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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心愿得偿

阮进大笑:“孤绝先生明白了吧,西昭九姓回归,天魄帝国就是做了冤大头。”

陈七星忽地想到一事:“不对啊大将军,西昭九姓回归,好像是你一手促成的啊?”

“是啊。”

“那你明知这是吃亏的事,还甘做这……”

“还甘做这冤大头是吗?不,不,不!”阮进大笑摇头,“我不傻,我为什么要做冤大头?”他没再说下去,但陈七星看到他眼里那种类似于狐狸偷­鸡­得手的笑意,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交易,西昭九姓和阮进都得了利,真正的冤大头只有一个——朝廷,或者说,整个天魄帝国。

“原来西昭九姓愿意让大将军种下血魄蛊,是为了这个。”

“是。”阮进点头,眼中狐狸一样的笑意化成了狼一样的锐光,“我可不傻,这些番蛮外夷想骗我,绝无可能。其实历朝历代的边疆政策并不是傻瓜制定出来的,而是和我一样的各种得利阶层制定出来的。”

“是啊。”陈七星点头赞叹,“当官的不是真傻,只是因为利益吧,为了自己,或者他身后的利益阶层,牺牲了整个国家的利益。”

“孤绝先生看得透,就是这样。”阮进眼中光芒越厉,“西昭九姓得野马原,原来九姓才三十余万人,二十余年间,人口翻番,已接近八十万,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实力极度膨胀,这是多大的好处啊,无论他们用什么言词形容都不为过。而我呢,我得到了血魄蛊,得到了整个西昭九姓的绝对效忠。狼骑和西军中的西番武士只听命于我一个人,谁敢动我,西昭九姓先就会扑上去咬死他,朝廷对我忌惮,不是因为大将军的官位,而是因为我手中的实力,最重要的就是几乎渗透进了整个西军的西昭九姓。”

“大将军好手段!”陈七星点头,如果说先前的夸赞还有几分恭维在内,这会儿却是真心赞叹了。

“而以后这个好处就归你了。”阮进话中带有微微不甘,“血魄蛊在手,西昭九姓将唯你之命是从,你的手指向哪里,二十余万控弦之士便将如二十万头野狼狂扑过去。孤绝先生,现在你觉得这个价钱还行吗?”

先前陈七星听到阮进说西昭九姓确实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眼前却似乎现出万马奔腾的场面,还不止万马奔腾啊,仅控弦之士就是二十多万,这是一股多大的力量啊,可不是万两黄金能够相比的。

“够了,足够了。”陈七星愣了一下才点头,他不是犹豫,而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本来只是顺着阮进的话乱扯两句,让阮进死得稍安心一点儿,没想到居然扯出个西昭九姓。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而且这馅饼还不是一般的大,有些头昏眼花了。

“成交?”

“大将军没有别的要求?”这价钱给得太高,陈七星总觉得有些儿虚,或许阮进再加要点儿东西,他心底会实在些。

“不必。”阮进略一犹豫,摇头,“无论如何,我终究是朝廷的大将军,现在不是抄家问斩,家人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想,吉庆公主是不会承认杀我的事的,那么为了洗脱自己,她也绝对不会动我的家人,至于其他的身外之物,无须留恋。”

明知必死,他一直在笑,而且笑得很爽朗,脑子也很清醒,谋划决断,清爽利落,这是真正死人堆里走出的汉子,死对于他,仿如大醉一场,真的没什么可怕的。陈七星自忖,若易地而处,他绝没有阮进这么豁达,至少对于关莹莹就绝对舍不下。

“那好,成交!”陈七星略一沉吟,加上一句,“即便局势并不如大将军所推断的,天下没有大乱,一定的时候,我也会跑一趟野马原,将血令交给西番九姓,至于他们杀不杀得了吉庆公主,那我不敢保证。”

“多谢孤绝先生!”阮进抱拳一拱,“一次杀不了两次,两次杀不了三次,血魄蛊下,除非西昭九姓死绝,否则吉庆公主必死。”他的语气非常自信,而陈七星想着在血令之下,九姓族人无始无绝地追杀,心底竞情不自禁有些儿虚冷的感觉——这是比不死不休的血影更难缠的存在啊。

阮进脱下左手无名指上一个似玉非玉的扳指,递给陈七星:“这便是血令戒,我一滴血,压着九姓九条血丝魄。西番九姓若敢不奉令,你到野马原砸碎血令戒,戒中血魄蛊便会循血追命,九姓头人,包括他们血脉相连的子女亲人,全都会穿肠而死。”

“这么厉害?”陈七星接过血令戒,触手冰凉。无由地,陈七星心中生出一种触摸毒蛇的感觉,对月凝望,戒指顶部一团血晕,旁边九条血丝延伸出去,环绕着整个戒指。那团血晕显然就是阮进的血,九条血丝则是九姓头人的血了,只要砸碎戒指,血中的蛊便会钻出来,千里追杀。

“请动手吧。”阮进背手转身,不过这句话里,还是能听出微微的涩意,死生之间,终究没有人可以漠视啊。

陈七星捏着血令戒,一时倒是不好动手了,他以前没和阮进打过交道,最多是喝了阮望送来的几坛酒而已,没什么大印象。今儿晚上一番交谈,倒生出几分敬意或者说惺惺相惜之意,阮进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是好人吗?而作为一代枭雄,阮进实在有很多让他敬佩的地方。

“大将军一世枭雄,死于他人之手,有些可惜,要不大将军自己了断吧。”陈七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不了手。

阮进霍地转身,看他一眼,哈哈大笑:“如此多谢了!”伸手拔出腰间短刀,仰天望月,道,“阮某从一介马夫爬到大将军之位,杀尽了敌人头,喝尽了仇人血,尝遍了天下美酒,玩遍了人间美­色­,大丈夫至此,还有何憾!”说着纵声长吟,“心雄非为杯中酒,纵横天海真丈夫!”刀一横,顺颈一划,颈血飞出,声未落,身已倒。

陈七星脑中闪过阮进生平——阮进最初只是个贫无立锥之地的马夫,给总督郭立牵马,战场上救了郭立的命,从此步步高升,由亲兵而偏将,而游击,而副将,而总兵;总兵任上,替朝廷收服西昭九姓,以此功升总督,逐渐将西军揽在手中,守西疆二十年,狼族不敢犯边;上任大皇帝崩,他以滔天之胆,悍然提兵进京,十万西军拥立当今皇帝,狼骑在天街上叩出的轰响,震惊了整个天魄原,从此执掌大将军府。近二十年间,雄视天下,便是当今皇帝,也从不敢以正眼看他。

看着阮进尸身,回思阮进生平,陈七星心中生出一股雄心——大丈夫当如是尔。

“小心守护,在给人发现前莫使野物伤其身体。”陈七星叮嘱鹰大一句,飞身回城。

回到容华郡主小楼,容华郡主闻声从床上爬起来,因为担心陈七星,她一直没睡,这时只穿上了亵衣小裤,便要下床。

“好了,你别起来了,我冲洗一下就睡了。”陈七星自去楼下冲了身上汗味儿。回床上,容华郡主靠过来搂着他的身子:“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七星搂着她娇软的身子,脑中却还在想着阮进的事,想:“阮进家中,也该有娇妻美妾在等着吧,如果不死,这会儿也该有香软的身体扑进他怀中吧。”一时有些感慨,情不自禁用力搂了搂容华郡主。

容华郡主被他搂得娇哼一声,看他眼睛:“怎么了哥,你要搂断人家的腰吗?”

陈七星冲她微微一笑,又用力搂了她一下,道:“容华,你对大将军阮进怎么看?”

“狼视虎顾,枭罴之类。”容华郡主自然没什么好评价,但无论是狼虎枭罴,都是一类之雄,再痛恨他的人,也无法漠视他的强雄啊。

陈七星却又想起了幻日血帝,想起了幻日血帝的思想——世间人尽管恨我怨我骂我咒我,却没人敢轻视于我。

“大丈夫当如是!”陈七星再一次在心中这么想。见容华郡主眼巴巴地望着他,微微的天光里,她的眸子是如此的清亮,肌肤是如此的娇­嫩­,垂下衣襟时,可以看到丰挺的Ru房。他忽地伸手从她衣襟里探进去,一下捉住了一只丰|­乳­,用的力稍稍有点儿大,容华郡主娇叫一声:“啊呀,哥。”却又“啊”的一声,原来陈七星双手用力,竟将她的小衣一下子撕裂做了两半,犹不甘心,手往下去,竟又撕裂了她的小裤。

“呀,哥,你怎么这么坏?啊!”容华郡主娇嗔声未毕,已是嘶声长叫……容华郡主有些摸不着头脑,勉力扭头看着陈七星:“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陈七星去她红­唇­上亲了一口,“我突然想起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容华郡主红晕上脸,轻声叫:“好人,轻着些儿,花枝儿都要给你压断了呢。”

好一会儿事毕,天却已经亮了。容华郡主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知道陈七星突然这样,必有异常,试着又问。

陈七星这才道:“我杀了大将军阮进。”

“啊。”容华郡主惊叫一声,“什么?”随后看着陈七星的眼睛,问道,“真的?”

“真的。”陈七星也没瞒她,把昨夜的事说了。

“谢谢你,哥。”容华郡主听完,猛然在陈七星嘴上亲了一口,起身穿衣,道,“哥,我要去告诉祖父。”衣服刚穿到一半,却又拉着陈七星的手,“哥,你陪我去,好不好?”

陈七星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看着她渴盼的眼神,不忍拒绝,道:“好。”

“哥,你真好。”容华郡主又在他嘴上亲了一下,随后飞快地穿好衣服,又来服侍陈七星穿衣。陈七星对容华郡主的激动有些不太明白,道:“害死祖父的,好像不是阮进吧?”

“我不能确定是哪个。”容华郡主摇头,“有可能是阮进,也有可能是吉庆公主,还有可能是皇上,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个都有嫌疑。我更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三个人中任意一个死了,祖父在天之灵都会很高兴。”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所以我也很高兴。”

陈七星回来有些激动,其实是对阮进枭雄­性­格的惺惺相惜。阮进的枭霸之气,给了他很大的震动,解开了他心中的束缚。欢爱后,他本来还想把这种感觉跟容华郡主说一说呢,不想容华郡主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这会儿他再跟容华郡主说他欣赏阮进的枭霸之气甚至想以之为榜样,那就是成心跟美人过不去了。焚琴煮鹤,不过如此,看容华郡主容光焕发的脸,陈七星也只有摇头苦笑了。

容华郡主拉着陈七星沐浴,然后一起到老亲王灵前顶礼焚香,告慰老亲王在天之灵。陈七星要讨容华郡主欢心,自然一切照做。事毕,容华郡主又亲手下厨给陈七星做了早餐,越发柔情缱绻,陈七星昨夜生出的枭霸之气被她柔情一绕,消散无形。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陈七星暗叹。

早餐桌上,陈七星与容华郡主说起阮进死后朝堂局势。容华郡主虽是养在深闺中的郡主,到底是大家之女,又极聪明,眼界识见都有,对朝堂局势变化的看法,竟基本上和阮进差不多,也认定必是吉庆公主一党独大。叶理以前勉强充当第三方,只是权­奸­、阉党相互顾忌,所以才容得叶理走钢丝。现在没了阮进制衡吉庆公主,叶理代表的清流不但不能坐大,反而会被削弱,至于其他势力,那就更不要说了。变数只有一个,阮进在军方的一些心腹将领兵变造反,或许可以给吉庆公主以打击。但阮进在世之日尚且有顾忌不敢悍然造反,何况阮进已死,军中可能要乱一下,兵变造反的可能­性­不大。

天明不久,阮进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朝堂顿时大乱。随后局势的发展,正如阮进和容华郡主分析的,吉庆公主势力立刻坐大。最打眼的标志,就是阮进在朝中的代表人物大司空潘白的致仕,取代他的是礼部尚书严庆宗,这也是铁杆的阉党。

以潘白致仕为标志,朝堂剧烈变动,原属权­奸­一党的不是辞职就是被免职,聪明皮厚的,则­干­脆拜倒在吉庆公主石榴裙下,其中甚至包括原有的一些清流。没有阮进挑大头,清流果然是扛不住啊。

旬日之间,阉党便完全控制了朝堂,叶理闭目不言,有理无理通通不理,其他小鱼小虾更是噤若寒蝉。军方将领也同时变动,据说有小规模的动乱,但并没有大的兵变发生。到底阮进已死,树倒猢狲散啊,便有一二铁杆心腹,独木难支。

唯一意外的,是朝廷突然封关山越为国师,而且关山越居然还接受了。陈七星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关山越­性­子疏淡,对权势虚名没什么兴趣,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别人或许因吉庆公主独大而拜倒石榴裙下,关山越是绝对不会的,那么他为什么接受这个国师的封号呢?是为了完成祝五福的遗愿?这个可能­性­不大,陈七星想了半天,终于大致猜到了关山越心中所想。

很显然,关山越也明白,陈七星既然偷了关莹莹去,就不会再放手,关莹莹与纪元的婚事,再也没有可能。可松涛宗不是寒门小户,作为光明七宗之一,又是现任宗主之女,而且还是上任宗主许下的婚事,这要悔婚,或者说自家女儿给自家劣徒骗了去丢了身子,这话绝对说不出口。这婚明着是不能悔的,只能求得吉庆公主的同意,双方私下里解除婚约。纪元当然不肯,可关山越私下里也可以直说,当然不会全说出来,但可以说关莹莹不守­妇­德,给陈七星骗了身子。不贞之女,即便纪元还想要,关山越也没脸嫁不是。当然,光说这话不行,悔婚,要付出代价,而关山越在这介时候接受国师的封号,就是他付给吉庆公主的代价。

这是吉庆公主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也是无数人争相投靠的时候,这个时候接受国师的封号,就是明摆着向吉庆公主投靠。作为光明七宗之一,松涛宗在这个时候的公然投靠,将给整个江湖带来巨大的震撼,带给吉庆公主的好处,怎么形容也不为过。以这样的代价,换关莹莹的悔婚,何况还是关莹莹已经失贞的情况下,吉庆公主当然会答应。

