心头,对樊崇曰:“樊大人,我已表明心迹,不会做什么皇后。也不会随你前去陇南,劝大人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

樊崇曰:“我樊崇对你一番情意,你当真是铁打的心肠?”罗敷:“我罗敷已是有夫之­妇­,受不起大人的情谊!”。樊崇眼中有隐忍的怒意,曰:“敷儿身体不适,就不要说话了。”罗敷还要开口,却不提防突然被樊崇上前点中|­茓­道,昏睡过去。樊崇对随身侍卫道:“抬敷儿上马车!大军掩护我立刻出城!”

此时,刘秀和张平已秘密潜入长安城内,为配合他们的行动,刘秀特意让吴汉重新攻城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以图趁乱将罗敷救出。刘秀道:“张平贤弟,烦你去召集夜氏的势力,我们今晚共同潜进皇宫救出敷儿。”张平领命而去。

刘秀与张平到椒房殿时,罗敷早已被秘密送走。张平见寻不到罗敷的踪迹,对刘秀道:“三哥,我接到的消息夫人还在椒房殿,怎么没有呢?消息不会有错的,除非……”刘秀道:“除非敷儿是刚刚被送走!”两人默契点头,飞身下了屋檐,在长廊之上擒住一宫女,拖到僻静处,问曰:“秦罗敷姑娘在哪里?”宫女怯声道:“被……被送走了。”刘秀:“去了哪里?”宫女摇头不知,张平点了她的|­茓­道令她昏睡过去。

刘秀沉思片刻:“没想到让樊崇快了一步。敷儿必定是被樊崇藏在大军之中,我们只要跟踪赤眉,一定可以找到敷儿。”张平点头,两人提身上房,冲赤眉大军方向追去。

罗敷醒来之时天已破晓,经历了一夜的奔波,马车外的百万大军(经过长安的突围战,如今只剩不到80万的人马)行动的步伐很是拖沓缓慢。罗敷身上虽然已经恢复了力气,但身在如此众多的赤眉军中,以自己的身手想逃脱恐怕是比登天还难啊。

由于人马众多,又疲乏难当,大军又足足行了五六日才算到了陇地。又行了一日的路程,终于到了陇南。陇南,这里自古就有“陇上江南”的说法。陇南位于陇地,即甘肃东南部,地处秦巴山地与岷山山脉、黄土高原交汇地带,气候宜人,雨水丰沛,多有河流小溪密布。这里的气候还奇在差异明显上,“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说法形容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

陇南由于气候原因而非常的富庶,资源更是丰沛。罗敷没想到樊崇能想到来这样一个地方为赤眉大军取食,此人也算有些眼光。不过陇南虽富庶,人文却是有不足之处。这里的人口稀少,又缺少教化,绝不是一个玩政治的地方。看来樊崇先前所言不虚,他必定会择日再返长安。

樊崇因为长安新败每日忙于军中事务,已十数日不曾来罗敷营帐惊扰。罗敷每日于营中呆着却只是想不出脱身之计,这日罗敷终见樊崇又来入见,心生一计,道:“听说陇南有仇池山,上面的伏羲洞乃是三皇五帝中的伏羲诞生之地,又有伏羲庙供奉伏羲神像。樊大人既有称帝之心,为何不前往拜见,以参悟帝王之道?”樊崇听之眼睛一亮,问左右曰:“当真?”左右答曰:“回将军,确如罗敷姑娘所说。”樊崇大喜,问了位置和路程,曰:“好!明日辰时出发去仇池山,敷儿就与我同往吧。”罗敷一笑:“也好。”樊崇大笑而去,临行曰:“‘得罗敷者得天下’的谶语果然不虚!敷儿果然有辅佐帝王之才!”

