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找到世姣，此时他们才发现，世姣如同透过老式花玻璃看到的一团白影，棱角模糊。在家里是好孩子，在单位是好员工，唯独婚结错了。从前不少人在唐婶面前说过，谁娶了世姣谁有福气，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孩子能有错吗？可还是错了。婚姻的领地只有床那么大，什么都藏不住。撇开这个不说，没有人真正了解世姣，没有人知道她每天想什么。

世姣背向着窗坐着，低着头交握着手，呆呆地看手背上突起的青蓝血管，一阵阵寒意袭上身来。

“你这样出来，家里人不担心吗？”曾何年在窗前愣了半天神，觉到了凉便关了窗走回来。

“我没跟他们说，悄悄出来的。”

“还是打个电话回去吧。”

世姣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家里那帮人会担心她，平淡无趣的生活使他们喜欢矫枉过正，忽然一个人不见了，够他们闹腾一阵儿。预备拨号时又改了主意，简单地给小露发去短信，说在朋友家里住两天，勿念，随后即关机。

晚上两人一起去吃饭，雪还在下，路面上已有两三尺厚的雪，并不觉着冷。就近找了家小饭馆，不大的屋子中央摆着个铁火墙，相连的炉子上坐着把擦得锃亮的旧铝壶，壶嘴断断续续冒出白­色­水汽。

世姣不说话，托着腮只管望着壶。馆子里另有两个男人剥着大蒜在等他们的面。门后的冰箱顶上架着台旧电视，闹闹哄哄地在播小品。一个戴着小白帽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伙计，默不做声地倒茶端饭。曾何年要了两份汤饺，大约饺子需要现包，过了许久才上来。等的间隙，小伙计坐下看电视，一张平淡而拘谨的脸，单眼皮的小眼睛专注地看着电视，里面传出的笑却对他没有产生影响。想必是投靠亲戚从偏远贫穷的山村里出来，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出来赚几个钱好回去娶媳­妇­。曾何年顺着世姣的目光也望了一眼小伙计，那些角落里的人生也是一辈子，不管怎样他们要幸运得多。

吃过饭出来两人慢慢地往回走，世姣忽然抓住曾何年的胳膊转身向着他说，我不知道明天，也不知道以后，只知道现在我还有你。

曾何年动了动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世姣又接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从前我一直想，人要真实，不能虚伪，不能违心，这样就是对；可是现在我发现，对的只是一些规则、规矩，和人的本­性­没有直接的关系。比如我爱你，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它不合规矩，不合规矩的事都是错的坏的，羞耻的犯罪的。我做了那么多年好人，好容易做回真实的自己就成了道德败坏的人。

曾何年认真地去看世姣的脸，这一番话让他吃了一惊，他一直都低估了世姣，也低估了曾经对世姣动心的自己。

“你说得对，只有规矩是对的。人类就因为能自我造就、自我约束才有了文明，或许很久以后，人一生下来就给他做手术，输入程序，一步到位达到文明的最高极限。”曾何年自说自笑。

世姣没有接他的话，望了他片刻低下头去。

到临睡时，曾何年*地站在卫生间的热水下，清楚地明白男人许多时候所谓的理­性­，不过是自我保全的借口，是拒绝冒险的冠冕堂皇的外衣。他是虚伪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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