“师父,对不起。”明白了关山越的想法,陈七星暗暗愧疚,却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别说他已骗得了关莹莹的身子,即便关莹莹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他也绝不会放手,无论如何不能。

愧疚之余,他心底也越发害怕,他不但杀了包勇父女,杀了祝五福,现在又骗走关莹莹,逼得关山越不得不悔婚,不得不让整个松涛宗打上阉党的印记,所有这一切加起来,关山越心中对他的恼怒,难以想象。

陈七星心中一直还存了万一的侥幸,想着若是关莹莹怀了孕,然后他再做下天大的好事,像化州那样的,救下个几十几百万人,或者狼族大举入侵,朝廷抵挡不住,国土失陷有亡国之危时,他起兵打退狼族,成为国之英雄,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关山越能勉强原谅他。就算不愿见他,至少对他与关莹莹的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会儿他知道不可能了。关山越不惜搭上整个松涛宗,这是九牛也拉不回的决心。要知道,将整个松涛宗打上阉党的印记,固然是关山越悔婚付给吉庆公主的代价,也有另外一个目的。关山越也想借助于吉庆公主的力量,因为他知道陈七星是幻日血帝重生,以松涛宗的力量,未必杀得了陈七星,要杀陈七星,必得要借吉庆公主的力量,甚至是整个朝廷的力量,国师的帽子将带给他这种力量。

“师父,你杀不了我的。”暗暗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陈七星已经回了南都,怀中搂着关莹莹赤­祼­火热的身子。

十余天的分离,他相思欲狂。而分离也改变了关莹莹,先前陈七星骗了关莹莹的身子,然后还是连哄带骗,让关莹莹什么都跟他做,可关莹莹的身子变成了少­妇­,心却好像还是女儿心,床上的欢爱好像仍只是个特别些的游戏。直到这次的分离,直到挂念慢慢变成相思,她也终于由无忧无虑好玩爱闹没心没肺变成了牵肠挂肚的小女人。这一次的相聚,这一次的抵死缠绵,便与先前完全不同,先前的只是身子的欢娱,这会儿却是心的满足。陈七星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直到这一次,关莹莹才真正彻头彻尾的,从身到心,从内到外,完全变成了他的。

他还会放弃吗?不,他本来就不会放弃,到这时更加不会,无论如何。

天诛地灭也罢,五雷轰顶也罢,你是我的。他把关莹莹香软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动作惊醒了有些迷糊的关莹莹,她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爬到他身上,道:“对了,你说爹爹做了国师是吧?”消息传得慢,南都这边还没传过来,先前陈七星顺嘴说了一下。

“是。”陈七星嘟嘴吻她的指头儿,轻笑道,“现在师姐你可是国师千金了。”

“那是。”关莹莹很得意地扬扬脸蛋儿,欢爱后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淡淡的粉红甚至一直漫延到脖子下面,配着微微的汗湿,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师姐,你真美。”陈七星忍不住夸赞,手背轻轻抚过她脸颊,细滑如软玉。关莹莹被他触摸得很舒服,轻哼了一声,半闭上眼睛,忽又睁开,打他的手:“别闹,说正事呢。我要给爹爹写信,恭贺他做了国师呢。”

关山越做国师的原因,关莹莹是猜不到的,想得也没那么细,她纯粹就是为关山越做了国师而高兴。

“好啊。”陈七星当然不会说穿,“也帮我写上两句,就说大弟子七星恭贺。”

“什么大弟子,你是我师弟,二弟子。”关莹莹不­干­了,扬手,“想造反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二弟子,二弟子。”陈七星慌忙点头,眼睛却往下移。

“哼哼,你永远是我师弟。告诉你,在我手里,休想翻天。”关莹莹得意地哼哼,却又趴在了陈七星胸膛上,懒洋洋地道,“待会儿写,现在没劲儿。”趴了一会儿,又找话来说,“师弟,你这些天想我了没有?”

“想。”这是实话,他是真想,天天想,虽然每天抱着容华郡主,容华郡主也是柔情缱绻,但还是会想到关莹莹,而且想得很厉害。

“想得多不多?”

“多。”

“怎么个多法儿?”

“全身上下,从里到外,从头顶上的头发丝到肚子里的蛔虫儿,全都在想。”

关莹莹本来听得美滋滋的。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就大发娇嗔:“啊呀大坏蛋,恶心死了,看我不掐死你。”说罢,便轻轻地在陈七星胸膛上掐了两下,又趴上去,道,“我也想你。”

陈七星也就顺嘴问:“想得多不多?”

“多。”

“怎么个多法儿?”

“不许学人家的。”关莹莹又撒娇了,过一会儿又腻着声调儿道,“我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想你。”说着抬头看陈七星一眼,脸红红的,似乎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奇怪了,以前你去采药出诊,几天十几天甚至个把月不回来,我也想起你的,不过只是偶尔记起,一会儿又忘了。这次却不同,好像就忘不了。你就像吊在我心尖子上,稍稍一忘眼,却又钻了出来,到哪里都能想着,而且很难受。尤其到后来,心里好像就空荡荡的。说实话,你要再不回来,我真要去京里找你去了。”说着她又抬头,有些羞意,又故意瞪起眼睛,“你说,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我的?”

“是,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我不会说。”

“哼哼!”关莹莹哼了两声,“你要敢少想我些儿,看我饶不饶你!”

“我想你,肯定多过你想我的。”陈七星双手搂着关莹莹的身子,在心底轻叫。

“对了,下次你不许离开我这么长时间。”关莹莹突又想起一事,“反正你有巨鹰的,就算进京,也可以当天去当天回的。”

“啊。”陈七星这下子傻眼了,“那怎么可能,巨鹰飞得再快,这里到京中,也要一天呢。”

“那就晚上回来。”

“晚上也回不来啊,去了总要办点事吧?就算不办事,当即转头也赶不回来啊。”

“那我不管。”关莹莹不依,身子乱扭。

这叫一个不讲理啊,陈七星半点儿办法也没有。其实她这么光溜溜地在怀里扭,滋味很不错,但他还有容华郡主和卫小玉,多多少少,总得给她们留出点时间吧。

不过口头上还不能跟她拗,只得点头乱应着。关莹莹便得意地笑着,而在她甜甜的笑容里,一天也就飞快过去了。

关莹莹想着陈七星能整天陪着她,其实陈七星更想,但每每抱着她的时候,却又有些出神。没办法,心结未解,前头还有一座山悬着呢。不过一时也无法可想,只是有一点儿淡淡的脉络,是从阮进的话里理出来的。

吉庆公主一家独大,肆无忌惮,百姓受不了盘剥,必然造反,天下必乱,天下乱起来,就可以取吉庆公主­性­命,如果杀祝五福的事情没有败露,关山越不知他真面目,到时杀了吉庆公主呣子,这事也就结了。但现在还不行,关山越这一关一定要过。当然,陈七星想到,关山越现在把整个松涛宗绑在阉党马车上,若杀了吉庆公主,阉党倒台,收拾乱局,或可就势解决了关山越的事。然而这中间非常要命的一点是,他并不想关山越死,若是关山越的生死无足轻重,那么连着阉党一起扫平就是。可是不行啊,恰如投鼠忌器,这轻重可就不好拿捏了。

借吉庆公主这事,是个解决问题的机会,只是具体要怎么办,却还是没想好。

但关莹莹却似乎等不得了,这丫头先前被怀孕的话吓住,结果过了一个多月,肚子一点儿响动没有,而且身边多了凶丫头荷叶。荷叶不像关莹莹,关莹莹大小姐一个,很多话天生就传不到她耳朵里,荷叶不同啊。虽然她是关莹莹的贴身丫头,但丫头还是丫头,交际面还是广得多,听的话也多,自然也知道,不是男女睡在一起就一定马上有孩子的,好多人是要好久才有孩子呢,甚至有一辈子也没孩子的。偶尔就和关莹莹说起这事,关莹莹一想有理,就跟陈七星说,她想爹爹了,反正肚子也没大,要不偷偷去见爹爹,只不叫吉庆公主的人知道就好。

这把陈七星愁得啊,只好又想尽了办法来又哄又骗,勉强哄住了。这丫头健忘,一转头又念叨起来,把陈七星弄得头大如斗。

吉庆公主在掌控朝堂后,又开始清洗军中和地方政权。这个难度大点儿,进展也慢,而且集中在官场争斗,暂时对百姓影响不大,也就没多少动乱,这也让陈七星发愁。陈七星只好指示尸灵子,在各州布点,积蓄力量,时机一旦成熟,便在整个天魄帝国二十一州齐齐发动,弄一个天下尽反,一举掀翻吉庆公主。又指示卫小玉几个扩军,至少先扩充十万人,另抽调三千­精­锐先行进入赤虎关,由唐之响带队,在关内隐藏起来。老亲王的产业可不仅是在关外,关内也有,田庄十好几处,分散隐蔽,很容易的事情。

如果天下大乱,造起反来,打败各州郡兵容易,但赤虎关难过,驻守赤虎关的本有两万禁军,情形一不对,肯定还会增兵。虽然装备最­精­良的禁军其实战力不强,但加上赤虎关奇险,想打进去可也没那么容易。有这三千­精­锐做暗子,关键时候或许有用,另外还有西番九姓,也算是一枚大暗子,不过那要禁军挡不住,调西军进京才用得上。其实要杀吉庆公主,陈七星自己就可以,问题是要借势解开关山越这个结,具体的方法还是想不到,只能暂时按着这个路子布线。

消息传递,陈七星都是通过尸灵子,关莹莹全然不知。这丫头由少女变成了少­妇­,却是玩心更重,而且陈七星由师弟变成了丈夫,大玩具变成了大大玩具,直接可以玩到床上去了,当然也就更好玩了。每天小日子过得甜滋滋的,如果关山越在边上,这丫头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关山越不在,这丫头便有些唠叨。她唠叨过就算,头痛的是陈七星,撒娇撒赖的,得哄,得骗,就怕关莹莹一怒,硬要骑鹰去京中见关山越,那就完蛋了。

当然,在哄关莹莹的过程中,或者在哄好了之后,自也有一番甜蜜,算得上是痛并快乐着,不过还是盼着吉庆公主加劲儿疯狂起来,早点儿把天下弄乱了,早点儿解决这件事,只是看上去遥遥无期啊。

这天收到鹰大传来的消息,关山越突然离京。从朝中得到的消息是,相州出了件事。相州下面的白马郡太守彭­操­居然杀了税监司驻白马郡的税监,闹出了轩然大波。现在正是吉庆公主最当红的时候,税监司的税监可都是她从通政司里派下去的呢,都是她的心腹,这彭­操­这会儿居然敢杀了吉庆公主的人,胆子太大了。而最重要的是,税监是通政司直辖的,不归地方政府管,别说彭­操­只是一郡太守,他就是相州牧,也最多是上本弹斥,而没有拿问的权力,更别说­操­刀砍头了。

越权而把正当红的吉庆公主的心腹给杀了,这事想不轰动都难。消息传出,整个天魄帝国的眼光几乎全盯上了这件事。

这是公然打吉庆公主的脸啊,吉庆公主会怎么处理?彭­操­当然越权了,但彭­操­如此不顾一切,必然有他不顾一切的理由。其实用脚后跟也猜得到,必然是那个税监做得太过了。各地税监因为独立于地方政权之外,本就肆无忌惮,民愤极大,白马郡这税监逼得彭­操­乌纱、­性­命全都不要了,可想而知是到了个什么程度。这样的家伙杀了,天下百姓必然是齐声叫好的,可这是打吉庆公主的脸啊,吉庆公主要怎么办?

陈七星立马就感觉到,这是个机会,天下瞩目啊,吉庆公主应对只要稍稍有点儿不对,这事就闹大了。

但关山越去凑什么热闹呢?陈七星稍稍一想,大体也明白了。吉庆公主虽然一手遮天,肆无忌惮,但其实也还是有所顾忌的,尤其是这种天下瞩目的大事,还是没敢由着­性­子来。彭­操­当然是要带进京审问的,但她若出动通政司的人,民意必然对她不利,而关山越不同,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关山越现在也算是她的人,但关山越这国师的帽子终究是皇帝给戴上的,名义上至少说得过去,所以让关山越去缉拿彭­操­进京,或者说监督那些缉拿彭­操­进京的人。

“师父过去了,这事就不太好弄。”陈七星有些挠头,不过还是让尸灵子立马传信,京中通过血影,相州通过老亲王布下的点,先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说。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白马郡税监司的这名税监姓冯,这位冯公公来头极大,是通政司大太监冯元一的亲侄子,而冯元一正是吉庆公主最亲信的几个大太监之一,税监司本就独立于各地方政权之外,这位冯公公有了冯元一这个叔叔,更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真正的横行不法,百无禁忌。

那么这位冯公公到底做了什么呢?是受了一个术士的骗,那术士告诉冯公公,以九十九个纯阳童男的人心为药引,炼出的仙丹,可以让冯公公的阳Wu重新再长出来。冯公公权势滔天,敛钱无数,身边美女也无数,就少了下面那一点儿,总是不美。这术士的谎言正好就打在他心里,还真就信了,让那术士挑丁九十九个童男帮他炼丹。丹没炼成,事情却泄露了出去,引起了极大的民愤。偏生冯公公自负靠山硬,放出狂言,谁也动不了他,丹还要炼,药还要吃。而太守彭­操­却是清流一党,且属于清流中的极品,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那种,知道冯公公说得不假,即便禀报上去,也动不了冯公公,最多换个地方当税监,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彭­操­臭脾气一上来,还就不信了,于是亲自带人抓了冯公公,然后亲自­操­刀,一刀就砍下了冯公公的脑袋,然后自己摘了乌纱到州牧府自首。