罗敷也是欣喜万分,终于有机会逃走。前去仇池山樊崇总不能带大军前去吧?如此自己就有了脱身的机会。

樊崇果然只带了数十兵将前往,众人骑马前去。罗敷换了男装,樊崇看到她又是失神,罗敷强颜欢笑:“怎么,不好看吗?”樊崇忙曰:“好看!好看!”又在她身边暧昧轻语:“敷儿,待我登基之日,让天下的女子都改着男装,如何?”罗敷只笑不语。

樊崇要与罗敷同骑,罗敷觉得好笑,曰:“樊大人,我如此打扮你也敢与我同骑?不怕落个‘断袖’的笑柄吗?我秦罗敷戎马数年,骑马对我又有何难?”说罢从兵将手中接过樊崇的马,她知道此马比其他兵将所骑的马又好上十倍。罗敷一跃而上,道:“我骑一回马让樊大人看看,是不是能入眼?”马鞭响处,已扬尘而去。马儿雄壮,更显佳人飒爽英姿无人能敌。樊崇痴痴地看着,­唇­角皆是笑意满满,心念道:“若得此女以娱此生,即使将江山撇在一边又有何憾啊?”

“大人,大人。”士兵见樊崇发呆半晌,忙上前唤他。樊崇猛然醒悟,令人另取一匹马来,翻身上马道:“快跟上敷儿。”众骑一同策鞭。

罗敷得了马,又甩了众人数百米,哪里肯轻易让他们追上,只是拼了命地扬鞭,恨不得一步之间就出了赤眉的控制。她本想凑此次出游寻机逃走,却不想机会来得如此快,如此容易。

前世的她酷爱旅游,——也是因为贪恋西藏的迤俪风光,才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这里,经历了别人几世都遇不到的生死与情仇。她之所以对陇南景胜如此熟悉,也是因为曾经旅游时来过这里,所以对陇南地形也算有些印象。而樊崇他们却是新来乍到,行起路来反不如罗敷熟悉。

罗敷一路策马狂奔,七拐八拐间就将樊崇他们甩在了脑后。罗敷心里更是欣喜,哪里还去那仇池山,而是直奔近处的大堡山而去。大堡山地形复杂,自己当初与同学徒步攀登,被它的钟灵神秀深深吸引。不过此次罗敷选择去大堡山乃是奔命,并不是为山­色­而去。

有一点不得不说,大堡山原是先秦文化集中地之一。那里有秦始皇先祖的珍贵墓地,是观摩风水学的极佳地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堡山不光灵气非常,还是很多奇人异士隐居之所,当日旅游时还见有名寺大庙建在山上。罗敷想如果找到一处寺庙暂且住下,那里的高僧必定不畏强权保她周全,届时再寻机会离开不迟。过了一条小溪,便到了大堡山下。越往上去,罗敷不得不牵着马前行。茂密的植被正是隐身之所,罗敷甚喜,忙加快脚力。

八十四、墓地

行了半日,罗敷发现此时的大堡山与千年之后的又是不同。她以前和同学前来时山上时分明见有一处大庙建在半山腰,香火很盛。如今这大庙去哪里了?正在纳闷间突然想到此时乃是东汉之初,哪里有什么庙宇?佛教的传入也要再等上几十年,莫说繁荣了。罗敷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前方一个樵夫担柴而来。罗敷上前问曰:“请问老伯,这山上可有人家?”自己也只好先寻地住下了。

老伯见她一身男装,以为哪家俊俏的小公子迷了路,忙道:“再往山上行有一处‘善若居’,主人甚是好客,小哥可以前去投宿。”罗敷谢过樵夫又牵马前行。

约莫又走了半日的路程,又问了两个采药的农夫,罗敷终于见到樵夫口中所说的“善若居”。善若,上善若水,果然是好别致好雅趣的名字。这院落又建在如此灵秀的大堡山上,更显得主人的超凡脱俗。罗敷不敢怠慢,将马系了,整好衣冠上前敲门。一小童开门而出。

罗敷道:“小哥,我姓王名乐频,是前来大堡山游历的,今日天­色­已晚途径贵地,特请借宿。”秦罗敷这个名字给她带来麻烦无数,所以她才用起以前的真名省的再招来祸端。

小童听罗敷说明了来意,对她还了个礼,转身前去禀报。不一会便重跑回来为她开门。除了小童还跟着一个长者,神行飘逸有神仙之姿。罗敷大惊:“你,你不是……”此人正是她与张平初入长安之时为她算卦之人!当时他言中自己正在寻找夫婿夜听潮,卦毕又没收卦金便飘然而去,所以她对此人印象极深。没想到可以在这里再见,这是有心人的安排,还是上天的美意?恐怕两者皆有之吧。

