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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木兰花(中) > (四十二)

(四十二)

“那长孙家不也是名门望族,还出了位皇后呢!”母亲不明的打岔。她因出身微寒,又是妾室,平日里与那些贵­妇­们并无交往,怨不得其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

“你……”傅垣以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傅承恩再也听不下去,大声喊道,“母亲,儿子来请安了!”即大跨步迈入房中,正对上来不及收回手的傅垣,当下冷冷地瞧着他,目似寒星。

傅母见儿子突然进来也是吃了一惊,待见他怒视其父,亦不请安,则既欣慰又心酸,忙下榻拉着儿子的臂膊,“还不见过父亲!”

傅承恩见她虽气苦仍满眼殷殷之意,不由长叹口气,终还是未逆母言,上去行了个礼,“父亲!”

被他凌厉眼神惊吓甚巨的傅垣方缓过劲儿来,讪讪地搓着手道,“回……回来啦。”他那番言论对傅母说得,却不敢在这儿子面前说上半句,不多时便找个借口出来。

傅承恩又陪母亲坐了会儿,回房换套衣服,复又出府。

他要去的是“水木门”。放眼整个帝都,恐怕也只有“水木门”的白牡丹,才可一解他今日的郁闷了。

水木门三重小楼,­精­致绝伦。登楼南眺,可尽揽帝都繁景。

楼下有匾,署曰“水木生香”,虽意晦不明,却与满殿堂珍贵的檀香木家私,以及处处皆“水”的布置极为相称。那“水”俱都盛在大小不一而同的青瓷、白玉钵盆里,其上或浮一朵紫­色­睡莲,或缀一朵粉白芙蓉,不然就是朵“月下素”的芍药,妍­色­各异却一般的清新雅致。

站在门口观望的客人忍不住,只消往店堂里迈一迈脚,那隐隐约约的木香、花香便合着郁郁水气扑面而来,宛然身入仙苑。

再上楼,正中壁上嵌有古代鱼化石一方,化石上鱼鳖宛然,鳞甲生动,两旁四块大理石山水挂屏,俱合画意。(这一小自然段的鱼化石及挂屏,参《中国园林》冠云楼一节,特此说明。)

要说此间的女主人也是个人物,硬是把人声喧嚣的酒楼开成这般毫不张扬的宁静雅致,着实不易。

难得她一介女流,却并不短视,没有因“水木门”生意的火爆而扩充门面,或者另开新店。“要得就是这份独一无二!”这是商人的­精­明,“多了,我一个女子也忙不过来。”这是懂得适时扮弱的聪明。有了这两点,再加上军中要人的支持,由不得这“水木门”不继续在帝都火下去。

尽管达官贵人们青睐这里,以在风、云二厅中摆上一桌筵席为荣,“水木门”却并不藉机自抬身价。寻常商贾、普通百姓,亦可进来就餐,怕菜品的折扣还要更多些。只有一样,这里恐怕是全天下唯一“择客”的酒楼。任你位高权重、腰缠万贯,甚至英俊潇洒,若过不了女主人这关,便不得其门而入。

这不,一个长身玉立的黄衣少年就刚踏进店堂,将马鞭子递给了一旁的小厮,自己则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耐心等待伙计的招唤。

不一时,有掌柜的迎出来,满脸堆笑,“公子来了,又要领什么木牌?让姑娘知道了,怨我们怠慢!”说着待要头前领路。

傅承恩微微一笑,也不推辞,便跟着他去。

这木牌也是“水木门”的一大特­色­,以黄杨木雕就,刻有­精­美的花卉图案,每支花形各异。客人进门先在大厅里稍待,最多超不过一盏茶的时刻,若收到伙计放在托盘中呈上的木牌便表示今日是“水木门”的座上宾。若伙计送上来的是续水的茶壶,那即是清茶一杯,饮毕送客。

这规矩虽立的古怪,可奈何这立规矩的人和这间“水木门”皆来头不小,开业两年来,大小的状况虽多,倒没一个敢撕破脸皮的。

“公子,请!” 到云厅东隅的一间雅房前,掌柜的不再举步,只恭敬地拉开了排门。

他走进去,门在身后合上。

“先来杯凉茶清清火!”温雅的女声,出现在眼前的人儿一身樱紫的纱衣,裙幅叠褶,其间隐隐闪动银亮光华,步态极之优雅,一望即训练有素的名伶。

与之不符的是,她的面部表情却太过冷静犀利,仿佛一眼就看透他满怀心事而来。

傅承恩反倒哈哈大笑,自顾自走到几旁坐下,“你现在这副模样,与木兰还真像!”

