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无忧公主 > 十七

十七

八个雕花紫檀木、樟木大箱,再加上各式提篮,黑压压摆了一大片,几乎把半边舱面都铺满了。

沈娘娘身披着紫红­色­的缎披,暂时坐在一张藤椅上,新凤、秀儿两个年轻丫环也都穿戴整齐,紧紧地随在她的身后服侍着。

宫嬷嬷的责任最为重大,偏偏那位小王爷没有一刻安静,害得这位老嬷嬷是走一步跟一步,最后还是用“鬼”才把这位小王爷给吓唬住,乖乖地叫宫嬷嬷拉着手不动了。

有了上一次水面飞刀的教训,对于母亲弟弟的安危,更是时刻在心了。

一掌飞星史银周和手下得力侍卫马裕各据一舷,密切地监视着四周,凡是过往的行船,都特别加以注意。

杜飞先已经下船去张罗一切,一会儿工夫上来报告说,车已经雇好了,而且召来了十几个伕子,扛箱子行李来的。

一行人在老金打好的扶手里,缓缓扶着梯绳向岸上步去。

四辆马车等候在岸边,套车的牲口不安宁地刨着蹄子,不时噗噜噗噜地打着响鼻。

临上车以前,史银周特别举高了手里的灯笼,打量着随车的四个车把式。

第一辆车上,是一个躬背形缩的小­干­瘪老头,一顶破毡帽紧紧压着眉梢,身上穿着码头上特别规定的号衣。

史银周向他问道:“你姓什么?哪里人?”

­干­瘪老头咧着嘴,打着一口湖北乡音道:“姓赵,老爷,我是湖北人哪,您哪?”

史银周绕过他去再看第二辆车的车把式,一个十分彪悍的黑大个子,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身上一样也是穿着号衣,只是小褂前面的扣子敞着,露出黑黝黝的一大片胸毛。

“你是­干­什么的?”

“赶车的,老爷。”

史银周怔了一下,发觉到自己的多此一问,遂沉下脸问道:“是哪里人?姓什么?”

“小的是陕西人,姓刘。”

“陕西人怎么会到湖北来拉车?”

“老爷,家里穷呀,不到外面跑码头怎么行呀!”

一面说,这位姓刘的陕西车把式一个劲儿地“哧哧”笑着,大毛手傻乎乎地擦着嘴角淌下来的口水。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绕到了第三辆车前。

一个黑瘦高个于,却生着一副狰狞的嘴脸。

“你呢?”

“小人姓方,也是外乡人,是山西洪洞人。”

史银周点点头,一双眸子却注意着对方的脚下,姓方的忙把一双脚向后挪了一些。

史银周把灯笼绕到了最后一辆车子,一个黄脸蓬头汉子,睁着无神的一双睡眼。

不等史银周开口询问,这汉子开口道:“小的是本地人,在这码头拉车已有十年了。”

史银周点点头道:“好好。”

他随即退回岸边。

朱翠道:“史大叔发现什么不对?我看第一辆第三辆车都有点靠不住。”

史银周微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力!”随又转向杜飞道:“这四辆车,都是码头车号里叫的?”

杜飞道:“有两辆车不是的,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史银周冷冷一笑,轻声道:“错就错在这两辆车上。”

杜飞立时一惊。

史银周轻声道:“不要打草惊蛇,先上车再说。”

一面说着,他上前向沈娘娘欠身:“请夫人上车。”

于是在史银周与朱翠的安排之下,沈娘娘、宫嬷嬷、朱蟠、朱翠坐上了最后一辆车,新凤、秀儿押着部分箱笼坐上第二辆车。这两辆车也是朱翠暗中观察之下,认为不会有问题的两辆车。

史银周独个儿押着大批东西上了第一辆,马、杜二侍卫却上了那个黑瘦高个子赶的第三辆车。

一行车辆就这么浩浩荡荡出发了。

史银周有意让第四第二辆车走在前头,马、杜二人所乘坐的第三辆车走在第三,(奇qIsuu.com書)自己殿后。

那个­干­瘪小老头儿似乎并不介意谁坐他的车。

史银周攀着车辕,坐在这个小老头儿的身边道:“我就坐在这里吧!”

­干­老头儿呵呵一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一面说,抖动缰绳,马车就紧跟着第三辆趟了下去。

四辆马车顺着江边一直趟下去,约莫走了有六七里的路程,只见沿江一带十分冷寂,一面是水湍流急的江水,另一面却是高大的榆木森林。

史银周在登车之前,已对这个小老头儿起了疑心,这时并肩而坐,更是对他越加留意,发觉到他持缓的一双手,竟是十分枯瘦,而且留着甚长的指甲,再者,脚下的那双鞋袜,更是十分讲究清洁。

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在史银周这个老江湖眼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料想不差,那就是身边这个老头儿果然大有可疑。

史银周心里正自盘算如何对他出手:眼前趁其不备,猝然出手,虽可置其于死命,但是似乎过于草率,如果留其­性­命,又恐反受其害……心里正自盘算着此番得失,即听得身后一阵急迫的串铃声响,两匹快马泼刺刺已由身后疾驰过来。

由于这驿道过于狭窄,两匹快马行走得又是如此之急,四辆马车少不得一番张惶,辕下马俱都发出了惊叫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快马已自擦车飞驰而过,两名高冠长披汉子,各踞睦马,头也不回偏地飞驰了过去。

持疆的小老头儿嘴里一声叫道:“好家伙!”单手扣缰勒辔,身子向旁一歪,借着颠沛的车势,左手肘拐有意无意地直向着史银周前胸撞了过来。

史银周一心只在盘算着向他出手的问题,却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地照顾到自己头上来,当下不由猝然吃了一惊。

顺着对方小老头儿的来势,史银周右手霍地向外一封,一声叱道:“大胆!”

借着车身一个颠动的势子,史银周身子已腾了起来,同时用右脚足尖猛地踢出,直向小老头儿眉心上踢了过去。

这么一来,伪装车把式的小老头儿再想藏拙可就不能了,好在时机已差不多成熟,嘴里一声怪笑道:“啊呀!”

身子一个骨碌,直往车下就倒,却就势把右手的一根长鞭抡直了,霍地直向史银周身上抽了过去。

这个老头儿敢情身手大非等闲,甩鞭、滚身、拉缰,三个动作看来是汇成一式。

陡然间这车定住了。

空中响出了大鞭子抽起了的声音“呼”的一声。

史银周恨透了对方这个小老头儿,身子乍然向下一落,两只手用“雁翅单飞”的奇快手法猛地直认着对方颈项之间力Сhā了下去。

乔装车把式的小老头,既然身形已败露,倒也不再隐藏,迎着史银周的来势,霍地飞起左足,直取对方面门,同时捏口打了一声呼哨。

也就在这一刹那,一阵乱蹄奔腾声,泼刺刺几十骑快马,直由前道疾驰过来,无数道孔明灯光直­射­眼前,四辆马车迎着这股来势俱都紧急刹住了车,受惊的头二辆马车的马,唏哩哩长啸着,各踢前足,整个车身都几乎翻了起来,发出连续的巨震之声,久久不能平息。

史银周乍见此情,暗道了声不好,哪里还有心与对方恋战,慌不迭一按车座,整个身子“唰”的一声腾了起来,直向着第一辆马车纵落过去。

是时第三辆车上的杜飞、马裕也都发觉了不妙,两个人不待史银周出声招呼,双双也都腾身而出,直向第一辆车身之前急速偎近过去。

黑夜里,简直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马,总之,在数不清的大片强烈灯光照­射­下,对方的无数铁骑,早已团团把四辆马车围住。

史银周等三人一心念着沈娘娘的安危,三个人几乎是不差先后地同时逼近马车,身子方自走近,却见车门猝然敞开,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忧公主已经当门站立。

“你们用不着慌,一切都有我在!”

像是平常一样,朱翠脸上只有忿怒却并不紧张,那双深邃的眼睛,丝毫也不为对方强光所慑,很冷静地在现场看了一瞬。

“史大叔!”她低声吩咐着:“烦你与杜、马二位紧紧守护着这辆马车,无论什么人都不许他闯过来。”

史银周是一口紧束腰间的细缅刀,杜飞是一杆“索子枪”,马裕却是一对“判官笔”。

三个人俱都有效死的决心,兵刃在手,一声喝叱,把马车紧紧围住。

是时,第二辆车上的新凤与服侍沈娘娘的侍女秀儿也匆匆赶来。

新凤擅武,倒也不惧,那个秀儿却是不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作一团。

新凤嘱咐她快快上车之后,自己也掣出了背后的奇形兵刃“鸠形短杖”,赶上一步,紧紧恃立在公主朱翠左前侧,共效必死之义。

打量着眼前乌压压的大片人马,一时也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总之,来人都有一个鲜明的标志,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尖尖的帽子,似乎每个人也都披着一领深­色­的披风,只此二端,已足以说明了他们是来自大内的皇家卫士。

对方人多马众,尤其是在第一圈,最接近朱翠等马车的那些卫士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桶状特制的强光马灯,灯光焦距之点,正是朱翠马车所在,算计着来人,少说也在四五十骑之众。

一阵短时的沉寂,对方阵营里并不见有任何人现身发话,只是马蹄的刨动与牲口的响鼻声,映衬着闪烁的兵刃寒光,在此明月秋夜中,更给人以凌厉的无限杀机之感。

然而这阵肃杀的气氛,紧接着就被另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所打破。

“得得”的蹄声,显示着来人最多不会超过三骑。

果然是三骑人马,一白二黑。

当这三骑人马以不快不徐的轻快步来到眼前时,马队自然地让开了一道空隙,让这一白二黑三骑健马徐徐步入,在双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之内,来人才勒马站定。

无忧公主朱翠、史银周、马裕、杜飞、新凤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来人。

后来的三骑人马,显然正是对方首脑人物。

两匹黑马上左右各坐着一个紫­色­披风、头戴闪烁黄光铜冠的五旬左右人物,这两个人给人更鲜明的印象,却是每人别佩在左胸处的两枚闪闪金星,显示来人较诸其他各人更能代表杰出的显赫身分。

两个铜冠金星人物之间,不用说该是对方的首脑了。

这个人看上去总有七旬左右了,瘦削的一张脸,嵌着高耸的一双颧峰,细长如线的两只“风”眼,紧紧贴着细若女子的一双眉毛,斜斜地拉出去,脸上有很清楚的几条皱纹。

头上随便地戴着一顶紫缎子便帽,拉下来两根尺把长的风翎缎带子,却在帽心正中央结着一个四方晶亮的白玉结子,紫袍大袖,玉带围腰,虽然是一言未发,却有其凌厉昂然的气势。

立刻就有两盏高挑长灯来到了他左右。

紫衣老者转头向身边黑马上的壮叟之一说了几句,那人立时高举着手上一面黑­色­三角小旗,在空中摇了摇,一瞬间,四周围的灯光,俱都向后面移了开来,对于正中马车的几个人来说,顿时大见轻松。

手持三角小旗,头戴鲜亮铜冠的这名大内侍卫,轻策缰辔,坐马“得得”向前进了几步:“奉提督令,马车上的主人请出来答话!”

侍立车前的史银周立刻转身向公主请示,随即回身,踏前一步,双手抱拳道:“鄱阳公主有令,对方首脑出来说话!”

铜冠侍卫怔了一怔,脸上现出了两道怒纹,冷笑一声,正要发话。

“郭都卫!”正中白马上的紫衣人冷笑着唤了这么一声。

被称为“郭都卫”的那名铜冠侍卫立刻止住欲发之言,勒缰退回原位。

白马上的紫衣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本座曹羽,职掌内厂提督,奉有司礼太监刘公公、马公公与谷公公三位大人联合手令,着令肃清意谋反叛的鄱阳王全家大小,解京听训!请鄙阳公主当面答话。”

朱翠冷笑道:“我就是那阳公主,曹羽,我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就是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曹羽其实焉能不知对方身分,只是故示机诈。凡此益见其好险老谋手段。

当时聆听之下,瘦削的脸上显出了两道深深的笑纹,一双细长的眼睛包过来,上上下下倒是着实乘机好好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微微抬起两只宛若女子的手拱了拱:“失敬得很,眼前与殿下见面,请恕有失恭敬,老夫职责所在,奉有三位公公转示上谕,官令在身,恕难从私,要是对殿下有什么不敬之处,公主万请海涵!”

无忧公主朱翠冷冷哼了一声道:“曹提督太客气了,方才阁下谈到奉有上谕捉拿我全家解京问罪,不知可有皇帝的令谕?还请出示一看才好。”

曹羽微微一愕,摇摇头道:“殿下也许错会了意,老夫说的是奉了刘、马、谷三位公公的手令!”

身侧右边,另一个跨坐在黑马上铜冠紫衣壮叟立刻滚鞍下马,双手解开胸前黄绫系带,将背后一卷手令双手呈上。

曹羽冷哼一声,伸手接过,“唰”一下抖开来,两手上下分持,掌灯的卫士立刻把灯就近。

“鄱阳王朱葆辰与叛逆前安化王朱寘番素称交好,来往有年,密谋造反事,罪证已由叛王口述在案,据查属实,奉今皇帝口谕,着令内厂会同各有关州县,慎密将那阳逆王全家满门即日押解进京听审,不得有误。司礼太监,提督十二团营刘瑾,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谷大用,右都督掌典诏狱事马永成印。”

难为了曹羽这个老头儿,倒有这番耐心,当时就着灯光之下,不徐不缓,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把卷手令念出。

“嘿嘿”冷笑了几声,他把手令转交给身边的那个“姜都卫”,这才抬目视向无忧公主道:“殿下可曾听清楚了,老夫这叫令不由身,公主请多体谅。”

紧接着他又低咳了一声,冷笑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沈娘娘与鄱阳王嗣朱蟠,大概都在马车里面吧,很好,荒郊野外,事出仓促,一时倒也来不及找雇舆驾,就烦娘娘与王嗣公主你们仍然上原来车驾吧!”

