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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这个老头儿敢情身手大非等闲,甩鞭、滚身、拉缰,三个动作看来是汇成一式。

陡然间这车定住了。

空中响出了大鞭子抽起了的声音“呼”的一声。

史银周恨透了对方这个小老头儿,身子乍然向下一落,两只手用“雁翅单飞”的奇快手法猛地直认着对方颈项之间力Сhā了下去。

乔装车把式的小老头,既然身形已败露,倒也不再隐藏,迎着史银周的来势,霍地飞起左足,直取对方面门,同时捏口打了一声呼哨。

也就在这一刹那,一阵乱蹄奔腾声,泼刺刺几十骑快马,直由前道疾驰过来,无数道孔明灯光直­射­眼前,四辆马车迎着这股来势俱都紧急刹住了车,受惊的头二辆马车的马,唏哩哩长啸着,各踢前足,整个车身都几乎翻了起来,发出连续的巨震之声,久久不能平息。

史银周乍见此情,暗道了声不好,哪里还有心与对方恋战,慌不迭一按车座,整个身子“唰”的一声腾了起来,直向着第一辆马车纵落过去。

是时第三辆车上的杜飞、马裕也都发觉了不妙,两个人不待史银周出声招呼,双双也都腾身而出,直向第一辆车身之前急速偎近过去。

黑夜里,简直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马,总之,在数不清的大片强烈灯光照­射­下,对方的无数铁骑,早已团团把四辆马车围住。

史银周等三人一心念着沈娘娘的安危,三个人几乎是不差先后地同时逼近马车,身子方自走近,却见车门猝然敞开,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忧公主已经当门站立。

“你们用不着慌,一切都有我在!”

像是平常一样,朱翠脸上只有忿怒却并不紧张,那双深邃的眼睛,丝毫也不为对方强光所慑,很冷静地在现场看了一瞬。

“史大叔!”她低声吩咐着:“烦你与杜、马二位紧紧守护着这辆马车,无论什么人都不许他闯过来。”

史银周是一口紧束腰间的细缅刀,杜飞是一杆“索子枪”,马裕却是一对“判官笔”。

三个人俱都有效死的决心,兵刃在手,一声喝叱,把马车紧紧围住。

是时,第二辆车上的新凤与服侍沈娘娘的侍女秀儿也匆匆赶来。

新凤擅武,倒也不惧,那个秀儿却是不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作一团。

新凤嘱咐她快快上车之后,自己也掣出了背后的奇形兵刃“鸠形短杖”,赶上一步,紧紧恃立在公主朱翠左前侧,共效必死之义。

打量着眼前乌压压的大片人马,一时也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总之,来人都有一个鲜明的标志,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尖尖的帽子,似乎每个人也都披着一领深­色­的披风,只此二端,已足以说明了他们是来自大内的皇家卫士。

对方人多马众,尤其是在第一圈,最接近朱翠等马车的那些卫士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桶状特制的强光马灯,灯光焦距之点,正是朱翠马车所在,算计着来人,少说也在四五十骑之众。

一阵短时的沉寂,对方阵营里并不见有任何人现身发话,只是马蹄的刨动与牲口的响鼻声,映衬着闪烁的兵刃寒光,在此明月秋夜中,更给人以凌厉的无限杀机之感。

然而这阵肃杀的气氛,紧接着就被另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所打破。

“得得”的蹄声,显示着来人最多不会超过三骑。

果然是三骑人马,一白二黑。

当这三骑人马以不快不徐的轻快步来到眼前时,马队自然地让开了一道空隙,让这一白二黑三骑健马徐徐步入,在双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之内,来人才勒马站定。

无忧公主朱翠、史银周、马裕、杜飞、新凤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来人。

后来的三骑人马,显然正是对方首脑人物。

两匹黑马上左右各坐着一个紫­色­披风、头戴闪烁黄光铜冠的五旬左右人物,这两个人给人更鲜明的印象,却是每人别佩在左胸处的两枚闪闪金星,显示来人较诸其他各人更能代表杰出的显赫身分。

两个铜冠金星人物之间,不用说该是对方的首脑了。

这个人看上去总有七旬左右了,瘦削的一张脸,嵌着高耸的一双颧峰,细长如线的两只“风”眼,紧紧贴着细若女子的一双眉毛,斜斜地拉出去,脸上有很清楚的几条皱纹。

头上随便地戴着一顶紫缎子便帽,拉下来两根尺把长的风翎缎带子,却在帽心正中央结着一个四方晶亮的白玉结子,紫袍大袖,玉带围腰,虽然是一言未发,却有其凌厉昂然的气势。

立刻就有两盏高挑长灯来到了他左右。

紫衣老者转头向身边黑马上的壮叟之一说了几句,那人立时高举着手上一面黑­色­三角小旗,在空中摇了摇,一瞬间,四周围的灯光,俱都向后面移了开来,对于正中马车的几个人来说,顿时大见轻松。

手持三角小旗,头戴鲜亮铜冠的这名大内侍卫,轻策缰辔,坐马“得得”向前进了几步:“奉提督令,马车上的主人请出来答话!”

侍立车前的史银周立刻转身向公主请示,随即回身,踏前一步,双手抱拳道:“鄱阳公主有令,对方首脑出来说话!”

铜冠侍卫怔了一怔,脸上现出了两道怒纹,冷笑一声,正要发话。

“郭都卫!”正中白马上的紫衣人冷笑着唤了这么一声。

被称为“郭都卫”的那名铜冠侍卫立刻止住欲发之言,勒缰退回原位。

白马上的紫衣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本座曹羽,职掌内厂提督,奉有司礼太监刘公公、马公公与谷公公三位大人联合手令,着令肃清意谋反叛的鄱阳王全家大小,解京听训!请鄙阳公主当面答话。”

朱翠冷笑道:“我就是那阳公主,曹羽,我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就是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曹羽其实焉能不知对方身分,只是故示机诈。凡此益见其好险老谋手段。

当时聆听之下,瘦削的脸上显出了两道深深的笑纹,一双细长的眼睛包过来,上上下下倒是着实乘机好好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微微抬起两只宛若女子的手拱了拱:“失敬得很,眼前与殿下见面,请恕有失恭敬,老夫职责所在,奉有三位公公转示上谕,官令在身,恕难从私,要是对殿下有什么不敬之处,公主万请海涵!”