彭­操­脾气臭,但确实是清官,杀冯公公又是民心所向,他这一自首,首先白马郡百姓不­干­了,然后整个相州轰动了,无数老百姓拥进相州城,要相州牧放了彭­操­,不但要官复原职,还要加官晋爵。相州牧却是阉党,本来是恼极了彭­操­的,这百姓一多,可又怕了,只好往上报。吉庆公主权力欲强,人可不傻,也知道这事扎手,不处理当然不行。先不说忠心耿耿的冯元一哭哭啼啼呢,冯公公可是她的人,彭­操­说杀了就杀了,眼里还有她吉庆公主吗?若人人都像彭­操­这样,她也就不要玩了,躲回公主府绣花算了;可要说大发雷霆立马下令抓了彭­操­一刀斩了,她也知道行不通,非激起民变不可。所以才想了变通的法子,i上关山越这国师去相州,安抚民心,查­奸­揪凶。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尤其让关山越去相州这事,和陈七星猜的基本相同。

事情清楚了,确实是个机会,如果关山越不凑在中间,弄点儿手段,完全可以激起民变,又是万众瞩目的大事,真要把火点着了,闹起来的还不止是相州百姓,整个天下都有可能乱起来。

“但师父去了,这事麻烦啊。”陈七星想了想。想不通透,先不管,让尸灵子传信,各地的点都煽风点火,把这事炒得越大越好,同时紧紧盯着相州,看事情的进展,不过在关莹莹面前他是一点消息没透。他要就中下手,又碍着关山越,若是关莹莹知道了,就更不好下手了。

消息一日数传,关山越到了相州。就关山越本人来说,他肯定是站在彭­操­一方的,若易地而处他是白马郡太守,只怕也会跟彭­操­一样,但现在他是国师,来相州暗里虽是受吉庆公主委托,明里则是有朝廷旨意的。朝廷的任务也是要完成的,必须要带彭­操­进京,即便冯公公该受千刀万剐,不该他彭­操­剐啊。彭­操­没这权力,所以他虽同情彭­操­,还是想要带彭­操­进京。可相州百姓不­干­啊,一听说朝中来人,不是他们想的给彭­操­加官晋爵而是要带彭­操­进京,顿时就闹起来了。但凡知道消息的都往相州城拥来,誓要阻止关山越带走彭­操­,一时间就僵持住了,关山越只好再写了奏章 向朝廷请命。而拥进相州的百姓却越来越多,而在老亲王遍布天下的网点有意煽风点火下,关注这事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南都城里自然也议论开了。幸好天热,关莹莹主仆没出去,还不知道消息。

这夜关莹莹睡熟了,陈七星悄悄起床,让尸灵子把最新的消息汇总过来。

相州还在僵持之中,拥进相州的百姓越来越多,不过相州牧也调集了大批军队,只是不敢强行驱散百姓,关山越也不敢强行带彭­操­走。

朝中最新的消息,吉庆公主态度强硬,朝廷的脸面或者说她的脸面必须维护,彭­操­一定要带进京,必须严惩。

卫小玉那边的消息,新军十万,正在加紧­操­练。挑选的大多是上次跟着打过光州的青壮,而且借上次的机会积攒了大量兵甲,所以兵甲不缺。十万新军不说与­精­锐西军硬撼,打打一般的郡兵小菜一碟,即便对上禁军,一对一的情况下也可稳胜,一对二也不怕。

老亲王各店铺网点传来的消息,消息放得广,天下关注的百姓极多,酒店、茶肆之中,大抵在议论这事,而且各地都联系了不少心怀不满的江湖豪客。相州这事只要一爆发,星星之火,即刻燎原。

综合各方面消息,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如果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再想等到这样的好机会,可就有些难了。真要等吉庆公主慢慢地祸乱天下,到百姓忍不住大造反,那还不知要猴年马月呢。陈七星等得起,关莹莹等不起啊。真要等到半年,尤其到过年那会儿关莹莹肚子还没大,那可真哄不住了。

陈七星在院中走来走去,迟疑难决,直到东方微明,这才下定决心,召来尸灵子。

“传令,让血影毒杀彭­操­,要小心,不可露了风声。”尸灵子接令,即刻传下令去。

看着巨鹰远去,陈七星低声叫道:“师父,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坑你,但你恰逢其会,而我真的是等不起了。”

回房,关莹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腻声道:“怎么就起来了,再睡会儿吧。”

陈七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睡吧。”

关莹莹却趁势攀住了他脖子:“陪我睡嘛。”整个人钻进陈七星怀里,小狗一样地乱钻。

陈七星只好抱着她躺下,早间天气凉爽,最好睡觉。不多会儿关莹莹便睡熟了,鼻息细细,香气微闻。她不用香粉,却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陈七星三个女人中,以她身上的香味最好闻。容华郡主、卫小玉也都是好女子,但人的体味与人的心事有很大关联。心事越单纯的,体味也就越清纯。关莹莹心事浅,很多时候甚至是没心没肺的,心中无忧,体自清香。

奇怪的是,陈七星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不过他可以肯定,如果关莹莹也有狼鼻子,闻着他的气味一定是臭的。

搂着关莹莹香软的身子,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陈七星却是了无睡意。

相州事件,会彻底把关山越卷进去。关山越若不去相州,即便天下皆反,最终杀了吉庆公主,关山越也可以脱身出来,他到底只是个虚名的国师而已,而且他的国师之位到底还是朝廷封的不是吉庆公主任命的。最主要的是,陈七星是松涛宗的弟子、关山越的徒弟,冲着小陈郎中的面子,所有人都会高看关山越和松涛宗一眼,不会像对阉党其他人一样赶尽杀绝。可相州这件事一发生,只要彭­操­一死,就不用放谣言,所有人都必然认定是关山越杀的,便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掉关山越身上的嫌疑。

“爹爹!”关莹莹突然在梦中叫了一句,随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松涛城的时候,关莹莹常常会吊在关山越的脖子上,咯咯娇笑,便是这般的清脆,那是些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回思过往,陈七星心中隐隐作痛。

第三日血影便传来消息,成功地毒杀了彭­操­。陈七星即刻传令:“把消息尽可能广地散布开去,放出童谣:吉庆不吉,杀之大庆。”

事情的进展一如陈七星的预料,彭­操­一死,相州立刻就乱了,无数百姓拥向州衙,要给彭­操­报仇。至于害死彭­操­的这个大黑锅,自然而然扣到了关山越头上,谁叫他是朝廷派来的呢?关山越百口莫辩。

相州牧没办法,调动大军驱赶百姓,引发大规模冲突,相州百姓当日被驱散。三日后,白马大豪戴平生反,攻下白马郡,随后在相州大败官军两万,打下相州城,在相州城头打出旗号:吉庆不吉,杀之大庆。自号大庆军,一时天下震动。

听得戴平生打出“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陈七星抚掌暗笑,立刻传令,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布出去,四处煽风点火,同时传令给卫小玉、楚闲文,即日举兵。卫小玉、聂白涛攻泽州,楚闲文攻光州。两帮得令,同日起兵,打的也是“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也自称大庆军。两帮早有准备,各五万人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以江湖骁勇之徒为核心,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不旬日间,楚闲文第二次打下了光州城,卫小玉、聂白涛则打下了泽州城,而且人马滚雪球似的扩大。卫小玉这边还好一点,五万人变成了十万,楚闲文那边是打过一次的,本来就有基础,所到之处,百姓欢呼雀跃,纷纷要求加入,眨眼便有了三十万之众。

楚闲文、卫小玉的成功在陈七星意料之中,只是把消息借老亲王的商业网点飞速扩散开去。各州郡虽都有零散暴动,但声势还不大,突然继戴平生打下相州后,卫小玉、楚闲文又打下了泽州和光州,这下各地豪强疯了。消息一散开,几乎是一夜之间,天下尽反,虽然各自名称不同,什么混天王、钻天王、出山虎、坐地龙,但旗号都是一样,打的都是八个字,正是陈七星散布的谣言:吉庆不吉、杀之大庆。

南都城不是世外桃源,消息自然也传了过来,虽然还没有人公然扯旗造反,却也免不了小小的动乱,而关莹莹也终于听到了消息,顿时就急了:“爹爹!”

陈七星忙安慰她:“师父没事。戴平生一反,师父就回京里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魄京城。”

“可他们冤枉彭­操­是爹爹杀的啊,那怎么可能,爹爹怎么可能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害死彭­操­?”

“是,师父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可他们都冤枉爹爹呀!”关莹莹说着眼中已经含了泪,“爹爹回京一定会力证自己的清白。师弟,你说朝廷会不会相信爹爹的话?”

“应该会信吧。”陈七星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大大摇头。官府的嘴脸他太清楚了,这事突然闹大,当然首先就要找个替罪羊,这事是关山越处理的,而且相州百姓都说杀彭­操­的就是关山越,那还不顺手推舟把帽子往他头上扣。

“只不知吉庆公主会是什么反应?是杀了师父以息民愤呢,还是暂时先押起来看看风声?”陈七星虽命血影随时传递消息,但到目前为止,朝廷似乎还没作出反应。

“不要,我要进京去,我要跟爹爹在一起。”关莹莹闹起来了。

陈七星吓一大跳,忙道:“这时候正乱着,还不知朝中会怎么反应呢,你这时候去,不是更乱吗?”

“什么叫更乱?”关莹莹纤手叉腰、杏目圆瞪,“爹爹出了事,你难道要我远远地看着?陈七星,你说,你什么居心?”

“师姐你听我说。”陈七星知道麻烦了,慌忙解释,“不是远远看着,只是暂时别给师父去添乱。”还是不对,忙又补上一句,“我去,我立刻进京去好不好?”

这句话终于起了点儿作用,关莹莹狠狠地瞪着他,眼圈儿却已经红了:“你立刻迸京去,要是爹爹有一点点事,我告诉你,陈七星,我——我死给你看!”

“好了,好了。”陈七星轻轻搂住她,“师父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下的毒害我爹爹,你给我把他揪出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是,­干­刀万剐。”陈七星附和,心中苦笑。

陈七星即刻进京,其实却是先到卫小玉那边溜了一圈。照事先安排的,卫小玉、聂白涛打下泽州城就停了下来,楚闲文那边也一样,先整顿兵马,看看形势,等待全国造反的浪潮形成。

陈七星到泽州,卫小玉、聂白涛接着,说了形势。自然是一片大好,泽州、光州的郡兵差不多都已经扫荡­干­净,附近州郡本身也有暴乱,自己都顾不过来,更不可能调兵来打。来也不怕,卫小玉、聂白涛十万人可是­精­挑细选的,而且装备­精­良,战斗力非常强。楚闲文那边则是胜在人多。

聂白涛道:“关外郡兵,很少有一个州能有两万人以上的,朝廷想靠地方是不可能了,除非调禁军出关,或­干­脆调西军人关。”

陈七星的消息面自然比聂白涛广得多,点点头,道:“天下皆反,想从各地调兵基本上没有可能了。这些兵其实也打不了仗,吉庆公主自然知道。调西军?”他略一沉吟,摇头,“暂时不可能,阮进才死没多久,吉庆公主还没能完全掌握西军。所以唯一的可能是,禁军出关。”

天魄帝国军力分为三类,一类是各地方郡兵,总数四十万左右,散在全国二十一州,总量不小,战力却不强,尤其散得太开,小规模的暴乱还可以应对,这种大规模的反叛,郡兵完全无能为力。第二类是禁军,总人数二十万,由朝廷直辖,全部驻扎在天魄原内,东面赤虎关两万,虎视帝国广阔的内陆,西面黑鹰关三万,锁钥西北,是防止狼族攻入帝国心腹的最后一道关卡,余下十五万人驻扎在魄京周围。禁军无论是训练还是装备都是最好的,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整个帝国最强有力的军队,内部有乱,东出赤虎关;西部有警,西出黑鹰关,二十万禁军,便是帝国藏在鞘中的利剑,长剑出鞘,将斩碎一切幻想。

设想是美好的,但事实往往是残酷的,最初威慑天下的禁军其实早已经是个花架子,装备虽然依旧­精­良,可也就只是装备­精­良而已,他们不缺武器,却缺乏战斗的­精­神。当年阮进率十万西军入关,二十万禁军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便是明证。

第三类是边军,总数六十万,守御着帝国广阔的边疆。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西军,总数三十余万,西军守御着帝国最孤寒僻陋的西北,与西北狼族千年苦斗,锤炼出了最强悍的筋骨,这是整个帝国最苦的军队,却也是帝国战力最强的军队。当年幻日血帝席卷天下,打下了黑鹰关以东所有疆土,可就是过不了西军扼守的黑鹰关,最终败亡。

但阮进新死,吉庆公主还没能彻底掌握住西军,所以调西军入黑鹰关暂时是不可能的,吉庆公主唯一能用的,只有禁军。

“应该是这样。”聂白涛赞同,“以禁军为主,纠合各地郡兵,实力也不可小视。”

卫小玉道:“光禁军就有二十万人,装备还是最好的,怕要请楚帮主来,联手应对才行。”

陈七星微微一笑:“禁军不会全部出关的,首先黑鹰、赤虎两关的五万守军是无论如何不会动的,然后总还要留几万人镇守魄京。估计出关的,最多十万人,不过如果凑上周遭的云、平、梅、济数州郡兵,凑个二十来万人不成问题。”

“要只是二十万人,不要盐帮,仅我两帮就包打了。”聂白涛豪气十足。

“不过我估计禁军用兵的第一个对象不会是我们。”陈七星想了想,道,“首当其冲的应该是相州。一则相州近,二则事起于相州,相州平灭,具有象征意义。”

“也是。”卫小玉、聂白涛一起点头。

“你们多作点准备,我去京中看看,随时联系。”说是走,其实待了一晚上。与卫小玉分别了一个多月,不能不抚慰啊。第二天一早陈七星骑鹰人京。

有鹰大在京中,消息其实是畅通无阻的,陈七星去不去京师妨碍不大,但他挂着关山越,不知吉庆公主会不会翻脸无情把关山越推出来做替罪羊。当然,有一点很明显,关山越这黑锅是背定了的,关键是力度的问题:是把帽子扣在关山越头上,还是­干­脆要砍关山越的头?陈七星担心的就是后者。

还在中途,陈七星就收到了鹰大传来的消息,朝廷果然将罪名扣在了关山越头上,废除了关山越国师的称号,将关山越押进了天牢,整个松涛宗也全被软禁了起来。朝中也有杀关山越以平民愤的提议,不过给吉庆公主压了下来。陈七星明白,这不是吉庆公主好心,而是吉庆公主不傻,知道百姓造反主要是冲着她的,那“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口号便是明证,杀关山越,平不了民愤,却只能是寒了手下的心。

“这女人倒也不是太傻。”陈七星心中冷笑,只要吉庆公主不想杀关山越来顶罪,他也就放心了,思绪放开去,却突地找到了出路,“对啊,这正是个机会啊。”

以陈七星对关山越个­性­的了解,要关山越原谅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死,这个结解不开。可­阴­差阳错,关山越带着松涛宗绑在了吉庆公主的马车上,现在更被扣了个替阉党卖命害死彭­操­的大帽子,关山越便有心从吉庆公主的马车上跳下来也是不可能了。而只要造反成功,随着吉庆公主这架马车的倾覆,关山越带着松涛宗也会沉下去,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翻身,光明七宗之一的松涛宗就此完蛋。身为松涛宗现任宗主,关山越怎么向死去的祝五福和松涛宗列祖列宗交代?