他把一切都视为顺理成章当然之事,根本不视对方是否愿意听从,亦不给朱翠开口说话之机。

当下轻咳一声,转向姜都卫道:“这就起驾吧!”

姜都卫点点头,大声道:“赵简、方人象听令!”

人影一闪,两个人现身而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卑职在!”上前躬身听令。

高个子黑瘦狰狞,矮个子拱背形缩,若非是先前朱翠等对此二人早已留有印象,由于此刻二人已褪去了饰装车夫的那身号衣,倒也一时不易认出,原来正是前此伪装第一第三两辆马车车夫的老少二人,先时打斗之中,趁乱开溜,这时,听唤而出。

被称为“姜都卫”的那个人,含笑向赵、方二人点头道:“你们两个这一趟于得很好,一事不烦二主,还是烦你们两个当差,赶一趟车吧!”

赵、方二人齐口答应,随即转向朱翠车驾行走过来。想是仗着自己方面的庞大阵势,两个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走在前面的,也就是初时伪装第一辆马车夫的那个­干­瘪小老头儿,身后那个黑瘦子,也就是赶第三辆车、自称姓赵的那个山西人。

两个人摆出一副胜利的姿态,摇晃着走近过来,只是在即将迫近对方马车的一霎,前行那个叫赵简的小老头,立刻警觉地站住不动,后进的方人像也顿时感觉出不妙。

一股凌人的气机,强烈地由对方马车上传过来。

赵简的眼睛跳过了当前的史银周,立刻接触到直立车座前面的公主朱翠,后者脸上所显示的凌厉杀机,不由得使他打了一个冷颤。

“你们两个大概是活腻了!”朱翠轻启朱­唇­道:“想死的就过凡是内功有相当根底的人,对于这种所谓无形罡气,都不至于会感到陌生。正因为如此,身手颇是自负的赵简、方人象二人,才会霍然有所领悟,一时不敢造次。

朱翠再也不多看他们一眼,凌厉的目光直逼向白马上的曹羽,冷冷说道:“曹羽,你要是以为我会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可就错了!”

曹羽面­色­一沉:“哼,这么说,你胆敢抗旨了?”

“抗旨?哼!”朱翠冷冷地道:“我可没看见什么圣旨,仅仅凭刘瑾、谷大用这些太监的一纸手令,岂能叫人心服。曹羽,你既然也是官场上的人,当然知道这是于法不合,既然法有不合,也就不必自讨无趣,你们回去吧!”

曹羽冷森森地笑了笑,两道­妇­人似的眉毛微微地向上挑着:“朱翠,老夫知道你虽然贵为公主,却是身负奇技,江湖武林中对你的传说老夫也多能耳详,只是你要明白,这一次是老夫亲自出动,哼哼!公主你最好还是听令的好!”

“听令?”朱翠微微一哂,道:“堂堂鄱阳王族,岂能听令几个昏庸的太监?曹羽,你回去请领一份圣旨再来,我也许会答应跟你走一趟北京,这一次,恕不奉陪!”

说罢蓦地闪身辕前座,却向一旁的史银周道:“我们走!”

史银周应了声:“是!”

上前一步,手探辔镮,马车随即向前移动。

侍立马车两侧的马、杜二侍卫与新凤紧紧依偎车身,各人手持兵刃,大敌当前,竟然一副有恃无恐模样,端地气势凌人,自有其神圣不可侵犯一面。

然而这辆马车不过才前进了丈许,即为正前的马队所阻止,八名侍卫率先由坐骑上跃身而下,一横列地闪身车前,由于来势猝然,使得那匹拉车的马又自扬蹄惊嘶。

坐在前座的无忧公主,如非警觉在先,势将滚身摔下,车厢内的沈娘娘亦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侍立车前右侧的史银周,见状怒叱一声:“大胆狂徒,你们真是反了!”

盛怒之下,他竟然顾不得眼前敌我势力之悬殊,足下一个抢步,掌中那口细窄的缅刀蓦地抖直了,直向着当前一名大内卫士脸上扎了过去。

须知曹羽的这次出动,志在必得,所率武俱为大内菁英,人人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

这名武士,迎着史银周的缅刀来势,霍地向后一收身子,冷叱一声,一口厚背鬼头刀倏地自左而右抡起来,反向史银周肩上力劈下去。史银周跨步抽刀,反卷起来的缅刀刀式有如一条银蛇,拦腰迎向对方的厚背鬼头刀。只听见“当啷”一声脆响,随着史氏扬起的手式,这名敌方武士竟然吃不住史银周凌厉的劲道,整个身子向后直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一霎,身后陡地响起了一股金刃破空之声,一条人影夹着亮晃晃的一道兵刃寒光,直向着史银周背面当头落下。原来那正是先前伪装车夫的两名­奸­细之一,那个躬腰驼背的­干­瘪小老头儿赵简。

赵简一心想在主子曹羽驾前立功,好容易盼到了眼前这个背后暗算的机会,加上史银周与他有前番动手之恨,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凌厉的杀着,一口打磨得异常薄刃的鱼鳞刀,劈头直下,同时一双腿更用“鸳鸯跺子腿”的连环踢法,直向史银周后踢了过去。

这一刀双足一经配合,便见其非比寻常的威力。

史银周一经发觉,事实上敌人赵简已是紧贴背项,由于他一心正面对敌,疏忽了背后,等到他一旦觉出,再想抽招换式,背后拒敌,却已招式用老,这可真是千钩一发。

就在这要命关头,耳听得一声女子的冷笑之声。

高坐在车辕上的无忧公主朱翠,蓦地探出右手,似乎纤指微弹了一下,一缕极细的尖风夹含着极为细微的一线绿光,不过是闪了一闪,那个腾身在空、持刀意欲暗算伤人的赵简,蓦地鼻子里“吭”的一声,就空倒折了一个斤斗,一头直扎了下来。

全场这么多双眼睛目睹下,除了极少数敌方首脑人物之外,竟然不曾看出这个赵简是着了暗算。

赵简原本暗算人,却反倒中了人家暗算了。

这一个倒斤斗折下来,几乎所有在场的人俱都以为他是在卖弄身法,殊不知他一跤栽倒下来,竟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这番出乎常情的举止,不禁使得所有在场者俱都惊诧不已,就连史银周在内也暗自纳罕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赵简中算倒地的一刹那,另外两名大内武士已大声喝叱着双双直向史银周身上扑了过来。

双方就人数上比较起来,简直不成比例,是以冷眼旁观,高踞在上的无忧公主也就不能再保持着超然的立场,迎着那两名大内武士的来势,她再次弹动玉指,两缕尖风透空直­射­而出。

那是一种超乎常态的特制独家暗器,由于体积至为细小,平常只是藏在她晶莹玉洁的指甲之内,一经运用弹出,加上她­精­湛的内力,便成十分威力。

眼看这两名大内武士显然不知道暗中的无限杀机,就在他们身子双双扑到的一霎,蓦地被暗中发­射­的细小暗器正中眉心,双双仰面栽倒。不过是交睫的当儿,这两名大内武士又自摆平在地。

由于这番举止大出常态,使得眼前这群为数可观的大内武士俱都一个个惊愕当场,一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空气就像忽然被胶住了。双方都保持住僵持的势力,气氛­阴­森得可怕。

一声冷笑,划破了眼前的沉寂。

“公主殿下,这招好厉害的‘十指飞针’!”

话声显然出自白马鞍座上的内厂提督曹羽,紧接着他更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听在耳朵里,只觉出无比的­阴­森。

“堂堂鄱阳公主,居然也会暗算伤人!”曹羽一双细长的眸子闪烁着凌厉凶光:“殿下这么做,岂非有失身分?更不怕传扬出去,为武林江湖中侠义同道所耻笑么?”

一语道破之下,在场各人才霍然有所警觉,无数道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着朱翠身上集中过来。

朱翠并未被眼前阵势所震慑吓阻,相反地,表情却是一派泰然。

聆听下,她冷冷地道:“你这句话正好说错了,以阁下今日之所为,要是传扬出去,才会为江湖所耻笑,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父以前对你不薄,曹羽,你之所作所为,还要三思才好!”

这番话不谓不诚,奈何却听不进曹羽耳朵里去。

“鄱阳公主,这话你就错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奉命行事,公主万祈海涵,有什么话等到了京城,你再面禀皇上好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冷,向左右道:“郭、姜二位都卫,将鄱阳叛逆一­干­家属统统给我拿下,如有胆敢违抗旨意的,格杀不论!”

头戴铜冠的郭、姜二人,聆听之下,抱拳应了一声,随即下马,直向对方车前行进。

一掌飞星史银周大步踏前,迎住了二人来势。

被称为郭都卫的那个人冷笑一声,打量着眼前的史银周道:“足下又是哪个?当真找死不成?”

史银周道:“鄱阳王府恃卫营统领史银周,敬候赐教!”

郭都卫长方形的一张脸上绽出了一抹冷笑,由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姓史的,小小一名侍卫统领,居然敢违抗圣上的旨意,先擒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再说!”

话声方歇,右肩轻抖,“唰”的一声,已把身上那领紫­色­长披甩向肩后,右足前跨,身子微微下塌了一些,亮出了一式颇为奇怪的招式。

“姓史的,你就上吧!”

史银周在对方郭、姜二人现身之始,已知道这两个人绝非易与之辈,这时与这个郭都卫近面相向,更见其目光­精­锐,神­色­沉着,便知来人必然有非常身手,一时心里忐忑不已。

然而限于职责,也只有硬着头皮与对方放手一搏,再者他为人忠义,主人鄱阳王既然已落入­奸­宦之手,他便于下意识里早已存下了效死之心。

当下见状,怒叱一声,掌中缅刀往空一竖,冷笑道:“姓郭的,你亮家伙吧,史某人接着你的就是!”

郭都卫那张四方脸上现出了两道怒纹,冷笑道:“凭你也配!瞧见没有!”

他扬了一下双手,嘿嘿狞笑着:“郭大人只凭这双­肉­掌,就能把你拿下来,不信你就试试!”

一掌飞星史银周有生以来还不曾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聆听之下,怒叱道:“好!”

史银周掌中缅刀猝吐如电,直­射­对方面门。

郭都卫显然身负奇技,迎着对方的刀势,丝毫也不现出慌张神态,从容地后退了一步,却在足下后退之一霎,蓦地抬起右手,以拇食二指直向史氏手中缅刀刀锋上拿了过去。

这一手显然出乎史银周意料之外,只听得“铮”的一声,掌中缅刀刀身竟吃对方二指拿了个结实。

一股奇热复劲的力道,透过对方手指直传刀身,若非是史银周劲道十足,一上来只怕这口刀已落到对方手上,这一惊不由吓了他一身冷汗。

双方一抽一拉,这口刀竟然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当空。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像是双方力道均等,事实上却有极大的差别,盖因为史银周透过五指手掌,几乎称得上是全身之力,而郭都卫却仅仅只是拇食二指着力,相形之下自然强弱顿分,彼此心里有数。

僵持在空中的这口缅刀,在史银周一度力攀之下,微微被拉近过来,但在郭都卫的较力之下,又拉了回去,就像拉锯般的,一来一往,如此三度来回,刀身轻轻地颤着,就像是一条颤抖的银蛇。

蓦地,史银周一声怒叱,飞起一条右腿直向郭都卫腰间踢去,这一脚显然是史氏力图制胜的诀窍,算得上劲猛力足,大有“奋椎一击”一决生死之判。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敌人,这个郭都卫实在较诸他所想的还要厉害得多。

原来这个郭都卫,人称“千手太岁”,姓郭名元洪,另一位被称为“姜都卫”的,姓姜名野,人称“铁臂神”,早年在江湖上,俱是名重一时,分执一方黑道魁首的人物,原是与曹羽互不相让的身分,惟曹氏得意于宦途之后,为了充实自己权势,亲自上门相邀,许以重金权位,乃得将二人分别罗致手下,以“二品特侍都卫”官位,在内厂当差,各人都有相当的权势,曹羽因有此二人倚为股肱,声势大增,也就更为跋扈。

千手太岁郭元洪存心要在头儿面前露上一手,乐得史银周自己送上,正合心意。

这时史银周一脚踢到,郭氏冷哼一声,身形半倚,右手原势不动,左手却斜着以掌缘向外切出。

史银周顿时就觉出一股尖锐的劲风由对方掌上劈出,距离约在尺许开外,已感觉出有切肤之痛,不由大吃一惊,再想收招换式,哪里还来得及。”

史银周到底身手不弱,躲既已来不及,不如硬接对方一招,猛可里气充足面,用“踢金灯”的足下招法,这只右脚在一连三个波动之后,非但不避,其势更加疾猛地向对方腰间踢去。饶是这样,他仍然逃不开郭元洪这一式“如意金切手”。

掌缘与足面接触,只是一奇短的一霎,像是“格”的响了一声。

史银周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霍地打了个哆嗦,随着他用力过猛因而失速的身子倏地向左面斜飞了过去,手里的那口细窄缅刀,自然而然的也就到了对方手上。

史银周虽然力欲稳住摔出的身子,奈何那只右足,早已不听使唤,只觉得一阵连心的奇痛,足下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千手太岁郭元洪一声­阴­笑,足下一个抢步,“跨虎登山”,右手平出,又把抢自对方手上的那一口细窄缅刀飞掷出手。一道白光,闪亮如电,直袭史银周前胸,以史氏张惶倒地的此一刻,有心躲闪也来不及。

坐在车座前的无忧公主朱翠,早已经觉察到了势态的严重­性­,于此危招一发间,她乃抖手打出了一枚乌黑净亮的六角石子,正是她素日擅以施展的暗器之一:“黑星子”。

黑星子不偏不倚地命中缅刀的刀尖,把这口出手的兵刃硬生生地击偏了三四寸的距离,透过冒起当空的一点火星,这口细长的缅刀擦着史银周肩头滑了过去,“叮”一声,实实钉在树­干­上。

史银周一反手把缅刀拔在了手上,连惊带气,更有无穷忿恚、羞愧!他真无颜再苟活下去,一咬牙横刀便向自己脖子上抹了过去。

车座上的朱翠公主,把眼前一切看得极为清楚,见状一声叱道:“史大叔!”