无忧公主朱翠冷冷哼了一声道:“曹提督太客气了,方才阁下谈到奉有上谕捉拿我全家解京问罪,不知可有皇帝的令谕?还请出示一看才好。”

曹羽微微一愕,摇摇头道:“殿下也许错会了意,老夫说的是奉了刘、马、谷三位公公的手令!”

身侧右边,另一个跨坐在黑马上铜冠紫衣壮叟立刻滚鞍下马,双手解开胸前黄绫系带,将背后一卷手令双手呈上。

曹羽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唰”一下抖开来,两手上下分持,掌灯的卫士立刻把灯就近。

“鄱阳王朱葆辰与叛逆前安化王朱寘番素称交好,来往有年,密谋造反事,罪证已由叛王口述在案,据查属实,奉今皇帝口谕,着令内厂会同各有关州县,慎密将那阳逆王全家满门即日押解进京听审,不得有误。司礼太监,提督十二团营刘瑾,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谷大用,右都督掌典诏狱事马永成印。”

难为了曹羽这个老头儿,倒有这番耐心,当时就着灯光之下,不徐不缓,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把卷手令念出。

“嘿嘿”冷笑了几声,他把手令转交给身边的那个“姜都卫”,这才抬目视向无忧公主道:“殿下可曾听清楚了,老夫这叫令不由身,公主请多体谅。”

紧接着他又低咳了一声,冷笑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沈娘娘与鄱阳王嗣朱蟠,大概都在马车里面吧,很好,荒郊野外,事出仓促,一时倒也来不及找雇舆驾,就烦娘娘与王嗣公主你们仍然上原来车驾吧!”

他把一切都视为顺理成章当然之事,根本不视对方是否愿意听从,亦不给朱翠开口说话之机。

当下轻咳一声,转向姜都卫道:“这就起驾吧!”

姜都卫点点头,大声道:“赵简、方人象听令!”

人影一闪,两个人现身而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卑职在!”上前躬身听令。

高个子黑瘦狰狞,矮个子拱背形缩,若非是先前朱翠等对此二人早已留有印象,由于此刻二人已褪去了饰装车夫的那身号衣,倒也一时不易认出,原来正是前此伪装第一第三两辆马车车夫的老少二人,先时打斗之中,趁乱开溜,这时,听唤而出。

被称为“姜都卫”的那个人,含笑向赵、方二人点头道:“你们两个这一趟于得很好,一事不烦二主,还是烦你们两个当差,赶一趟车吧!”

赵、方二人齐口答应,随即转向朱翠车驾行走过来。想是仗着自己方面的庞大阵势,两个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走在前面的,也就是初时伪装第一辆马车夫的那个­干­瘪小老头儿,身后那个黑瘦子,也就是赶第三辆车、自称姓赵的那个山西人。

两个人摆出一副胜利的姿态,摇晃着走近过来,只是在即将迫近对方马车的一霎,前行那个叫赵简的小老头,立刻警觉地站住不动,后进的方人像也顿时感觉出不妙。

一股凌人的气机,强烈地由对方马车上传过来。

赵简的眼睛跳过了当前的史银周,立刻接触到直立车座前面的公主朱翠,后者脸上所显示的凌厉杀机,不由得使他打了一个冷颤。

“你们两个大概是活腻了!”朱翠轻启朱­唇­道:“想死的就过凡是内功有相当根底的人,对于这种所谓无形罡气,都不至于会感到陌生。正因为如此,身手颇是自负的赵简、方人象二人,才会霍然有所领悟,一时不敢造次。

朱翠再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凌厉的目光直逼向白马上的曹羽,冷冷说道:“曹羽,你要是以为我会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可就错了!”

曹羽面­色­一沉:“哼,这么说,你胆敢抗旨了?”

“抗旨?哼!”朱翠冷冷地道:“我可没看见什么圣旨,仅仅凭刘瑾、谷大用这些太监的一纸手令,岂能叫人心服。曹羽,你既然也是官场上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于法不合,既然法有不合,也就不必自讨无趣,你们回去吧!”

曹羽冷森森地笑了笑,两道­妇­人似的眉毛微微地向上挑着:“朱翠,老夫知道你虽然贵为公主,却是身负奇技,江湖武林中对你的传说老夫也多能耳详,只是你要明白,这一次是老夫亲自出动,哼哼!公主你最好还是听令的好!”

“听令?”朱翠微微一哂,道:“堂堂鄱阳王族,岂能听令几个昏庸的太监?曹羽,你回去请领一份圣旨再来,我也许会答应跟你走一趟北京,这一次,恕不奉陪!”

说罢蓦地闪身辕前座,却向一旁的史银周道:“我们走!”

史银周应了声:“是!”

上前一步,手探辔镮,马车随即向前移动。

侍立马车两侧的马、杜二侍卫与新凤紧紧依偎车身,各人手持兵刃,大敌当前,竟然一副有恃无恐模样,端地气势凌人,自有其神圣不可侵犯一面。

然而这辆马车不过才前进了丈许,即为正前的马队所阻止,八名侍卫率先由坐骑上跃身而下,一横列地闪身车前,由于来势猝然,使得那匹拉车的马又自扬蹄惊嘶。

坐在前座的无忧公主,如非警觉在先,势将滚身摔下,车厢内的沈娘娘亦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侍立车前右侧的史银周,见状怒叱一声:“大胆狂徒,你们真是反了!”

盛怒之下,他竟然顾不得眼前敌我势力之悬殊,足下一个抢步,掌中那口细窄的缅刀蓦地抖直了,直向着当前一名大内卫士脸上扎了过去。

须知曹羽的这次出动,志在必得,所率武俱为大内菁英,人人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

这名武士,迎着史银周的缅刀来势,霍地向后一收身子,冷叱一声,一口厚背鬼头刀倏地自左而右抡起来,反向史银周肩上力劈下去。史银周跨步抽刀,反卷起来的缅刀刀式有如一条银蛇,拦腰迎向对方的厚背鬼头刀。只听见“当啷”一声脆响,随着史氏扬起的手式,这名敌方武士竟然吃不住史银周凌厉的劲道,整个身子向后直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一霎,身后陡地响起了一股金刃破空之声,一条人影夹着亮晃晃的一道兵刃寒光,直向着史银周背面当头落下。原来那正是先前伪装车夫的两名­奸­细之一,那个躬腰驼背的­干­瘪小老头儿赵简。

