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隽藻写完折子，宿藻就进来道：“哥，有客人来了！”隽藻从书案后站起，但见胡沅浦匆匆进门，给隽藻施礼道：“恩师在上，学生来向恩师辞行！”隽藻已经很久不见他上门了，急忙走过来拉他，又道：“沅浦，快起来！”胡沅浦起身，隽藻又痛心道：“沅浦，你真要走？天下大乱之势已成，这个时候朝廷里有多少事需要人去做，你怎么能走？你走了，我也走了，朝廷里这么多大事丢给谁？天下亿万生民又丢给谁？这些事你就没有想过？”胡沅浦神平静，笑了一笑道：“恩师，学生果然猜得不错，虽然恩师倡导的新政不能在天下施行，虽然皇上一意孤行，要派大兵前往广西征剿造反之民，恩师为了天下苍生，仍会忍辱负重，留下与那批权贵周旋！学生辞行之时，想将二十年前就对恩师讲过的一句话再讲给恩师听！恩师听了这句话，就明白学生为什么会在恩师离开朝廷的十年间含垢忍辱地留下来不走，今天恩师已经还朝，胡沅浦却为何要告假还乡！”隽藻热切地望着他道：“沅浦你讲，说实话，我还真想再听听你的道理！”胡沅浦道：“恩师一定记得，当年恩师身任江西学政，亲往学生家乡，劝学生出仕。ww***学生那时就说过一句话，学生对于天下大势的判断，与恩师不同。恩师出仕之初，以天下为己任，以为今天这场大乱，可以凭恩师和林则徐林大人、邓廷桢邓大人等一­干­贤臣的努力而避免，恩师三十余年来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这个；学生那时就说，天下之乱必不可免，学生若出仕为官，并不是为了阻止这场大难，而是要在大难来临之后，为天下人平息这场大难！学生今日不愿再像恩师一样留在朝中，就是为了这个！”

隽藻吃惊地看着他：“沅浦快告诉我，一旦告假还乡，你想做什么？”胡沅浦答道：“若朝廷有所作为，战火不至于烧到学生家乡，学生将一心在母亲跟前尽孝；万一朝廷无能，学生将尽起家乡子弟，自为一军，平定天下之乱！”隽藻皱眉，脱口而出：“沅浦不可！江南之民，先遭朝廷苛政和贪官污吏之害，鸦片之害，赋敛之害，现在又遭广西之乱和朝廷大兵的蹂躏，你要是再从家乡起兵，是多一害而不是多一利。老子讲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又说大兵过后，必有凶年。你回乡在母亲面前尽孝可以，自起大兵去平息大乱则不行！那样只会让更多无辜百姓死亡，这不是救民，而是害民！”胡沅浦绪激烈起来，道：“恩师，这就是学生与恩师所见的不同！恩师以为只要朝廷施行新政，清新吏治，让天下无地之民得到土地，大乱就可平息，学生以为恩师之见，是过于乐观了！在学生今日看来，朝廷避免天下大难的时机已过，这场大火既然已经烧起，除非让他燃遍天下，直到柴尽烟消，大乱就不会停止，恩师三十多年前就说过这是一场劫难，既然是劫难，那就是天意，哪里是以恩师一人之力能够阻止的！”隽藻听了默然，半晌方道：“沅浦的话即便有理，老夫也不能赞同！要是连你一个文弱书生也要起兵杀人，那天下万万千千的无辜百姓的命怎么还能保住？”他心中渐渐恼怒，道：“真要全天下的人都起来厮杀，中华大地上要死的人将超过有史以来的每一次！”胡沅浦不以为然，道：“恩师，学生以为，如果有无数生民一定要死在这场大劫难里，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中国的天下，不止是今人的天下，也是后人的天下！为了我华夏的的后人和将来，胡沅浦一旦起兵，就决不会瞻前顾后，大乱一天不止，平乱就一天不会止！”隽藻不觉怒起，厉声道：“住口！沅浦，如果我们连今天这块土地上的百姓也救不了，还谈救什么华夏的后人！如果今天你要救天下只有去杀人，祁隽藻宁可求你不去救这个天下！”胡沅浦慨然道：“恩师的话胡沅浦记下了！胡沅浦追随恩师多年，今日才看清了恩师的心！学生说一句冒犯恩师的话，原来恩师心中只有人命，没有天下！恩师的心肠虽好，却阻拦不了世上人杀人！恩师但知学生一旦起兵要杀人，岂知世上人哪个不杀人？朝廷用苛政杀人，贪官用厚敛杀人，乱兵用刀剑杀人，学生回乡，一旦起兵，不过是用杀人止杀罢了！恩师保重，只要恩师在世，学生与恩师总还有见面之期，那时再论学生与恩师的短长也不迟！恩师，学生告辞！”他又趴下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隽藻犹未尽，叫道：“沅浦，站住！”胡沅浦站住，却不回头。隽藻流泪，激烈道：“沅浦，刚才你对老夫说了那么多话，老夫也要送给你几句话：只要你有不惜杀人而起大兵的想头，老夫在朝廷里就不会答应！退一万步说，今天的广西造反之民即便全是强贼，要剿灭他们也是朝廷的事，你一个告假回乡的侍郎可以起一支大兵，别人是不是也可以像你一样！朝廷要是放任天下人都可以自起大兵，横行天下，大清将是什么样子？老百姓还会有丁点儿活路吗？！”说到这里，他悲愤不已，大声咳嗽起来。玉环和掬花听了，一起跑进来扶住他。胡沅浦也不答，再一次拱手道：“看来学生今日与恩师话不投机，学生告辞，恩师多多保重！”一既出，转身大步走出。隽藻被玉环和掬花扶着坐下，看了一旁的宿藻一眼，怒道：“你怎么还愣着？还不快去替我送送沅浦！沅浦走了！一定告诉沅浦，不能随便杀人！所有造反的百姓，原来都是活不下去的良民！”他又吐出血来。宿藻无奈，只好跑出去。书房里，玉环帮隽藻擦去嘴角边的血丝，掬花一下下替他捶背，眼中蓦然涌出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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