但陈七星却有办法救得了松涛宗。

这就好比一个天平,一边是包勇、祝五福的仇,一边是整个松涛宗的覆灭,关山越要哪头呢?是誓要杀了陈七星,然后整个松涛宗全体覆灭,还是放过陈七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是后者,他心爱的女儿关莹莹便可以获得幸福,整个松涛宗也可以得救。

“师父会怎么选择?”陈七星一颗心一时怦怦乱跳。

他不敢肯定,但与先前的乌云压顶相比,他眼前至少看到了光明。

巨鹰带来的消息毕竟比较简略,进京后,获得了更详细的消息。关山越处事不慎,激起民变,朝中反应非常大,那个酒­色­皇上甚至都大发了一场脾气,若不是吉庆公主一手撑着,还真有可能要掉脑袋的。现在关山越进了大牢,尚方义和松涛宗所有人都给软禁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至于朝廷方面,已经作出决定,以禁军殿帅鲍义夫为统帅,率十万禁军出关,镇压民变。后面的事,就要看禁军出关的结果了。如果禁军能把民变压下去,那么关山越最终当然也不会死,吉庆公主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关山越不论心里觉得冤枉也好委屈也好,以后都只能死心塌地地给吉庆公主卖命;但禁军若败了呢,那完蛋的也不仅仅只是吉庆公主,也包括关山越和整个松涛宗,正和陈七星想的相同。

“京中的戏,还得去关外唱。”陈七星心中兴奋,暗暗击掌,不过先给关莹莹发了封信,大致说了关山越的状况,当然是捡好的说。只说关山越虽然被关着,其实没什么大事,更没受罪,而且保证,朝廷真若有害关山越之心,他立马再劫一次法场,必定救关山越出来。有这封信,关莹莹自然也就能稍稍安心了。果然关莹莹随即回信,大大地夸赞了他一番,让他就留在京中,时时留意,决不能有半点儿闪失;若有半点差错,决不相饶;若做得好,事后有奖。

陈七星刚好要腾出手,搞定了这丫头,也就松一口气了,让鹰大收集所有有关鲍义夫和禁军的情报,同时与卫小玉、聂白涛、楚闲文联系,仔细筹划,要一口吞掉禁军,打掉吉庆公主的最后一丝幻想。然后飞速入京,在西军入关之前,抵定大局,到时情势所迫,关山越必须作出选择。陈七星越来越肯定,面对整个松涛宗的覆灭,关山越唯有选择忍让。当然,关山越心中会很恼怒,会更恨他,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鲍义夫率禁军出关,在赤虎关外会合云、梅、平诸州郡兵,共二十余万人,宣称百万,正如陈七星所猜的,直杀相州。

戴平生打下相州后,又有附近州郡不少豪强来投,裹胁百姓,也有二三十万人,自以为势大,也不怕禁军,挥军迎战。禁军战力虽然不强,比郡兵还是要强些,而戴平生手下人虽多,却只是乌合之众,其实别说还有十万禁军,就是二十万郡兵,戴平生也是打不过的。一战大败,尸横遍野,戴平生逃回相州,手下已不过二三万人。这下吓住了,却也不甘心束手就缚,知道相州守不住,便就弃城而走,裹胁财物,便往泽州来。为什么往泽州?很明显,泽州有卫小玉的大庆军啊,挨着泽州,光州还有股青龙帮,据说声势更大啊,既然都打大庆军的旗号,自然要来投奔。

泽州与相州之间还有个宾州,却不过两万余郡兵,且还散在各地,哪里拦得住戴平生的大庆军,一路杀过去,便如蝗虫过境,更又裹胁百姓,到得泽州时,居然又有了十几万人,只不过与卫小玉、聂白涛的十万­精­锐不同,他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聂白涛看了冷笑,卫小玉倒是为大局着想,欢言接纳了,说好同仇敌忾,联兵与鲍义夫对抗。戴平生眼见卫小玉的大庆军纪律森严,装备­精­良,士气竟似乎还在普通郡兵之上,本来有些低落的胆气这时又鼓了起来,请为前锋,从自己的十几万人中挑出五万­精­壮些的,迎击朝廷大军。

鲍义夫一直追着戴平生的尾巴杀,不过跑在最前面的不是他的禁军,而是几万州郡兵,先前追得起劲,不想戴平生突然鼓起勇气杀了个回马枪,顿时大败。戴平生胜了一场,得意洋洋,鲍义夫却亲率禁军上来了,两下交锋,戴平生再次大败,还好,有卫小玉接应,总算逃了出来。

卫小玉、聂白涛与鲍义夫的禁军碰了一下,也往后撤。真要打,未必就输,无论卫小玉还是聂白涛都有这个自信,但陈七星不想久拖不决,要一次­干­净彻底地把禁军消灭,然后进军魄京才能不受阻碍,所以让卫小玉、聂白涛往后退,一直退过玉水,却又令楚闲文­精­挑十万­精­锐暗伏在玉水西岸。

鲍义夫知道光州还有股大庆军,甚至势头更大,但他不知道的是,无论光州的大庆军还是泽州的大庆军,其实是受一个人指挥的。他得到的消息,光州的大庆军以青龙帮为主,打下光州后一直没动弹呢,那就要抓住机会,先歼灭了泽州这股大庆军,再乘机去扫荡光州,根本就没有提防。

军到玉水,大庆军似乎逃得急,浮桥都是现成的。鲍义夫想也不想,挥军过河。即便有现成的浮桥,二十万大军想过河,那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到天黑,才过去十多万人,还有差不多一半在这边呢。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布下警戒,便就在河两岸宿营,余下的天明再过河。

半夜时分,上游突然冲下来数十艘火船,将几条浮桥全烧了。鲍义夫虽然吃了一惊,也没有多想,只传令已过河的军队小心警备,若敌人冲营,那就死命抵住,只守不攻,拖住大庆军,他后军过河后刚好可一举全歼。

他想得挺好,事情的变化却大出意料,大庆军并没有趁着烧断浮桥的机会冲击他西岸的军营。一夜无事,天明后他开始架桥时,背后突然莫名其妙地杀来大批军队。禁军猝不及防,顿时大乱。鲍义夫惊怒之中一面下令拼死抵抗,一面急令西岸大军架桥过河支援。不想西岸也突地响起喊杀声,却是卫小玉、聂白涛回头杀到了。

鲍义夫大军给一条玉水隔成东西两段,首尾不能互应,军心已乱。人数上,无论东岸西岸都不占优势;战力上,无论卫小玉这边还是楚闲文那边,都是挑的­精­锐,不输于禁军,强于郡兵。若鲍义夫手中二十万人全是禁军,倒也能打一下,可他手中禁军只有一半啊,另外十多万人是州郡兵呢,打顺风军还好,这种乱仗,一冲就垮。

几乎是一个冲锋,州郡兵就崩溃了,哭爹叫娘四处乱窜的败兵还冲乱了禁军勉强摆成的阵势。到晌午时分,鲍义夫手中再也找不到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全乱了。二十多万军队加十多万民夫被大庆军围在玉水两岸砍瓜切菜般斩杀,血水入河,水涨三尺,塞在河中的尸体甚至差点儿阻断了玉水。

鲍义夫回天无力,只好下令投降。这~战,寄托了吉庆公主几乎全部希望的禁军彻底覆灭。

陈七星并没有亲临玉水指挥,他一直待在京中。收到禁军覆灭的消息,他知道第二步棋可以开始走了。于是,令鹰大小心盯着京中情势,自己坐鹰直飞化州。到这个时候,他这个小陈郎中可以出面了。

因了上次叩头借粮的事,化州百姓感陈七星恩德,如今天下大乱,独化州不乱。杀吉庆公主?没那闲儿。化州百姓最关心的,是要找到叩了数十万个头救了他们的小陈郎中,因此陈七星过来时,化州倒是非常安静。

化州的事,朝中本来争吵不休,结果阮进突然暴死,吉庆公主为了稳定局势,就让顾书青暂代了化州牧。陈七星到州牧府,报上名去。不多会儿几个人一窝蜂拥出来,最前面的是三义,后面紧跟着顾书青和朱梅山。

“真的是陈大人!”三义一见陈七星,顿时就喜得大喊大叫起来,随后,顾书青、朱梅山也连忙上前与陈七星相见。顾书青也是惊喜不胜,问起陈七星的事。陈七星早就编好了,只说那日给山洪冲入山涧,虽然被山民所救,但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直到最近伤势渐好,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这才出山。

“顾大人,我师父呢?”刚一坐定,陈七星便问了起来。

关山越在相州的事,闹得天下皆知,顾书青等人自然都知道了的,甚至也知道关山越已经给下狱的事,这会儿可就有些不好说了。

顾书青顾忌多,高成义却是个直­性­子,一口就给爆了出来:“陈大人,你师父被下大狱了。是被人冤枉的。这些狗官,从来都是有眼无珠的。”

“什么?”陈七星故作大惊,腾地站起,起得急,甚至带翻了面前的茶杯,“我师父下狱了?为什么?怎么回事?”

“陈大人,你莫急。”顾书青眼见陈七星脸­色­大变,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心中感叹他师徒还真是情深,忙就劝慰,“尊师是冤枉的,事情真相必能查清。”就把关山越当了国师,然后奉朝廷之命去相州安抚民心,结果白马郡太守彭­操­突被人毒杀,相州百姓不明真相,怪罪到关山越头上,朝廷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撤了关山越国师之位,更又把他打下大狱之事从头至尾说了。

“师父。”不等他说完,陈七星已是悲叫出声,眼泪长流,叫道,“彭­操­绝对不可能是我师父毒杀的!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做那种下作之事。”

“是,关兄绝不会做那种下作之事。”

“明摆着是有人陷害嘛。”

“朝廷那狗皇帝从来都是有眼无珠的。”

三义都是一腔义愤,纷纷发言。朱梅山、顾书青两个对关山越了解不多,而且读书人不像江湖人那么热血直肠,倒没有直接出声支持关山越,只是在一边劝慰陈七星不要着急。

“我父母双亡,师父待我,何止是师,还是父,我怎能不急?”他们越劝,陈七星越是急红了眼,一抱拳,“顾大人,各位,多谢相告。我立刻进京去,这就告辞了。”

“我们陪你去!”高成义最是热心。

“对,我们陪你去!”李学义也不甘落后,来了个更绝的,“狗皇帝真要有眼无珠,真要害关兄的话,我们就再去劫一次法场!”劫法场上瘾了。

“这主意好。”最稳重的老大胡秋义居然也毫不犹豫地点头支持。边上的朱梅山听得目瞪口呆,暗叫:“还真不愧了三义之名啊。”

陈七星有一整套计划,三义一起去根本无用。但三义这么热心,不能推辞,只得拿出一脸感激的神情,长揖到地:“三义义薄云天,陈七星在这里多谢了。”

“陈大人不必客气。这种事,我化州三义义不容辞。”三义都是一脸昂然。

“陈大人稍等。”三义的义气似乎也感动了顾书青,“先还是要走正途。尊师是一代宗主,松涛宗也是名门大派,不可孟浪。我写一封奏章 ,陈大人你也可以写一封奏章 ,再走走吉庆公主的路子,或能给尊师洗清冤屈。”

“顾大人所言有理,多谢了。”陈七星忙又一揖到地,一脸诚挚。

顾书青当即写了一封奏章 ,把关山越在化州为百姓筹粮的事说了,望朝廷能慎重考虑。其实他这个奏章 没有什么用,官府历来的习惯,出了事是要找替死鬼的,这事又刚好是关山越弄出来的,黑锅不扣他身上扣谁身上?不过出于人情,他得写,而陈七星当然又再一次长揖作谢。而看他泪流满面,一脸感愤,甚至是有些张皇失措的样子,顾书青、朱梅山几个是更加感动,果然是师徒情深啊。

陈七星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马也不骑,就是以魄带形。三义为义气所激,也是二话不说,以魄带形,跟着一路狂奔,一日一夜,过赤虎关,进了京城。

翻进魄京城时,恰是半夜。三义激|情如火,高学义对陈七星道:“陈大人,要不我们就趁这半夜劫了天牢,把关兄救出来,你看可好?”