长者见是罗敷,也不惊讶,只是捋胡子而笑。小童曰:“先生,这位就是前来借宿的王乐频公子。”

长者一听,微笑变成了爽朗而笑:“哈哈,她并不叫王乐频,也不是公子。”小童奇怪地看看长者,又看看罗敷。长者曰:“去准备客房。”小童只好牵过罗敷的马离开,还不是回头看:“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女子。”

罗敷也奇怪,他知道自己是女子不奇怪。两人第一次相见自己的女子身份已经被他看穿。只是他如何知道自己不叫王乐频,而是罗敷的?长者对面有惊奇之­色­的罗敷道:“看来我与夫人甚是有缘哪。”罗敷点头:“我也觉得。上次先生为在下赠卦还不曾奉上卦金,今日又来讨饶。——此处是先生的居所?这‘善若’两字……”

长者呵呵一笑:“既然我们能有缘再相聚,我就没必要再瞒你了。善若居正是我的居所,我名端木善若。”罗敷惊诧,他就是端木善若?端木枫的儿子,夜无忧的好友。怪不得她觉得此人身上的气质与夜无忧甚像,所谓惺惺相惜,两人也是因此而成为知己的吧。

罗敷不由去摸身上的天璇剑,此剑原本是凌虚子为自己的弟子端木善若的父亲端木枫所铸,端木枫将它传给了端木善若,后来端木善若赠给了自己的知己夜无忧,夜无忧送给了儿子夜听潮,夜听潮作为随身武器名震江湖,后来遇到罗敷于是又将此剑转赠给了她。

端木善若又一笑:“你我在长安初遇时,我便认出了你腰间的天璇。此剑是我父亲生前最爱,几经周折到了你的手中。天璇乃天下奇兵,细想想能拥有它之人都是人中龙凤。这不可谓不是天璇之幸。”

天璇的主人从端木枫到端木善若,再到夜无忧、夜听潮,后来直到罗敷手中,正如端木善若所说,这些人都堪称人中龙凤。当日郭圣通费劲心机想得到它,终是被夜听潮夺回,还差点因此而失去了­性­命。看来天璇的命运在冥冥之中似早有归宿。罗敷感叹:“能得到它何尝不是这些人的幸运?只可惜天璇在我手中,罗敷学艺不­精­,直让它无所作为。”

端木善若摇头:“天璇在你手中虽无甚杀戮,却不见得没有作为啊。你助刘氏复立,让天下太平又见希望,这何尝不是功德一件?又岂没有天璇的一份功劳?”罗敷含羞低头。自己是当不起端木善(石桥整理购买)若如此夸赞啊。

罗敷道:“既然您是我公公的好友,那我应该叫您一声世伯了。”端木善若微笑点头。罗敷:“世伯,罗敷有一事不明。当日在长安,既然你凭我身上的天璇认出我是罗敷,又为何为我测字?这岂不是……岂不是故弄玄虚?”罗敷终是说出心中疑问,只是怕自己言语冲撞得罪了端木善若尊驾。

谁知端木善若并不拘小节,对罗敷措辞并无抵触之意,而是说道:“敷儿,你可知这大堡山的来历?”罗敷道:“敷儿只知道这里曾为秦朝胜地,葬着秦始皇的历代先祖,乃风水胜地。”端木善若点点头:“对。不过你可知道这里的风水好在哪里?”罗敷摇头。她对风水学一窍不通,并不能说出一二。

端木善若并不急于回答,而是扫视四周,片刻沉思。道:“敷儿­精­通兵法,又通纵横捭阖之术,善查民风,洞人心思,却独不懂风水之学?”罗敷道:“师伯过奖了。敷儿并没有师伯说的神通,只是凭借一些小聪明做了一些事情,哪里敢称得上学问?而且对这风水之术确实不通,不通啊。”

端木善若笑曰:“呵呵,那我就为敷儿讲解一番。”说着带罗敷行到善若居的高处,尽览山下风景。端木善若遥指山下,道:“风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也。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就是天,所以有天一生水之说,二就是地,三就是水。——你看着大堡山,从天、地、水三者来看,都是呈现的天地形态的极致,在此立墓,可成基业,可安龙脉。”跟着端木善若的动作,罗敷细心观察着大堡山的形态,端木善若的话她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几分道理。端木善若的意思是这里风水极佳,是作为墓|­茓­的好地方。可是这又跟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扯远了?