白牡丹亦笑,很高兴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不必再装小女人,“有多像?”木兰教会了她另一种“女人味”,时下大多数男人所不能接受的,自信,冷静,还有独立。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答反问,“最近可有人上门生事?”因两人过从甚密,被盛传白牡丹乃傅公子的“红颜知己”的也有,在外侧室的也有。他二人虽不介怀,向信奉“清者自清”,却怕在这节骨眼上傅垣误来找白牡丹的麻烦。

白牡丹摇摇头,慧黠地眨眨眼睛,“我没什么,但你看来麻烦不小。”

他皱眉看向她,却被她笑指其眉间的一个“川”字,以目光说,瞧,这不是明证?

傅承恩叹口气,“有时我真恨不得自己从未回到帝都,从未……认回那个父亲!”他今日坐在“水木门”的大厅里,心想连白牡丹这样一个女子都懂得不以身份贵贱论人,端看是否拥有一颗正直高尚的心,为什么自己的亲生爹爹却不懂?难道他唯一儿子的终身幸福,竟比不上这门婚事给傅家带来的荣宠更重要?

白牡丹是何等人物,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轻道,“你不能因鱼入深水,便要求鹰也能够。万物本­性­不同,又何必强求?”

他凝视她,“我便怕那苍鹰不去捕捉天上的燕雀,非要涉水掠鱼。若真连累到你……”

她嫣然一笑,执着瓷壶的纤腕一沉,斟了杯凉茶给他,“若真如此,也是义不容辞!”

他略吃惊地望向她,后者则斜睨他,“难道你不把我当做朋友?”

傅承恩再度放声大笑,双眉终于完全舒展开来,“差点忘了……你是木兰的好姐妹!”

说到木兰,白牡丹这里消息最多。因其耳目众多,方法隐秘灵活,现在连傅承恩、奚斤等人的书信也由她代转。

两人便坐下来,讨论过一回帝都最近的大变动,再写与木兰、李亮知晓。虽然他们远在边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员大将实乃国之栋梁,军中支柱。现长孙嵩被迫请辞,其家族渐被逐出朝野,皇帝的心思……也许会诱发不可知的变数也说不定。

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宫中依旧例佩茱萸,食蓬饵,饮掬花酒,以求消病消灾,祈祝长寿。

掬花已不复初开的半卷娇慵,在这重阳佳节里尽情怒放,含耀吐芬。黄的似金,白的像雪,紫的如虹,还有造型各异的掬花扎景,美不胜收。

赏菊后照例要大摆掬花宴。因重阳节又是老人节,往年的菊宴多在保太后的慈元殿举行。今年因保太后往丰宫太庙小住未归,却由皇后提议,改在取其“登高”之意以祈福的明瑟楼举行。宫中高约五重的明瑟楼,早被淹没成一片菊的海洋,在高爽的秋风中,满溢掬花香。

菊宴向例由皇后­操­持。因长孙氏方遭遇一场悄无声息的贬谪,气势大减,失了宗族依托的长孙后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之所以提出菊宴地点改在了“明瑟楼”,却不是她不谨慎,只觊觎皇后宝座的人太多太多,她纵是个“纸老虎”,也不得不­色­厉内荏一回以退敌。

今日她特地穿了一身华丽的朱红­色­宫装,头戴左右攒珠赤金凤冠,代表了正宫娘娘独一无二的尊荣。袍袖与衣襟以金线密密绣着翟凤出云的花纹,十分­精­美。裙幅垂地,挽迤三尺有余,配合徐缓的步姿,更显雍容华贵。立于皇帝身侧,倍显嫡妻应有的大方端庄。

众妃嫔亦打扮得如花团锦簇,一时间“明瑟楼”中人面与花颜交相辉映,衣香几胜过了花香。如此缤纷的、绚烂的,又风姿万千的美丽,可惜仅被允许给一个男人看到,同一个男人。只没一个人敢拉住皇帝的袍袖,含笑问一句,“妾强花貌强?”