赵简一心想在主子曹羽驾前立功,好容易盼到了眼前这个背后暗算的机会,加上史银周与他有前番动手之恨,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凌厉的杀着,一口打磨得异常薄刃的鱼鳞刀,劈头直下,同时一双腿更用“鸳鸯跺子腿”的连环踢法,直向史银周后踢了过去。

这一刀双足一经配合,便见其非比寻常的威力。

史银周一经发觉,事实上敌人赵简已是紧贴背项,由于他一心正面对敌,疏忽了背后,等到他一旦觉出,再想抽招换式,背后拒敌,却已招式用老,这可真是千钩一发。

就在这要命关头,耳听得一声女子的冷笑之声。

高坐在车辕上的无忧公主朱翠,蓦地探出右手,似乎纤指微弹了一下,一缕极细的尖风夹含着极为细微的一线绿光,不过是闪了一闪,那个腾身在空、持刀意欲暗算伤人的赵简,蓦地鼻子里“吭”的一声,就空倒折了一个斤斗,一头直扎了下来。

全场这么多双眼睛目睹下,除了极少数敌方首脑人物之外,竟然不曾看出这个赵简是着了暗算。

赵简原本暗算人,却反倒中了人家暗算了。

这一个倒斤斗折下来,几乎所有在场的人俱都以为他是在卖弄身法,殊不知他一跤栽倒下来,竟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这番出乎常情的举止,不禁使得所有在场者俱都惊诧不已,就连史银周在内也暗自纳罕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赵简中算倒地的一刹那,另外两名大内武士已大声喝叱着双双直向史银周身上扑了过来。

双方就人数上比较起来,简直不成比例,是以冷眼旁观,高踞在上的无忧公主也就不能再保持着超然的立场,迎着那两名大内武士的来势,她再次弹动玉指,两缕尖风透空直­射­而出。

那是一种超乎常态的特制独家暗器,由于体积至为细小,平常只是藏在她晶莹玉洁的指甲之内,一经运用弹出,加上她­精­湛的内力,便成十分威力。

眼看这两名大内武士显然不知道暗中的无限杀机,就在他们身子双双扑到的一霎,蓦地被暗中发­射­的细小暗器正中眉心,双双仰面栽倒。不过是交睫的当儿,这两名大内武士又自摆平在地。

由于这番举止大出常态,使得眼前这群为数可观的大内武士俱都一个个惊愕当场,一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空气就像忽然被胶住了。双方都保持住僵持的势力,气氛­阴­森得可怕。

一声冷笑,划破了眼前的沉寂。

“公主殿下,这招好厉害的‘十指飞针’!”

话声显然出自白马鞍座上的内厂提督曹羽,紧接着他更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听在耳朵里,只觉出无比的­阴­森。

“堂堂鄱阳公主,居然也会暗算伤人!”曹羽一双细长的眸子闪烁着凌厉凶光:“殿下这么做,岂非有失身分?更不怕传扬出去,为武林江湖中侠义同道所耻笑么?”

一语道破之下,在场各人才霍然有所警觉,无数道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着朱翠身上集中过来。

朱翠并未被眼前阵势所震慑吓阻,相反地,表情却是一派泰然。

聆听下,她冷冷地道:“你这句话正好说错了,以阁下今日之所为,要是传扬出去,才会为江湖所耻笑,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父以前对你不薄,曹羽,你之所作所为,还要三思才好!”

这番话不谓不诚,奈何却听不进曹羽耳朵里去。

“鄱阳公主,这话你就错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奉命行事,公主万祈海涵,有什么话等到了京城,你再面禀皇上好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冷,向左右道:“郭、姜二位都卫,将鄱阳叛逆一­干­家属统统给我拿下,如有胆敢违抗旨意的,格杀不论!”

头戴铜冠的郭、姜二人,聆听之下,抱拳应了一声,随即下马,直向对方车前行进。

一掌飞星史银周大步踏前,迎住了二人来势。

被称为郭都卫的那个人冷笑一声,打量着眼前的史银周道:“足下又是哪个?当真找死不成?”

史银周道:“鄱阳王府恃卫营统领史银周,敬候赐教!”

郭都卫长方形的一张脸上绽出了一抹冷笑,由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姓史的,小小一名侍卫统领,居然敢违抗圣上的旨意,先擒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再说!”

话声方歇,右肩轻抖,“唰”的一声,已把身上那领紫­色­长披甩向肩后,右足前跨,身子微微下塌了一些,亮出了一式颇为奇怪的招式。

“姓史的,你就上吧!”

史银周在对方郭、姜二人现身之始,已知道这两个人绝非易与之辈,这时与这个郭都卫近面相向,更见其目光­精­锐,神­色­沉着,便知来人必然有非常身手,一时心里忐忑不已。

然而限于职责,也只有硬着头皮与对方放手一搏,再者他为人忠义,主人鄱阳王既然已落入­奸­宦之手,他便于下意识里早已存下了效死之心。

当下见状,怒叱一声,掌中缅刀往空一竖,冷笑道:“姓郭的,你亮家伙吧,史某人接着你的就是!”

郭都卫那张四方脸上现出了两道怒纹,冷笑道:“凭你也配!瞧见没有!”

他扬了一下双手,嘿嘿狞笑着:“郭大人只凭这双­肉­掌,就能把你拿下来,不信你就试试!”

一掌飞星史银周有生以来还不曾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聆听之下,怒叱道:“好!”

史银周掌中缅刀猝吐如电,直­射­对方面门。

郭都卫显然身负奇技,迎着对方的刀势,丝毫也不现出慌张神态,从容地后退了一步,却在足下后退之一霎,蓦地抬起右手,以拇食二指直向史氏手中缅刀刀锋上拿了过去。

这一手显然出乎史银周意料之外,只听得“铮”的一声,掌中缅刀刀身竟吃对方二指拿了个结实。

一股奇热复劲的力道,透过对方手指直传刀身,若非是史银周劲道十足,一上来只怕这口刀已落到对方手上,这一惊不由吓了他一身冷汗。

双方一抽一拉,这口刀竟然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当空。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像是双方力道均等,事实上却有极大的差别,盖因为史银周透过五指手掌,几乎称得上是全身之力,而郭都卫却仅仅只是拇食二指着力,相形之下自然强弱顿分,彼此心里有数。

僵持在空中的这口缅刀,在史银周一度力攀之下,微微被拉近过来,但在郭都卫的较力之下,又拉了回去,就像拉锯般的,一来一往,如此三度来回,刀身轻轻地颤着,就像是一条颤抖的银蛇。