端木善若又道:“其实这大堡山的作用还不止于此……”不止于此?罗敷更糊涂了。可以“成基业,安龙脉”不已经是极大的作用了吗?一块宝地,难道还能让人长生不老不成?谁知端木善若道:“如果在此地挑选上好风水的位置,再配以星位阵法,小则令尸体千年不腐,大则让人起死回生!”

罗敷惊诧地合不拢嘴,这,这也太夸张了吧?!连起死回生这样的话都能信,那世间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罗敷本是心事重重地来到这里,突然被老爷子一句话搞得啼笑皆非起来。

端木善若一看罗敷如此表情,仰天长笑:“哈哈,看来敷儿是不信啊。”罗敷忙道:“敷儿不是不信,是不懂,不懂则不好多言。只是敷儿不明白,方才师伯将的这些与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有何联系?”

端木善若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去长安见你,为你赐卦吗?”罗敷点点头。端木善若道:“其实我是受人所托。”

“何人?”罗敷忙问。端木善若道:“有一个人来,月前来此寻我,希望我为他在这大堡山上选一块墓地,再布上阵法,好让他尸体千年如新,且不为外人­骚­扰。他知自己时日无多,特求我做完这一切再去长安找你……”

罗敷泪如雨下,此人是夜听潮!她激动得几乎难以成句:“师伯,你……你是说听潮……听潮他死了吗?我……”罗敷心痛得似乎要马上停止一般,泪水无声无息地冲刷着她的心痛,却冲之不尽。他真的死了?她从汉中一路寻到邯郸,又从邯郸到长安,最后来到陇南,又到秦地大堡山,莫名离别,莫名再见,她总是抱着他仍然活着的希望。她告诉自己,一切只是他制造出来逃避她的假象,他只是在某个地方默默忏悔他对她犯下的错,或者在某个地方默默欣赏她的焦急与不安,——他原是如此任­性­的一个男人。

可是他真的死了……她终于明白他为何忍心看她寻他不见而伤心,她终于明白他为何忍心留下可爱的开儿装作视而不见。原来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知道只有开儿能让她坚强地活下去。

端木善若点头,默认此人正是夜听潮。又道:“他算准了,若有人让你向北寻他,你一定疑心是他的疑兵之计,反而向南而去,所以才让我那样说。目的就是让你断了对他的念想。听潮贤侄对敷儿可谓一片深情……”

罗敷虽明白他的心,但还是怪他一个人承担一切。罗敷怨道:“他如果真对我一片深情,为何临死也不让我见他一面?”

端木善若摇头叹息:“咳,世间事最难解的就是这‘儿女之情’四个字。听潮贤侄不想你见他,或许是不想在你面前死去,让你痛苦难当。他也是希望你膝下有开儿,可以重新生活。不过听潮贤侄也料定了你不能轻易放下他,所以才求我为他建墓,他说:‘如果敷儿找不到这里是最好的,忘了我夜听潮对她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如果上天安排她能够找到这里,见到我生前的样子,对她和开儿也算是一种告慰。’只是他不会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大堡山。”

罗敷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他处处为她着想,可知她最大的幸福乃是留在他的身边,不管他是生,还是死。

端木善若心中不忍,道:“你可想见他?”罗敷含泪点头。

正当端木善若要与罗敷起身前去寻夜听潮之时,小童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老爷,不好了!有官军模样的几个人要强行进府,说要搜查人犯!”

