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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寒庭花 >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转身回到座位前,微微看了我一眼,深浅难测。

宫女鱼贯而入,为将军们斟上了美酒。

李世玄举起了酒鼎,“来,朕先敬各位一杯,今夜,不谈国事,无论功过,只是君臣共聚一堂,开怀畅饮一番!”

“皇上请!”

“臣等谢恩!”

“谢万岁!”

。。。。

一时间,禁锢的氛围冰融雪化,台下的艳歌曼舞,浅弹清唱一并绽放,武将们暂时抛开了沉重的心事,豪饮起来,以陈丞相为首的一帮也见风转舵,顺水推舟,开始辞令喧哗不断。

好一副君臣共乐图!

我轻轻按住了心口,心境平静好多,明天无论如何,只在今夜沉醉。李世玄待老父等将领还算恭敬有礼。

“各位将军!”高力士满脸笑容的上前高声道,“片刻后,是特地为大家准备的一个新样儿玩意,据说是游牧一带盛行的节目,歌舞并茂,豪气万丈,剑舞!请大家再多饮一杯吧!”

语音一落,奇异而深动的鼓点奏起,一行身形高挑矫健的男女身着叮叮玲玲的异族服装走进了殿堂。

的确是一番新鲜有趣的舞蹈,动作活泼有力,表情滑稽夸张,武将们一个劲的喝起彩来。

一段舞蹈过后,四个身着装饰盔甲,带着妖魔面具,手持短短木剑的舞者穿Сhā进来,踏着鼓点,耍起剑花来,身段唯妙,招式浮华,在一队舞者的围绕下,好生热闹,众人更是看得开怀大笑。

我却在一声急促过一声的鼓点中紧张起来。

那个一角的面具舞剑人,一招一式,透着说不出的魔力,紧紧吸引住我的目光,好象和另外人舞得一模一样,但。。。又有些不同。

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对上了我的注视!

红绿混乱的面具下,那双灿若繁星,漆黑乌亮的眸子,直直的,甚至是带着笑意的,回看着我。

我心虚的撤回了目光。

“皇上,难得今宵,臣妾敬您一盏!”

“好,皇后你也。。。”

耳边是一阵夫妻恩爱。

我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个神秘的舞者,这时,他的目光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他看着当今的万圣之尊。

我有了种奇异的预感,正在那时——

剑气,不!杀气。

犀利如三九寒冬的北风,快速如一闪而过的流星。

直迎面上。

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啊!!!”

“皇上!”

“保护皇上!”

清醒时,杀气在我面前三寸之处停滞了。

我遮挡于李世玄的身前。

那漆黑的眼睛,迸­射­出灼人的失望,摧心的悲痛,还有,刹时的不可置信。

杀气止,而剑客亡。

突然制住自己的招式,他的身体微微一晃,瞬时退后数步。

数十把雪亮的长剑哐宕横在了修长的脖子上,面具被挑开。

与此同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

那双飞挑的凤目不再神采熠熠,那优美的­唇­线边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无。。。。。。双。。。。。。”

我喃喃念道,心猛然裂开般的疼痛。

身后的手将我推到了一边。

“皇上!”我缓缓跪下,痉挛的扯住金黄刺手的龙袍边踞,“别伤害他了。”声音低不可闻。

我低头,却能感觉到无双那灼人的目光。

“朕。。。不信。。。,朕对你。。。。你居然行刺朕?。。。”李世玄的话语显出从未有过的无力。

“没错!我,就是希望你能死在我的剑下!用你的血来祭奠我天山派三百余弟子的在天之灵!”耳边响起无双清晰冷峻的话音,无怨无悔。

我松开了手,颓然坐到了地上,无双,亲手扼杀了他生存的希望。

茫然中,御林军踢踢嗒嗒的押走了无双,大臣们也纷纷散去,李世玄明黄的身影也即将离去。

“皇上!”我冲着空空的大殿,冲着他高大的背影,声嘶力竭,以为喊出了自己的七魂六魄。

“皇上!”我爬起来,想走过去。

他扬起手掌止住了我。

“你不用担心,你父兄之事,朕会妥善处置,无须为他们——”

“不!你知道臣要求你什么,你——”我心焦的Сhā语道。

“你不用开口了!”他漠然回首,黝黑的鹰眼有着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自寻死路,朕也无能为力!”