“就是!”李成义、胡秋义齐声赞同。

陈七星暗里哭笑不得,脸上却一脸沉凝,似乎有些动心,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多谢三位。以我师父的功力,真要想走,区区衙役捕快也拿不住他。他是受冤枉的,不愿走,所以才束手受缚,因此我们也不能孟浪,还是先去见我尚师伯,听他示下。”

“陈大人说得有理。”胡秋义是老大,到底还是稳重些,点头赞同。

松涛宗包括尚方义在内的所有人都给软禁在原先的宅子里。陈七星带路,摸到宅子前。外面有禁军看守,当然拦不住陈七星几个,从侧巷翻进去,到尚方义屋前。尚方义功力高,先就给惊动了,他已经睡下,翻身起来,喝道:“外面是哪位朋友?”

陈七星道:“尚师伯,是我,陈七星。”

“七星?”尚方义又惊又喜,慌忙披衣开门。

陈七星先隐隐有两分担心,害怕关山越有可能私下里把他的真面目给尚方义说了,关山越要杀陈七星,唯有尚方义能帮上手啊,现在细听着尚方义的回答,尚方义声音中隐隐含着惊喜而不是惊怒,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看来师父还没跟尚师伯说。”却又凝思,“师父为什么不跟尚师伯说呢?尚师伯是大弟子,又是四魄师,师父要杀我,唯一能助上力的只有尚师伯啊,是因为莹莹给我带走了,还是怕尚师伯脾气暴躁到处嚷嚷开去?”

他猜不到关山越的想法,但尚方义不知情,他的计划实施起来就更安全圆满,总之是件好事。

尚方义出来,一眼见院中站着四个人,倒是一愣,道:“七星,这几位是……”

“他们是化州三义。”陈七星凝睛细看尚方义的眼神,确实没有隐藏的恼怒之类,越发肯定关山越确是没说,一颗心完完全全落到肚子里,便一一介绍了三义。尚方义自也知道三义名声,忙自见礼,听陈七星说三义是听到关山越出事赶来相助的,更是热情,忙邀三义进屋。

陈七星一进屋,眼圈就红了,叫道:“师伯,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是被押在牢里吗?可曾受苦?”

“七星你莫急。”看陈七星激动,尚方义倒先劝他一句,不过自己却又激动起来,叫道,“你师父是被冤枉的,也不知哪个狗贼暗施诡计。”便把关山越在相州的事又说了一遍。

“你师父知道自己给算计了,可也没办法。百姓又闹了起来,朝廷急召他回京,一回京师,不问青红皂白就夺了国师之位,打下大牢,我们也被软禁了。不过倒是没吃苦,昨天我还去牢中看了他呢。吉庆公主打了招呼,给了个单间。”

陈七星听他说还去牢中看了关山越,心中一跳,不过他一直留心着尚方义的眼神,尚方义又是个暴躁­性­子,心底若暗藏着心思,神情中一定会有异样,这时却完全看不出来,心中也就越发肯定,道:“师父没吃苦吧?”

“那倒没有。”尚方义说着又补了一句,“吉庆公主还是很给面子的。另外,你小陈郎中的名声大,便是京城也传遍了,知道是你师父,人人相敬,也没人敢为难他。”

“那是。”高成义在一边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小陈郎中的师父,谁敢为难?”

陈七星道:“那吉庆公主是怎么说的?”

尚方义道:“吉庆公主也很为难啊。公主其实知道,相州的事,是冲着她的,尤其这个时候,她正要人助力,可这事说不清楚啊,百姓又乱,也没法子查,所以只有先让你师父受点儿委屈,等把暴乱镇压下去,揪出背后黑手,到时冤屈自白。”

“这倒也是个办法。”胡秋义赞同。

“吉庆公主心中倒也明白,只怕禁军兵败后,她慌起来会对师父不利。不过即便要推师父做替罪羊,也不会说杀就杀,但得盯紧点儿。”陈七星心中拿定主意,脸上却装出没主意的样子,道:“尚师伯,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尚方义皱眉,“只能等,等禁军镇压了相州暴乱后,再慢慢调查真相,揪出凶手。”

“禁军大败的消息要传回来,看来还要几天。”陈七星心中转念,嘴里却道,“我不能坐等,明天我去拜访吉庆公主,再给朝廷上表为师父喊冤。”

“好。”尚方义大喜赞同,不禁感叹,“关师弟收了你这个弟子,是他的福气,也是我松涛宗的福气。”

莫怪他有这种感慨,他虽是四魄师,在松涛城也是一方之豪,可到了京师,尤其关山越出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什么尚大爷什么四魄师,碰上衙门冰冷的墙壁,屁都不是,朝廷一道旨意,说软禁就软禁,他束手无策,还不敢反抗。他不是江湖浪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可是有家有业有老有小,身后整整一个松涛宗呢,哪敢乱来?这几天,真是急白了头发,他­性­子又是躁的,那份憋闷焦躁啊,可别提了。

然而陈七星不同,小陈郎中名动天下,而且还是按察御史,有官身,更何况身上还有天子金牌,见官大三级。尚方义自己跑,谁也见不到,谁也不理他,陈七星出面,这魄京城里除了区区几个人,谁都要点头弯腰,这差别大啊,他能不感慨吗?

第二天一早,陈七星便去了吉庆公主府。

此时禁军大败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在吉庆公主想来,十万禁军­精­锐加上十数万州郡兵,镇压一群暴民还不是马到成功的事,首先作乱的戴平生不就是一战而溃吗?虽然暴民打出了“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口号,败坏了她的名声,但只要暴乱平定,也同样可以彰显她的威名啊,此后谁还敢跟她作对?因此陈七星在吉庆公主脸上所看到的,是一切尽在掌控的霸气,那双凤眼,目空一切。

还好,对陈七星她还算是比较客气,虽然关山越把事情搞砸了让她有些生气,可陈七星依仗的并不是关山越这个师父,他本身就是名动天下的小陈郎中,后面还有个孤绝子,再然后,纪元的脸还得陈七星治呢,所以当陈七星红着眼恳请她为师父伸冤时,她满口答应,着实温言抚慰了几句,这才打发陈七星回去。

陈七星随后又去了御史台,把自己和顾书青的奏章 递了上去。其实现在整个朝堂都在吉庆公主掌控之中,御史台就是张门脸儿而已,但陈七星本就是做样子给人看,所以还是要来。

然后陈七星又满城去拜访说得上话的朝中高官。普通的按察御史,很难上得王公亲贵的门,但陈七星不同,名满天下的小陈郎中呢,谁也不是神仙,还保证能不生病了?今天你牛气敢不见小陈郎中,明儿个你病了求上门去时,儿啊孙啊,你就跟着喊祖宗吧。所以陈七星上门,谁都得见,不论说得上话说不上话,都是满口应着,其实当然没他们什么事,不过陈七星仁孝之名却满城传开了,都说关山越收了个好徒弟。

陈七星要的就是这个,他的好名声越响,关山越就越拿他无可奈何一一开口也没人信啊。

陈七星进京第三天,禁军大败、全军覆灭的消息终于传进了京中,魄京城顿时失声,随后便乱作一团。朝中再次爆发激烈争吵,一方是害怕大庆军趁势打进京城的王公亲贵,要皇帝立刻下旨,调西军人关,先保京师,再出关平叛;另一方则是吉庆公主为首的阉党,吉庆公主虽然大体掌控了朝堂,但军方势力另成一系,尤其是西军。阮进在中间经营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她的手才刚刚伸进去,仅仅才触摸到一点点边缘,好比一只大象,她才摸到象尾巴上的一根毛,她就敢把大象引进屋里来吗?不敢啊。

当然,也是心怀侥幸,赤虎关天下奇险,一帮暴民,想打进来,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然后是,京中还有五万禁军,魄京城又是天下雄城,鲍义夫失败,肯定是平了戴平生后大意轻敌,野战不察为敌所趁,现在只守关守城,再不给这帮暴民机会,还不信就守不住了,所以吉庆公主坚决反对调兵。

而就在这种争争吵吵中,形势急剧恶化下去。

照陈七星的安排,在歼灭鲍义夫禁军后,卫小玉、楚闲文合兵一处,­精­挑二十万­精­锐,以最快的速度杀向京师。同时发出檄文,号召天下各路反叛的豪强齐赴京师,清君侧,杀吉庆,还是打出“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有老亲王的商业网络,消息传得快,一时间天下响应,各路豪强纷纷赶赴京师,声势之大,甚至超过了当年的幻日血帝。

不过卫小玉等人虽然发出檄文,只是个姿态,既没想过要借各路反王的力,也没想把好处分出去,根本不等各路反王聚集,半月时间,便已杀到了赤虎关下。

赤虎关有两万禁军,加之赤虎关又是天下奇险,想打进去,本来并不容易,但陈七星预先在关内埋伏了唐之响这一着暗棋啊。卫小玉大军一到,立刻展开强攻,唐之响率三千­精­锐又突从关内杀出,禁军全无防备,霎时大乱,给唐之响抢了关门。关门一开,守将便知道大势已去,之前他也知道鲍义夫是降了大庆军的,便也举白旗投降。卫小玉、楚闲文随即率军直杀魄京城,数日后便兵临魄京城下,将京师围了个水泄不通。到这会儿,吉庆公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却是悔之晚矣。

这些日子,陈七星一直在城中各高官府第奔走,请他们帮关山越说话,为了显示心中的焦急,甚至容华郡主那儿都没有去。一面又急师之难,一面又去容华郡主身上风流快活,那算怎么回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容华郡主本人知道啊,他可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倒是每天跟关莹莹通信,无非是安慰,总是说见了什么高官,人家怎么答应了,又说关山越在单间住着,只是不得自由,其他一切都好,就跟在家里雅间中静修一样,让关莹莹放心。他花言巧语,关莹莹倒也信了,每次都要夸赞他几句。

陈七星唯一没去的,就是大牢,他不是没办法去见关山越,而是不敢,也是时机还没到,直到卫小玉、楚闲文率军打破赤虎关的消息传来,他知道,时机到了。

关押关山越的地方,不是通政司的大牢,而是刑部的大牢,也就是所谓的天牢。这里的牢房,说句不好听的,一般人还进不来,坐牢还要看地位权势。够讽刺吧?可这世界就是这样。

小单间整洁­干­净,当然,也只是相对来说,与真正家里的小单间还是不能比的,但一些日常用品却不少,有床有凳,杯盘水壶一应俱全,南墙上还有个小小的窗子,儿臂粗的铁条,却阻不住阳光。

关山越身上也没戴那种专以限制魄术高手的重镣。身份啊,戴重镣的人没身份,有身份的人不戴重镣。但陈七星知道,关山越喝的茶水里,每天都会掺一份药,这药没什么毒­性­,却会滞碍气血的运行。说白了就是,会滞碍魄术的施展。这里又有一件很讽刺的事,这药是要服药的人自己出钱的,因为这药很贵。

自己出钱买药来限制自已,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但还是那句话,身份,没身份的人没有这个待遇,街痞小混混即便想吃这药也不可得——你算哪根葱?

关山越盘膝坐在榻上,陈七星进来,他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目光,陈七星心中却好像给针刺了一下——他的目光里,不带有任何感情。

无痛无怒,无怨无恨,只有心若死灰的人,才会这样。

陈七星知道,他视关山越如父,关山越又如何不是视他如子!看穿他的真面目,关山越心里,不会只有获知仇人真面目的高兴,更多的是痛苦,极度痛苦。他视祝五福如父,视陈七星如子,孙子杀了爷爷,他夹在中间,这是怎样的痛苦?

陈七星张了张嘴,想叫师父,字到嘴边,却如千斤之重,生生咬在了牙缝里,只是跪下去,深深叩头,连叩三个,停了一停,抬起头,就那么跪着,也不敢看关山越的眼睛,只是平视着关山越放在膝上的双手。因为瘦,那双手显得格外的长,骨节嶙峋。陈七星心里又刺了一下,眼光却没有移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我三岁没了爹,我也记不起爹爹的样子了,初进松涛宗的时候,做过梦,梦中的爹爹,居然是师父的样子。”他笑了一下,那个梦有些荒唐,但温馨而甜蜜,回想近二十年岁月,除了娘在世时,就是那段日子最值得回味。

“七岁后,娘也过世了。那些打雷下雨的夜晚,我特别的害怕,我在雷声里声嘶力竭地哭喊,但没有人应我,爹不应我,娘不应我,天不应我,地不应我。”他略略停了一下,“后来卖水,天热,担子重,就总是做梦,一个人挑着水在大太阳底下走,那路好长好长啊,怎么也走不到墟市上。后来碰到了胡大伯,后来胡大伯又没了,但来了松涛城,有了师父,有了师姐,那个担水的梦就不做了。”说到这里,他停了好长一段时间,脸上恍恍惚惚的,带着一种梦游似的笑,那些日子啊,每一个细节他都可以想起。

关山越始终没有抬起眼睛,也没吱声,但他的思绪其实也回到了那些日子。

“没爹没娘,但有了师父、师姐,老天爷待我还是不错的。虽然人家七个魄我只一个魄,那又怎么样呢?便一个魄不练,我也不觉得遗憾,有了师娘的医术,我同样可以安身立命。有了师父、师姐,我心中一点儿也不慌,我再不是一个人了,我有靠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停了一会儿,牙关慢慢咬紧,“可幻日血帝偏偏找上了我。黑龙潭的石壁后,居然有一个山谷,幻日血帝借血斧之力,居然以寄魄之术,将灵魄寄在一柄斧上,我采药却偏生碰上了。如果幻日血帝将我的魄吃了,­干­脆化成幻日血帝那也好,可我的魄偏生是孤绝之魄,反是我吃了幻日血帝的魄。”他说到这里,关山越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显然关山越也有些惊疑于他的遇合。是的,惊疑,而不是怀疑,这个时候,陈七星不必撒谎。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本来就只一个魄,这个魄居然还吞了幻日血帝的魄,简直比魔怪还多两只角啊,我想告诉师父,可我又不敢说。”

他说到这里,关山越又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闭上眼睛,心中深深叹息,他知道,祸患就根源于此,疑惧和侥幸,正是一切大错的起源。