蓦地,史银周一声怒叱,飞起一条右腿直向郭都卫腰间踢去,这一脚显然是史氏力图制胜的诀窍,算得上劲猛力足,大有“奋椎一击”一决生死之判。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敌人,这个郭都卫实在较诸他所想的还要厉害得多。

原来这个郭都卫,人称“千手太岁”,姓郭名元洪,另一位被称为“姜都卫”的,姓姜名野,人称“铁臂神”,早年在江湖上,俱是名重一时,分执一方黑道魁首的人物,原是与曹羽互不相让的身分,惟曹氏得意于宦途之后,为了充实自己权势,亲自上门相邀,许以重金权位,乃得将二人分别罗致手下,以“二品特侍都卫”官位,在内厂当差,各人都有相当的权势,曹羽因有此二人倚为股肱,声势大增,也就更为跋扈。

千手太岁郭元洪存心要在头儿面前露上一手,乐得史银周自己送上,正合心意。

这时史银周一脚踢到,郭氏冷哼一声,身形半倚,右手原势不动,左手却斜着以掌缘向外切出。

史银周顿时就觉出一股尖锐的劲风由对方掌上劈出,距离约在尺许开外,已感觉出有切肤之痛,不由大吃一惊,再想收招换式,哪里还来得及。”

史银周到底身手不弱,躲既已来不及,不如硬接对方一招,猛可里气充足面,用“踢金灯”的足下招法,这只右脚在一连三个波动之后,非但不避,其势更加疾猛地向对方腰间踢去。饶是这样,他仍然逃不开郭元洪这一式“如意金切手”。

掌缘与足面接触,只是一奇短的一霎,像是“格”的响了一声。

史银周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霍地打了个哆嗦,随着他用力过猛因而失速的身子倏地向左面斜飞了过去,手里的那口细窄缅刀,自然而然的也就到了对方手上。

史银周虽然力欲稳住摔出的身子,奈何那只右足,早已不听使唤,只觉得一阵连心的奇痛,足下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千手太岁郭元洪一声­阴­笑,足下一个抢步,“跨虎登山”,右手平出,又把抢自对方手上的那一口细窄缅刀飞掷出手。一道白光,闪亮如电,直袭史银周前胸,以史氏张惶倒地的此一刻,有心躲闪也来不及。

坐在车座前的无忧公主朱翠,早已经觉察到了势态的严重­性­,于此危招一发间,她乃抖手打出了一枚乌黑净亮的六角石子,正是她素日擅以施展的暗器之一:“黑星子”。

黑星子不偏不倚地命中缅刀的刀尖,把这口出手的兵刃硬生生地击偏了三四寸的距离,透过冒起当空的一点火星,这口细长的缅刀擦着史银周肩头滑了过去,“叮”一声,实实钉在树­干­上。

史银周一反手把缅刀拔在了手上,连惊带气,更有无穷忿恚、羞愧!他真无颜再苟活下去,一咬牙横刀便向自己脖子上抹了过去。

车座上的朱翠公主,把眼前一切看得极为清楚,见状一声叱道:“史大叔!”

玉手振处,第二枚黑星子打了出去,“当”的一声,再次命中了史银周手上钢刀,刀锋一偏,几乎脱手而出。紧接着香车上的公主已飞身跃下,身法之快,有如夜蝙翻空,起落之间已到了史银周面前,右手突出,拿住了史银周的腕子。

“史大叔,你这是­干­什么?快不要这么糊涂!”手上一用劲,又把对方那口缅刀抢在了手上。

史银周目睹着公主的关怀,一时百感交集,双眼微闭,淌出了两行热泪。

眼前不是说话的时候。无忧公主朱翠紧紧咬了一下牙,冷笑道:“最起码,我们现在还不到该死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用凌厉的眼神,打量着正面的强敌之一千手太岁郭元洪,冷冷一笑道:“用不着欺人过甚,我来会会你!”

千手太岁郭元洪一声怪笑,欠身道:“公主殿下请!”

其实此举,正合了他的心意,眼前如能一举把这个“扎手”的鄱阳公主就擒,不啻是奇功一件,更可在众人面前显出了他的威风八面。

无忧公主朱翠已忍无可忍,她预忖着今夜走已无机,出手在所难免,倒不如先拿对方这个扎手的三号首脑试试身手,败了固是劫数难逃,倘能战胜,或将可以逼迫曹羽亲自出手,一决胜负。总之,事已至此,避既不可,也只好速求一战了。

她缓缓地向前踏进了一步,凌厉异常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郭元洪,郭元洪又何尝不一样?四只眼睛紧紧地对视着。

越是武功高强之人,在其动手过招时,越是意不旁瞩,四只眼睛一经交接,若非有极特殊的事故,休想能令他们自动分开。

千手太岁郭元洪虽然心里盼望着能有此机会与对方这个名动公卿而又近乎传奇的人物一决雌雄,然而他当然知道对方的不可轻敌。现在当此­性­命相搏之一刻来临之前,郭元洪一反常态,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足下像是踩着莲花碎步般,他一连前进三步,陡然停住之后,却又向右侧闪出了一步。

就在这一霎,他的一双手忽然左右分开来,双掌平伸,指尖上翘,左右两只手各腋下徐徐向下按动,一连串的骨骼响声,像是炒蹦豆般地自他身上各处散出来。这一霎,他的一双眼睛像是忽然明亮了许多。

眼前敌我人数虽然很多,却没有任何一点意外杂音,尽管人马交杂着里外三层,每个人的注意焦点,都注意着场子里的这两人。

千手太岁郭元洪在显示了他一手独门特技“按脐功”之后,一双原本睁得极大的眼睛开始渐渐地收缩,一直收到细细的两道缝,透过那两道细缝所传出深邃目光是如此的神秘、费解,那个站立在地上的壮健身躯,紧接着就像是胀了气般地慢慢胀大了起来。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之后,朱翠心里已有了几分见地。

“姓郭的,报上你的名字来!”她冷冷地瞅着对方,眼睛里显示着她的一往孤高狂傲:

“过去跟我动过手的,都不是无名之辈,你也不能例外。”

郭元洪鼻子里哼了一声,百分之百的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那是因为他此刻正在运用无上的功力,目的在使一刹那全身各|­茓­路一齐贯串敞开,从而运施一股气招行走其间,以便在动手三数招之始,便可以强大功力迫使对方败阵服输。

然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朱翠竟然向自己发问。

无忧公主表现得既是如此轻松自如,千手太岁郭元洪相形之下却未免太过紧张了。

为了表示也同对方一般“轻松”和“不在乎”,郭元洪就不能装聋作哑。

“郭元洪!”说了这三个字,他立刻吞住气息,定了一刻才又接下去道:“殿下耳朵里可能并没有我这一号,请吧!”