是以宜嘉郡主荀瑛觉得这看似繁华热闹的宫宴上总缺了点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她想的正出神,不妨对上其王嫂青芙清澈的眼,带着几分包容和怜爱。“来,尝尝这个!”后者夹给她一块掬花酥饼,极­精­巧的糕点,瓣卷而金黄,恰似一朵初绽的掬花,叫人望之不忍食啖。

掬花本就是良药佳蔬,焖、蒸、煮、炒、烧、拌皆宜,还可切丝入馅。席上菜式很多,有秋菊酿鲮鱼、菊渍­肉­、掬花­鸡­、三蛇掬花羹、凉拌蛰菊丝、掬花鱼片、蜜菊烤鸭,以及掬花饺、菊糕、掬花馄饨、掬花豆沙汤圆等等。最特别的要属掬花火锅,在各种材料熬好的酽酽­奶­汤里放入草鱼片、腰片、牛­肉­片和绿­色­的叶菜等,最后将掬花掰撕成瓣,盖锅闷煮,片刻可食鲜汤,­肉­­嫩­兼有花香,相得益彰谓之“掬花锅”。

常山王妃青芙刚刚有喜,却并不似一般­妇­人般呕酸恶心,反胃口大开。席间她独青睐一味菊渍­肉­,­肉­是选用猪的背部肥­肉­、切成透明状薄片,外面拌一层半鲜半­干­的掬花瓣,腌渍过后上屉蒸成。这种掬花­肉­看来虽肥,但吃起来爽脆不腻、清香可口,特别是菊瓣液香凝喉,芬芳扑鼻,使人无名(wm)txt回味。(参:小榄掬花­肉­做法)

其夫常山王拓跋素只笑呵呵地看着她吃,直恨不得将别桌的盘子也给爱妻送上,更叫尚膳宫女去询问这道菜肴的做法。

皇帝见这个贯来持重的堂弟如此,不禁摇头轻笑,­干­脆宣来御厨,着其往常山王府上当差去。

当下青芙粉面羞红,抚着肚子暗忖,“这个小冤家,为娘一世英名皆葬送在你手里!”拓跋素则高高兴兴地领旨谢恩,丝毫不理妻子的嗔怪眼神。

在场的后妃们见了,莫不艳羡常山王对王妃的娇宠,暗里又有一丝心酸。自己的丈夫贵为天下至尊,却又怎样?皇帝对每个人都若即若离的,无十分的喜欢,亦无十分的不喜欢,总之就是淡淡。

这时荀瑛轻轻地“噫”了一声,笑道,“以菊入菜古来有之。《离­骚­》中就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看来我这未来的小侄儿绝非池中物……嘻,吃也吃得雅趣!”她冲嫂子青芙一笑,后半句虽是以袖掩口说出,仍让邻近各席听了个清楚。

青芙故作恼­色­,“好个郡主娘娘,以后休想我再疼你!”

荀瑛自然陪饶,两姑嫂言笑晏晏,容光流转,端是丽­色­无边,引来不少视线。

长孙后听到“木兰”二字,心中一动。皇帝对化身为“花平”的木兰情愫暗生,朝中人所知不多。她也是经父亲长孙嵩提醒,后自乾象殿亲眼看到那画像后才真正相信,她的夫君,大魏朝的皇帝拓跋焘,竟是那样痴迷地爱恋着一个女子,一个甚至已经嫁作人­妇­的女子。她心念既牵,目光难免稍滞,不再完美地无懈可击,叫有心人窥得漏儿去。

侧席的姚妃一直低眉顺目作娴雅状,实则片刻未放松注意。她见皇后面­色­微异,再顺其视线望过去,恰见傅承恩与荀瑛交换一个眼神后俱都微笑。她知长孙氏有意以小女婚事捆住如日中天的傅承恩作最后一搏,便自以为“澈悟”道,“依我看咱们宜嘉郡主才当真是个妙人儿,就不知哪位俏郎君有这个福分呢!”

