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海关前的古道之上，世长身穿重孝，赶着车前行。***车上放置的是玉环的灵柩。路很长，也很寂寞，世长一路上仍在跟母亲说话，眼里含满了泪水：“娘，咱们今天已经过了山海关，就不进北京了，我们直接回山西，儿子送你老人家入土以后，再回京城去见父亲，给父亲送行。”他这些话像是说给玉环的，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娘啊，你不用担心诺敏贝勒爷他们，淮南的灾民已经过了山海关，到了关外，就没有事了，他们距离吉林之地，已经不远了……”

自进了天牢，隽藻就一直在囚室里闭目而坐，形同槁木，心如死灰。他一人一车一马平息了淮南之乱，然后自乘囚车，回到京城后又自投天牢，此事轰动了整个北京城，也传到了京郊西山脚下的梅花庵内。含黛听了，两眼是泪，心中大急，晴儿又哭倒在她面前，道：“夫人，祁夫人已经过世了，世长少爷已经拉着他的灵柩回山西了。眼下祁大人在京城里，连一个能到天牢里看看他，给他送一口热饭的亲人也没有了。含黛听了，当天就急急地带着晴儿，提着食盒，进了天牢。看守天牢的人早换了一批，不认识她们，问她们是祁家的什么人，晴儿正在回答，含黛道：“犯官祁隽藻的夫人。”晴儿听了大惊，也不敢声张。那狱官听了，不觉滴泪道：“祁大人以一人一身，平定了江北之乱，我等所以还能过安定的日子，都受祁大人之赐。夫人请进。”含黛和晴儿来到隽藻囚室。晴儿一见隽藻，无比心酸，扑下去就叫道：“老爷！”隽藻并不睁眼。晴儿颤声道：“老爷，是晴儿来了，你睁开眼看一看，保夫人也来看你了！”隽藻睁开一只眼，看见含黛，又看看晴儿，无动于衷地闭上。含黛倒也平静，道：“大人，不是含黛一定要来，是大人的夫人尾随大人去淮南之前，特意将大人日后回京的日子托付给了含黛。大人的夫人若还活着，含黛自然不该来，可大人的夫人既已去世，含黛不来，就辜负了夫人的嘱托了。”她让晴儿将带来的衣物和饭食放进牢栅，道：“大人在牢里一天，含黛就要来一天，大人哪一天被朝廷问了斩，含黛就去刑场帮大人收尸。”隽藻听了，仍然不睁眼，也不语。含黛站起，对晴儿道：“走吧，咱们明日再来。”晴儿听了，只好收住泪水，和含黛一起离去。走了几步回头，现隽藻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以后含黛果然每日都来，有时和晴儿一起，有时自己一个人来。狱官也不拦她。这一日含黛和晴儿又到了隽藻的囚室外，一边将食物送进去，一边道：“大人的公子昨天派人捎信过来，祁夫人的灵柩已经平安回到山西，入了土。世长这孩子是个孝子，把他母亲的事办得十分圆满！”隽藻仍不说话，两行清泪却在这时无声地流淌下来。含黛道：“还有一件事。掬花被保定知府王知兴送回京城来了。掬花在那里得了伤寒，病得很重，已经没几天了。这孩子在祁家过了这么多年，没有杀了大人，却被大人的恩所化，改了心­性­，一心要等到夫人去世后嫁给大人。现在她要死了，怕没有那一天来。她让我代好来求大人，请大人在她死前好歹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死前为了大人，在头上能盘起一个髻，死后也能在祁家墓地里，有一块葬身的地方！”隽藻听了，泪如泉涌，猛然睁开眼睛，大叫一声：“不！”含黛也不惊讶，叹息一声道：“含黛都来了好几回了，大人一句话也不跟含黛说，今天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大人快告诉含黛，掬花的事怎么办？只要大人答应帮掬花把头盘起来，她就是死，心里头也知足了！”隽藻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缓声道：“掬花不是祁家的人，掬花守在祁家，是为了等他的女婿张牧！为她盘起头的人，也应当是张牧！”

晴儿在一旁听到这里，突然哭出了一声。隽藻听见了，觉得不对，睁开眼睛看她，吃惊道：“晴儿，张牧他怎么了？”晴儿再也忍不住，大声哽咽起来，道：“老爷你还什么也不知道呢，张牧……张公子已经在新疆过世了！他的灵柩都由大人的四哥成藻老爷拉回山西了！张公子在新疆写完了《大清西域地理志》，积劳成疾，没有缓过来，就……”隽藻大叫一声：“张牧，好兄弟——”话没出口，就吐出一口血。晴儿大惊：“大人，你又吐血了！”隽藻坐在那里，也不回答，仍然闭着眼睛，只是泪流不止。含黛耐心坐在那里等他半日，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才道：“大人，掬花的事你还没给我个回话呢。掬花这孩子就要死了，大人你眼看着也要被朝廷杀头，难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临死也不愿让这个可怜的丫头实现她一生最大的一桩心愿吗？”隽藻睁开泪眼，呆呆地望着含黛，忽然凄惨地笑出声来。晴儿惊恐地望着他：“老爷，你——”隽藻久久才道：“祁隽藻自以为能为天下人做的事都做完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用得着我！保夫人，你回去，帮她盘上头吧！要我答应她，我做不到，张牧兄弟虽然死了，可他仍是我今生今世最好的兄弟！”说着，又流下泪来，重新闭上眼睛，再不开口。含黛绝望，起身对晴儿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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