说了这几句话,他再也不愿旁生枝节,因为所运施的气招经此一泄,已将走失,再不把握住此一刻良机出手,无疑前功尽弃。是以,就在末尾的话声方一出口的当儿,他已迫不及待地奋起身形,有如狂风一袭,肥大的紫­色­长衣,带出了凌人的“呼噜噜”一阵疾风,在这个声势里,有如拍岸的浪花,直向着无忧公主朱翠身上卷拍了过去。

朱翠该是何等聪明透剔?

其实早在郭氏施展那手“按脐功”时,她已猜知了对方的功路,后来有意要对方出口说话,正是用心­精­明。

迎着郭元洪急雷奔电的声势,她不再少缓须臾,众人目睹之下,只见她娇躯侧转,闪动得那般伶俐快速,在同一个时间里,不知道是大家的眼花了,抑或是她的身法特别的缘故,总之,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影子。

朱翠显然早经运筹,要以这一手“隔墙花影碎”的绝快轻功来取胜对方。

一纤一壮,两条人影在一度迷失之后,终于接触,那也是绝快的一霎。紧接着双双又分了开来。

双方似乎在此第一回合里,都没有取得绝对的制胜优势。

朱翠步履轻灵。

郭元洪却大步疾猛。

一个前跨,一个后奔,势子却是一般疾快,在他们再次的对峙时,郭元洪只觉得一只右腕热辣辣的有些生痛,似乎在方才人影交错的一霎,为对方尖尖五指撩了一下,虽然仗着他运施多年的横练功夫,没有伤着了筋骨,可是皮­肉­之伤却是免不了的。

对于这位官拜二品的“都侍卫”大人来说,不啻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

因此在即将的第二度交手里,他更不敢掉以丝毫轻心,黑壮的身躯霍地向下一蹲,两只手盘前照后,霍地腾身而起,长啸一声,直向朱翠掠了过去。

无忧公主朱翠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意,她动手过招,一向都能保持十分冷静,不愿被动,常在对方出招之先便已测出了动向,然后抢取主势,以此为准,无攻不利。

正因为如此,千手太岁郭元洪在第二个回合里又自落了空。

“叭!叭!”两声清脆的击掌之声响起。四只手掌,在空中不期而遇的两次交接之后,双方的身子很自然地又自分向两侧错了开来。

朱翠显然已被对方激起了怒火,在她身子方自一沾地面之始,已窥好了出手的方位,决计要在这一次的出手里置对方于死地。

另一面的千手太岁郭元洪,显然在两度出手之后,已测出了对方不可思议的深厚功力,一霎傲气顷刻问为之瓦解冰消。

双方的一度火爆快速的接触之后,又复归于平静。

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互视着。

忽然白马上的曹羽一声狞笑道:“我等时间不多,这也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姜都卫,命你立刻出手,会同郭都卫联合把叛逆公主给我立刻拿下!”

“铁臂神”姜野早有出手之意,却为郭元洪抢先一步,以他身分又不便向其他次一流的人物出手,心里正自懊恼,既然曹羽有令,正中下怀,嘴里高声应着,身形一杀,纵出丈许远近,落在了朱翠左侧前方,正好与右面的郭元洪一左一右,采取钳形的看守了朱翠前进之势。

朱翠顿时感觉到她面前的形势大为险恶。

这种全靠心灵领会动手之前的感应,常常是制胜敌人的无上先招,武功越高的人越是有此感应。

以无忧公主朱翠的绝世身手,对付像郭元洪这等大敌,或可取胜,只是要再加上几乎与郭身手相仿佛的姜野在内,胜负可就难以预料了。

当然,使她眼前更为忧心的事还不止此。

曹羽这么做,显然别有用心,分明是存心以郭、姜二人困住朱翠的身子,如此便可从而分兵,轻而易举地将沈娘娘呣子一­干­人先行拿下。

朱翠何等聪明,焉能会看不出曹氏用心!只是当前郭、姜两位大敌,确实又不容她掉以轻心,一个分心,便立即有丧命之危。

打量着眼前这番凶恶险态,素来沉着冷静的无忧公主,也不禁起自内心发出一阵兢惊!

这种纯系亲情的关怀,实在给她内心以无比的压迫,从而便不能保持住一份冷静的制敌先机。

郭元洪、姜野似乎已窥知了对方的隐忧,搭配得倍加谨慎。

郭元洪取右,足踏天罡。

姜野取左,暗踩七星。

好一式“天罡七星阵”,在这个进取的阵势之内,朱翠进身固难,退步更是不易。

朱翠不由内心发出一声叹息,强自定下心神来,先以“传音入秘”的内家功力,把自己的隐忧告知了史银周,要他会合马、杜二人守定马车,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敌人接近车厢,再传音新凤,要她会合宫嬷嬷,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背负沈娘娘与少主人先自逃命要紧。

这番传音说来容易,其实在当前两名大敌攻势之下进行,端的大非易事。

一番交待嘱咐之后,朱翠探手长披,把一口轻易不曾施展的长剑执到了手上。

郭、姜二人互看一眼,也都各自掣出了兵刃。

郭元洪是一对“五行轮”,姜野是一柄“万字夺”。

朱翠长剑在手,手领剑诀,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当前二人道:“你们注意了,我是轻易不出剑的,你们两个武功可能不错,只是要想置我于死命,殊为不易!”

姜野“万字夺”交向左手,却从容在右手戴了一具银光灿烂,像是柔细钢丝所编制的手套,这个手套显著的地方乃是看来极其锋利而具杀伤力的五根长长钢指甲。

“为什么?”他一面戴着手套:“公主你是聪明人,今夜的情势你应该看得出来……哼哼,何必呢!”

朱翠冷笑道:“既然你们两个不能置我于死命,你们活着的机会就不会太大,因为我所施展的剑法,招招狠毒,只要有一招得手,你二人不死必伤!”