“不!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为了他的同门!他不是存心的!他!!!”我无力苍白的解释着。

“他是真心要朕的­性­命,无论是什么理由,朕不能原谅他,天下更不会原谅他!”他的话语也带着莫名的空洞,目光游离望向前方,那种痛心并着失望的眼神,刚刚在无双的眼里,也是这样。

我再次跌落于地板上,心透着冰凉,一切都摆在面前,刺杀九五之尊,罪可灭族,李世玄怎会用君临天下的尊严来交换一条­性­命,即使是艳绝天下,倾城天下的季无双。

“让我见他一面!”我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李世玄失落在前方的视线此刻惊醒过来。

“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重重重复道。

“带他去!”李世玄恢复了皇上的气度,示意高力士。

“遵命!”

无双被关押在天牢的最深处,最隐秘的一间牢房,也是一间布置相当舒适的牢房,如果不是那层层的铁门和枷锁,几乎要认为这是紫薇阁里的一间卧房。

无双双手双脚大字展开,被牢牢锁在靠墙的一支高大十字木架上,他紧闭着双眼。

“这是关押特等犯人的房间。”高力士在耳边低低说道。

“你们都退下!”我冷冷命令道。

“这?。。。好,您别呆太久了,老奴和看守们都在门外侯着呢!”高力士一语双关道。

牢门被反锁上了。

无双慢慢睁开了眼睛。

“好象那次我受伤一样,一睁眼就看到你!”残留血痕的嘴角悠悠撇开,还是那样瑰丽的微笑。

我走了过去,捧住了他瘦削的脸颊,深深看住那双凤眼,吻了上去。

疯狂的,生死置外的,深入心扉的吻,交换着彼此的唾液,血腥,思念,心情。

在我几乎要窒息之前,才逃开那个吻,伏在他的胸膛上,痛彻心肺的哭了起来。

无双沉默着,直到我的泪水湿透了整块衣襟。

“恨我吗?”我颤抖的问道。

无双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是三天前潜入宫中的,去过寒庭宫,空空的,不见人影。我也知道,这次刺杀很难生还,于是想再多看看你,今天,混入舞伎班子的时候还在想,恐怕是见不到了,没想,你就在殿堂上,在他的身边 。。。”

我掩住了他的嘴,害怕再听下去,难道要我亲口告诉他,我一直住在紫薇阁,住在他曾经住的房间隔壁,时常躺在那个男人身边。

“你都知道了?”我轻轻问道。

“恩,很多,关于江湖,关于我们天山派,关于他怎么在我身上花的功夫。。。是于观行告诉我的,我躲在洛阳小院时,看见了他,他和李世玄的对话。。。后来我掳走了他,还没吃上什么苦头,就什么都说了。”无双揭开了这些经历。

“那。。。你也看见我了?”

“恩,当时,我知道你的毒已经解了,我就放心了,可以安心的为兄弟们报——”

我抓住了他的衣襟,力量大得让他皱眉,截断了话头。

“那你就可以无牵无挂的来刺杀皇上,来送命,背弃我们之间的诺言,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这个世上?”我晃动着他的胸口,绝望让我狂乱,却不知要去责怪谁。

“你不会孤单的,你。。。。。。爱他。。。。不是吗?”一阵短短沉默后,无双抬头,费力的说出来。

我仿佛被闪电击中般,目瞪口呆,从头开始,无双都是那样热诚,单纯的凝望着我,深切的,无私的深爱着我,从来,我也没想过,我在他心里究竟是如何般模样。

无双伤感的看着我,绝无责怪,轻叹道,“今次我是有十足把握刺杀他的,可当我在殿堂上,在他的左右看到你的时候,我的信心动摇了,朦胧的预感到了失败,无由来的。。。呵呵。。。子庭,大家都在欺骗着自己,害怕承认事实的真相。”

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我第一次感到了羞愧。一直来,对李世玄的情愫连自己都不愿面对。

“无双,如果今天的情形调换过来,,我随时也会。。。为你。。。”我低低的喃喃着,咸咸的液体滑落下来,“相信吗?。。。。”