“我想,就这么瞒着吧,反正我下定决心,死也不用幻日血斧去作恶害人就行了。”陈七星苦笑了一下,“但世事无常,那次师姐去黑龙潭寻魄,包师姐他们也去。包师姐和师姐明争暗斗,包师姐有师兄弟相助,师姐却只我一个师弟,还只有一个魄。师姐又是骄傲的,我可不愿意她输,于是就扮成玉郎君相助师姐抓到了九尾灵狐。但不知怎么就被包师姐看出了破绽,后来碰上孕仙会以种魄邪术作恶,包师姐就胁迫我,我不得不听她的话,但后来孕仙会首无涯子以活人死魄之术布阵,我怕师姐受伤,没有听包师姐的话。包师姐心眼儿小,竟就恨上了我,暗里要派巧儿回来告诉包师叔,不仅仅是要对付我,还想要对付师父和师姐,我一时情急,就把包师姐和巧儿打下了崖。”

“当时,我觉得我双手沾满了血。”他举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我发誓,我再不杀一个人,而且我要多救人,杀一人,救一万人来抵。于是我拼命救人,包师叔中了毒,我拼了­性­命去沉泽中抓丹鳝,哪怕我死,我也一定要救包师叔,虽然我没死,虽然还得了沉泥陷甲,但我当时真的那么想。”

关山越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知道陈七星说的不是假话。陈七星那些日子的表现,也印证了他的话。后面的他也猜到了,陈七星本是真心要救包勇,结果巧儿居然没死,就只得连着包勇一起杀了。

“但巧儿居然没死。”这话带着一点儿低低的呜咽,便如垂死之兽不甘的低啸,“这是天意,我怕,我不敢再杀巧儿一次,只想用七尾螺让她永远失神,但却被乔慧发觉了。我打不过乔慧,随后包师叔去回拜乔慧,又碰上了巧儿,偏又觅得了醒神龟,知道了真相,我只得下手再杀了包师叔,吓死了巧儿。”

“巧儿从鹰愁涧上摔下去居然不死,失忆了居然还能遇到乔慧,最终遇到包师叔还能醒过神来,我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这是天意吗?老天爷跟我这么大仇,让我没了爹,没了娘,没了胡大伯,七个魄只给一个还要让幻日血帝寄魄,我想藏着还要揭露出来,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恨我?”他抬首望天,满脸狰狞。

“天意。”关山越心底低叹,他相信陈七星的话,也明白陈七星跟他说这些,不是想求得他谅解,他不可能原谅陈七星。陈七星知道这一点,跟他说这些,只是徒弟在向师父诉说心中的迷惑和不甘,天意弄人,可为什么只捉弄他?他迷惑,他苦闷,以前不敢说,现在能说了,虽然已入绝地,但他还是想说。

“你为什么要害了师祖?”关山越终于开口说话。

陈七星身子抖了一下,他眼睛抬了抬,似有千斤重,不敢与关山越眼光对视,但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睛,四目对视。关山越眼光并不锋锐,而是带着深深的痛苦。

看到他这种眼光,陈七星仿佛身受他那种痛,心如刀割,但他没有垂下眼光。

“为了莹莹。”

“只为了莹莹?”关山越声音略带了怒火,“只为了一个女人?”

“不!”陈七星声音陡然抬高,“师姐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个女人。她是我的师姐,是我的妹妹,是我最亲的人!虽然血脉不连,但她是我心尖子上的­肉­,谁也不能碰!如果是师姐自愿的,我只会在一边看着,可师姐并不愿意,而师祖为了国师的帽子,居然硬要答应纪元的婚事。在师祖眼里,师姐到底是什么?真的是他心爱的徒孙吗?还是一枚换取利益的棋子?”

听着他的嘶吼,关山越轻轻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已经明白了,他不想再问。

陈七星剧烈地喘息着,这一阵嘶吼,似乎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好一会儿,他没再开口,牢房中就只有他的喘息声。

“相州反,吉庆公主派兵镇压,但禁军在泽州全军覆灭,大庆军打出‘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向京师进军,就是今天,大庆军打破了赤虎关。”

这是关山越不知道的,他陡然睁开眼睛,犀利的眼光似乎要把陈七星看穿,不过他从陈七星坦然的眼神里知道,陈七星没有骗他,这事随便找个牢头就可以问出来,不可能骗他。

“西军远在黑鹰关外,无论是五万禁军还是魄京城的高墙,都绝对挡不住大庆军的兵锋。最重要的,阉党人人痛恨,并没有几个人真正愿意替吉庆公主出力,尤其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形下,所以只要大庆军一包围京师,吉庆公主必死无疑。而师父你是害死彭­操­的主谋,整个松涛宗,将跟随吉庆公主这艘船一起沉灭。”

四目对视,关山越眼光越来越尖利。

“你要什么?”

“你知道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会带师姐走,她还是不会知道这一切,只是会作为阉党余孽,躲藏一世。而松涛宗,永远除名。”陈七星略停一停,“如果你答应,吉庆呣子还是要死,但以我小陈郎中的名头,保自己的师门,绝对不成问题。”

“只是这样吗?”关山越眼睛眯了起来,“杀彭­操­的是你?”

陈七星与他对视,终于缓缓点头:“是。最初,其实我只是想对付吉庆公主,不过师父恰逢其会,但结果似乎更好。”

关山越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大庆军与你什么关系?”如果是关莹莹,不会想到这些,可瞒不了关山越。

陈七星也知道瞒不过,也不想瞒。如果说最初的诉说,隐隐还有一丝默契的温情,这会儿四目对视,却只是刀剑相撞,一切都那么冰冷、直接、犀利。

陈七星再次点点头:“为首的卫小玉是我的女人,楚闲文是我结义大哥,聂白涛也与我有旧,这支大庆军其实是我的军队。”

“嘿嘿!”关山越发出两声冷笑,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不开口。

陈七星也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跪着,他不敢再看关山越的眼睛。虽然它们是闭着的,但还是不敢,先前的对视,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心里,只有一丝丝的企求。这丝企求是那般微弱,便如风中的烛火,虽然在燃烧着,却随时有可能熄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关山越突然伸出手。陈七星不看关山越的手,只是看着关山越的膝盖,全身都绷紧了,有畏惧,也有期待。

关山越伸出的手并没有打向他,这不是他所期盼的,他期盼师父狠狠地骂他,狠狠地打他,而不是不理他。但他失望了,关山越的手伸向了自己的眼眶,猛然往眼眶里一Сhā,伸出来时,掌心里已多了两只眼珠子。

“天无眼,我也瞎了眼。”他的话中带着颤音,但那绝不仅仅是双眼生生剜出的痛,还有着更深的痛苦,来自灵魂的深处。

“不。”陈七星一声嘶叫,身子猛然往上一耸,想要跳起来,却又生生地停住了。他双手伸出,关山越的手也伸着,手掌上是两只血淋淋的眼珠子,它们似乎要跳到陈七星手上来,又似乎是在看着他。

“师父!”陈七星慢慢俯倒,以头撞地,狠狠地撞着,似乎想要把地面撞穿。

他绝不想伤害关山越,绝对不想。来牢里说这些,固然是想要挟关山越同意他和关莹莹的婚事,解开这个死结,可他没有丁点儿想伤害关山越的意思。在他心底的深处,其实有着极其微弱的企盼,关山越能稍稍原谅他点儿,因为祝五福本身也有错啊,把关莹莹当成货物拿出来换国师的帽子,没有错吗?既然他错了,陈七星杀了他,总也有一点点儿可以谅解之处。

或许关山越就会给他这么一点点儿的谅解,万分之一的期盼,还是期盼着,可他失望了。

关山越是给他要挟到了,仇恨虽深,与整个松涛宗的基业比,还是差了一些,关山越不得不接受他的条件,但关山越也绝不原谅他。

杀不了他,那就残害自己。

这就是关山越的想法。

他剜的是他自己的眼睛,但刺的是陈七星的心啊!

脑袋狠狠地撞着青石板地面,陈七星心底是刀绞一般的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天无眼,我也瞎了眼。这话,诛心啊!

可为什么要该我受着?

陈七星似乎看到了冥冥中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笑,得意地笑,猖狂地笑,但他却够不着,那双眼睛是那般遥远,是那般神秘。

在这一刻,深深的无力感牢牢地抓住了他。他只有痛苦,甚至感觉不到愤怒。

陈七星不知怎么离开牢房的,他如梦游一般在魄京城中晃荡,后来出了城,进了南山,在南山深处胡乱地走着,如行尸走­肉­,直到卫小玉的大军杀到魄京城下,包围了魄京城。

吉庆公主没想到大庆军会来得这么快,甚至都没来得及逃出城去,也是因为心中犹豫,没地方可逃啊。天下皆反,唯一稳定些的,或许只有西军驻守的西北数州,可她敢去吗?她得势时,西军或许不敢公然造反,不能把她怎么样,这会儿失势了,像只落水狗一样跑过去,西军会有什么反应,想都不要想,肯定是再当头给她一­棒­,痛打落水狗。无处可去,只有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魄京城高大的城墙和五万禁军身上。

她没有跑,而皇帝因为被她拖着,也没来得及跑,大庆军一围城,厮混深宫往往一年到头难得露一次面的皇帝终于也上了回朝,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问百官,怎么办?

朝中百官的反应和他差不多,有哭的,有叫的,有吓软了脚的,当然,也有冷眼旁观抱着手臂笑的,这些人基本上是清流,叶理一党。其实也没几个人,若平时也看不出来,但这会儿就有些打眼了,尤其是叶理,酒­色­皇帝终于记起了他,几乎是哭求了。叶理没办法,提了两策,一是坚守,调西军勤王;二是招抚,开出条件,能让大庆军自动退兵那是最好。

西军还在黑鹰关外,上千里路程,便是能飞,一天两天也飞不过来。只有招抚似乎还行得通,皇帝立刻委托叶理为全权钦差大臣,只要大庆军肯退兵,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吉庆公主想反对,明摆着啊,大庆军打的就是“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啊,这一谈,第一个条件肯定就是要杀她了。可这会儿她也反对不了啊,首先这是皇帝的旨意;其次她门下走狗也要保命啊,虽然包括大司空、大司马在内的朝中高官绝大多数是她的人,但什么事情都会变的,尤其是人心。只能说,朝中以前绝大多数是她的人,现在呢,可就难说了,她这艘船要沉了,难道船上的人还跟着沉下去,不自求生路?不自求生路的人当然也有,但少,百中无一。

叶理可不敢自己出城去,虽然他是清流领袖,天下知名,可他不知道大庆军是帮什么人啊,俗话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还说不清呢,更何况大庆军还是匪兵。所以他从自己学生中找了个胆儿肥的,出城与大庆军联系了一下。还好,大庆军对他这学生还客客气气的,没什么刀山酒海的土匪作风,但也没给多少面子,几个首领一个没见到,只得了一句话,要谈判可以,换人。找小陈郎中来,别人信不过,普天下信得过的就一个小陈郎中。

皇帝立马就激动了:快,快,快!快把小陈郎中找来!吉庆公主也一样,也是满城狂找陈七星。

陈七星好找,他又回到了天牢里,不过这次关莹莹来了,当然是陈七星主动用巨鹰把关莹莹接来的。剧痛过去,心中出奇的冷静,老天爷对他狠,师父也对他狠,那就把牙关咬着吧,想我所想,做我所做,身死之后,管他刀山油锅,编了个谎话,说关山越是自责有眼无珠,错上了吉庆公主这艘破船,以致陷整个松涛宗于死地,所以剜了自己的眼珠子。

关莹莹一听就痛哭出声,陈七星带她进天牢,关莹莹抱着关山越哭了个昏天黑地,陈七星当然也在一旁陪着哭。不是哭给关山越看,给关山越的泪,前几天流于了,这会儿是哭给关莹莹看,心中却冷硬如冰,他也不怕关山越会说出真相。关山越的­性­子他知道,如果事情只牵涉到关莹莹一个人,他铁定会说出真相,不惜一切杀了陈七星给祝五福报仇。但关莹莹外,还有尚方义在内的整个松涛宗数百弟子,数千眷属,还有松涛宗千年的基业名声。这分量实在太重了,他绝对不敢撕破脸,无论如何不敢。他是个极重感情又极理智的人,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不顾一切的愣头青,他只能自己忍着,自己默默地咬自己的心,剜了自己眼珠子,就是这种想法的最直接表现。

关山越果然一个字没说,只是默默地搂着关莹莹。

他越不说话,关莹莹也就越信了陈七星的话,以为关山越还在深深地自责。她没有办法,只把气撒到陈七星身上,狠狠骂他:“你个死人,守在爹爹身边还这样,要你有什么用?你立刻想办法让爹爹出去!立刻想办法。”

“好的,我立刻就想办法。”陈七星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才到牢房外面,不等他去找吉庆公主,皇帝的人、吉庆公主的人就一齐找了来。听说要他做钦差出城谈判,陈七星一口答应。事实上卫小玉提出的这个要求,就是他安排的。一言而退大庆军,小陈郎中的名声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而皇帝和吉庆公主既然有求于他,送到眼前的机会当然也要抓住:要出城,可以,先放了关山越。

这个要求太小菜了,关山越当即就被放了出来。关莹莹倒没想到会这么快,关山越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关莹莹泪眼瞪一眼陈七星,这一眼不是恼,倒是赞了:“行,算你还尽心。”关山越则更加死死地闭紧了嘴巴。小陈郎中名动天下,名声响到甚至他这个做师父的都不敢说他的坏话,然后大庆军居然是他的私军,现在连皇帝和吉庆公主也要有求于他,这手段实在太厉害了。松涛宗对上他,便如蚂蚁对上大象,除了闭嘴,他还能做什么?