宫中两宿敌争斗由来已久,对彼此的招数章法皆烂熟于心。长孙后闻言心中皎若明镜,微微冷笑一声,故意误导姚妃道,“郡主年幼,要说出嫁还早!难得她又是个讨人喜欢的,就是太后娘娘舍得,我也舍不得呢!”荀瑛年已十八,实算不上“年幼”。只两年前赐婚风波后执意不肯出嫁,就是保太后也奈她莫何。长孙后知姚妃爱和自己唱反调,常充好人讨巧于皇帝。这一次,哼,倒要看她讨回去的是什么。

姚妃不虞有他,果然中计。“皇后,您看郡主那花骨朵儿一样的容颜,不正像这绚烂的掬花般开的正盛?”姚妃说着将一朵金线菊簪在荀瑛发上,“难得我们宜嘉郡主有貌又有才,‘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转而对着皇帝,曼声道,“皇上,您既成全了李将军与花家木兰的姻缘,没的不给自个儿的妹子觅个佳婿啊!”

她巧笑倩兮地望向皇帝,不意却触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瞬时间将笑靥凝结在了脸上。她以为看错了,眨了下眼睛,也只一瞬,便已再寻不着那寒芒的踪影,空余一片淡漠。她侍君已久,当下心中一凛。再看长孙后抿着朱­唇­,似笑非笑的模样,她方明白过来,自己这几句话,必定犯了皇帝的大忌。

她想不明白的是,皇帝不一直想赐荀瑛桩好婚事以弥补往日之失?再说长孙与傅氏联姻,也未必是皇帝所乐见。她方才虽未明提,但眼波流转,将荀瑛与傅承恩以看不见的红线牵在了一起,允与不允都不会失了皇族的体面。那……究竟是哪一句惹恼了皇帝?

难道是那两位……众人皆知,皇帝倚为肱骨的国之栋梁?莫非因其手握重兵,竟与皇帝君臣间生了嫌隙?

这厢姚妃忐忑,惴惴惊心,那厢皇帝不动声­色­地接过长孙后递过来的酒樽,一饮而尽,帝后间的交流无声无息。

“皇后何必惶急?既让你主持朕的家宴,国母之位就不会变。”

“皇上的厚爱臣妾自然晓得,但适当也要让旁人知晓。”

“你晓得分寸……”

“臣妾自然晓得……不去过问。”

皇帝难得地微勾起­唇­角,以杯与皇后相碰。长孙氏虽已逐渐淡出朝野,其根基和势力却不可能短时间内完全消除。他留着长孙后这步棋原有拉拢之意,未料到她亦是个明白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不够聪明,但关键时刻却聪明了一回。

要说除了那个人……谁做皇后,谁做贵妃,谁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关系?

国母这个位置,只需一个明白人,足矣。

席下众人虽不明就里,自随着帝后展颜微笑着。只姚妃的脸­色­不好看,衬着长孙后难得的扬眉吐气,更显一家欢喜一家愁。众妃更是心思各异,有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的,有暗喜谨慎再观后效的,还有沉不住气后悔搭错车的……不一而同,无非都为了争得君宠,荣冠后宫。或者退一步,成为“争得君宠,荣冠后宫”那个人的拥趸。

傅承恩轻斟薄饮,状似一派闲适,实则担忧甚深。皇帝对木兰仍……

他望向常山王拓跋素,却发现后者的视线正怜爱地望着王妹荀瑛。这个天­性­豁达豪爽的王爷,虽与木兰、李亮交好,却因心疼幼妹两度遭拒婚曾怒发冲冠。还是荀瑛明理,才使三人不致断交。

此时荀瑛不知想起了什么,略怅然地半侧过头,却正对上傅承恩悯然的视线。她心中一阵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与嫂子叙话。

这一场重阳宫宴,便在众人的重重心思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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