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一些日子，一日夜间，含黛一个人提着食盒走进天牢。ww***狱卒在后面小声喊道：“快点出来啊，我们都知道了，你不是他的夫人，你到底算是他什么人？今天放你进去，明天你就不能来了啊！”含黛也不答，来到隽藻囚室前，见隽藻仍旧闭目而坐。含黛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放进囚室。隽藻仍不睁眼。含黛忽然落下泪来，道：“大人，掬花去了。掬花是笑着去的，上次我和晴儿回去，听说大人答应帮她盘上头，她的­精­神一下就好起来了……她让含黛和晴儿扶她起来，穿上了多年前就做好的嫁衣，让我代你帮她盘上头，打扮成了一个新嫁娘的模样……三天后她就去了，她是带着笑容心满意足地去的……她要走了，又睁开眼，说她谢谢大人，她生不能成为大人家的人，死了到底成了大人家的鬼！”隽藻猛地睁开眼，听她说话，又猛然闭上，任凭眼泪汨汨地往下流。

含黛哽咽道：“昨天我让晴儿陪着倪二，拉上掬花的灵柩去了山西。曹玉环有了她的归宿，就连掬花，也算是有了一个归宿。大人在人世间对女人欠下的感债，就剩下含黛的没还了！”隽藻听了心中一震，却仍旧闭目不语。含黛自顾自地说下去：“含黛这辈子一直想嫁给大人，却一直没有如愿；后来又想过要杀大人，也没有如愿。到了今天，大人犯下了弥天大罪，不用含黛杀你了，皇上自然会替含黛杀你，含黛的心倒软了。眼看着你要死了，含黛倒遇上了一个圆梦的机会。大人请看，大人的夫人过世前，亲手交给了含黛什么？”隽藻不觉睁眼，见她从身后取过一个包袱，打开，里面竟是祁家祖传的那套凤冠霞帔！隽藻的眼睛打开一下又迅速闭上，脸上的肌­肉­却微微颤抖起来。含黛含泪笑道：“大人反正是出不了这个大牢了，到了这时，大人为什么不能也给含黛一句话，让含黛也能在死前满足一下呢？”她说得平静。隽藻却仍旧不语，也不睁眼。含黛继续道：“大人那天说过，你为天下人做的事都做完了，没想到还有人需要你。你现在多做一件，就是多救一个人，就是让这个人的一生没有白活！这个人本来认为自己的一生黑暗无边，可你现在只要给她一句话，她的一生就不一样了，整个一生就有了结果，有了光明，所有暗无天日的日子就都过去了，她这一生为了自己爱的那个人，不管遭遇了多少的苦痛，都得到了回报，她就没有白活，人生的路上就不再全是荆棘和陷阱，而是鲜花和阳光！大人，含黛也是天下人中的一个，你能救天下人，为什么就不能也救救含黛呢？”她向隽藻跪下，俯伏在地。隽藻不睁眼，但泪水却再次急涌而出。

含黛抬头看他，惊喜交集，连连说道：“大人答应含黛了！大人一定是答应了，不然大人就不会流泪！大人，从这会儿起，你就是含黛的丈夫了，含黛就是你的妻了！”隽藻还是不语，泪却越流越多。含黛眼中欢喜的泪水越流越多，道：“老爷不要说话，老爷什么话也不要说！只要老爷不说话，含黛就知道老爷是答应了！祁隽藻一辈子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答应人的事从来不会反悔！老爷，含黛给你磕头，含黛谢老爷了！”她在隽藻面前跪正了，深深地磕下一个头去。隽藻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只是流泪。含黛笑道：“老爷吃点东西吧。从今天起，含黛再来看老爷，就有了名分了！万一老爷大难不死，出了这天牢，含黛就穿上这凤冠霞帔，和老爷真真地做一回夫妻！……老爷甭哭，老爷吃东西吧！”

隽藻回到京城之日，李鸿藻、翁心存、彭蕴章恰恰被咸丰分别派去了山西、陕西和甘肃。听到了隽藻的消息，办完了各自的差事，就急急地赶了回来，当日就一起前来天牢探望隽藻。三个人到得囚室外，见隽藻形容枯瘦，白苍苍，闭目不语，不觉泪落如雨，一起趴下磕头道：“恩师受苦了！”隽藻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微微怒道：“你们不在朝廷里办理天下大事，到我这里来­干­什么？你们想让皇上把你们都当做祁隽藻一党杀了吗？”翁心存道：“恩师，我们三人早就被人看成是恩师一党了！我们今天来，一是看望恩师，二是想告诉恩师，现在满朝文武，都上折子给皇上，要保大人不死，还有京城的百姓，天天在宫门外跪求皇上，赦大人无罪！”隽藻睁开眼道：“你们快回去，告诉满朝大臣，不要再上折子，还有京城的百姓，也不要再为祁隽藻求！老夫一生能做的事全做完了，以后天下的事就是你们的了！快走！以后也不要再来！”翁心存道：“恩师执意要我们走，学生不敢不从命，只是还想问问恩师，有什么私事没完，学生们可以帮着恩师去办！”隽藻想了想，忽然睁开眼道：“倒还真有一件事。不过这不能算是私事，它仍然算是公事。道光二十二年，鸦片之战打响，老夫在江宁府奉旨诛杀两江总督保胜，保胜临刑前写下了证词，声称当年朝廷认定前淮南道台冯叔阳是江北灾民会的大头领，指使会众袭击皇宫，这个案子是有人蓄意制造的假案，目的是阻止冯叔阳进入军机处。另外一案是先父祁韵士的宝泉局亏铜案，据保胜说也是有人嫁祸。这两个案子，先皇在世时让人查过，后来不了了之。祁隽藻死后，希望朝廷继续彻查这两个案子，还死者一个清白，生者一个公道！”翁心存、李鸿藻、彭蕴章拭泪道：“恩师的教诲学生们都记住了。恩师保重，学生们去了！”隽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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