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

夜­色­渐浓。穆家荒宅内，穆彰柯兀然独立，神­阴­郁。薛管家走回来看他。穆彰柯问道：“肃顺的走了？”薛管家点头：“走了。肃顺给老爷的信上写了什么？”穆彰柯没有回答，只沉沉道：“老夫一直等天下大乱之日，这个日子真的就要到了！一旦朝廷追讨欠赋的旨意到了江南，就是没有洪秀全，江南之民也将揭竿而起！”薛管家道：“刚才来人替肃顺问老爷，可把祁隽藻的六弟祁宿藻派往何地，老爷为什么一定要派他去六朝故都，江南繁华第一的江宁府去布政使？江宁府离广西湖南那么远，老爷这么做，不是让他远离战火？”穆彰柯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只要皇上允许赛尚阿就地取粮，广西湖南之民一定会起来响应洪秀全。洪秀全一旦饮马长江，你以为他会向何处进军？”薛管家一惊：“老爷，你是说——江宁！一定是江宁！……这就是说，祁宿藻一旦去了江宁，必死无疑！”他呆呆地望着穆彰柯，这一刻他觉得穆彰柯简直就是一个神。穆彰柯笑道：“要说起来，这个宿藻和他的那个养弟祁元白，还是老夫让他们中的举呢！”说到这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这个夜晚，在城内东华门外祁家书房里，隽藻和宿藻刚刚进行过一场对话。天黑之后，隽藻一个人走进书房，面对着书案上一道空白折子坐着，神严峻。宿藻这时悄悄进门，默默望他。隽藻也不回头，问道：“有事？”宿藻道：“对，有事！”掬花本要端茶进来，一只脚进门，见此景，就站住了。就听宿藻对隽藻道：“今日早朝，圣上让满朝文武举荐可往江南各省任职的官员，五哥此时一定是在做这件事！”隽藻哼了一声，道：“不错！你……”宿藻道：“五哥有没有想到举荐宿藻？”隽藻看他，一时默默无语。宿藻绪越来越激动，道：“五哥一定以为宿藻入朝后，从没做过地方官，难以胜任……我说得对吗？”这时又听隽藻道：“简选天下官声最好的廉吏去江南，是我的主意，我当然也想到过你。第一，你是我的六弟，我今天代理领班军机大臣，不便如此抬举你；第二，你一直在朝廷里做官，不熟悉地方庶务，一旦施政有误，就误了天下大事！”宿藻不觉愤然道：“五哥说的虽然有理，但五哥想到没有，天下事也难定得很，万一洪秀全的军马一路势如破竹，打到长江，顺流而东，则整个江南之地，就将成为战场，今日被朝廷派往那里去的官员，就是到了死地！五哥今天身为代理相，既然要举荐别人去江南必死之地，也应该举荐宿藻一同前去。宿藻去了，或者不能有很大的作为，但至少可让这批去往江南的官员明白，五哥举荐他们时，并无私心。不然，宿藻担心这次无一人愿意去往江南！这就是六弟今晚来见五哥的原因！”隽藻静静地看他，不觉流下泪来。宿藻看了，也不觉流泪。

掬花突然大步走进来，将两杯茶放下，道：“老爷，六爷，你们难道没想过，朝廷里有人可以用这个办法，将天下的好官一网打尽吗？”隽藻和宿藻一惊，回头看她。掬花绪激动，继续道：“老爷，六爷，就连掬花也想得到，万一六爷去到江南，朝廷的大兵却挡不住洪秀全的军马，六爷和这批从天下选拔出来的好官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不等他们回答，就拿起托盘，走了出去。

隽藻望着掬花离去，一时心痛如割，含泪道：“母亲去世时，留下遗，让我照顾你。我今天把你的名字写到这个折子上，万一你在江南有个好歹，五哥有一天到了九泉之下，怎么和母亲相见？”宿藻拭泪，刚强地一笑，道：“哥，祁家一门英烈，六弟也是祁家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六弟也做一个和父亲、和五哥你一样的人，为救天下苍生，不可为也要为之，就是死了，也光大一回祁家的门楣不是！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江南，一定会死？万一我到了江南，广西湖南之乱就平定了呢？也许我还能立下大功，升官晋爵，衣锦荣归呢！”嘴里这么说着，眼泪却也忍不住一粒粒往下掉。隽藻听了，迟疑半晌道：“你的道理都对。哥没有理由不把你的名字写上。”宿藻听了，急忙跪下叩头道：“谢五哥！”隽藻一把将他拉起，像小时候一样，用手一下一下将他脸上的泪珠抹掉，道：“好了，去准备吧，这批官员，这几天就要走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