玉手振处,第二枚黑星子打了出去,“当”的一声,再次命中了史银周手上钢刀,刀锋一偏,几乎脱手而出。紧接着香车上的公主已飞身跃下,身法之快,有如夜蝙翻空,起落之间已到了史银周面前,右手突出,拿住了史银周的腕子。

“史大叔,你这是­干­什么?快不要这么糊涂!”手上一用劲,又把对方那口缅刀抢在了手上。

史银周目睹着公主的关怀,一时百感交集,双眼微闭,淌出了两行热泪。

眼前不是说话的时候。无忧公主朱翠紧紧咬了一下牙,冷笑道:“最起码,我们现在还不到该死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用凌厉的眼神,打量着正面的强敌之一千手太岁郭元洪,冷冷一笑道:“用不着欺人过甚,我来会会你!”

千手太岁郭元洪一声怪笑,欠身道:“公主殿下请!”

其实此举,正合了他的心意,眼前如能一举把这个“扎手”的鄱阳公主就擒,不啻是奇功一件,更可在众人面前显出了他的威风八面。

无忧公主朱翠已忍无可忍,她预忖着今夜走已无机,出手在所难免,倒不如先拿对方这个扎手的三号首脑试试身手,败了固是劫数难逃,倘能战胜,或将可以逼迫曹羽亲自出手,一决胜负。总之,事已至此,避既不可,也只好速求一战了。

她缓缓地向前踏进了一步,凌厉异常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郭元洪,郭元洪又何尝不一样?四只眼睛紧紧地对视着。

越是武功高强之人,在其动手过招时,越是意不旁瞩,四只眼睛一经交接,若非有极特殊的事故,休想能令他们自动分开。

千手太岁郭元洪虽然心里盼望着能有此机会与对方这个名动公卿而又近乎传奇的人物一决雌雄,然而他当然知道对方的不可轻敌。现在当此­性­命相搏之一刻来临之前,郭元洪一反常态,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足下像是踩着莲花碎步般,他一连前进三步,陡然停住之后,却又向右侧闪出了一步。

就在这一霎,他的一双手忽然左右分开来,双掌平伸,指尖上翘,左右两只手各腋下徐徐向下按动,一连串的骨骼响声,像是炒蹦豆般地自他身上各处散出来。这一霎,他的一双眼睛像是忽然明亮了许多。

眼前敌我人数虽然很多,却没有任何一点意外杂音,尽管人马交杂着里外三层,每个人的注意焦点,都注意着场子里的这两人。

千手太岁郭元洪在显示了他一手独门特技“按脐功”之后,一双原本睁得极大的眼睛开始渐渐地收缩,一直收到细细的两道缝,透过那两道细缝所传出深邃目光是如此的神秘、费解,那个站立在地上的壮健身躯,紧接着就像是胀了气般地慢慢胀大了起来。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之后,朱翠心里已有了几分见地。

“姓郭的,报上你的名字来!”她冷冷地瞅着对方,眼睛里显示着她的一往孤高狂傲:

“过去跟我动过手的,都不是无名之辈,你也不能例外。”

郭元洪鼻子里哼了一声,百分之百的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那是因为他此刻正在运用无上的功力,目的在使一刹那全身各|­茓­路一齐贯串敞开,从而运施一股气招行走其间,以便在动手三数招之始,便可以强大功力迫使对方败阵服输。

然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朱翠竟然向自己发问。

无忧公主表现得既是如此轻松自如,千手太岁郭元洪相形之下却未免太过紧张了。

为了表示也同对方一般“轻松”和“不在乎”,郭元洪就不能装聋作哑。

“郭元洪!”说了这三个字,他立刻吞住气息,定了一刻才又接下去道:“殿下耳朵里可能并没有我这一号,请吧!”

说了这几句话,他再也不愿旁生枝节,因为所运施的气招经此一泄,已将走失,再不把握住此一刻良机出手,无疑前功尽弃。是以,就在末尾的话声方一出口的当儿,他已迫不及待地奋起身形,有如狂风一袭,肥大的紫­色­长衣,带出了凌人的“呼噜噜”一阵疾风,在这个声势里,有如拍岸的浪花,直向着无忧公主朱翠身上卷拍了过去。

朱翠该是何等聪明透剔?

其实早在郭氏施展那手“按脐功”时,她已猜知了对方的功路,后来有意要对方出口说话,正是用心­精­明。

迎着郭元洪急雷奔电的声势,她不再少缓须臾,众人目睹之下,只见她娇躯侧转,闪动得那般伶俐快速,在同一个时间里,不知道是大家的眼花了,抑或是她的身法特别的缘故,总之,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影子。

朱翠显然早经运筹,要以这一手“隔墙花影碎”的绝快轻功来取胜对方。

一纤一壮,两条人影在一度迷失之后,终于接触,那也是绝快的一霎。紧接着双双又分了开来。

双方似乎在此第一回合里,都没有取得绝对的制胜优势。

朱翠步履轻灵。

郭元洪却大步疾猛。

一个前跨,一个后奔,势子却是一般疾快,在他们再次的对峙时,郭元洪只觉得一只右腕热辣辣的有些生痛,似乎在方才人影交错的一霎,为对方尖尖五指撩了一下,虽然仗着他运施多年的横练功夫,没有伤着了筋骨,可是皮­肉­之伤却是免不了的。

对于这位官拜二品的“都侍卫”大人来说,不啻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

因此在即将的第二度交手里,他更不敢掉以丝毫轻心,黑壮的身躯霍地向下一蹲,两只手盘前照后,霍地腾身而起,长啸一声,直向朱翠掠了过去。

无忧公主朱翠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意,她动手过招,一向都能保持十分冷静,不愿被动,常在对方出招之先便已测出了动向,然后抢取主势,以此为准,无攻不利。

正因为如此,千手太岁郭元洪在第二个回合里又自落了空。

“叭!叭!”两声清脆的击掌之声响起。四只手掌,在空中不期而遇的两次交接之后,双方的身子很自然地又自分向两侧错了开来。

朱翠显然已被对方激起了怒火,在她身子方自一沾地面之始,已窥好了出手的方位,决计要在这一次的出手里置对方于死地。

另一面的千手太岁郭元洪,显然在两度出手之后,已测出了对方不可思议的深厚功力,一霎傲气顷刻问为之瓦解冰消。

双方的一度火爆快速的接触之后,又复归于平静。

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互视着。

忽然白马上的曹羽一声狞笑道:“我等时间不多,这也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姜都卫,命你立刻出手,会同郭都卫联合把叛逆公主给我立刻拿下!”

“铁臂神”姜野早有出手之意,却为郭元洪抢先一步,以他身分又不便向其他次一流的人物出手,心里正自懊恼,既然曹羽有令,正中下怀,嘴里高声应着,身形一杀,纵出丈许远近,落在了朱翠左侧前方,正好与右面的郭元洪一左一右,采取钳形的看守了朱翠前进之势。

朱翠顿时感觉到她面前的形势大为险恶。

这种全靠心灵领会动手之前的感应,常常是制胜敌人的无上先招,武功越高的人越是有此感应。

以无忧公主朱翠的绝世身手,对付像郭元洪这等大敌,或可取胜,只是要再加上几乎与郭身手相仿佛的姜野在内,胜负可就难以预料了。

当然,使她眼前更为忧心的事还不止此。

曹羽这么做,显然别有用心,分明是存心以郭、姜二人困住朱翠的身子,如此便可从而分兵,轻而易举地将沈娘娘呣子一­干­人先行拿下。

朱翠何等聪明,焉能会看不出曹氏用心!只是当前郭、姜两位大敌,确实又不容她掉以轻心,一个分心,便立即有丧命之危。

打量着眼前这番凶恶险态,素来沉着冷静的无忧公主,也不禁起自内心发出一阵兢惊!

这种纯系亲情的关怀,实在给她内心以无比的压迫,从而便不能保持住一份冷静的制敌先机。

郭元洪、姜野似乎已窥知了对方的隐忧,搭配得倍加谨慎。

郭元洪取右,足踏天罡。

姜野取左,暗踩七星。

好一式“天罡七星阵”,在这个进取的阵势之内,朱翠进身固难,退步更是不易。

朱翠不由内心发出一声叹息,强自定下心神来,先以“传音入秘”的内家功力,把自己的隐忧告知了史银周,要他会合马、杜二人守定马车,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敌人接近车厢,再传音新凤,要她会合宫嬷嬷,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背负沈娘娘与少主人先自逃命要紧。

这番传音说来容易,其实在当前两名大敌攻势之下进行,端的大非易事。

一番交待嘱咐之后,朱翠探手长披,把一口轻易不曾施展的长剑执到了手上。

郭、姜二人互看一眼,也都各自掣出了兵刃。

郭元洪是一对“五行轮”,姜野是一柄“万字夺”。

朱翠长剑在手,手领剑诀,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当前二人道:“你们注意了,我是轻易不出剑的,你们两个武功可能不错,只是要想置我于死命,殊为不易!”

姜野“万字夺”交向左手,却从容在右手戴了一具银光灿烂,像是柔细钢丝所编制的手套,这个手套显著的地方乃是看来极其锋利而具杀伤力的五根长长钢指甲。

“为什么?”他一面戴着手套:“公主你是聪明人,今夜的情势你应该看得出来……哼哼,何必呢!”

朱翠冷笑道:“既然你们两个不能置我于死命,你们活着的机会就不会太大,因为我所施展的剑法,招招狠毒,只要有一招得手,你二人不死必伤!”

这番话出自朱翠嘴里,说得十分慎重,加上冰冷的语气,果然给对方以无比震慑。

郭元洪冷哼一声,五行轮互错当空,发出了哗哗一阵子响声,显示着夺人的先声。

姜野一双三角眼益见­阴­森。

两个人左右各自发出了一个弧度。

白马上的曹羽发出一声轻咳,正要暗示玄机。

就在这紧张迫人的一刹那,蓦地空中传过来一阵清晰的笛音,吹竹人不用说显然是此道高手,娓娓的笛音,在甫一传出的当儿,即能紧紧地慑住在场各人的心神。

那是一种大多数人前所未闻的宫商格调,音韵之起伏顿抑,大出常格之外,然而却是那般动人,使人不得不全神聆听。

朱翠、郭元洪、姜野,三个即将出手的人,在笛音方自入耳的一霎,情不自禁地已大大缓和了凌厉的杀机。

白马上的曹羽,更似有所激动,神­色­霍地为之一呆。

月高云白,四野萧然,谁也不知道这醉人激人的笛声发自何处,听起来似乎觉得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给人以扑朔迷离之感。

笛音实在太过玄妙了。在短短的这一刹那,那阵子笛音竟会起了无数次的变化,细时只是尖锐的一个单音,就像是一根针那么的尖锐,深深地刺入你的脑海,而猝然下来的音阶,却又似同高山滚鼓那般的激烈,令闻者为之心神荡漾。

总之,当你初闻笛声之始,已注定了你非听不可的命运,如果你聚­精­会神地听下去,绝难不为这种前所未闻的怪异音阶所­干­扰左右。

朱翠现在已领略到了笛音的厉害。

在她未能确实证实吹笛者是否对方一伙之前,最起码要保持住冷静,万万不能为笛声所乱。

偷眼一瞧眼前的郭、姜二人,也同自己一样,面上明显现出焦躁与不安的神态。

大敌当前,尤其是高手对搏,如无十分的把握,谁也不会草率出手。基于这个因素,现场敌对的三个人,俱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弃攻为守。

那袅袅不绝的笛音一经传来,如泣如诉,似断又续,却没有立刻就要结束的意思。

似乎是江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的传说,朱翠脑海里这一霎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毕竟她年事太轻,又以身处富贵王族,对于江湖中事设非与己有关,或是师门曾经道及者,确乎便昧于无知,眼前这件事,她确信曾听师门中人谈到过,只可惜当时并未留意,这时便难想起。

然而,对于白马上的曹羽,以及眼前郭元洪、姜野这等资深的老江湖来说,便是情形不同了。

这也就莫怪乎郭、姜两位在倾听之始,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显现着那股神秘的震撼之­色­。

究竟何事令他二人如此震撼,象断肠的笛音,抑或是吹弄笛子的那个人?