陈七星一直把关山越、关莹莹送回宅中,虽然太监不停地催,吉庆公主的人也不住地使眼­色­,陈七星根本理都不理。尚方义等人接着,见关山越紧闭着眼睛,再得知是自剜了眼珠,齐感痛惜。陈七星一脸痛楚:“是我这个做徒弟的照护不周,罪该万死。”

“这怎么能怪你呢。”尚方义等人都是异口同声。陈七星越怪自己,他们就越觉得陈七星不错。关山越好福气,收了陈七星这么个徒弟。

关山越空眼望天,眼中没有泪,却有血渗出来,从头到尾,默默无言。

叮嘱关莹莹一番,又拜托了尚方义几个,做足了戏,陈七星才跟太监来了皇宫,见到了皇帝。

皇帝五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缩在龙椅里,不住发抖,晃眼看去,便如一只给剥去了壳的白白­嫩­­嫩­的蜗牛。

“这就是皇帝。”陈七星心中冷笑,“就他也做得天子?贼老天果然是瞎的。”

“陈卿,只要你能让大庆军退兵,孤不吝公侯之赏。”皇帝打着颤音开出了条件。

“主辱臣死,主忧臣亡,皇上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定要让大庆军退兵。”陈七星一脸忠诚,面上戏份做得很足。不但是皇帝,包括叶理在内的百官也齐齐点头:“名动天下的小陈郎中,果然是大仁大义之人。”

陈七星领了旨意出来,中途又给吉庆公主的人拉去了公主府。吉庆公主一脸憔悴,往日的高贵端庄。如秋窗残破,几天前的凌人盛气更如夏日春雪般难觅踪影,这时对着陈七星,是一脸的笑意:“小陈郎中,这次一定要请你多多费心。只要你这次帮了我,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如果不是你生的好儿子,事情不会到今天。”当然,这话只是陈七星在心里说的,不会说出口。其实就算能说出口,他也不会说,纪元喜欢关莹莹,本身没有错啊,错的是谁,错的是那贼老天而已。

而陈七星现在的心冷硬如钢,不论对错,只会照自己想的去做,关莹莹他绝不会放手,贼老天想抢也不行。至于其他的,关山越想自残那也随便,哪怕自杀他也不会再哭,而吉庆公主呣子,那更是一定要死。

面上唯唯,应了吉庆公主,自出城去。

孤绝子这个身份,除了那­阴­阳脸、关山越,就只有陈七星的几个女人知道,聂白涛、楚闲文几个都是不知道的,更不必说戴平生等人,但小陈郎中名动天下,尤其化州叩头换米之后,声名之盛,更是一时无两。即便是戴平生这种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豪客,也不敢对陈七星有丝毫不敬,听说陈七星来了,卫小玉为首,楚闲文、聂白涛、戴平生等居然齐齐迎出,恭迎进帐。

卫小玉看陈七星,自然是千般热情中还带着万般柔情,只恨是万目睽睽,否则就要直扑到陈七星怀里去了。而聂白涛等人,也是一脸热情,恭敬有礼。这态度,让跟随陈七星来的随从暗暗瞠目结舌。

大庆军的条件,其实是陈七星拟好的。首先,杀吉庆公主谢天下,砍了吉庆公主的头,后面的才能继续谈。

这条件,皇帝肯定能答应,只要不砍皇帝的脑袋,天下脑袋全砍光他也会答应的,但吉庆公主肯定不会答应啊,脑袋没了那不什么都没了,所以陈七星不能拿着这条款回城去问,吉庆公主现在还牢牢控制着权力的,皇帝想应都不敢,得暗里­操­作。

边喝酒,边谈判,磨到天黑,陈七星幻成孤绝子的模样,悄悄翻进城去,直奔皇宫。

皇宫守卫很严,尤其这会儿,禁军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但普通的士兵再多,防不住陈七星这样的高手,直摸到皇帝寝官前,才有人发觉了陈七星。

发觉陈七星的,是老熟人,谭轻衣。

陈七星其实也就是故意要让谭轻衣发现他,当然,就算他不故意,想摸近皇帝寝宫而不被谭轻衣这样的六魄圣尊发觉,那也是不可能的。

反过来说,谭轻衣想悄悄摸近陈七星而不被发觉,同样不可能,因此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居然是你,孤绝子。”谭轻衣一身白衣,背手而立,两眼微眯,锋锐如刀,便如看见了老鼠的夜猫,“好大胆。”

“好久不见。”陈七星却是微微一笑,同样背手而立。

“夜人皇宫,你想做什么?”

“受小陈郎中所托,送一样东西,同时拿一样东西。”

“哦?”谭轻衣微眯的眼神一亮,“你受小陈郎中所托,嗯,是了,你跟小陈郎中关系好像确实不错。送什么?拿什么?”

“送大庆军的要求,拿皇上的旨意。”陈七星说着,抛过一页纸,“大庆军之所以包围京城,针对的只是吉庆公主,而不是皇上,所以他们的要求是,请皇上下旨,先杀了吉庆公主。”

“稍等。”大庆军打的就是“吉庆不吉、杀之大庆”的旗号,有这个要求理所当然,谭轻衣全不怀疑,拿了纸,转身进了皇帝寝宫,不多会儿就出来了,手上多了份圣旨,递给陈七星。

陈七星接过圣旨,毫不客气地打开看了一下,确是一道诛杀吉庆公主全家的旨意。抬头,却见谭轻衣一脸的冷厉,陈七星一想就明白了。在谭轻衣眼里,皇帝是天子,神圣不可侵犯,圣旨是天子之意旨,更是亵渎不得,陈七星如此轻慢,他自然不高兴了。陈七星忍不住哈哈一笑:“下次有机会,还望能再次领教谭师的春风剪。”

因他是受托而来,谭轻衣虽怒却不好动手,有这话,正中下怀,冷哼一声:“很好,随时候教。”

陈七星再打个哈哈,一抱拳,飞身出宫。

即便有圣旨,陈七星自己也是拿不了吉庆公主的,但他另有计划。

出城,让卫小玉把被俘的禁军殿帅鲍义夫请来。

陈七星虽然遥控指挥大庆军灭了鲍义夫指挥的禁军,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鲍义夫本人。鲍义夫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威猛,虽是降俘,腰杆仍是挺得笔直。

陈七星没见过鲍义夫,鲍义夫却是认识陈七星的,一眼见到陈七星,眼光亮了一下。陈七星留意到了他的眼神,一抱拳:“我是陈七星,鲍帅,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鲍义夫回了一礼:“小陈郎中名动天下,本将久仰了,倒是远远见过小陈郎中一面。”

“哦。”陈七星呵呵一笑,认得就最好了,免得鲍义夫另有心思,取出圣旨,道,“皇上有旨,禁军殿帅鲍义夫接旨。”

鲍义夫果然就愣了一下,他可是大庆军的俘虏,陈七星来大庆军中给他下旨,太也古怪,还好,他是认得陈七星的,否则还真要以为是个骗局呢。鲍义夫看看陈七星,再看陈七星手中明黄绫罗的圣旨,犹豫一下,终于跪了下去:“臣败军之将鲍义夫接旨。”

皇帝这旨意,其实是陈七星要求的,就是让皇帝下令,让鲍义夫戴罪立功,偷偷进城率禁军旧部擒拿阉党。

听了圣旨,鲍义夫又惊又喜,皇帝在圣旨中答应,只要鲍义夫做好了这件事,不但不追究他的败军之责,还可以因功受赏。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忐忑不安呢,不想突然天掉好事,接过圣旨,细细看清了,一点不假,顿时喜形于­色­,三呼万岁,道:“罪臣一定将阉党尽数缉拿,以谢皇恩。”

虽然老早就算定鲍义夫这颗棋子有用,不过事到临头陈七星倒还有几分担心,道:“阉党势大,禁军中只怕也安Сhā了不少的人吧,你确实有把握吗?需不需另调人手相帮?”

“不必。”鲍义夫摇头,“阉党在禁军确实安Сhā有人手,但本将在禁军多年,亲信手下不少,定能对付得了阉党势力。”

“那就请鲍帅连夜进城。”陈七星见他信誓旦旦,也就不再废话。

鲍义夫即刻动身,连夜进城。到了禁军中,他是老上司,手中又有圣旨,自然说一不二,将吉庆公主安Сhā在禁军中的耳目先就拿下了,随后出动大军,扫荡阉党。

这一夜,魄京城中刀光剑影,血气弥漫,吉庆公主为首,包括大司空、大司马在内的阉党所有高官重臣被如狼似虎的禁军扫荡一空。吉庆公主自知不免,禁军往府中一冲,她便服毒自尽了。纪元不甘就死,还想指挥死士抗拒,结果被禁军强弩一通排­射­,万箭穿心而死。

天明后,鲍义夫到皇宫交令,陈七星随后进城,再带了吉庆公主的头颅出城给卫小玉几个看,也就是做个样子。卫小玉几个随后提出退兵的条件,无非是对阉党余孽穷追猛打,撤销税监司,再又大赦天下,不再追究各路大庆军反王的责任。这些都好说,只要大庆军撤军,皇帝全部可以答应。

其中唯有一条,追究毒死白马郡太守彭­操­的关山越的责任,皇帝无所谓,可陈七星有所谓啊。不顾皇帝的恼怒坚持为关山越辩白,并愿用自己的脑袋替关山越担保。皇帝很恼火,但大庆军却同意了,既然小陈郎中愿给他师父担保,大庆军也就不再追究,甚至来自相州的戴平生也全无异议。

小陈郎中这个牌子还真好使,陈七星对他师父还真是仁孝,这样的议论霎时就传遍京城,而随着大庆军的撤军,小陈郎中一言而退百万兵的传奇更是传遍了天下。

吉庆公主死,阉党灰飞烟灭,卫小玉等为首的大庆军撤出京城解散,各地大庆军自然也就闹不起来了,混乱中的天魄帝国暂时也稳定了下来,倒是朝中又热闹了,官帽子空出来了啊。先前阮进死,吉庆公主把阮进的人扫了一遍,现在阉党灭,好家伙,朝堂差不多为之一空,无数帽子空出来,你争我抢的,能不热闹吗?

这些事和陈七星无关,他退大庆军有功,皇帝封了他个安民侯。天魄帝国官制,公侯以上,都是超品,地位超然,却是不安排实职的,甚至按察御史都不能做了,那个天子金牌自然也早早交了上去。论威望,整个天魄帝国他敢认第二,皇帝都不敢认第一,好多人骂狗皇帝呢,可实职呢,没有,好像很牛气,其实什么也不管什么也管不丁,倒和乔寒轩那个­射­日侯有得一比。

不过陈七星本就不在乎这个,他高兴的,是正式和关莹莹拜了堂做了夫妻。关山越出了天牢后就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把宗主之位转给了尚方义,一句是让关莹莹和陈七星成亲,随后就跟着松涛宗大队回了松涛城。关莹莹是想要跟他住一起的,结果陈七星这种超品侯爷必须住在京师,而关山越却又一定要回松涛城去,急得关莹莹大哭了一场,却也没有办法。

真要想办法,陈七星当然想得出来,可关山越不想看见他,他也怕天天对着关山越,这样最好,只好下力气哄着关莹莹。其实要哄的不止关莹莹一个,他娶了关莹莹,另一边容华郡主和卫小玉可就哭死了,而且他怕了关莹莹,还不敢把容华郡主和卫小玉娶进门。本来朝廷婚制,一正妻二平妻是可以的,他能光明正大地把容华郡主两个娶进来,而以他今天的名望,容华郡主的父亲也不会不许婚,可他不敢跟关莹莹开口啊。看着两女委1屈的样子,他也挠头,可就是怕了关莹莹,没办法。

世事总是变幻的,当陈七星在三个女人间焦头烂额的时候,朝堂又生大变。

前时,大庆军打破赤虎关,兵围魄京城,虽然最终撤走并没有打进城来,皇帝却吓坏了。当大庆军撤军的好消息传来,皇帝突然就病了,先只是发热发冷全身无力,慢慢地就陷入了昏迷中。虽然说皇帝身体好的时候也是躲在后宫中难得上朝,可不上朝和生病不能上朝到底是两回事,在连续昏迷十余天后,以叶理为首的朝臣作出决断,请太子监国。

有了太子监国,朝堂自然就能稳定下来,甚至隐隐带来了一丝新的气息。说实话,这么些年来,皇帝确实让人失望,换个新皇帝,或许会带来新的希望,就是陈七星都这么想过:“太子听说不错,至少比老皇帝要强些吧。”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皇帝驾崩,等待着新皇帝登基,却没有人注意到涌动的暗流。

天已入秋,正是好睡觉的季节,陈七星早早便跟关莹莹上了床。畅快淋漓的欢娱后,搂着关莹莹软如柔丝的身子,陈七星感觉到无尽的满足,整个人飞快坠入甜乡中,云板敲动声却突地将他惊醒。

“什么事啊?”关莹莹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眼睛都没有睁开。

“没事,你睡吧,我去看看。”

“讨厌。”关莹莹嘀咕一声,翻个身向里睡着了,被子没盖好,玉雪般的肩头露出来,暗夜中发出莹白的光。

陈七星替她拉好被子,穿上衣服出去。这边的管家是鹰大,尸灵子还是留在南都,只是­鸡­蛋兄弟和九大猿魄来了京中。

“什么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陈七星相信鹰大不可能半夜把他叫起来。

“主人,城外出现了军队。”

“什么?”陈七星皱了皱眉头,“什么军队,哪来的?”

“是西军,而且非常多,至少有近十万人。”

“什么?”陈七星这下真有些吃惊了,“十万西军,谁调来的?想­干­什么?”

“不知道。”鹰大摇头。

“严密监视,随时回报。”

“是。”鹰大领命出去了。

“十万西军……”陈七星皱眉沉思,这让他想到阮进当年率十万西军入关拥皇帝上位的事,可现在情势已经完全不同了啊。阮进死了,吉庆公主也死了,权­奸­、阉党烟消云散,主政朝堂的是以叶理为首的清流,这些家伙虽然同样有着极强的权欲,但对皇帝是较为忠诚的,不会有什么拥兵造反的事发生。那么这十万西军谁调进来的?皇帝在昏迷中,谁下的旨意?大司马府又是怎么出的兵符?难道是太子?太子也没这个权力啊,而且调西军进关做什么?