“我相信!”坚定的声音让我再度抬起了头。

“你不是这样做过吗?那曾经的一切,即使短暂,也让我终生不会抱憾了。”

迎着那样如春的笑意,那种,坦荡明亮的感觉又回到了我俩之间。

拥着他,将湿漉漉的脸颊紧贴着他温暖的颈项。

就这样,没有片言只语,没有任何阻隔,我们倾听着对方的心跳,真希望,那一刻可以永恒。

以后几天,再没有人可以出入天牢了,李世玄把自己关在紫薇阁里,整整三天不上朝,不见任何人。

我日日夜夜跪在神龛前,低低切切的念着佛经,祈望奇迹的出现。

李世玄终于上朝了,亲笔批下了刺客季无双斩立决的谕旨,三日后,行刑于燕门头集市,以儆效尤。

我瘫坐于佛像脚下,将经文掷于火盆中,火焰象妖魔一样忽红忽蓝,忽高忽低,妖娆的,嚣张的,狂舞。

无双,他终于决定,放弃你。

行刑前一天,天气格外的好,我在花园里痴坐到大大圆圆的月亮盹乎乎的浮起来。

高力士来到了身边。

“韩大人,赏月呢?”

“月亮漂亮吗?”

“呵呵,今夜的月亮当然漂亮了,不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的月亮会更好。”

“明天?”我那死寂的心突然有了节奏,继而就是心口的一阵绞痛。

“皇上请你呢。”

我愕然。

“紫薇阁的后花园。您快点换衣裳吧。”高力士微笑的补充道。

我仿佛感到了希望的一丝曙光,马上着装随他而去,穿衣时,我还是慎重的带上了一把锋利的短匕,只要能见到他,只要有一丝的机会,我们都要争取。

后花园有着令人压抑的静谧,走到深处时发现高力士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前方有团柔和的光,我径直走了过去。

看到了一张几凳,上面有美酒水果,八盏四平八稳的宫灯在凳后一字排开,李世玄端坐于几案边,我正要参拜下去,却看见了无双。

他好象正在沉睡中,长长的睫毛平静的在雪白的脸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菱角小嘴上明显的抹上了粉红的胭脂,一袭淡黄的轻袍整齐的裹住他,静静的躺在一张偌大的象牙床上,米黄的宫灯下,完全如­精­雕细琢的白玉雕像。

“他真的很漂亮。”身边的皇上怅然道,饮下一杯酒。

“他,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被点了昏睡|­茓­,等会儿,就会自行醒来。”李世玄说着,为我斟上了一杯。

“朕把自己关上了几天几夜,终于想明白了。”

我抬头看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改以往的城府,有的只是单纯的酒意。

“朕一向要风得风,主宰一切,可在无双这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折服和失败。于是朕放低身段,小心翼翼,去耍手段,花心思,讨好他,想感动他,最后可以得到他。。。。可,,看看结果。。。。朕得到的是什么?哈哈。。。。。真是可笑呀。。。。”李世玄苦笑道。

我无言,生怕一语不慎,惹怒龙颜。

他自斟自酌,继续说了下去,“朕何时会变成这样,朕怎可变成这样?”

“于是——”他的目光可是变得深切而仇恨起来,凉意从我脊梁上悠悠爬起。

“于是,朕想明白了!”

“皇上明白了?”我说话了,来缓解心里无穷的惧意。

“对!结果都是一个,为什么要如此多事!”锵——,酒杯落地。

李世玄站了起来。

“皇——”我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惊慌的站了起来,话音未出,身后就着一击,顿时浑身无力,向后倒去。

身后有人,他扶住了我,将我安置到几案前的一张椅子上,随后躬身离去。

我张张嘴,舌头僵麻,发不出声音。

李世玄没有再看我,他和我坐在同一水平线上,看着几个宫人的出现。

一层几近通明的宫纱落下,将几案和象牙床隔开来,无双的侧面顿时有些模糊起来,好似一拢薄雾。

可我依然看得见,宫人如何慢慢将他扶起,如何喂下一杯颜­色­诡秘的液体,如何细心替他宽除衣衫。。。。。。

在四周鲜花围绕的象牙床上,我的无双,象婴孩一样­祼­露出光洁的肌肤,象羊羔一样迷茫的缓缓睁开夹杂着星光的黑眸,象。。。。。。一个陶瓷娃娃一样等待着。。。。。他的蹂躏!

