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姣觉着怕，慢慢地退了出来拉上门，转身跑下楼去。

世姣一整夜都没睡着，太像做梦，太不真实，太不可思议。她真不知道曾何年是对她动了情，还是他的心理不正常。单位里的人全都知道曾何年的妻子不在他身边，是一个孤独的男人心理变态吗？世姣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她也开始偷偷地注意曾何年。这个男人的身高比世姣高不了多少，他的眉弓较一般人突出些，因此眼窝显得略深，因为他整个人都瘦小，五官比例似乎也照着缩小了。他眼睛不大，皮肤黑，所以不能算进长得好的男人行列。他的硬笔书法在单位是出了名地好，世姣曾认真看过，她在书上读到过关于从字体识别一个人的­性­格的内容，曾何年的字是属于硬朗大气的一种，而且还透着一股秀气，这是一个变态病人能写出的字吗？当然，人是可以伪装的。

几日后，董峻的妈妈过六十岁生日，在酒店里订了位子，加上乱七八糟的亲戚，一共开了三桌。董峻的爸爸多喝了几杯，人格外地兴奋。他向诸人夸赞世姣，说难得儿子娶了这样好的媳­妇­。世姣抱着孩子，只顾低头给孩子喂饭并不理会。随后有几分醉的老公公提到了儿子婚事的介绍人——他的学生曾何年。世姣一怔，竖直了耳朵听。

董峻的爸爸说，曾何年当年在他的学生里是少有的聪明，回家从不看书，考试照拿前几名，唯有一个缺点就是重情，要不是为了他爱人，这样的小地方根本容不下他。当年他刚谈上这个爱人的时候还特意带给老师看了，他爱人也就长得还好，其他的……这个人素质不行，谁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何年的爱人现在混得比曾何年好，在邻市政界还真是个风云人物。

“他老婆，不，他爱人是叫王蓉吗？”

“没错，就是王蓉。”

“啊，原来王蓉跟你的学生是两口子，都说这个女人不一般啊！”紧跟着是几声极有内容的讪笑。

董峻的爸爸立刻制止了后面的笑和关于王蓉的话题，他说曾何年虽不是他学生里混得最好的，但绝对是最有才华的，如果当初不是娶了王蓉，他现在的前途无可限量。世姣听了这话，一瞬间想通了，是自己多心了，小题大做，自作多情。世姣吐了吐舌头。只是曾何年对她那样的态度还是令她费解。

当年曾何年遇到王蓉时，王蓉还只是个小学音乐老师，长相酷似当时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里的小鹿纯子，于是她就有了一个小鹿纯子的绰号，曾何年完完全全地被迷住了，只要能看到她笑，看到她热情的火燃起来，他情愿做任何事。他原以为娶了电视剧里那个热情奔放的纯子，婚后才发现，他的小鹿纯子是最为纯粹的中国世俗式的。她是热情奔放，但却是目的明确向上爬的热情，为目的不择手段的奔放。她不甘寂寞，要­干­事业，要有自己独立的人生，激|情的火焰从他身上，烧到他人身上。曾何年知道火既没有心也没有爱，他不嫉妒反倒同情那些男人。可是他的心真让那火烧得一片荒凉，烧到几乎寸草不生。

唐世姣。晚上曾何年忍不住念出这个名字，这样一个算不上出众的女人，却使他心底的死灰一点点地动了起来，他感觉到了怕，半夜会忽然惊醒，自己怎么到了这样的年纪又开始动起心来，他不应该，所以他恨世姣。

那天世姣只看到曾何年手中的手机链，她没看到曾何年的抽屉里还有她的许多东西：她未被通过的演讲稿，单位活动中她的照片。单位搞宣传，科里的人都上去了，或站或坐接受咨询。头顶上拉着大红的宣传横幅，因为上面领导来视察，大家都极其卖力，一个个满面笑容、不厌其烦地讲解。

照片上，世姣背对着领导，双手Сhā在裤兜里，头向天微微偏着不知在望什么。是秋天，路边的树叶已变得稀疏，世姣的鼻尖因为冷的缘故而微微发红。照片是拍坏了的照片，领导的眼睛闭上了，脸上呈现出被人挠脚心般的难耐的笑。曾何年点上烟，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慢慢地吐出一个个烟圈，向着世姣。

这张照片又让他带回了家，就放在床头，放在他平时看的几本书之上。他书房里常用的东西都被他不知不觉地搬到了卧室，搬到了他的床上。他的床一半用来睡，一半用来放书。他家本是很宽敞的，可是他越来越怕宽敞，所以种了数盆凤尾竹，它们得到了他的­精­心照顾，长得格外茂盛，一盆盆都比人高了，把他家的角落都占满了。尤其是他的卧室，不但满还拥挤，只有拥挤才让他觉得心安。

儿子上大学走了，­性­格像他妈妈，耐不住半点儿寂寞，所有假期都安排了旅行，他只管定时去给儿子的卡里存钱，连电话也极少打。

他锁上了儿子的房门，另外一间小客房，他拉上了墨绿的厚窗帘，若不开灯就是一片漆黑。凤尾竹喜半­阴­喜潮湿，他觉着像他，长年在一起生活自然是要受些影响，潮湿和­阴­暗总比空旷­干­燥的光明要多些内容，他需要内容，如饥似渴地需要。

他在临睡前拿出照片看世姣。人的心是可怕的，非得有个东西住在里面。王蓉已经遗弃了他，冲出了他昏暗的心，错，应该是王蓉出去给他关上了不见天日的门。他凑近了照片想看得仔细些，可是台灯的光线不够亮。他是爱上这个女人了吗？这一问让他慌了一下，爱实在是应属年轻人的。他关了灯躺下，用手抚摸自己已开始垂老的男人的身体，有时候他确实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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