陈七星想了半天,不得要领。鹰大却又回报,城门开了,西军入了城。

魄京九门由禁军守卫,尤其是这夜半时分,一旦关了城门,除了皇帝圣旨天子金牌,谁也叫不开城,更别说军队,禁军却偏偏开了城门,是有圣旨?还是内外勾结?

没过多久,情势又变,西军和禁军打了起来。一部分禁军放西军入城,一部分禁军却和西军开战,陈七星立马就明白了,西军人关,不是皇帝旨意,而是兵变,另有­阴­谋。

“是谁?是太子,还是其他人?”这简直就是阮进当年拥兵进关的翻版,只不知这一次西军拥立的是谁。不过这不是陈七星最­操­心的,他最­操­心的是自己的几个女人。前些时,卫小玉也被他接进了京中,另外安排了一个住处,这时他立即下令,让血影将卫小玉送到容华郡主那里,并严密监视,一旦有乱兵冲击老亲王府,那就得把两女一起送走。

还好,西军并没有在城中乱冲,一部分拥向禁军兵营,一部分冲向皇宫。血影在天空中监视,不断,将消息送过来。西军势大,禁军本身战力不如,没防备还加上一部分禁军反水,很快便被西军压了下去,西军随后冲进了皇宫中。

虽然有血影在天空中监视,但情势太乱,兵变到底是准主使的,陈七星还是没弄明白,直到突然有人上门。

来的是乔慧,还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而随着乔慧的到来,兵变的迷雾也揭开r.兵变的是四皇子,暗里勾结西军总督牟宝,效法阮进当年的故事,夺取皇权。太子已死,皇帝也死了,乔慧冒死将十九皇子带了出来,便是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乔慧带十九皇子来找陈七星的意思是,希望陈七星能暂时将十九皇子藏在府中。因为在所有皇子中,四皇子最忌惮的就是太子和十九皇子,四皇子不可能将所有皇子都杀光,但太子和十九皇子一定得死,所以乔慧必须要把十九皇子带出来,而以陈七星今天的名声,他的安民侯府是整个魄京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四皇子便有滔天的胆气,敢杀父夺权,却也绝不敢来小陈郎中的府中放肆。

“这就是乔慧的小男人了。”听乔慧说完,陈七星扫J,一眼十九皇子,个头矮了点,还不到乔慧的耳际,五官倒还秀气,不过这会儿显然吓着了,一脸惶惧,紧紧拉着乔慧的手,看陈七星的眼光也畏畏缩缩的。

说实话,陈七星觉得,乔慧有些不值,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也不太想答应乔慧的请求。

两个原因,一是他对乔慧的印象不太好,最初与乔慧相见,他惊艳于乔慧的美貌,对乔慧的聪慧在暗暗佩服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忌惮,后来知道了乔慧与皇十九子定亲的事,他又有几分同情,可后来容华郡主的事,乔慧的心机让他大为反感。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女人虽美虽慧却有毒,便如美丽的毒蛇,还是远远地避开为好。

二是拥有了关莹莹后,陈七星已经心满意足了,他经过了如此多的努力,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甚至包括了关山越的自残,最终才能将关莹莹拥入怀中,他满足,又害怕,唯一盼望的,就是再别出任何事情,平安终老。江湖也好,朝堂也好,对所有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兴趣,更何况是这种皇家的内部争斗,打生打死,跟他有什么相关?

就在他想开口拒绝的同时,夜风刮过,他鼻中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心中猛地一动,眼光微眯,看向乔慧,而乔慧也在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好吧,我答应了。”陈七星点头,“即便四皇子真的派兵来我府中搜查,我也不会把十九皇子交出去。”

“多谢侯爷!”乔慧大喜施礼。

乔慧安抚了十九皇子一通,急急离去,陈七星一直在边上淡然笑着。看着乔慧离开的背影,他眼里­射­出了冰冷的光芒。

天终于亮了,一夜的杀伐也停了下来,弥漫的血气中,四皇子发布公告,太子大逆不道,乘皇帝昏迷,居然强Jian母妃。皇帝清醒后察觉,下诏让四皇子带兵诛杀太子,太子得诛,皇帝也驾崩了,遗诏四皇子就任新皇帝位。

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这公告是满口胡言,但十万西军虎视眈眈,加之皇帝、太子都死了,便要愚忠也没了对象,也只有认命了,以叶理为首,俯首称臣,就在皇帝灵前,四皇子登基为帝。

但四皇子的龙椅并没有坐几天,二十天后,同样的深夜,突然又有大批军队开进魄京城,也是西军,而且同样有内应,唯一不同的是,新来的这批西军中有不少胡人,更有一支纯粹的胡人铁骑:西番狼骑。

又是一夜血腥,第二天又有了新的公告,四皇子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十九皇子奉皇帝遗诏加以诛杀,同时奉遗命登基为帝。

百官看呆了也吓傻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天家争位,还真是残酷啊,不过有前面的例子,叶理为首,百官照旧一言不发俯首称臣一一打生打死,反正是你们自家兄弟父子,咱们管不着,叩头就行了。

晚上。乔慧到了陈七星的安民侯府,一脸诚挚地道谢,同时邀请陈七星入朝理政,三公之位,任陈七星选。

她也说得很明白,不仅仅只是感谢陈七星藏匿十九皇子的恩德,还因为这段时间皇权的争夺太过血腥,恐天下不安,要借陈七星的名望安定民心。

看着乔慧容光焕发的脸,陈七星微微笑道:“乔小姐居然能将西军引来,出力如此之大,皇后之位该是为你留着的吧?”

乔慧脸上微微的红晕掩饰不住暗藏的得意:“十九郎才十二岁不到,至少还要等三年。”

陈七星呵呵一笑:“三年?那你可能等不到了。”

乔慧讶异地看着他,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陈七星冷然一笑,手指伸讲嘴罩,发出一声鹰哨,高高的天空上,回以一声鹰唳,远处更有鹰唳接连不断传来。随着鹰唳声,寂静的魄京城突如一锅烧开的水,哗一下沸腾开来。

“陈侯,你——你——做什么?”乔慧脸­色­大变,飞身出府。

将及天明时,乔慧又回来了,却是钗横发乱,身上还沾了不少的血腥,脸­色­更是苍白如鬼。

“陈七星,你——你居然支使西番狼骑冲进皇宫杀了皇十九子?你是怎么做到的,西番狼骑为什么会听你的命令?”

陈七星亮出了手中的血令,乔慧凝睛看着令上九个血字:以你之血,遵我之令,杀!

“这是?”她讶然不解,忽地变­色­,“有个传闻,说西番九族曾以血魄蛊向大将军阮进发下血誓,只要血令一到,唯命是从,难道——”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陈七星微笑,“没错,这就是血令。”

得到证实,乔慧讶叫出声:“可是——可是,阮进不是死了吗?”

“阮进其实是我杀的。”

“什么?”乔慧又吃一惊,“居然是你!所有人都以为是吉庆公主杀的,想不到……”

“阮进也想不到。”陈七星笑得更欢畅了,“所以他临死之前把这个血令给了我,让我替他杀了吉庆公主。”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乔慧连连摇头,颓然若失,忽地抬头,咬牙叫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皇十九子,是谁指使你的?哪位皇子?七爷,八爷,老十五?”

“没有任何人指使我。”陈七星摇头,“我杀皇十九子,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乔慧脸­色­有些惊疑不定。

“或者说,因为这个。”陈七星从后腰上拿出一个东西,是一张面具,一张­阴­阳脸面具。乔慧一见,倒退一步,脸白如鬼:“你——你怎么知道的?”

“在你带皇十九子来我府中躲藏之前,我确实不知道。”

“你是那夜看出了破绽?”乔慧不死心,“不对啊,我以­阴­阳脸见你时,除了戴上面具,身形语调也都特意变过了的,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难道是因为眼光?也不可能啊?”

“乔大小姐,你很狡猾,藏得也深,我确实没看出来。”陈七星摇头,“但我有一个特异的魄,我有狼鼻,能闻到你身上的气味。你千变万变,唯有身上的气味没有变,所以被我认了出来。”

“天意,天意……”乔慧也只有仰天感叹了。

“可是,为什么呢,就算我扮­阴­阳脸,也没从你那里拿到暗账啊?我也没得到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报复我?”

“你是没得到什么,可我却损失惨重,我失去了师父。”

“什么?”乔慧没明白。

“你可能不知道,那夜师父出来接我,刚好听到了你的话,所以师父才认出了我的真面目。其实我杀阮进,搞垮吉庆公主,都是那夜的原因,而最终师父还是自剜了双目。如果不是你,如果师父没听到你的话,他一定不会发觉,那么师父就不会这么对我,不会!”陈七星叫着,脸­色­狰狞,乔慧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只是为了报复我,你居然杀了新皇!那你想过后面怎么收场没有?”四目对视,很奇怪的,乔慧眼光似乎隐隐有着笑意,不等陈七星回答,她又接着往下说,“明天是不是找个借口,说西番九族是我引进来的,今夜的动乱也是我指使的,以祸乱天下杀害新皇为名,灭了整个­射­日侯府?”

这确实是陈七星的想法,她猜到了也不稀奇,可她为什么会笑,陈七星有些不明白了。

“陈兄,我很佩服你,杀师姐、师叔、师祖,直到杀阮进、吉庆公主,一人之力。颠覆权­奸­、阉党,好手段,好心机,好本事!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说反话。别人可能会说,你为一个女人不惜一切,太也无耻,我的想法恰恰相反。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变个男人做什么?我若是男人时,下手会比你更狠。”

她的话让陈七星有些发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要怎么说。

“但我也瞧不起你。”乔慧却又冷笑着摇头,“现在我明白了,所谓的大庆军,其实是你的军队,西番九族也因血令而对你唯命是从,然后你还有任何人也及不上的优势,你是名动天下的小陈郎中,手中有这么多棋子,你竟然就这么安然地做一个安民侯,好不容易动用一个棋子,却只是为报复我一个小女子,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有什么可惜的?”陈七星本来不想说,最终还是解释了一句,“费了这么大力气,我终于拥有了我想要的,那就够了。”

“啧、啧、啧。”乔慧连声摇头,“陪着一个女人花前月下终老一生,你的野心也太小了。”

陈七星摇头:“我本来就没什么野心,一切都是逼出来的。”

“你可能是没什么野心,不过有句俗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已经走到今天,想就此停下,只怕没那么容易吧?你所做的一切,保密再好,最终只怕也还是会传出去。”

陈七星脸上变­色­,眼光微眯,心中已动了杀机。

乔慧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眼中的杀机,居然还走上了一步:“陈兄,有这么两句诗你听过吗?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怎么了?”

“这是歌颂爱情的。”

“怎么?”陈七星还是没明白乔慧到底要说什么。

乔慧突然笑了起来:“可你知道诗中歌颂的那两个主角是什么人吗?是公公和儿媳­妇­。”

“这个……”陈七星倒还真知道,只是读诗时没往那方面想。

“如果在民间,是一对普通人,普通的公公和儿媳­妇­,这个叫扒灰,公公要千刀万剐,儿媳­妇­要浸猪笼。”

“那倒也是。”陈七星点头。

“可因为扒灰的公公是帝王,一切就都变了,这种恋情不但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可以写进诗中千古传颂的。”乔慧又走近了一步,眼光亮如晨星,“你明白了吗?”

“什么?”陈七星有些迷糊。

“以你的实力,以你的名望,登基为帝,当你成为帝王时,你便是公然扒灰,也是千古情种,你便是杀兄、杀父,也是一代明君。”

“什么?”陈七星身心俱震。

“历史是王者书写的,被耻笑的永远只是失败者。”乔慧又走近一步,已到了陈七星面前,双臂伸出,忽地箍住了他脖子,吐气如兰,“我们联手,你做皇帝,我做皇后。”

“什么?”陈七星身子再震。

“我们联手。”乔慧又说了一次,看着陈七星的眼睛里,是那般的灼热,似乎有火喷出来,“你的军队,你的名声,­射­日侯府在江湖上的影响,我的美貌和智慧,还有一点,传国玉玺在我手中。”

“可是,可是一一”陈七星真的有些迷糊了。

“要了我!”

“不。”陈七星突然似乎清醒了一下,“师姐肯定要做皇后的,你最多是皇妃。”

“成交!”乔慧火热的­唇­贴了上来。

因为要调西番九姓对付十九皇子,陈七星便找了个由头把关莹莹送回了松涛城,宅中是空的。乔慧鹊巢鸠占,落红点点,娇吟声声,而一个巨大的­阴­谋也在她的娇吟中成形。

三日后,二十万大庆军突然出现在魄京城外。这是陈七星先前为应付乔慧而准备的,虽然乔慧现在也成了他的女人,但还是可以用得上。陈七星随即站了出来,大声斥责西军的野蛮,并喝令所有西军退出魄京城,而大庆军放出风声,一切唯小陈郎中之命是从。

大庆军不一定吓得住西番狼骑,但野蛮的西番九族却敬畏小陈郎中的名声,陈七星一站出来,西番九族低头俯首,居然与其他西军一道乖乖地退出了魄京城,退回了黑鹰关外。

大庆军入城,改编为禁军,动乱月余的魄京城终于安定下来,一声喝退野蛮的西军,小陈郎中之名,如日中天。

然而所有的皇子都被西番狼骑杀尽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陈七星与叶理等大臣商议,过继成亲王八岁的儿子为新帝。陈七星以擎天之功,封辅国王,代大将军之职,为首辅,集大权于一身。

三年后,宫中突然传出丑闻,皇帝与|­乳­母勾搭成­奸­,致使|­乳­母怀孕,一时天下大哗。虽然陈七星站出来竭力为皇帝辩解,但皇帝民心已失,而宫中丑闻不断。又一年,民心尽丧,而小陈郎中之名越盛,天下归心,皇帝不得已禅位于陈七星。

陈七星登基,年号孤绝,是为孤绝大帝,享国百年,以仁孝治国,盛名播于天下,号称千古一帝。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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