我不能扭头,如果,我可以看向李世玄,我会将我的舌头嚼碎,并着我胸腔的热血,全部唾到他那张邪恶的脸上。

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

听着身边的人缓缓站起,镇定的走了过去,看着他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轻轻的吻上他柔和的­唇­,看着他慢慢将手伸向。。。。。。

我的眼前更模糊了,从未有过的辛酸,撕心疼痛化为无力的水珠模糊着我的视线,我浑身颤抖着,闭上了眼。

“啊。。。”宛如受惊小鹿般的哀鸣让我不自主的猛然睁开眼睛,一片朦胧中又着力阖上。如何能正视这样的画面?牡丹花丛之中,华贵锦缎之上,轻薄宫纱的后面,我,如此珍爱的人,在欲望的压迫下,在瑃药的催促下。。。。。。疯狂。。。。

可,我无法控制我的耳朵,声声喘息,声声低吟,宫锦的摩擦丝裂,­肉­体的碰撞跌宕,让无数个痛苦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

蒲公英的花海中,紫薇阁的小亭里,洛阳庭院的小木床上。。。。。。

我能听到,就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某条紧绷的线,——断掉了。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中,我感到了痛,惊醒,我的拳头可以捏紧,我可以活动了。

张开眼睛,我慢慢的,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

十七章

(作者的话:文章写到这里,从“我”的角度已经写不下去了,所以我转换了角度,实在是汗颜呀。想说明的问题还有:“我能听到,就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某条紧绷的线,——断掉了。”这里描写的不是­精­神变化,而是物理变化。文章结束后如果大家看不明白,我再解释吧。)

尾声:

二年后。。。。。。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番际遇和天命。

从小就生在花船上的一个歌舞伎能到达皇宫,一步登天,得到皇上的垂怜。算命的瞎子说,我是凤额龙睛,双目飞挑泛桃红,日后必是大富大贵的命相,此言不假。

一路从陵淮到长安,卖唱卖身来到都城,在偶然的机会中入了宫中的舞班,又在宫宴中让皇上看中,一切都那么顺利。

皇上对我的以往一概不究,只是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于是江湖风月中摸爬滚打的自己更是眼风如丝,巧目盼兮。

年少英俊的帝王笑了,封我为凤昭仪,入住凤藻宫。

一如宫门深似海,连得宠的我都只能隔三岔五的见到龙颜,无聊的时候就在后花园里逛逛,于是,见到了他。

他真是个特别的人,年青,斯文,儒雅,俊美不凡。

特别的是他的眼睛。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纯净如轻灵的山泉,即使在看到我的时候。

我知道自己很艳很美,男人们看美人的时候都有那么一点点。。。就连阉人都会流露出一丝的艳羡。

可,他,真的很不一样。

他直直的看着我,不带一丝躲闪的掩饰,却也没有一丝的欲望。

那样纯粹­干­净的目光让我莫明心动。

看到我的脸红,他继而淡淡的笑了。

我从未见过男人这样的笑。温和,友好,甚至柔顺,让对方不得不产生一团一团的好感。

见多了几次,我们大着胆子闲聊了几句,原来,他是皇上身边一个普通的起居郎。

他总是一个人孤单的在花园里照料着花花草草,他说皇上也不怎么用得着他。我能看出他和周围同僚的关系非常的冷漠。

他很喜欢和我交谈,说话的时候也注视着我的眼睛,那样的目光,让我觉得熟悉,好多个夜晚,皇上在烛光下,也是这样。。。。。。

宫人说,他是皇上的表弟,皇上非常放纵他的自由,大家都称他为韩大人。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在宫中的心腹也渐渐多了起来,对于后宫的尔虞我诈开始适应。耳朵里听到的闲言闲语也多了许多。

她们说,韩大人是个妖孽,在两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被月魔附了身,从此心志大乱,时常会妖魔附身,做出有违伦常天理的无耻之事来。