想是笛音的过于个别,所有在场的人都免不了留神倾听,一经留神却又为其所­干­扰,一个个全像猝然为魔所乘,现出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现场仍能保持着清醒的似乎还有一个人:白马上的曹羽。

然而,也许正因为他对于这个吹笛子的人了解得太过于清楚,他才越加地较诸其他各人更为担心。

迎着笛音的来处,曹羽策动着座下的白马,向前驰了十数丈。

在场的也只有他、朱翠、郭元洪、姜野四个人,似乎才能够准确地判定笛音来处。

是以四个人的眼光,也就不约而同地向那个认定的方向眺望过去。

夜­色­里只是一重一重的高大树影。

时值深秋,这些榆树的树叶,都已变成了白­色­,月­色­下银光灿灿,泛出了点点星光,在微风的波动起伏之下尤其好看。

笛声忽然停止,却有一个小小黑点疾若星丸跳掷般出现在银­色­光彩的树帽上,初现时只是小小的一点,不及交睫的当儿,已来到了眼前。

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像似年岁不大,约莫在二十左右,生就白白的一张瘦脸,一身黑­色­长衣,眉毛很浓,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看上去由于缺乏表情,而显得那么生硬、木讷。

在距离现场的最近的一棵树帽上,略一张望,只见他身形轻闪,快若飘风的已落到了面前。

现场顿时起了一番­骚­动。

这人手上拿着一枝白玉长笛,略一顾盼,向着白马座前行走过来。

白马上的曹羽冷笑一声道:“来人可是南海‘无名氏’驾前的‘招财童子’么?”

长瘦少年忽然站住了脚步,一双光华闪灿的眸子注定着曹羽,先扬了一下手上的玉笛。

曹羽会意地在马上笑道:“这就是了,‘见笛有如见人!’这是本座与令主的昔日交情,老夫明白,明白!”一面说着,仰首当空呵呵笑了几声。

然而,谁都听得出来,这种笑的声音,未免太过于牵强了。

长瘦少年聆听之下,频频扬动着一双浓眉,却将手上玉笛四下各指了一指,又横过笛身作出一副吹奏的样子。

曹羽顿时神­色­一阵黯然。

紧接着他嘿嘿笑道:“令主的意思我明白,这些人都是老夫的手下,请足下回去转告令主,今夜太迟了,不及拜访,错开今夜之后,老夫必当亲身造访……”

话还未说完,就见那瘦削少年一颗头像拨浪鼓似的一阵乱摇,曹羽只得中止住出口之言。

瘦削少年脸上神­色­忽然有些愤然,手中玉笛再次在嘴边比了个吹奏的姿势,并向四下各方指一指。

曹羽神­色­一惊,面­色­沉着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夫过去虽然与令主人有过这么一个默契,但是,眼前这情形特别。”

瘦削少年一阵摇头,手中笛四下一阵乱指,两只手频频挥动不已。

曹羽冷冷地道:“令主人这么作就未免太过无情了。”

少年神­色­一怔。

曹羽立刻轻咳一声,缓和地道:“这样好了,有些话与足下也说不清,请足下带同老夫共往拜见令主人面说一切如何?”

少年鼻子里一连串怪哼,频频扬动手中笛,一只手又在前胸拍了一下。

曹羽无奈地叹息一声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老夫明白,只是眼前……唉,这样吧,请你回报令主,如能优容一盏茶的时间?”

少年摇头断然拒绝。

曹羽神­色­一凝,正待要发作,但一想到翻脸之后的必然下场,立时把一腔盛怒又压了下来。

他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环视了一下现场左右,黯然点点头道:“也罢,老夫既然与令主人有约在先,自是不便反悔,请返告令主,老夫遵命就是。”

少年脸上才现出了一片欣然。

曹羽面­色­一沉,却接下道:“只是,错过今夜之后,这件事令主人却不得再多Сhā手,再说他日老夫有用得着令主的时候,他也不要推却才好!”

那瘦削少年聆听之下,频频地点头不已。

曹羽在马上发了一阵子怔,慨然道:“罢,罢。”

遂即转向待与朱翠交手的郭、姜二人道:“二位都卫请传令下去,回去了!”

郭、姜二人顿时为之一呆。只是他二人在入宫之前,早就对所谓的“无名氏”有所耳闻,尤其对于该“无名氏”的诸多怪异传说更是知悉甚详,至于头儿曹羽与其之间究竟又有些什么默契,这就是他们所不清楚的了。

二人聆听之下,心里虽是颇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然转身上马。

白马上的曹羽怒视着一旁的朱翠一眼,冷冷一笑道:“今夜之后,老夫还要拜访,这就告辞了!”

言罢大袖一甩,胯下白马已泼刺刺当先冲出,一径消失于驿道尽头夜­色­之中。

现场人马,在郭、姜二人指挥下,紧紧跟随在曹羽之后,很快也就撤离一空。

转瞬之间,现场也只剩下了朱翠等一­干­人与四辆马车。

面对着这样奇特的怪异场面和这个奇怪的人,朱翠简直不知道如何来应付才好。但是,无论如何,对方解围之恩不可不谢。

朱翠上前几步,却发觉到对方少年瞬也不瞬地正在盯视着自己,不由点头称谢道:“谢谢你!”

少年霍地一怔,后退了一步。

朱翠道:“我虽然与你主人并不相识,不过这番解救之情,却是永铭不忘……眼前也许不是与令主人见面的时候,后会有期,我们先告辞了!”

说罢转向史银周等吩咐道:“我们走吧!”

各人也恨不得立刻摆离眼前多事之地,公主既然这么吩咐,自是唯命是从,当下各自领命跨上车辕。

却不意面前人影一闪,那个瘦削少年竟自横身拦于车前。

朱翠一惊,微笑说道:“你有什么事么?”

少年扬了一下手中玉笛,指了一下远处,又指了一下朱翠,然后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朱翠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去见你主人可是?”

少年咧着一张大嘴,连连点头不已。

朱翠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主人在哪里呢?”

少年指了一下,越过大片树丛,是一片开满芦花的原野,白茫茫一大片,大概就是那个地方。

以朱翠轻功,自是用不了许多时间即可抵达。只是她眼前情形,却不便离开。

“实在抱歉得很!”朱翠微笑道:“我知道你主仆今夜帮了我们大忙,只是我眼前不便离开,这样吧,请把你主人住处赐告,这一两天之内,我必亲自上门道谢,好不好?”

想不到那少年听了之后,兀自摇头不已。

朱翠实在很是为难,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既然你主人一定要跟我见面,可否请他移驾过来一下,我们在这里敬候他的大驾如何?”

少年重重地摇了一下头,再次用手中玉笛向前处指了一指,神­色­颇有不耐。

朱翠心中一动,有些不悦,却也不便发作,心中正在盘算如何应付,身边的史银周已怒声道:“公主已有交待,足下还请让开的好!”

一面说,他抖动组绳,马车便往前行,只见那少年偏偏不让,单手一探,已扣住了马口铁环。

这么一来,不禁激怒了在车前侍卫之人。

马裕首先一声喝叱道:“大胆狂徒,莫非你还敢拦驾不成?”

一面说时,足下大步踏前,一掌直向少年当胸推出。

朱翠道:“不可无礼!”

话声出口,却已不及。

只听见“碰”一声,马裕这一掌倒是不折不扣地打在了对方胸脯上。

以马裕的健壮,眼前少年的瘦削,这一掌既是打实了,后者如何承受得住?

事实上显然并非如此,尽管声音如此沉实,被击中的瘦削少年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态,甚至于一双站立在原地的脚步,连动也没动一下。

马裕的那只手仍然按在对方胸脯上,一不做二不休,当下就势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服,喝了一声:“给我闪开!”

这一次马裕可是用足了力量,他自幼即有几分蛮力,习武之后尤其曾抛弃过横练的功夫,这一抓一抛之力,怕没有近千斤的力道。奇怪的是,对方这个瘦削少年在他这般力道之下,依然和先前一般模样,人虽然瘦,那双腿硬像深深Сhā入地面的一双钢桩,不要说被抛起来了,简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马裕连羞带急之下,赶上一步,两只手用力抓住对方一阵子摇晃,简直是晴蜒撼石柱,别想摇动对方分毫。

这番情景看在朱翠眼里,自然有非比寻常的涵义,正待出声呼止,对方那个瘦削少年已自不耐烦地出手还击,那只是奇快的一霎,仿佛他的手只是奇快的一探,紧接着就已向外翻出。

随着他的手,马裕偌大的身子,竟像是球也似地被抛了出去。

朱翠大吃一惊,自是不能再置之不理。当时双手在车座上略一力按,身子已巧燕沉掠空直起,起落之间,正好迎着了马裕落下的身子,朱翠不便出手迎接,只出一只手在他背上拉了一把。这一拉之力,却是恰到好处,正好为他解了一时之危,马裕乃得借力施力,就空一转,四平八稳地落下地来。

对于马裕来说,自然感觉到是一种奇耻大辱,恼羞成怒之下,正待反身向对方那个白皙瘦削少年扑去,却为朱翠横身阻住了。

“算了,”朱翠安慰地道:“好在没事,你就忍忍吧!”

马裕不敢不遵,忍着气抱拳应了一声,退向一边。

朱翠自然也觉出脸上不十分光彩,她为人一向是外柔内刚,丢了的面子,无论如何,哪怕是拐弯抹角,也一定要设法找回来的。

当下,她含着微笑姗姗走向那个看来像系天哑的少年道:“你为什么始终不说一句话,莫非是个哑巴,还是会说话而偏偏不说呢?”

少年脸上立刻兴起了一片怒容。

依然是那两个手式,指指公主,又指指远处芦丛。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翠看来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他道:“好,既然你坚持我要去见你的主人,我也可以答应你。”

少年立时面­色­大喜。

“不过,”朱翠显然还有下文:“你却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少年先是一怔,立刻横眉竖眼地看着她,像是期待着对方下文。

“刚才我看你出手不凡,功力大是可观,一时技痒,想请教一二,你可答应?”

少年顿时一呆,退后了一步,连连摇头。

“那么,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这一手激将法,果然有用,瘦削少年先是皱眉想了一刻,然后才点头答应,却又比了一番手势。

朱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与我比过之后,无论谁赢谁输,我都会去见你的主人就是了!”

少年这才作出一副欣然同意的样子。

只见他把手里的白玉笛子往腰间一Сhā,空出两只手来比了一下,他伸出三只手指比了一下,又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了一下自己,神­色­一片昂然。

朱翠微微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三招之内,我可以保证赢的绝不是你,请吧!”

足尖轻点,快若飘风已向对方少年袭了过去。

朱翠实在已看出对方虽然身分不高,可是暗中那人一个随从仆役,其武功境界竟是非比寻常,此所以暗中人才会放心命他代行一切,自己眼前出手,虽然表面看来,像是在为马裕找回面子,其实正可以煞一煞暗中主人的威风傲气,以此而言,就显然有其必要了。

是以,朱翠的出手,也就格外谨慎。第一招使出了“分花拂柳”。

少年用“蓝花小帘钩”的身法避了过去,并且反手按朱翠后腰“志堂|­茓­”门。

朱翠不容他得手,却不禁暗吃一惊,由对方不同凡俗的招式手法上看来,显然大别于中原招法。

人影交错的一刹那,朱翠已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点|­茓­妙手,随即展出了第二招的“小钓寒江”。

哑少年因为朱翠这一式招法过于欺近紧迫,乃把身子快速后撤,就势一分双臂来切对方的双腕:殊不知朱翠这一手正是个诱式,见状正合心意。

至此,她甚至于已可稳­操­胜算,嘴里说了声:“承让!”退身、分腕,“噗!”一掌已击在了对方肩上。

哑少年大吃一惊,肩下一沉,已把对方掌上力道为之化消了大半,好在朱翠原来就无心伤他,对方也确实身手不弱,不容朱翠撤招,先已侧身纵出,借着外蹿的式子,总算把朱翠掌上的余力化解了一个­干­净。

也许是平素太以恃强好胜,哑少年此番在朱翠手上落败,一张脸实在是挂不住,顿时怔在了当场。

朱翠一笑道:“了不起,好啦,现在就请你带我去拜访令主人吧!”

哑少年这才转忧为喜,抱了抱拳,首先纵身而起,捷若箭矢也似地已落上了一棵高大的榆树之尖。

朱翠乃关照史银周道:“史大叔你暂时不要离开,我去去就来!”

说了这句话,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有如轻烟一缕,极其轻巧地已落在了榆树帽上,尤其较对方这个哑少年更要高一筹。

哑少年这时才见到了朱翠的真功夫,嘴里虽然说不出,心里却是着实佩服,当下乃头前带路,一径翻腾起落,直向那片芦花原野扑纵过去。

前行了一程,哑少年定下了脚步。

朱翠顾盼了一下左右,道:“你主人呢?”

月白风清,阵阵凉风把芦花吹成了海浪一样的波谲,芦穗子像是打铁炉里的火垦子一样地四下飘着。

哑少年四下张望了一阵,脸上一片茫然,随即比了个手势,继续前进。朱翠无奈只得又跟上去。

两个人在深过一人高的芦花丛里前进着,哑少年一面用玉笛拨打着面前的芦花,前进速度无形中变得慢了许多。

走了一程,哑少年又定了脚步顾盼了一下,摸摸头,继续前进,朱翠却站住不再移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哑少年又转了回来,耸一耸肩膀。

“你主人呢?”