这番话出自朱翠嘴里,说得十分慎重,加上冰冷的语气,果然给对方以无比震慑。

郭元洪冷哼一声,五行轮互错当空,发出了哗哗一阵子响声,显示着夺人的先声。

姜野一双三角眼益见­阴­森。

两个人左右各自发出了一个弧度。

白马上的曹羽发出一声轻咳,正要暗示玄机。

就在这紧张迫人的一刹那,蓦地空中传过来一阵清晰的笛音,吹竹人不用说显然是此道高手,娓娓的笛音,在甫一传出的当儿,即能紧紧地慑住在场各人的心神。

那是一种大多数人前所未闻的宫商格调,音韵之起伏顿抑,大出常格之外,然而却是那般动人,使人不得不全神聆听。

朱翠、郭元洪、姜野,三个即将出手的人,在笛音方自入耳的一霎,情不自禁地已大大缓和了凌厉的杀机。

白马上的曹羽,更似有所激动,神­色­霍地为之一呆。

月高云白,四野萧然,谁也不知道这醉人激人的笛声发自何处,听起来似乎觉得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给人以扑朔迷离之感。

笛音实在太过玄妙了。在短短的这一刹那,那阵子笛音竟会起了无数次的变化,细时只是尖锐的一个单音,就像是一根针那么的尖锐,深深地刺入你的脑海,而猝然下来的音阶,却又似同高山滚鼓那般的激烈,令闻者为之心神荡漾。

总之,当你初闻笛声之始,已注定了你非听不可的命运,如果你聚­精­会神地听下去,绝难不为这种前所未闻的怪异音阶所­干­扰左右。

朱翠现在已领略到了笛音的厉害。

在她未能确实证实吹笛者是否对方一伙之前,最起码要保持住冷静,万万不能为笛声所乱。

偷眼一瞧眼前的郭、姜二人,也同自己一样,面上明显现出焦躁与不安的神态。

大敌当前,尤其是高手对搏,如无十分的把握,谁也不会草率出手。基于这个因素,现场敌对的三个人,俱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弃攻为守。

那袅袅不绝的笛音一经传来,如泣如诉,似断又续,却没有立刻就要结束的意思。

似乎是江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的传说,朱翠脑海里这一霎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毕竟她年事太轻,又以身处富贵王族,对于江湖中事设非与己有关,或是师门曾经道及者,确乎便昧于无知,眼前这件事,她确信曾听师门中人谈到过,只可惜当时并未留意,这时便难想起。

然而,对于白马上的曹羽,以及眼前郭元洪、姜野这等资深的老江湖来说,便是情形不同了。

这也就莫怪乎郭、姜两位在倾听之始,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显现着那股神秘的震撼之­色­。

究竟何事令他二人如此震撼,象断肠的笛音,抑或是吹弄笛子的那个人?

想是笛音的过于个别,所有在场的人都免不了留神倾听,一经留神却又为其所­干­扰,一个个全像猝然为魔所乘,现出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现场仍能保持着清醒的似乎还有一个人:白马上的曹羽。

然而,也许正因为他对于这个吹笛子的人了解得太过于清楚,他才越加地较诸其他各人更为担心。

迎着笛音的来处,曹羽策动着座下的白马,向前驰了十数丈。

在场的也只有他、朱翠、郭元洪、姜野四个人,似乎才能够准确地判定笛音来处。

是以四个人的眼光,也就不约而同地向那个认定的方向眺望过去。

夜­色­里只是一重一重的高大树影。

时值深秋,这些榆树的树叶,都已变成了白­色­,月­色­下银光灿灿,泛出了点点星光,在微风的波动起伏之下尤其好看。

笛声忽然停止,却有一个小小黑点疾若星丸跳掷般出现在银­色­光彩的树帽上,初现时只是小小的一点,不及交睫的当儿,已来到了眼前。

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像似年岁不大,约莫在二十左右,生就白白的一张瘦脸,一身黑­色­长衣,眉毛很浓,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看上去由于缺乏表情,而显得那么生硬、木讷。

在距离现场的最近的一棵树帽上,略一张望,只见他身形轻闪,快若飘风的已落到了面前。

现场顿时起了一番­骚­动。

这人手上拿着一枝白玉长笛,略一顾盼,向着白马座前行走过来。

白马上的曹羽冷笑一声道:“来人可是南海‘无名氏’驾前的‘招财童子’么?”

长瘦少年忽然站住了脚步,一双光华闪灿的眸子注定着曹羽,先扬了一下手上的玉笛。

曹羽会意地在马上笑道:“这就是了,‘见笛有如见人!’这是本座与令主的昔日交情,老夫明白,明白!”一面说着,仰首当空呵呵笑了几声。

然而,谁都听得出来,这种笑的声音,未免太过于牵强了。

长瘦少年聆听之下,频频扬动着一双浓眉,却将手上玉笛四下各指了一指,又横过笛身作出一副吹奏的样子。

曹羽顿时神­色­一阵黯然。

紧接着他嘿嘿笑道:“令主的意思我明白,这些人都是老夫的手下,请足下回去转告令主,今夜太迟了,不及拜访,错开今夜之后,老夫必当亲身造访……”

话还未说完,就见那瘦削少年一颗头像拨浪鼓似的一阵乱摇,曹羽只得中止住出口之言。

瘦削少年脸上神­色­忽然有些愤然,手中玉笛再次在嘴边比了个吹奏的姿势,并向四下各方指一指。

曹羽神­色­一惊,面­色­沉着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夫过去虽然与令主人有过这么一个默契,但是,眼前这情形特别。”

瘦削少年一阵摇头,手中笛四下一阵乱指,两只手频频挥动不已。

曹羽冷冷地道:“令主人这么作就未免太过无情了。”

少年神­色­一怔。

曹羽立刻轻咳一声,缓和地道:“这样好了,有些话与足下也说不清,请足下带同老夫共往拜见令主人面说一切如何?”

少年鼻子里一连串怪哼,频频扬动手中笛,一只手又在前胸拍了一下。

曹羽无奈地叹息一声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老夫明白,只是眼前……唉,这样吧,请你回报令主,如能优容一盏茶的时间?”

少年摇头断然拒绝。

曹羽神­色­一凝,正待要发作,但一想到翻脸之后的必然下场,立时把一腔盛怒又压了下来。

他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环视了一下现场左右,黯然点点头道:“也罢,老夫既然与令主人有约在先,自是不便反悔,请返告令主,老夫遵命就是。”

少年脸上才现出了一片欣然。

曹羽面­色­一沉,却接下道:“只是,错过今夜之后,这件事令主人却不得再多Сhā手,再说他日老夫有用得着令主的时候,他也不要推却才好!”