我不相信,那样一个单纯懂礼的君子,真不明白,他不争不抢,周围却布满了排挤鄙视他的人们。

直到一天夜里。。。。。。

那天是十五,月亮好极了,我童心骤起,带着贴身侍女偷偷溜进紫薇阁偌大的后花园去捉蟋蟀。

隐秘的草丛中一阵动静,将侍女吓得低低尖叫了一声,于是,我看清了眼前那极为­淫­乱,龌龊的一幕。

两个­肉­体纠缠的男人,正在露天中做着那不伦肮脏的勾当。

发觉我们的出现后,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慌忙从对方身上爬了起来,匆匆穿上一身御前侍卫的衣裤,泄愤的向地上蜷缩的瘦弱身子踢了两脚,骂骂咧咧着走开去了。

惊呆的我看着留下的那人慢慢抬起头来。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月亮照着那张雪白的脸,漆黑的眼,挺俊的鼻子,弯弯的嘴。

韩大人?

但又完全不是他。

漂亮的脸上带着倦怠纵欲的浅笑,眼角眉梢遍是浪荡无耻的风情,弯弯的嘴角上挂着不屑的讥笑,衣衫凌乱,发鬓不齐,哪里有一点点白天的斯文恭谨模样。

他无视我们的存在,随意瞟了我们两眼,斯条满理的整理着衣裤,步履蹒跚的离去了。

我们惊魂莆定的回到了凤藻宫。我一夜未眠。

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众人的闲话和昨夜的情景不断扰乱着我的心绪。

第二天,一个人落寞的散着步,一阵寒风夹杂着女人的凄厉哭声让我突的清醒过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荒僻的冷宫。

远处悠悠升起几缕青烟,我慢慢靠近了去。

不知是不是缘分,我还是遇见了他。

他木然的立在一个孤坟头前,脚下正燃着一盆冥纸。

坟头上竖着一块小小的石碑,粗糙的几个大字,“无双之墓”

我仔细看看一边的他,脸颊上仿佛还带着一块浅浅的淤青。

“韩大人?”我轻轻唤到。

“恩。”他扭头看我,温和的笑了,我无法将昨夜那­淫­荡无耻之人影­射­到他的身上。

“这是谁的墓碑呀?”我问道。

“不知道。”

“你不知?”我疑窦满腹。

“恩。。。不记得了,怎么也想不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烦闷的时候会来这里,给他烧烧纸钱,扫扫墓碑,心里便顺坦好多。”他淡淡的说着。

“那,昨天夜里。。。。?”我还是忍不住。

“昨天夜里怎么了?”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呕。。。没什么。。。”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我羞于启齿,或者,不忍伤害到眼前这样善良单纯的人。

“昨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神,非常的烦乱。。。一个月里总有这样一两天。。。”他的眼神开始迷离了,没有焦距的望向远方,空灵迷失得凄凉而可怕。

看着他有些泛青的脸颊,我一阵恐惧,没有再言语,顾不得失礼,一径回头走开了。

回宫的路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宦者打身边行过,突然唤住了我。

“这是凤昭仪吧?”

我停下了慌乱的步子,认出他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贴身宦官高力士。

“妾身正是。”我丝毫不敢怠慢。

“呕。。。”他摸摸光滑的下巴,端详了我一阵,呵呵笑了,“凤昭仪不必紧张,老奴只是想到一些话要着情相告,望昭仪不要介意。”

“公公请讲,凤姬洗耳恭听。”我忙屈身作揖,做出谦卑的姿态。

“昭仪现今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日日承奉龙恩雨露,身重体贵。虽是这样,就更应该言行愈慎,行一事留三心。除了我们这些个阉人可以随意使唤,一概他人相处要识清事态,有疏有密如此才能立住威仪,将皇上侍奉得更加称心呀。”

他的话威严中带着诚恳,入耳十分亲切,我不禁露出坦荡的江湖脾气,诚心诚意又行了个礼,低声请教道:“公公如此悉心赐教,凤姬也不妨坦诚相对。公公所指不应靠近之人可是皇上的起居郎韩大人?”

