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默默地浏览着校园里熟悉的草坪、树木、形­色­各异的建筑和在灯影下穿梭往来、在­阴­暗里流连徘徊的学生们。三年了，他们生活在这里、学习在这里。可突然之间，他们却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亲切，就像他们毕业以后重返校园时所感受的一样。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自己的周围了。因为他们是四年级的学生，对校园生活已经由习惯发展为麻木。此刻，当他们怀着一种全新的、充满爱意的情感重新审视身边的环境时，才突然发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在寝室里，李文怡几乎不知所措了。她对自己从头到脚都不满意，并做了一切可能的努力，把自己收拾得像一只献祭的羔羊。但她最终成功地抑制住了换衣服的欲望，所以杜亚平在楼门外的­阴­影里只等了半个小时。在门厅昏黄的灯光下，李文怡轻盈地走出来，顾盼间的神情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个头也显得高了。

所谓的电影院，是校内最大的一间阶梯教室，原本属于他们的座位早被别人占用了，他们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影片是英文原版，杜亚平听不懂；他也没有戴眼镜，屏幕在他的眼里是白花花的一片。没有什么能让他分心的，他的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在李文怡身上了。当然，他的面孔始终对着屏幕，只是眼角的余光一直瞄在李文怡胖嘟嘟的脸蛋儿上。她既然又从宿舍出来并跟他到电影院里，他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认可。但她始终撅着嘴，好像在生气似的，没有流露出一点点愿意或者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表情。她的坐姿也不大自然，但纹丝不动，绝不调整一下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可杜亚平不也是一样吗？一想到自己已经以很别扭的姿势僵硬地坐了好久，他立刻觉得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难受开来！

他请她给自己翻译，也就顺势侧过身，把脑袋凑了上去，得以看清她被屏幕映得熠熠发光的眼睛了。显然，有点事情做李文怡也很高兴，但当他再进一步，把一条长长的胳膊搭上她身后的椅背，她就只是盯着屏幕，再不说一个字了。杜亚平知道她提防着自己，不敢擅动，直到那条挂在椅背上的手臂因血脉不通而麻木，使他担心自己可能患上半身不遂时，他的指尖也没敢在她的身上碰一下。这一次的进攻也就无疾而终了！

可怜李文怡刚刚适应了一条男人的胳膊虎视眈眈地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他这一撤回胳膊，她稍稍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他是不会罢休的。她想，他又要来了，但这一回是哪儿呢？她从头到脚地感觉着自己，就像在全身每一寸肌肤布下岗哨，防范着可能到来的攻击似的。发梢、面颊、颈脖、耳朵、肩膀、胳膊、手？啊，她一想到自己的手，她的手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李文怡为什么认定他要抓自己的手呢？这种无法解释的女人直觉为什么总是正确的呢？她双手合拢，自然地放在两腿中间。杜亚平的手该如何通过她和他之间的这段距离，伸到她的小腹前，抓住她的手呢？迅速地？太不自然了，而且可能会惊吓着她的；缓慢地？太胆怯了，并且她没法装作没注意到他的手伸过来了，她会想到这是多么令人羞耻的事情，进而躲避或采取其它措施保护自己！再说，他抓住她的手后，是让它留在原地，还是把它拉到自己的身边呢？若维持它的手在原处，他的胳膊是那么不自然地伸展着，不是又要患半身不遂了吗？可拉它到自己身边呢？就要冒遭她抵抗的风险。杜亚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地思量，他简直不能计划好这一个小小的行动，并预先设想李文怡可能做出的种种反应，从而准备好不同的应变措施。老实说，这会儿他根本没想过，若能握住她的手，该是他平生第一次握住一个女孩的手吧！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就在几天前，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在日光灯下，衬托着木质的办公桌面，她迅速翻动书页的手，是多么的圆润、修长、而富有生气。当她流畅地写出练习题的解答时，她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庞，只有她执笔的手可供他欣赏。他惊叹于女孩的手的细腻、白皙，那时不是曾有一种冲动，想握住她的手将它送到­唇­边亲吻吗！可是出于爱慕，崇拜之情的冲动被理智制止了；而此刻，虽然出于一种并不十分光彩的动机，理智却强硬地命令他无论如何要将她的手抓住。人世间的事不也是这样吗，为美好的理想而奋斗，常常遭遇失败；而怀着卑微、但现实的目的而挣扎的人，不知不觉间却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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