那瘦削少年聆听之下,频频地点头不已。

曹羽在马上发了一阵子怔,慨然道:“罢,罢。”

遂即转向待与朱翠交手的郭、姜二人道:“二位都卫请传令下去,回去了!”

郭、姜二人顿时为之一呆。只是他二人在入宫之前,早就对所谓的“无名氏”有所耳闻,尤其对于该“无名氏”的诸多怪异传说更是知悉甚详,至于头儿曹羽与其之间究竟又有些什么默契,这就是他们所不清楚的了。

二人聆听之下,心里虽是颇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然转身上马。

白马上的曹羽怒视着一旁的朱翠一眼,冷冷一笑道:“今夜之后,老夫还要拜访,这就告辞了!”

言罢大袖一甩,胯下白马已泼刺刺当先冲出,一径消失于驿道尽头夜­色­之中。

现场人马,在郭、姜二人指挥下,紧紧跟随在曹羽之后,很快也就撤离一空。

转瞬之间,现场也只剩下了朱翠等一­干­人与四辆马车。

面对着这样奇特的怪异场面和这个奇怪的人,朱翠简直不知道如何来应付才好。但是,无论如何,对方解围之恩不可不谢。

朱翠上前几步,却发觉到对方少年瞬也不瞬地正在盯视着自己,不由点头称谢道:“谢谢你!”

少年霍地一怔,后退了一步。

朱翠道:“我虽然与你主人并不相识,不过这番解救之情,却是永铭不忘……眼前也许不是与令主人见面的时候,后会有期,我们先告辞了!”

说罢转向史银周等吩咐道:“我们走吧!”

各人也恨不得立刻摆离眼前多事之地,公主既然这么吩咐,自是唯命是从,当下各自领命跨上车辕。

却不意面前人影一闪,那个瘦削少年竟自横身拦于车前。

朱翠一惊,微笑说道:“你有什么事么?”

少年扬了一下手中玉笛,指了一下远处,又指了一下朱翠,然后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朱翠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去见你主人可是?”

少年咧着一张大嘴,连连点头不已。

朱翠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主人在哪里呢?”

少年指了一下,越过大片树丛,是一片开满芦花的原野,白茫茫一大片,大概就是那个地方。

以朱翠轻功,自是用不了许多时间即可抵达。只是她眼前情形,却不便离开。

“实在抱歉得很!”朱翠微笑道:“我知道你主仆今夜帮了我们大忙,只是我眼前不便离开,这样吧,请把你主人住处赐告,这一两天之内,我必亲自上门道谢,好不好?”

想不到那少年听了之后,兀自摇头不已。

朱翠实在很是为难,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既然你主人一定要跟我见面,可否请他移驾过来一下,我们在这里敬候他的大驾如何?”

少年重重地摇了一下头,再次用手中玉笛向前处指了一指,神­色­颇有不耐。

朱翠心中一动,有些不悦,却也不便发作,心中正在盘算如何应付,身边的史银周已怒声道:“公主已有交待,足下还请让开的好!”

一面说,他抖动组绳,马车便往前行,只见那少年偏偏不让,单手一探,已扣住了马口铁环。

这么一来,不禁激怒了在车前侍卫之人。

马裕首先一声喝叱道:“大胆狂徒,莫非你还敢拦驾不成?”

一面说时,足下大步踏前,一掌直向少年当胸推出。

朱翠道:“不可无礼!”

话声出口,却已不及。

只听见“碰”一声,马裕这一掌倒是不折不扣地打在了对方胸脯上。

以马裕的健壮,眼前少年的瘦削,这一掌既是打实了,后者如何承受得住?

事实上显然并非如此,尽管声音如此沉实,被击中的瘦削少年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态,甚至于一双站立在原地的脚步,连动也没动一下。

马裕的那只手仍然按在对方胸脯上,一不做二不休,当下就势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服,喝了一声:“给我闪开!”

这一次马裕可是用足了力量,他自幼即有几分蛮力,习武之后尤其曾抛弃过横练的功夫,这一抓一抛之力,怕没有近千斤的力道。奇怪的是,对方这个瘦削少年在他这般力道之下,依然和先前一般模样,人虽然瘦,那双腿硬像深深Сhā入地面的一双钢桩,不要说被抛起来了,简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马裕连羞带急之下,赶上一步,两只手用力抓住对方一阵子摇晃,简直是晴蜒撼石柱,别想摇动对方分毫。

这番情景看在朱翠眼里,自然有非比寻常的涵义,正待出声呼止,对方那个瘦削少年已自不耐烦地出手还击,那只是奇快的一霎,仿佛他的手只是奇快的一探,紧接着就已向外翻出。

随着他的手,马裕偌大的身子,竟像是球也似地被抛了出去。

朱翠大吃一惊,自是不能再置之不理。当时双手在车座上略一力按,身子已巧燕沉掠空直起,起落之间,正好迎着了马裕落下的身子,朱翠不便出手迎接,只出一只手在他背上拉了一把。这一拉之力,却是恰到好处,正好为他解了一时之危,马裕乃得借力施力,就空一转,四平八稳地落下地来。

对于马裕来说,自然感觉到是一种奇耻大辱,恼羞成怒之下,正待反身向对方那个白皙瘦削少年扑去,却为朱翠横身阻住了。

“算了,”朱翠安慰地道:“好在没事,你就忍忍吧!”

马裕不敢不遵,忍着气抱拳应了一声,退向一边。

朱翠自然也觉出脸上不十分光彩,她为人一向是外柔内刚,丢了的面子,无论如何,哪怕是拐弯抹角,也一定要设法找回来的。

当下,她含着微笑姗姗走向那个看来像系天哑的少年道:“你为什么始终不说一句话,莫非是个哑巴,还是会说话而偏偏不说呢?”

少年脸上立刻兴起了一片怒容。

依然是那两个手式,指指公主,又指指远处芦丛。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翠看来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他道:“好,既然你坚持我要去见你的主人,我也可以答应你。”

少年立时面­色­大喜。

“不过,”朱翠显然还有下文:“你却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少年先是一怔,立刻横眉竖眼地看着她,像是期待着对方下文。

“刚才我看你出手不凡,功力大是可观,一时技痒,想请教一二,你可答应?”