摇摇头,耸耸肩,脸上带着似笑不笑的表情。

朱翠忽然吃了一惊,陡地一怔,暗忖着糟了。

一念兴起,足下飞点着已猛地扑了过去。

哑少年却似早有防备,迎着朱翠的来势,身子一偏,以手上玉笛直向朱翠面门点来。

朱翠怒叱道:“好狡猾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哑少年早已领教了朱翠的厉害,一招出手,身子丝毫不再停留,足尖点处,身躯如大鹰展翅,霍地腾起,却向左侧芦丛中逃去。

朱翠一声清叱道:“好个小辈!”

待要将身子纵过去,忽然转念一想,顾不得再与他恋战,一径掉过头来,倏起倏落,直向来路上扑纵过去。

※※※

现场一片狼藉。

地上有明显的车轮痕迹,只是却失去了马车的踪影。

朱翠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昏了过去。

仿佛掌灯不久,正是华灯初上。

“美人庄”边处销金窟,本地最具声­色­的“堂子”已经艳帜高张,照例地忙了起来。

大茶壶沙哑的一声:“客来!”声调里,老鸨子喜笑颜开,姑娘们卿卿喳喳,但只见两个衣衫碧绿的小厮,高高打着门帘,这时候,有钱的爷儿们熙熙攘攘,摇摇摆摆地叱喝着都进来了。

堂子里那分热闹,可就不用提了。

琉璃灯五光十­色­,滴滴溜溜地在空中打着转儿,姑娘们都穿红着绿,彩蝶儿也似地到处翩跹着,叫着,嚷着,哼着,笑着。

那两列红漆大板凳上,年轻漂亮的妞儿们还多的是呢,一个个拾掇得妖妖艳艳,弯弯蛾眉,粉粉香腮,樱桃小嘴娇着,嗲着……有唱的,有笑的。那一旁,香衫半解,斜倚着栏杆,嘴里嗑着瓜子,斜着黑油油滴溜溜打转的一双勾魂眼,她叫“小湘君”。

个头儿高高瘦瘦,发丝儿长长秀秀,未言先笑,总爱挑盾,她是“怜君”。

惯于贴腮温存,­唇­红齿白的,她叫“芳芳”。

“秀秀”的腮有颗美人痣。

“文君”皮肤最白,“黑芍药”黑里带俏。

“穗儿”脸上有两颗白麻子,笑起来最能传神,老玩家说的好:“十个麻子九个俏!”

穗儿真要是少了这两颗麻子,可就不“逗儿”了。

“陈ⅿⅿ”眼眯眯,这个娘儿们最­骚­,最嗲,个头儿也高,听说还“别有一功”,莫怪乎她是堂子里的大忙人儿。

“娇娇”的脚最小,名副其实的是“三寸金莲”。

“小红鞋、当然是爱穿红鞋,她就是不服气“娇娇”,瞧瞧两个妞儿这会子还正在比脚呢。

人人都在忙着,笑着,闹着。

比较寂寞的,该是坐在墙角落里的那个“老瞎子”,还有他跟前的那个年仅十三四岁,模样儿楚楚可怜的小孙女儿了。

瞎子拉唱似乎成了那个年头的定律,要不他凭什么活下去,人总是得要有个一技之能才好。

眼前这个瞎子也不例外。他手里盘弄着胡琴,只管拉可不管唱,因为他不能唱,十年前嗓子就“倒了仓”,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痰派”,一张嘴准能把客人都给吓走,所以无可奈何,只有把年仅十三的小孙女儿给拖出来搭档一番。

十三四的小姑娘能唱什么?无非是些应时的小曲儿,黄梅小调,四季歌,莲花小落儿什么的。

她那里:“春季里来百花开,蝴蝶儿成双成对飞过来……”尽管是韵味儿不差,却是没一个人听,当然也就没人叫好施钱了。

老瞎子不止一次地用脚去盘弄着面前的大花瓷碗,却仍是一上来姑娘们给的那几个制钱儿,期待着再次有钱落碗底的声音,却是渺不可期。

屏风后面抖颤颤笑ⅿⅿ地走出了鸨儿“柳大眉”,手里捧着白花花的一盘碎银子。“姑娘们领赏吧,胡九爷‘打茶围’啦!”

这一声咳喝,带来了更大的吆喝,瞧瞧吧!姑娘们儿这分子喜,这分子乐,笑着浪着。

银锞子满场狂飞。桌上,地上……到处都是银子。

角落里的那个老瞎子也不拉了,抖颤着站起来,两只手瞎摸一气,倒是他孙女儿还挺伶俐,一下子就拾了两块大的。

银子塞在了爷爷手心里,只喜得老瞎子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来。

“胡九爷”该是副什么长相?一个茶围怕没有百八十两的银子,好阔绰的手面儿!

个头儿黑黑壮壮,肚子鼓鼓膨膨,一身蓝缎子衣裳,上面还绣有着竹子,所谓“无竹不雅”,奈何这棵竹子长在姓胡的身上,却是压根儿就看不出一丝雅气,非但不雅,简直更俗了。

提起“胡九爷”来,这个地方简直是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他是­干­瓷器起家的,所以又有个外号叫“瓷大王”。

姓胡的家在汉阳,有几号大批发买卖,另外在九江有几个大窑,自己有矿山,手底下千八百个人,­干­的是独门儿的买卖,­干­买卖讲究“狠”,大鱼吃小鱼!姓胡的更狠,明里是钱狠,暗里人更狠,官面上也狠,谁斗得了他?

所以他发了大财。

今天胡九爷是存心摆阔。请的客人也都是一方财神,一个是“东楚”钱庄的大掌柜的侯三爷,一个是“大元米号”的掌柜的赵二爷,还有一个却是汉阳府“金狮”镖局的主人“铁算盘”左庄。

这几位爷儿们有个共同之点:钱太多,­骚­得发慌。所以一有空闲,彼此就凑在一块找些乐子,既是找乐子,当然也就离不开“酒­色­”二字,因此“美人庄”也就成了他们当然必来之处。

掀开了绿绸子的软帘,鸨儿柳大眉冲着座头上的四位贵客,笑得两眼眯成了缝:“九爷好赏赐,姑娘们快快谢赏来啦!”

一面说闪身让开,身后的姑娘们在一片莺燕声中,齐拥了过来。

胡九与他那三个朋友,乐得呵呵大笑,八只充满酒­色­的红眼,滴溜溜只是在姑娘群里打着转儿。

“四位大爷一来,姑娘们可都乐坏了!”柳大眉扫着眼前的姐儿们,尖声细气地道:

“看看你们谁的福气好,能够侍候四位大爷!还不上前请安问好去!”

胡九爷呵呵一笑道:“用不着,用不着,来来来,我喜欢这个眯眯眼,就是你吧。”

陈ⅿⅿ乐得娇声笑着,嘤然一声已投入胡九爷的怀里,侯三爷嚷着要找穗儿,他是看上了她脸上的两颗白麻子。

大元米号的赵二爷看上了有美人痣的秀秀,现在只剩下金狮镖局这位总镖头“铁算盘”

左庄了。

到底是练武出身的人,能够闯下今天这番事业门面,固然一半靠他的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到底手底下也不含糊,要说到几年以前,姓左的是惜身如命,这种酒­色­场合,他是不会来的。

今天“铁算盘”左庄的身价不同了,年纪大了,又有了钱,所谓“饱暖思­淫­”,就是这个道理,再加上他所结交的这几个朋友,不由他再想洁身自好,这秦楼楚馆也算得上有他一份。

尽管是大家伙瞎起哄,“铁算盘”左庄只是嘿嘿地笑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只是在姑娘里面转动不已,可就是不指明挑选哪一个,显然是别有用心。

东楚钱庄的侯三爷嘻嘻笑道:“老左就是这些地方不­干­脆,来,我给你挑一个,我知道你是喜欢白的,过来文君,你去侍候左大爷吧!”

叫“文君”的那个姑娘,娇滴滴地应声,姗栅走到了左大镖头跟前,深深一福,嗲着声音叫道:“左大爷!”

姑娘们心里都有数,四位阔大爷中,就数这个姓左的最难侍候,虽然他来的回数不少,可是真正“玩儿”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姓左的别有异功,姑娘们私相传说,都怕了他了。

怪不得眼前这个“文君”在被侯三指名点中侍候左庄之后,脸上鲜见喜­色­却有“畏”­色­。

低低地叫了那声“左大爷”之后,整个身子像病­鸡­也似的直打着颤儿。

左庄一只大粗手盘着她的腮,瞅了两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摇头。

“怎么样?”侯三爷一怔道:“你还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左庄嘿嘿笑道:“美是够美了,只是身子不够结实。”

说罢纵声大笑了起来,声震屋瓦,确是气壮声宏,文君吓得打了个哆嗦,慌不迭地退开一旁。

胡九等三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大笑了起来,要论及财势,左庄虽然也不含糊,可是却绝难与胡九等三人相提并论,只是左某人武功好,有“汉阳一铁柱”之称,手下人多势众,就凭着这些本钱,胡九等就不得不格外巴结。

胡九爷笑声一敛,直瞧着那个年当花梢的鸨儿柳大眉道:“听见没有,我们这位爷可有一身好功夫,你等要找上一个嘿嘿……你明白了吧!”

柳大眉“唷”了一声,笑眯眯地道:“好,那就芳芳吧。”

姓左的摇摇头。

柳大眉漫应一声:“再不就……”

“用不着,用不着。”左庄一双闪闪有光的眸子注定着鸨儿柳大眉:“我已经看上了一个人!”

柳大眉笑道:“那敢情好,是谁?”

“就是你!”

举座轰然大笑了起来。

柳大眉“唉唷唷”地娇叫了起来。

胡九爷击了一下掌道:“好!这才叫作‘高’!老左还是真有眼力啊,佩服,佩服!”

柳大眉嗲着声音道:“我的左大爷;你可别开这个玩笑,当着姑娘们,我可是臊得慌,这么吧,我再去给大爷你找一个,包管你中意。”

一面说拧过身子就走,她这里不过才跨出了一步,却被左庄一只巨大的手像捉小­鸡­似地拦腰给拿了过来。

柳大眉发出了一声似笑又哭的尖叫,姑娘们吓得哄然而散,接下去是柳大眉一连串的讨饶声,只是姓左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依,死说活说,他今天是要定了这个人。

这一来可该着柳大眉发愁了,她虽是出身娼门,但如今已是有了“主子”的人,哪有鸨儿接客的道理,可是眼前这几位爷她却又实在开罪不起,只得耐下­性­子来好生看酒,再图后策。

一阵清晰的笛声,起自左面阁楼。

鸨儿柳大眉忽然挣开了左大镖头的手,拍拍身上道:“暖唷,光顾了照顾四位大爷,把另一位贵客都给忘了。四位大爷,我告个假,去去就来。”

一面说,柳大眉向着四人福了一下,转身就走。

“回来!”这一次说话的是胡九爷。

胡九爷脸上就像罩了一层雾似的:“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天晚上你这‘美人庄’我胡某人一个人花钱定下了!怎么还会有外客?”

一看见贵客生了气,柳大眉可是打心眼儿里害怕。

“唷!九爷,你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有几个脑袋敢不听九爷的吩咐?”柳大眉赔着笑脸道:“是这么回事,这位贵客三天以前就来了,一直就住在庄子里‘风来阁。’”

胡九爷也不等她把话说完,脸就拉了下来。

“什么,凤来阁?”冷笑一声,他喃喃地道:“那是我住的地方!”

“这……”柳大眉喃喃道:“九爷,您还得多担待,人家是三天以前就来了定下的。”

“胡说!”胡九爷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你这美人庄我姓胡的花的钱还少么?”

“九爷,您这话说错了。”

柳大眉笑着过去攀交情,轻推着胡九爷,嗲声道:“九爷,咱们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听说九爷今儿个宴客,我们把整个‘楚湘楼’都腾了出来,那里地方大,四位大爷……”

“不要再说了!”

这一次轮着东楚钱庄的侯三爷不高兴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叫那个人换过地方,凤来阁我们是要定了!”侯三爷冷笑道:“他是什么东西,也配睡凤来阁?叫他搬开!”

柳大眉皱着眉,为难地道:“可是人家已付了包银……我……怎么能……”

“钱?”胡九爷一声狂笑:“谈别的也许还不大好开口,谈钱就好办,你说吧,那家伙给你多少钱?我们加倍给你就是了!”

柳大眉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金狮镖局的左庄眼睛瞪得像鸭蛋那么大小。

柳大眉害怕得赔着笑,喃喃道:“那位大爷也是这么说,钱他是不在乎的,一来就付了五百两银子,四位大爷请想这个价码儿,就是他住上一年,我也不能撵人家吧?四位大爷,您们请多务包涵吧!”

四位爷儿们一听对方的出手,俱不禁怔了一下。

“好阔的手面儿!”胡九爷嘿嘿冷笑了几声:“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

“这……不知道!”

柳大眉一副可怜样,眼巴巴地看着四位财神大爷。

“不行!”说话的是开钱庄的侯三爷:“老胡,凤来阁今天我们要定了!”

大无米号的赵二爷也拍了一下胸脯,大声道:“五百两银子,姓赵的照付,叫那个家伙搬!”

胡九爷一笑道:“哪能要你花钱,今天我是东道,这么吧,大眉儿!”

他嘻嘻地笑看着柳大眉,“得,难得今天我们左大镖头看上了你,你们今天是第一天圆房……”

哈哈笑了两声,他竖起一根指头:“一千两,算是我送给左大爷的贺礼,这笔钱也就算是凤来阁的包银,这下子你该没话好说了吧!”