端木善若一笑,在用手指小童头上一敲:“慌什么?十万大军又能攻进我善若居?”小童摸摸头开始嘿嘿傻笑,道:“老爷说的是,我已开启机关,以阵法挡住了他们。”端木善若满意地点头。

罗敷猜想这些官军必定是樊崇等人,是来找她的。这端木善若果然厉害,一个阵法就能将一个领导百万赤眉军的首领困进去。不过听起来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端木善若一笑:“且让他们在阵中呆上几日,隔天投些食物进去。”小童道:“是。”端木善若对罗敷说:“我们马上前去听潮贤侄的墓|­茓­。”

端木善若说到去看夜听潮墓|­茓­,罗敷忙点头紧随他出了善若居。路过一处高地,端木善若指指下方,罗敷一看竟是被困在石阵之中的樊崇等人!他们正在阵中如困兽一般团团乱转,不时对着空气一番乱舞。罗敷道:“这……”端木善若一笑:“阵法之道,实则虚也,令入阵之人产生幻觉只是阵法的­精­妙之一。”罗敷惊愕,这端木善若果然是世外高人哪!于是先前的疑惑一扫而光。

与端木善若行了半日的路程,来到一片竹林前面。罗敷心道:陇南竟有竹子!这大堡山上植被虽好,又多有奇花异草,但竹子本生南国是怎么在这里可以见到?古人也懂得大面积移植?不过大堡山气候特殊,与端木善若行了这半日就好像换了一个地方,——方才还是凉风习习,这里竟然和煦温暖非常,生长竹子又有何奇怪?

端木善若指指竹林深处:“那里就是听潮的墓|­茓­所在。”罗敷慌忙抬眼,确实见隐隐约约一处石墓,也顾不得在长者面前的礼数,抬步就要上前!

端木善若忙道:“慢!”伸手拉住罗敷,“这竹阵一旦轻入,莫说你一人,就是百万雄师也会困死阵中!”罗敷在善若居已经见识了端木善若的阵法能耐,知他所言不虚,于是不敢轻动,只跟在他的身后依照他的路线迈动步子。

这阵法­精­妙罗敷自觉无法言喻。身在竹林之中,却似乎瞬间历尽四时,时而温润如春,时而火热入夏,时而清凉如秋,时而寒冷如冬。身边似有灵气飘动,将人团团围住。脚下芳草,耳边清风似乎都是有生命的一般。罗敷心中暗暗惊叹。

两人终于来到墓|­茓­之前。墓|­茓­是用石头砌成,上方圆形,一副巨大石刻矗立在上前方,好像是一种神兽的脸谱。墓|­茓­前面是一方墓碑。墓碑前的地面是一副石刻的图,说不清是什么图,只见上有小孔无数。

罗敷看到墓碑之上几个大字顿感痛彻心扉:夜氏听潮之墓。

罗敷虽然痛,这一次却不敢轻入,而是殷切地看端木善若。端木善若上前在墓碑上重拍一掌,墓|­茓­上方巨大石刻落下来几块石头。他长袖一挥,将石头甩出去,正中墓碑前方的其中几个小孔。墓碑随之移开,墓|­茓­前面敞开一面暗门。端木善若道:“敷儿,我们一同进去。”

罗敷点头,与他一同入内。至此算是明白他先前口中的“不为外人­骚­扰是什么意思”。墓前的竹阵,加上墓|­茓­前的机关,恐怕除非得到端木善若的许可,否则任何人都无法轻易进得这墓|­茓­,又何来外人­骚­扰呢?但让罗敷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墓前的阵法和机关,墓|­茓­之内更是另有乾坤!

一入墓|­茓­,罗敷目之所及,竟然除了石头全是水!一条石径□在水面之上,水中还漂浮着无数盏小灯,这室内的光亮就是来自它们。罗敷小心地跟在端木善若的身后行走在石径上。石径尽头是一方石台,罗敷泪眼模糊,口中深情叫出声:“听潮!”那石台之上不是夜听潮更是何人?!

夜听潮白衣胜雪躺在石榻之上,脸­色­鲜活,仿佛睡着了一般。这样的夜听潮,罗敷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已死去。可是之前见识了端木善若的诸多能耐,不由得她不信。她伸出手去摸夜听潮的脸,他脸上虽然较之以前苍白几分,但仍有红润,怎么就是已死去了呢?他躺在这青石榻上可寒冷难耐?可怀念她的柔情和开儿的可爱?如花美眷,天真娇儿,他如何舍得离开?

端木善若又一次扯住了她,道:“敷儿,不要碰他,不然听潮就永远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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