少年顿时一呆,退后了一步,连连摇头。

“那么,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这一手激将法,果然有用,瘦削少年先是皱眉想了一刻,然后才点头答应,却又比了一番手势。

朱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与我比过之后,无论谁赢谁输,我都会去见你的主人就是了!”

少年这才作出一副欣然同意的样子。

只见他把手里的白玉笛子往腰间一Сhā,空出两只手来比了一下,他伸出三只手指比了一下,又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了一下自己,神­色­一片昂然。

朱翠微微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三招之内,我可以保证赢的绝不是你,请吧!”

足尖轻点,快若飘风已向对方少年袭了过去。

朱翠实在已看出对方虽然身分不高,可是暗中那人一个随从仆役,其武功境界竟是非比寻常,此所以暗中人才会放心命他代行一切,自己眼前出手,虽然表面看来,像是在为马裕找回面子,其实正可以煞一煞暗中主人的威风傲气,以此而言,就显然有其必要了。

是以,朱翠的出手,也就格外谨慎。第一招使出了“分花拂柳”。

少年用“蓝花小帘钩”的身法避了过去,并且反手按朱翠后腰“志堂|­茓­”门。

朱翠不容他得手,却不禁暗吃一惊,由对方不同凡俗的招式手法上看来,显然大别于中原招法。

人影交错的一刹那,朱翠已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点|­茓­妙手,随即展出了第二招的“小钓寒江”。

哑少年因为朱翠这一式招法过于欺近紧迫,乃把身子快速后撤,就势一分双臂来切对方的双腕:殊不知朱翠这一手正是个诱式,见状正合心意。

至此,她甚至于已可稳­操­胜算,嘴里说了声:“承让!”退身、分腕,“噗!”一掌已击在了对方肩上。

哑少年大吃一惊,肩下一沉,已把对方掌上力道为之化消了大半,好在朱翠原来就无心伤他,对方也确实身手不弱,不容朱翠撤招,先已侧身纵出,借着外蹿的式子,总算把朱翠掌上的余力化解了一个­干­净。

也许是平素太以恃强好胜,哑少年此番在朱翠手上落败,一张脸实在是挂不住,顿时怔在了当场。

朱翠一笑道:“了不起,好啦,现在就请你带我去拜访令主人吧!”

哑少年这才转忧为喜,抱了抱拳,首先纵身而起,捷若箭矢也似地已落上了一棵高大的榆树之尖。

朱翠乃关照史银周道:“史大叔你暂时不要离开,我去去就来!”

说了这句话,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有如轻烟一缕,极其轻巧地已落在了榆树帽上,尤其较对方这个哑少年更要高一筹。

哑少年这时才见到了朱翠的真功夫,嘴里虽然说不出,心里却是着实佩服,当下乃头前带路,一径翻腾起落,直向那片芦花原野扑纵过去。

前行了一程,哑少年定下了脚步。

朱翠顾盼了一下左右,道:“你主人呢?”

月白风清,阵阵凉风把芦花吹成了海浪一样的波谲,芦穗子像是打铁炉里的火垦子一样地四下飘着。

哑少年四下张望了一阵,脸上一片茫然,随即比了个手势,继续前进。朱翠无奈只得又跟上去。

两个人在深过一人高的芦花丛里前进着,哑少年一面用玉笛拨打着面前的芦花,前进速度无形中变得慢了许多。

走了一程,哑少年又定了脚步顾盼了一下,摸摸头,继续前进,朱翠却站住不再移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哑少年又转了回来,耸一耸肩膀。

“你主人呢?”

摇摇头,耸耸肩,脸上带着似笑不笑的表情。

朱翠忽然吃了一惊,陡地一怔,暗忖着糟了。

一念兴起,足下飞点着已猛地扑了过去。

哑少年却似早有防备,迎着朱翠的来势,身子一偏,以手上玉笛直向朱翠面门点来。

朱翠怒叱道:“好狡猾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哑少年早已领教了朱翠的厉害,一招出手,身子丝毫不再停留,足尖点处,身躯如大鹰展翅,霍地腾起,却向左侧芦丛中逃去。

朱翠一声清叱道:“好个小辈!”

待要将身子纵过去,忽然转念一想,顾不得再与他恋战,一径掉过头来,倏起倏落,直向来路上扑纵过去。

※※※

现场一片狼藉。

地上有明显的车轮痕迹,只是却失去了马车的踪影。

朱翠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昏了过去。

仿佛掌灯不久,正是华灯初上。

“美人庄”边处销金窟,本地最具声­色­的“堂子”已经艳帜高张,照例地忙了起来。

大茶壶沙哑的一声:“客来!”声调里,老鸨子喜笑颜开,姑娘们卿卿喳喳,但只见两个衣衫碧绿的小厮,高高打着门帘,这时候,有钱的爷儿们熙熙攘攘,摇摇摆摆地叱喝着都进来了。

堂子里那分热闹,可就不用提了。

琉璃灯五光十­色­,滴滴溜溜地在空中打着转儿,姑娘们都穿红着绿,彩蝶儿也似地到处翩跹着,叫着,嚷着,哼着,笑着。

那两列红漆大板凳上,年轻漂亮的妞儿们还多的是呢,一个个拾掇得妖妖艳艳,弯弯蛾眉,粉粉香腮,樱桃小嘴娇着,嗲着……有唱的,有笑的。那一旁,香衫半解,斜倚着栏杆,嘴里嗑着瓜子,斜着黑油油滴溜溜打转的一双勾魂眼,她叫“小湘君”。

个头儿高高瘦瘦,发丝儿长长秀秀,未言先笑,总爱挑盾,她是“怜君”。

惯于贴腮温存,­唇­红齿白的,她叫“芳芳”。

“秀秀”的腮有颗美人痣。

“文君”皮肤最白,“黑芍药”黑里带俏。

“穗儿”脸上有两颗白麻子,笑起来最能传神,老玩家说的好:“十个麻子九个俏!”

穗儿真要是少了这两颗麻子,可就不“逗儿”了。

“陈ⅿⅿ”眼眯眯,这个娘儿们最­骚­,最嗲,个头儿也高,听说还“别有一功”,莫怪乎她是堂子里的大忙人儿。

“娇娇”的脚最小,名副其实的是“三寸金莲”。

“小红鞋、当然是爱穿红鞋,她就是不服气“娇娇”,瞧瞧两个妞儿这会子还正在比脚呢。

人人都在忙着,笑着,闹着。

比较寂寞的,该是坐在墙角落里的那个“老瞎子”,还有他跟前的那个年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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