侯、赵二人一听,俱都乐得大声叫起好来。

俗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一听见胡九爷竟然肯出一千两银子包下凤来阁,柳大眉的心可就活动了。

当下笑眯眯先向胡九爷福了一下:“谢谢九爷,我这就去张罗凤来阁去。”

一想到“凤来阁”现在住的那位主子,她却又有些担心,不由得有些发愁,只是冲着这千两银子的份上,她说不得只好走上这么一趟了,当下告辞而别。

侯三爷呵呵一笑,向胡九爷道:“老胡还是你行,对症下药,哈哈!这一千两银子,算是打动了鸨儿的一颗贪心了!”

才说了这么几句,脸上生有两颗白麻子的穗儿,已在他身上撒起娇来。

陈ⅿⅿ也抡着一双粉团儿的拳头,频频在胡九爷肩上捶着:“不来啦!九爷给人家的一赏就是一千两银子,偏偏对我们……”

胡九爷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这又是给我自己惹了麻烦,好啦,好啦,要银子方便得很,那得看你的……嘻嘻!哈哈……”

一屋子人全都大笑了起来。

说话时,邻屋里已摆下了酒筵,过来请入座,当下四位大爷起身离座,走到了隔壁,纷纷入座,三位姑娘各自为自己主儿斟上美酒,猜拳的猜拳,撒娇的撒娇,好不热闹,却只有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铁算盘左庄还在盘算着柳大眉的迟迟不来。

想着想着,柳大眉就真的来啦。

来是来啦,脸上神态可是鲜有喜­色­,一进门就低下头。

胡九爷哼了声道:“怎么啦?说好了没有?”

柳大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四位大爷请多多包涵……这件事……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呀!”

赵二爷哼哼冷笑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小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能不买我们的账?”

柳大眉喃喃道:“这位大爷可是生来的怪脾气,胡九爷的意思我也转告了,只是他说什么也不肯让!”

胡九爷一拍桌子道:“混蛋!”

柳大眉吓得打了个哆嗦,赔着笑道:“九爷您多担待……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呀!”

“没法子也得想法子!”胡九爷一只手敲着桌子:“凤来阁我们是一定要,你听见了没有?”

柳大眉那副样子,就像是要哭了。

“我的九爷!这件事我是真没办法,我说您出一千两银子,那位爷他说他给两千两……

人家又是先来,九爷您看看我能怎么办呢?”

听她这么一说,在座的几个人可都愕住了。

“好小子!”侯三爷笑道:“这么看起来,这个人他是存心给我们别扭上了!”

大元米号的赵二爷大声道:“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柳大眉摇摇头:“我问了好几次,他都没说,还嫌我噜嗦!”

“他们一共是几个人?”

“只有两个,还有一个是个哑巴!”柳大眉喃喃道:“看样子是他的一个跟班儿!”

胡九爷冷笑道:“这个人是本地人还是外乡客?”

“听他的口音像是外地来的!”说着这个柳大眉又自叹息了一声:“还有气人的呢!”

四位大爷不禁俱都一愕,一齐把眼睛向她集中过去。

柳大眉的一双桃花眼扫了四人一眼,慢吞吞地道:“怪就怪在这里,四位大爷看上的姑娘,他也看上了……”

赵二爷眼睛一瞪,大声道:“会有这种事?”

“可不是吗!”柳大眉说:“这位大爷指着名字要点‘ⅿⅿ’、‘穗儿’,还有‘秀秀’,而且还指明了要我热酒……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小子!”胡九爷霍地拉下了脸:“不用说了,这是他存心找我们的茬儿,跟我们过不去!”

大元米号的赵二爷倏地拍桌站起来道:“好,过去瞧瞧去!”

东楚钱庄的侯三爷也霍地站了起来。

胡九爷大声招呼着他的跟班儿“柱子”,吩咐他集合四人带来的随从护卫,总有十来个人。

倒只有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左庄,却现出了少见的沉默,众人在摩拳擦掌之际,他只是不动声息地在盘算着心思,一只手玩着他嘴上的短髭。

大家所以这么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这个左庄有过人的功夫,这时见他不声不哼,都不禁有些意外。

左大镖头在目注之下,冷冷地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各位先不要急,让兄弟称一称他的斤两!‘大牛’你过来!”

“大牛”是左庄手下一个得力的弟子,生得黑黑壮壮的,两手各有五百斤的力道,练过“铁扫帚”的下盘腿脚功夫,能腿扫“柏木桩”,在汉阳府,一提他的绰号“铁牛李”,那是无人不知!

左庄如今功成名就,早年打出来的一片江山固若铜池,现在什么事都不会再麻烦他了,天大的事派两名镖师,递上他左庄的名帖,也都可以迎刃而解,是以,他才能享如今逍遥之福。

铁牛李应声来到了眼前,恃手听令。

又黑又壮又高,二十四五的年岁,黑眉毛,小眼睛,大嘴扁鼻,一双太阳|­茓­都高高地凸出去,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扎手”的货­色­。

“去到凤来阁,拜访一位外乡的朋友!”左庄一面拿出了他的名帖:“说是我们各位有请,请这位朋友与他的那位贵跟班儿务必赏光,这是我的名帖!”

铁牛李两手恭敬地接了过来,应了一声,正要转身。

左庄又道:“记着,眼睛给我睁大一点,有什么不对,回来再说!”

铁牛李咧嘴一笑道:“老爷子放心,没有请不来的客人,瞧我的吧!”说完转身自去。

胡九爷嘿嘿一笑道:“左老大这一手确是高明,这叫先礼后兵,请他过来可比我们过去又强多了!”

侯三爷坐下来恨声道:“要是这小子不买账呢?”

赵二爷冷笑道:“那今天就要他的好看。”

胡九爷摸一摸他的两络小胡子,也学左大镖头的样子,由身上取出了名帖吩咐他的跟班儿,到江阳府衙门里先去打声招呼,作好了一切准备。

“菜”上来了,龙凤梅花大拼盘。

各人少不得为此丰肴浮上了一大白。

忽然一个姐儿由邻室大厅揭开帘子跑进来道:“来啦,来啦,客人被李爷请来啦!”

各人都不由一惊,却见铁牛李笑嘻嘻进入大厅,又转过来道:“客人来啦!”

在座四位大爷平素无不“目高于顶”,只是眼前这个客人太过奇怪,最主要的当然是由于他出手的豪绰,引起了各人的兴趣,是以眼前各人一听说是他来了,俱都情不自禁离座站起,对来人投以注目。

大厅两扇朱漆大门开处,进来了两个人。

第一个进来的,也正是那位豪绰手面的“大爷”,各人少不得更多加注意。他身高六尺,相貌堂堂,紫面浓眉,鼻直目炯,颔下一络类似锺馗的胡子,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加了人工,竟是碧绿的颜­色­,同他身上所穿的那袭袍子一个颜­色­,绿油油的鲜艳之极。时令不过是深秋的季节,来人头上却戴着一顶拖有长尾的水獭皮帽子,杏黄腰带上Сhā着那支白玉长笛子,足下却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纯丝靴子,好怪的这一身打扮!

比较起来这位大爷身后的那个童子可就显得太瘦弱一点了,二十上下的年岁,白白的一张瘦脸,黑长衣外加绿披肩,唯一与他主人相似之处,该是那双又黑又浓的眉毛了。这小子冰冷冰冷的表情,进门就靠向旁边站住不动,像是立意旁观。

毕竟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左庄,是出身江湖的人物,江湖里的规矩礼貌他不能不懂,对方既然收下了自己的名帖,又亲自来了,证明是赏了自己面子,自己就不能疏忽了主人的礼节。

匆匆赶上了一步,左大镖头抱拳笑呼道:“赏光,赏光,左某荣幸之至,贵客请坐!”

来人那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在入门之初已迅速地转过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这时再也不多瞧一眼。

聆听之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在铺有红丝绒的讲究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四位大爷对看了一眼,对于来客这种托大无人的神态大为不满。

铁算盘左庄忍着心里的不悦,再次抱拳道:“足下大名是……”

来客鼻子里又哼了一声,炯炯目神注定着这位左大镖头,点点头道:“你大概就是金狮镖局子那个总镖头‘铁算盘’左庄吧!”

左庄面­色­一沉,答道:“不错,足下你……”

来人不等他话说完,眸子已转向其他三人:“幸会之至!”他微微笑着说道:“这位是东楚钱庄的大掌柜的侯腾金,侯三爷!”

侯三爷点点头,十分傲气地道:“不错。”

来人眼光依次掠向赵二爷:“米店的大老板,赵子方,赵二爷!”

赵二爷也是傲气十足地哼了一声。

“这位大概是有‘瓷器大王’之称的胡光,胡九爷了,幸会得很!”

胡九爷打了个哈哈,道:“好说,阁下一进门就报出了我们四位的名字,足证是有心人了,来来来,菜还没上,酒也正温,请陪我们共饮一杯如何,请请请……”

来客摇摇头道:“饭我是要吃的,只是时候还不到,你们先请吧,吃完我们还有笔买卖要谈!请吧。”

左庄怔了一怔,发觉到话中的词锋不对,其他三位大爷早已忍不住腹内饿饥,纷纷转回座上,再也不多瞧这个不识抬举的人一眼,待到左庄转回之后,四个人已大声吃喝起来。

在他们大吃大喝的当儿,来客却是轻轻地垂下了头,合下眼皮来,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正好是对方四位大爷酒足饭饱的当儿,照前言,应该是谈买卖的时候到了。

四位大爷纷纷落座。

胡九爷咳了一声,端起了一碗香茗来喝了一口,大咧咧的道:“好呀,既然这位贵客有一笔买卖要跟我们谈,我们就洗耳恭听吧。”

绿衣人点点头道:“好说!”

一霎间,他脸上装出了一副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各位曾经听说过没有?江湖上有一种‘不乐之捐’的名堂。”绿衣人缓缓地说着。

四人对看了一眼。

胡九爷怔了一下道:“不乐之捐!什么意思?”

绿衣人一晒道:“有人富而好施,被称为‘乐捐’!”微微一顿后,他又接下去道:

“有人虽富却是不仁,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但是却又非捐献不可,被迫捐金,就称为‘不乐之捐’。”

四个人被他这番话说得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彼此面面相觑。

“我不说各位当然不清楚,”绿衣人慢吞吞地道:“这不乐之捐百数十年来,一直由‘不乐’所推展,每十年行走江湖一次……”

他那双眸子微微扫过金狮镖局总镖头铁算盘左庄时,面上表情亦庄亦谐地道:“这‘不乐’左大镖头应该听说过吧。”

左庄似乎在初闻那“不乐之捐”四字时,已有些陷入沉思状态,此时闻言,实似有所警觉。

“不错,我听过!”左庄总算想起了有这么件事:“‘不乐’远居南海,帮主好像是人称‘一心二点三梅花’的三位武林异人。”

绿衣人微微一哂,接道:“阁下到底不愧是出身武林,见识丰硕,不知道阁下对这三位老人家的平素行藏为人知道多少?”

左庄冷冷一笑,摇摇头道:“尊驾不要把话扯得太远了,这又与你我今天之会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绿衣人那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等一会,你们自然会知道得十分清楚。”

左庄挺了一下很不自在的身子,冷冷地道:“左某人虽听说过这三位武林前辈的大号,只是嘿嘿!遗憾得很,却始终没有与他们打过什么交道。”

“你不必遗憾!”绿衣人笑了笑:“因为你马上就将与他们打上交道了。”

左庄霍地自位于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大镖头稍安毋躁,请坐下说话!”绿衣人目光一扫其他三位:“我想这三位大爷还急于一听下文呢。”

左庄嘿嘿一笑,重重地坐下来道:“朋友,如果你想要拿这三位帮主的名字来压我左某人,那可就错了,左某人不吃这一套。”

绿衣人一哂道:“每个被‘不乐帮’找上的人一定都是不快乐的人,就像足下现在这副样子。”

左庄呆了一呆,高高举起右手,正要往茶几上拍下去,转念一想,却又放了下来。

立刻他作出了一副“并非不快乐”的样子。

绿衣人喃喃地道:“我想现在大镖头应该可以把有关不乐帮三位帮主的行径向你的三位朋友说一说了,因为他们好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左庄偏过头来,正好看见了渴望一听其详的三双眼睛。

“老哥!”赵二爷忍不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不乐帮,不乐之捐的,把我们都听胡徐了。”

左庄冷冷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这只是江湖上的传说罢了,传说在南海地方有个不乐帮,这个帮派与其他武林帮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倚仗强势,专门向全国各处强迫捐献金钱……”

“对了!”绿衣人脸上充满了笑靥:“所以才称作‘不乐之捐’。”

左庄看了他一眼,才又继续向其他三位伙伴解释道:“据说这个不乐帮在南海独处一海岛,那海岛也叫做‘不乐岛’,岛上居民全部都是帮中之人,人数众多,但是他们却不事生产……”

胡九爷听到这里嘿嘿一笑道:“那么他们一定会饿死了!”

左庄冷笑道:“按常情确是应该如此,但是事实上这不乐岛上的数千居民却没有一个饿死的,非但没有一个饿死,而且他们吃的穿的,甚至于日用一切,都反而比其他别处的人更为享受,好像他们天生到这个世界来就是为了享受一样。”

绿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赵二爷一肚子的狐疑,眼巴已地看着左庄道:“这是怎么回事?”