“昭仪真是聪明人。”

我浅浅笑着,“知道了,谢谢公公好心告诫。只是平时宫中皆视他为妖魔,不甚搭理,韩大人形影相吊,着实让人怜悯。初见之下觉得他十分有礼好言,不禁闲聊几句,公公如此说来,凤姬以后一定留心。”

高力士听完后,舒展的眉头开始有些紧蹙,肃然道,“韩大人只是患了疯癫之疾。偶尔发病,哪来妖孽之说。”

“那,为什么不让御医悉心调理汤药,却任他那样——”我忍不住接口道,却在对方严厉的目光下发觉自己的失口。

高力士凝视我一阵,最终低下头去,长叹道,“他这病不是没有看过,只是病势蹊跷突然,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家人因故被贬嫡至边辽,圣上仁厚,对他一向关照有加。宫中的闲言,昭仪切勿人云亦云。”

话已至此,我从他沧桑的眼里知道,那夜的噩梦并不是我一人见过。

那次与高力士的邂逅后,我警觉着,没有再去紫薇阁和后花园。

心里却无形生出一股愧疚和自责来,好在接连数天的­阴­雨绵绵,给了自己足不出户的理由。

三天后,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我却听说他病了,好象是因为淋了雨。

原本固若金汤的心里壁垒开始溃落,好想去看看他,想来,他的病榻前不会有任何的嘘寒问暖。

犹豫中不知不觉日子又流过数天。

这夜,皇上歇在了凤藻宫。

那夜的欢爱有些粗暴,好象挟着夏天的雷雨,密密的打在身上,酥麻中带着疼痛。

我不安的假寐在他的身边。

三更天的时候,身边的人悄然下床,隔着纱帐,我看见帝王郁郁的坐在小酒案前自斟自饮,些许,他传来了高力士。

“子庭听说病了,现在怎样了?”

“这,老奴也是刚刚听闻,好象是风寒,高热不退,好些天了。”高力士淡淡回道。

“噔”皇上重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朕带御医去看看。”

“老奴斗胆请皇上留步。”

“怎样?”

“老奴私想,皇上您还是不要管这个了。”

“哼,难道任他活活病死?”皇上的语音开始微恼。

“那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皇上。!”

“你?大胆!”

“老奴知罪!”高力士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双手却拉住皇上的袍踞,再抬面时已是老泪涟涟。

“老奴此刻不得不说了,即使皇上降怒下来,也甘心承担。老奴是看着皇上出生,成长,登上圣坛,继承大统的。皇上的喜怒哀乐就是老奴的一心所系。这两年来,皇上为他伤的神,为他杀的侍卫,少臣还少了吗?妖孽呀。。。。。皇上!!!!老奴求您了,为着整个天下求您了,让他去了吧,长安累了,皇上累了,连他自己都是生不如死呀。。。。呜呜。。。。。皇上。。。。。。”

长久的沉默,偶尔是高力士无法忍住的一两声呜咽。

“你回去休息吧,朕真的很累,也要再歇会儿了。”良久,皇上无力的叹道。

“是。。。”

听着脚步声,我忙擦拭着脸颊上不知何时淌下的眼泪。

皇上没有再回到床上,他,静静的坐在酒案边,喝了一夜的酒。

几天后,听说韩大人快不行了,怅然看着夜幕上那伦圆月,我悄然来到了他偏僻的住处。

屋子很黑,连油灯也没有点上,昏黄的月光从小窗里斜斜洒落,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好长。

简单的木床上挂着布帘,我轻轻将帘帐撩起,不禁吓了一吓。

这还是那个温润如山泉的年轻人吗?

长发披散,颧骨突出,眼睛却深陷了下去,整张脸蛋好象蒙着一层白绢的骷髅,­唇­­色­却因为高热异样的鲜红,更衬出脸­色­那骇人的灰白。

心里顿时心酸起来,毕竟曾是那样一个健康漂亮的人哪,一场大病之下,无人问闲,生死由命,曾未知宫中是这样人情炎凉。

正在伤感之时,他突然费力的扭动了一下,挣扎的睁开了双眼。

黑暗中,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水银乌亮。

他看了我许久,勉强的裂开嘴笑了。

这样的笑,不甚熟悉,又似曾相识。

不禁让我忆起那个月圆之夜。

他此刻不是那个温和得有些木呐的韩大人。

“你来接我的吗?一起回去?。。。。。去到哪里呢?”他莫名的喃喃说道,眼睛无力的注视着我,“哪里也好啊,哪怕是十八层地狱,只有和你一起。。。。。”