左庄冷笑一声道:“就是因为那‘不乐之捐’。”

“荒唐!”胡九爷挺了一下肚子:“天下哪有靠捐钱来过日子的人。”

“但是不乐岛上的不乐帮,他们百十年以来,一直就是靠人家捐助来过日子的。”

左庄冷笑着接下去道:“据说那不乐帮的三位帮主,每一个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武功,行为怪诞,坏透了,他们专跟全天下有钱的人过不去。”

赵、胡、侯三个人的脸­色­,忽然都变了。

“刚才这位朋友也说过了。”左庄瞟了绿衣人一眼,接下去道:“这百十年以来,他们每十年就会到全国各地走上一遍,­干­他们‘不乐之捐’的勾当,被他们找到的,全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户。”

“嘿嘿!”笑了几声,左庄又接下去:“当他们找到有钱的对象时,就会给这些富户一张银­色­的……”

绿衣人忽然Сhā口道:“不,你记错了,是金­色­的。”

“金­色­的!”左庄重复着,满脸怒容接下去道:“管他是金­色­的还是银­色­的,反正他们是给一张捐款的单子,写上他们要捐助的数目,然后等着拿钱。”

“荒唐,荒唐!”胡九爷嘴里再一次地嚷着:“要是人家不肯捐呢?”

“不捐也不行!”左庄忿悉地道:“据说不愿意捐助的人,他们不是拿走他的一条腿就是一只胳臂,情况严重的,他们还可能拿走他们的脑袋。”

“啊,”这一次轮着侯三爷惊叹了:“有这种事?这……这还有王法吗?”

左庄冷笑一声:“在他们眼睛里,哪还有什么王法?”

侯三爷瞪着眼道:“这……这简直是强盗嘛!”

左庄道:“本来就是强盗,应说是比强盗还要可恶的一群东西。”

绿衣人一哂道:“大镖头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太冲动,也不要意气用事,怎么能说是‘强盗’呢!是他们自愿捐献的钱呀!当然,也许他们捐献的时候,有点不大快乐,这一点倒是真的!”

绿衣人的话声一歇,大厅里包括鸨儿柳大眉在内,所有的人无不哗然,一时纷纷交头接耳,有的啧啧称怪,有的引为笑谈,俱都对这闻所未闻的怪异帮会组织谈论起来。

胡九爷大笑了几声,目注向绿衣人说道:“这个故事,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过。”

绿衣人道:“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侯三爷说:“真有趣。”

绿衣入道:“很多人都认为有趣。”微微一顿,他才接下去道:“但是奇怪的是,当他们接到了那张金­色­的捐献卡片账单的时候,他们就不再会认为很有趣了。”

胡九爷冷笑道:“故事讲完了么?”

绿衣人耸了一下肩,看向左庄,反问道:“完了么?”

左庄气恼地道:“你认为完了就完了,奇怪,这又­干­我什么事?”

赵二爷Сhā口道:“对不起,请恕我打个岔。”

绿衣人一笑道:“你看,你的故事还没有完吧,总会有人想多知道一点的。”

左庄一股怒气发不出,却迁怒午赵二爷的不知趣,狠狠地瞪过去。

偏偏这位赵掌柜的不能领会,仍然继续发问道:“难道各地衙门都不管了?”

左庄恨恨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们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王法,衙门里那几块料如何管得了?”

赵二爷道:“那总还有地方上的公理正义吧。”

“有什么正义?”左庄道:“他们一来山高皇帝远,再则,据说那三位帮主武功盖世,很多人都敌挡不了,都怕了他们。”

大家都怔住了。

绿衣人“唰”一声由衣袖里抖出了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柳大眉巴结地道:“大爷,你觉得热么?”

八月天,已经很凉了,再怎么也用不着折扇子,绿衣大爷这种动作可有点反常。

绿衣人一笑,望着柳大眉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跟胡涂人说话是很热的。”

“唰!”一下,他又折上了扇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注视向左庄道:“谢谢你说了这一大段,大体上来说,虽然当中有很多地方并不尽然,但是也差不多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左庄冷笑一声,道:“我说完了,该你的了。”

胡九爷摇了一下头,气呼呼地道:“这故事虽很有趣,但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又要知道这些怪事?”

“一点也不怪,”绿衣人十分和颜悦­色­地道:“因为你们四位大爷,正是不乐帮看中的对象。”

四人顿时为之一愕,当然他们其中也不乏聪明之人,对此事已有所预感,只是这个预感一经证实,仍然使他们有震慑的感觉。

左庄用力拍案,发出了“叭”的一声:“哼,小子!”他实在忍不住了:“你的眼睛睁大一点,要是你打算拿‘不乐帮’的旗号来吓唬人,那你可是找错了对象,告诉你,我姓左的可不吃你这一套。”

绿衣人微微一笑,脸上神­色­,十分笃定。

“左大镖头,你说对了,实在说吧,吃这一套的人,我们就不找了,要不然怎么会叫做‘不乐之捐’呢。”

左庄神­色­一凝,那张脸一霎间变成了褐­色­。

然而前文已经说过,他如今身分已经不同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一听打架就捋袖子的毛躁­性­情了,如今他已经是“有钱人”了,有钱的人常常必须提醒自己,一举一动都必须要合乎规矩,要合乎身分,冲动不得。

胡九爷比较更合乎“有钱人”那种派头,摸着他的小胡子,嘻嘻笑道:“老弟台,对不起,我可不是有意要占你什么便宜,看你样子实在很年轻,年轻人有时候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声,我们几位在汉阳府,不错,钱是有两个,只是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叫我们‘不乐之捐’的,这一点你尤其要搞清楚!你要放明白一点,咳!”

侯三爷冷冷哼道:“不要说你一个人了,哼哼,就是真的什么不乐帮主来了,我们也不在乎。”

赵二爷一定也要说上一句:

“小子,你应该打听打听汉阳府我们的身分,嘿嘿!无论官私两面,你要想跟我们斗,哼哼……你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绿衣人微微点了一下头:“你们话说完了没有?还有谁要说?”

胡九爷看了各人一眼,冷冷地道:“说完了,你要怎么样?”

绿衣人道:“那就该我的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招了一下手。

远立门侧的那个黑衣哑童,立刻心领神会地抱拳应命,转过身来,把大厅的两扇门紧紧关上,并下了门闩。

大厅里各人顿时起了一阵哄动。

胡九爷大怒道:“什么意思,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吗,混蛋,混账!”

绿衣人丝毫不现怒态。

他依然用着和悦的声音道:“在我们买卖没有谈成以前,包括我自己在内,谁也不能走出这间大厅。”

说话时,那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哑童,双手抱膊,十分懒散地站在门前,很明显地已在执行他主人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

“铁算盘”左庄的确是沉不住气了。“我就是不信,什么人能阻住我左某人的去路!”

绿衣人一笑:“最好你非信不可。”

“我偏不信!”左庄脸拉得很长,转过脸看向他那个得意的弟子:“铁牛李,你给我出去一趟。”

铁牛李闪身而出,抱拳应了一声:“是。”

左庄再关照他:“记住,出去再回来,不要给我多惹事,人家让开就算了。”

铁牛又恭应了声,脸上现出不屑的冷笑,借着抱拳见礼的当儿,他有意地伸展了一下身上的骨骼,发出了一阵子骨响声。

姑娘们丛中立刻发出了一阵子惊叹耸动声。

老实说,虽然眼前气氛很紧迫,但是除了鸨儿柳大眉以外,这些妞儿们可是心里毫不担心,反倒暗暗窃喜着,有“乐子”可看的喜悦。

绿衣人简直连眼皮也不眩向铁牛李一眼。

铁牛李摇晃着身子,一副像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样子,慢慢吞吞地直向大厅门前走过去。

姑娘们立刻闪身让出了一条路。

黑衣哑童仍然抱着他胳膊。

铁牛李借着前行的当儿,每走一步自丹田里提吸出一股内元之气,以之充实四肢,是以每下一步,都沉重出声,显示着他的功力确实不凡。

“小子!”他站在了黑衣童子面前:“你可听见了?快让开,二爷要我出去一趟。”

黑衣童子甚至于连头也不摇一下,苍白的脸上根本就不着表情。

“你听见没有?”

黑衣童子依然如故,只是面颊上多了两条“鄙夷”的笑纹。

铁牛李一心想在师尊与各位大爷面前卖弄一番,哪里又会想到对方这貌不惊人的小子,竟然全身负有惊人的身手。

他再也不愿与对方废话,一声叱道:“闪开!”右手一挥,直向着对方这个瘦削小子胸肋间扫去。

铁牛李曾经有“开碑手”的沉实掌功,这一挥一扫之力,看似无奇,其实却蕴有惊人的内力,“碰”的一声,击了个正着。

黑衣童子连眉也不曾皱一下,就在铁牛李掌下的刹那,自然而然,极其神速地自黑衣童子胸肋之间鼓出了一个气包,铁牛李的这一掌,恰恰正好的就打在了这个气包上。

铁牛顿时一惊。

“铁算盘”左庄看得更清楚,禁不住呆了一呆,这一霎他似乎忽然想出了对方这种异乎寻常的异功,暗忖一声不好,正想出声警告却已是慢了一步。

敢情铁牛李情急之下,紧接着再次出手,仗着他练有“横”功,有一身蛮力,决计要把对方生生扳倒,当时身子向前一伏,两只手同时递出,“噗”的一声,已分按在黑衣童子的两处腰侧之间。铁牛李这一次可是用足了力量,脚下是骑马单裆,双腕力振之下,喝了声:

“滚开!”

想象中,那么瘦单的人,如何当得起他的这般神力,然而事实上却又是大谬不然。

­唇­角兀自荡漾着那种鄙夷的微笑,身子却是压根儿丝毫也不曾移动一下,黑衣童子挺立如故。

各人目睹之下,都不禁紧张地站了起来。

眼看着铁牛李龇牙咧嘴连吃­奶­的力量都用了出来,一张黑脸由于用力过剧的关系,都变成了猪肝颜­色­,只是那个瘦削的黑衣童子,偏偏身子稳如泰山,固若磐石般屹立着。

“铁算盘”左庄大惊之下,才知道自己敢情是走了眼,原来这个貌不惊人的瘦小子,敢情身上有出乎寻常的功夫,铁牛李这般蛮­干­,必将要吃大亏。

心里想着,大声招呼道:“铁牛李,退下去。”

无奈黑衣童子可不是这么容人欺侮的,左庄话方出口,黑衣童子已快速地出手反击。

那么快的一霎,不知是怎么一来,黑衣童子的一只手掌已反贴在了铁牛李的下腹上,紧接着他扬起来的手势,铁牛李的身子就像是疾风中的一片云也似的霍地腾了起来。

“铁算盘”左庄大惊之下,足下用力一顿,身子快若飘风地已迎了上去,出掌拧腰,只一下,已把铁牛李偌大的身躯接在了手上。由于铁牛李下坠的身势过于沉重,左庄接是接着了,身子却禁不住打了一个踉跄。

大厅里立刻传出来一阵子乱嚣,胡九爷、赵二爷、侯三爷几位爷儿们哪里见过这个?一时,都吓得脸上变了­色­。

被放下来的铁牛李,再也不是“铁”打的“牛”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面条捏的,两只手捂着肚子,一时连腰都直不起来,他在那里一声不吭的蹲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脸直往下淌个不停。

黑衣童子却又似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处,执行他看守门户的任务。

胡九爷抢上一步,眼巴巴地看向铁算盘左庄道:“这……这怎么办?”

“不要紧!”左庄沉下脸来道:“我倒要来见识见识这位小朋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胡、侯、赵三人,平素对于这位左大镖头的武功,也是只凭耳闻,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们却深信这位大镖头必然身手了得,这时见他自愿出手,不禁宽心大放。

以堂堂声名,汉阳府首屈一指的左大镖头,亲自出手去对付一个对方跟班看门的门童,实在是有点小题大作,杀­鸡­用牛刀的感觉,然而情势的发展,却又使得这位左大镖头非如此做不可,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

一直不曾多话,独坐位上的绿衣汉子,忽然冷冷一笑道:“左大镖头莫非还不死心么,我看不必多此一举了。”

左庄沉声道:“什么意思?”

绿衣人冷冷地道:“不乐帮派出来的使者,绝非无能之辈,你又何必要自取其辱。”

左庄呆得一呆,一双瞳子骨碌碌转了一转,倏地跨前一步,大声道:“好!既然如此,左某人候教了,请。”

一边说,一边向座上绿衣人抱拳拱了一拱,显然矛头已转向了绿衣人本人。

大家伙眼看着双方即将交手,一时纷纷向后退开。

偏偏绿衣人没有立刻出手的意思。

听了左庄说的话,他脸上浅浅现出了几线笑纹,摇摇头道:“大镖头也许错会了意,我来这里只是向各位执行‘不乐之捐’来的,可没有打算跟人打架,除非哪个人真的强到非要我出手不可的地步,否则……”

铁算盘左庄脸上一阵子发热,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可是,他立刻就感觉出发自对方身上的一种无形内力。

前文曾述过,凡是武功达到了一个相当程度的定点后,其体魄之内则会自然而然地兴起一种所谓的内功游潜,左庄显然不是弱者,而且有见于此,因此当他一经有所领会之后,立刻大生警惕,跨出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又退了回来。

“很好!”左庄冷笑着道:“那么我倒要看看谁胆敢阻挡我的来去!”