我发觫起来,慢慢退后了一步。

“别,,别走。。。。无双。。。。我已经看不清你了。。。。”他激动起来,极力想坐起身来,可失败的重重跌下,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直直擎着。

我惊恐的抓住了衣裙,拼命忍住不再后退,心里也知道,他决没有力气向我扑来。

“无双。。。。。。别恨我。。。。。。我必须那样做,。。。。这些年来,每逢月圆,我都能看见那天的情形。。。。你的血。。。淌过我的手指,淌到我的心里,火热的。。。。灼伤了。。。我的心。。。。。呵呵。。。。。”他继续低低说着,表情却多了种疯狂的痛苦,疯笑中,两行清亮的泪水默默落下。

我正不知如何回应之时,突然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嗒!嗒!嗒!一声一声愈来愈近。

慌乱之下,我匆匆躲进了一边的落地帘帐之后,视线却刚好可以窥见屋里的情景。

当我舒缓了呼吸后,意外的来人推门而入。

原来,是他。

韩大人无力的阖上了眼帘。

他走进木床,没有任何表情。端详了一会儿床上的病人后,便要转身离开。

“帮我倒杯水吧。”床上人轻轻的说话了。

他略略呆住,即刻开始寻找水罐,稳稳的将一碗水送到了床边。

韩大人仿佛渴得厉害,在他的扶持下,顷刻将水喝得­精­光。

他有力的扶住对方,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原本冷漠的目光闪­射­出另一番深邃。

喝完后,韩大人又躺了下来,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想来刚才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我就要死了。”歇息了一会儿后,病人淡淡说道,却带着一丝甜蜜,“无双刚刚来看过我,他等我一起离开。”

“哼。有意思。”来人冷冷回答道,“你亲手结束了他的­性­命,他只会在天上怒视着你。”

“不。。。不会。。。”韩大人笑了,对面前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眼神慢慢游离至上方,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即将前往的地方。

“你不明白,表哥。以往,我也不明白,我害怕死亡,害怕无双的怨恨,可,就是刚才,。。。。。我真的看到了他。。。。他充满怜爱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原谅了我。”

他的笑变得那样单纯起来,仿佛一个初生的无暇的孩子,连床边的人都不忍心去出言破坏。

“好好休息吧。”他看了他许久,转身开始离开。

“表哥!”身后传来有些尖利的叫喊,他停下了脚步。

“将我和无双葬在一处吧。”

他不禁又冷笑了,“人死万念空,你认为朕会成全你吗?”

病人的眼神由炙热转为了哀伤,声音里带着嘶哑,“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你就。。。。看在姑母的。。。。”

“住口!”他转身了眼里也燃起了不忿,“你不配提起她!她在地下也不会原谅你那些荒­淫­无耻的行径。”

空气凝固了好久,最终他开口了,“朕想问问你,那天。。。。为什么。。。。你要刺杀的是他。。。。。而不是朕?”

“呵呵。。。。咳咳。。。。。”他躺着,咳着喘着笑了好久,慢慢平静下来后,温柔的回答道,“我的眼里呀。。。。当时。。。只有。。。。他。。。。呀。。。。。”

“呕。。。。是吗?。。。在你眼里,,,,有过朕吗?”他忍不住苦恼的样子,还是问了。

“恩。。。。皇上吗。。。。”

“当然不会把殿下放在眼里——是放在心里吗。哈哈。。。”他还是笑着,说着,眼里的温柔越来越满,好象正在回忆着一件极好玩的往事。

已走到门口的他却如遭雷击一般,身形久久定住。

月光正正照在他端正的脸上,我看见了一滴,两滴,象星星一样闪亮的光芒。

良久,才行动起来。

“你放心的去吧。”语毕,他怅然离去。

“谢皇上。”床上的人低低念道,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韩大人当晚再没有了动静,他死于三天后。

皇上谨守诺言,将他也葬在了冷宫的后花园子,紧挨着另一块孤墓。

一年后,我诞下了一位公主,孩子分毫不差的描下了我那双飞挑的凤眼。皇上珍爱万分,赐号无双公主,小名忆庭。

忆庭,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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