他明知对方手下的黑衣童子必然会阻止自己出去,也明知自己必将要和黑衣童子动手,只是这么说,显然有“遮羞”的用意,因为以他今天的尊贵身分,去出手对付对方手下一个门童,一旦传扬出去,自将要落人笑柄。

然而,如果照他眼前这种说法,情形将是不同,因为是对方黑衣童子阻挡他的出路而被迫出手,那就另当别论。

绿衣人很明白他的这种矫情虚饰,不过置于一笑。

因为大凡一个人的武功达到了某一种境界之后,就像是绿衣人现在这种境界,他已经具有明鉴入微的功力。只凭对方的谈吐器宇,即可察知对方的功力虚实,眼前这位名重汉阳的金狮镖局总镖头,虽然名声很大,然而论及真实的武功,绿衣人实在还不屑于出手,乐得借手于手下小童杀一杀他的锐气。

左庄已慎重其势地向廊外步出。

胡、侯、赵三位忙自起身跟在他身后,他们三位大爷早已被眼前这种情势发展逼得透不过气来,早先的寻欢之意已荡然无存,巴不得能够离开眼前这片是非之地,是以一见左庄外出,立刻慌不迭地跟了上去。其他姑娘们的心情也是一样的,谁也不愿跟着蹚眼前这种混水,一时纷纷立起,跟在三位大爷身后。所有人都挤了过去,大家像一条龙似地排在左庄身后。

当然,大家的希望也都寄托在这位大镖头身上,只要他能闯过这扇门,大家都暂时得救了。

绿衣人若无其事地端茶自饮。

左庄的气势不小,身后跟着大群的人,只是这番气势,就非眼前小小一个门僮所能抵挡得住。

偏偏那个黑衣童子似乎也学会了他主人的狂傲,对于眼前这番阵势毫不心惊,只把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对方,身子却并不移动。

“铁算盘”左庄在距离对方三尺左右走下了脚步:“闪开,小子。”

一面说,起手一掌,直向对方童子迎面击去。

黑衣童子霍地抬起了手,两只手掌“啦”的一声,就空接在一块。

左庄鼻子里哼了一声,足下前跨一步,那只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

黑衣童子由不住后退了两步。

左庄怒叱一声,紧接着左掌五指弯曲如钩,猛可里一掌劈出,直向对方胸腑之间击了过去。

这一掌,左庄是安心要对方当场出丑,掌势里聚集着凌人的内力,不要说真的被它击中万无活理,只要被掌风扫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就在左庄递出凌人的掌势里,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凌空直竖了起来,由是乎左庄充满劲力的这一掌,可就走了个空。

紧接着黑衣童子腾起空中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来,他左手斜出,疾如电光石火般反向左庄背侧间击出,左大镖头急切间反手一扳,两只手又自迎在了一块。

这么一来,两个人四只手便紧紧纠缠一气,一时分不开来。

纯就体态上来说,左庄实在要比这个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

这一霎,两个人显然较量上了内力。

张扬着双臂的左庄,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态势,两只大手凌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

然而被他压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却是并不含糊,别看他瘦得像人­干­儿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挺挺的,丝毫也不曾被左庄巨大的力道压下去。

“老鹰抓小­鸡­”样的左庄,一次又上次地抖动着他巨大的身躯,每抖动一次,必然自其双掌内输出一次凌人的力道,这样三数次之后,他所施展的内力堪称已达到了顶点,然而那个瘦弱的黑衣童子仍然是依然故我,并没有在他神力之下瘫软下来。反之,左庄本人却反倒显现出有些后力不继的样子了。

就在他第四次运施功力的时候,足下显然打了一个踉跄,一连后退了几步。

这一刹那,他脸上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怒容,忽然发出一声咆哮,整个身子霍地腾空而起,肥大衣衫衬满了疾风,在空中发出了噗噜噜一阵子响声,直向着一隅座头上的绿衣人当头直罩下来。

这一手确是出乎每个人的意外。大家怎么也不会想到,铁算盘左庄竟然在不敌对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况之下,却反倒向对方主人出手,实在有点难以理解。然而了解到左庄的心情个­性­的人,此举倒也并非“不合情理”,盖因为一切的羞窘愤恨皆导源于现场的绿衣人,黑衣童子无非是听从其命令,供其使唤的一个奴才罢了。

左庄在恼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顾一切地猝然向绿衣人出手。

这一式,“金龟罩顶”确实既快又狠,双掌两足同时贯足了真力,居高临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鹰击长空,看来功力至猛。

大家伙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得呆住了。

座头上的绿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饮,猛可里见他右手振处,盖碗内的茶水茶叶一股脑地全数倾出,变为千百飞星反迎着左庄身上兜了过去。

双方的势子都快到极点。

任何人想不到,也万难相信,以左庄具有这身功力之人,竟然会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给击退,击伤。

随着左庄发出的一声惨叫,他那张开四肢的巨大投影,蓦地在空中一个倒仰之势,接着即被四平八稳地倒摔了出去。

“噗隆通!”一阵巨大的响声,压碎了一张茶几。

左大镖头的身子,在地上折了个斤斗,霍地欠身坐起,只见他满脸鲜血,岂止是满脸,简直全身上下全都为鲜血所浸满,宛若一个血人似的,瞪着一双大眼睛,话不曾说出半句,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大厅里所有人目睹如此,俱都被这番举止所镇住了。

绿衣人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这个人实在是一个相当沉着、­阴­森而讳莫如深的人物,只看着他脸上含蓄着的那种笑,简直就难以判度他的下一步将要如何了。

胡、侯、赵三个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俱都由不住心里一阵发毛,一时不禁相继向后节节后退。

胡九爷退到了一张座位处,情不自禁地坐下来:“你……你想怎么样?”

侯三爷也开腔道:“告诉你,汉……汉阳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

柳大眉以及一群野草闲花,更是吓得拥挤一团,人人脸上变­色­,抖成一团,较之先前的打情骂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胡九爷终于又回复了他的自信与尊严,用力地拍着椅子手把,打着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点,这里官私两面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轨!嘿嘿!你可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绿衣人笑靥如故,只是端的是“笑里藏刀”:“你最好闭上你的嘴,还有你,你!”

三个“你”不用说,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爷,随着他手指之处,三位大爷果然就安静了下来。

绿衣人笑了笑道:“蜡烛是不点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贱骨头,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听话!就像你们阁下几位。”

侯三爷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要急!”绿衣人慢吞吞地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来谈一笔小买卖。”

胡九爷翻了翻眼皮道:“我们素不相识,有什么买卖好谈的?”

赵二爷转过脸看着胡九爷道:“胡兄,我看得请府台衙门的刘师爷来。”

话才出口即听得绿衣人一声朗笑,三位大爷顿时心头一寒,一齐注视过去。

“说得好!”绿衣人收敛住笑声,缓缓地道:“其实也不劳费心,下一步,我跟着也就会去拜访府台衙门,也许你们还不知道!除了府台衙门之外,我还有一笔大买卖要跟紫禁城里的皇帝大佬倌谈一谈呢!当然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眼前与你们无关,也就用不着多谈了。”

三个人由不住又交换了一下眼光,心里像是着了一记闷棍一样的不自在。

胡九爷半天发出了一声叹息,频频冷笑道:“谁叫我们今天落在了你的手里呢,大不了捐几个钱吧,没什么了不起。”

赵二爷也寒下脸道:“既要人家拿钱,态度就要好一点。”

绿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带着笑脸。”

“这不是笑不笑脸的问题!”侯三爷拍着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钱的事情总得要人家心甘情愿呀!”

“那你就错了!”绿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愿那就谈不上是‘不乐之捐’了。”

“不乐之捐!不乐之捐!哼哼!”胡九爷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说吧,只要不太过分,我们给你就是。”

绿衣人皱皱眉道:“这可难说,好吧,我这就先向三位不乐之捐啦。”

一面说着他一面转过身来,走向原来的座位处缓缓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请过来一下。”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胡九爷第一个欠身站起来,其他二位也只好跟着站起,三个人悻悻走过来:坐好。

眼看着一场兵争似已结束,鸨儿柳大眉才从骇慌惊悸中恢复了正常,她那善于讨好的一张脸,立刻布满了笑容。

堆着惊悸犹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来呀,给大爷倒茶,侍候着,上烟!”

奈何那几个早已受惊的姐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凑这份热闹了,尽管是鸨儿频频拍着她那双粉团儿的玉手、却只是你推我我推你乱作一团,谁都像脚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动一步。

柳大眉正要装声作态地骂上几句,却被绿衣人异常明亮的一双眼睛制止住了。

“对了,鸨姐儿,你过来,这里也有你一份儿。”

绿衣人看着花俏的鸨儿,虽是笑脸洋溢,却有其不怒自威之处,柳大眉在他的目神里,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请坐下。”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

这当口,只听得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出息之声,敢情先时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左庄,已然幽幽地醒转过来。

铁牛李赶忙上前侍奉着,虽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够狼狈的。

“哼,他醒的倒正是时候。”说话时,绿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铁牛李的脸上:

“劳驾,请把左大镖头搀过来坐下。”

铁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庄一身血渍,却又有些害怕:“总镖头他伤得不……不轻。”

绿衣人点点头:“当然不轻,不过,放心,他还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这个不乐之捐就捐不成了。”

铁牛李不敢不听,一面点着头,一面把受伤的左大镖头搀过来,扶着他坐下,又送上了茶。

左庄三魂幽幽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里自然有数,只气得频频叹息不已,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勉强地喝了两口茶,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喝了。

绿衣人看看铁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担保他绝对死不了就是了。”

铁牛李忙自退开一旁。

左庄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圆瞪着两只眼,正想翻身站起来,忽然觉得当胸软麻|­茓­道上微微一麻,情不自禁地又向后软了下来。

却见绿衣人正用一只手指头指点着他,道:“你还是老实一点地听着好,何必自讨苦头呢。”。

说完了这两句话,放下了手,左庄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种麻软的感觉。

左庄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在了椅子上,他心里敢情有数得很;从刚才那番动作上判来,对方这个绿衣人明是内功己臻至极点的人物,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几下指点,暗中却有“隔空点|­茓­”的秘招在内,很明显的正是暗示对方“还是乖一点的好”。经此一番示警,左庄可就真的不敢再有异动了。

绿衣人乃自慢条斯理地目注向距离自己最近坐处的胡九爷,含着笑道:“阁下的家财,颇是可观,本地有五处买卖分号,另外九江有三处大窑,买卖大得很,长江几省都有你的生意。”

胡九爷一怔,想说什么,却被绿衣人的手势止住了。

“你不必多说,我们的调查清楚得很,依阁下的家财,光只是现银,少说也有七百万两之数。”

胡九爷脸­色­又是一变,因为对方所报出的这个数目,显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

“因此,我们向你开出的这个数目,还不至于让你为难。”

胡九爷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

“一千万两。”

“多少?”胡九爷显然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千万两!”绿衣人慢吞吞地道:“这个数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来的。”

“荒……唐……”胡九爷大声道:“我的全份家财才不过是七百万两,你就要我捐出一千万两?”

“不错!”绿衣人道:“我说的七百万两,只是你的现金,并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货。”

胡九爷大叫道:“难道你要我变卖产业,变成一穷二白?简直是荒唐!”

“不错,我们正是这个意思!”绿衣人脸上开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产业,原本还可以值上千万两之数,只是急切间变卖,最少要打一个对折,所以只能算五百万两,你虽是标准的一个­奸­商,但是早年倒还刻苦过一阵子,剩下的两百万两银子,其中大半数还要用来解散手下的伙计,余下之数,如果你能节省一点、后半辈子应该还不成问题的。”

胡九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个劲儿地冷笑着!“哼哼!你以为,我真的会照你的话这么做么?”

“你最好听话。”

“如果我不听话呢?”

“那就不太好了!”绿衣人喃喃地道:“只怕你得不偿失,因为那么一来,你将要失去另一只胳膊。”

胡九爷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只胳膊?”

话才出口,即见绿衣人右掌隔空而出,凌空一击,随着他的手势,空中传出了猝然的一声尖锐破空声,紧接着隔座的胡九爷一声惨叫,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齐肩被切了下来。

这番举止,不啻大出在场各人之意外,俱都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看着胡九爷身躯一阵于战抖,鲜血直涌而出。

然而绿衣人的一切行动,皆出自事先的安排,从容得很,只见他右手猝抬,隔空一连指了几下,用“隔空点|­茓­”的手法,把对方|­茓­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爷身上的痛楚,显然也大为减轻,由于失血不多,痛楚不剧,虽然失去一臂,竟然没昏过去。

胡九爷抖颤得厉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来:“大侠……饶命……饶命……”

一边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给……我给……只求你饶我这条命。”

“我不要你的命,记住,十天以后正午之时,在你府上见面,一千万两银子,分列十张银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宝’银号的。”

“是是……我记住……记住了……”

绿衣人冷冷一笑,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胡九爷叩了个头,抖颤着身子站起来,几乎是直着嗓子吆呼他的听差的:“张才,狗奴才……快来。”

张才应声跑过来,看起来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团。

“快……扶着我……叫他们套车。”

张才搀着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爷才想起还忘了拿他的那只断臂,又回过身来。

绿衣人笑道:“你还指望着这只断手能够接上去么?不过,带回去作个纪念也好。”

张才用衣服包着那只断手,主仆二人一般地颤抖。

“记住,半个月内日敷‘金疮散”不使流血,不能见风,再找伤科大夫好好瞧瞧,要不然你这条命可不容易保住。”

这番话出自绿衣人像是开玩笑般的口吻里,却把这位有瓷器大王之称的胡九爷吓得三魂出窍,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嘴里一连串地应着,在他那个跟班的张才搀扶之下,匆匆离去。

这一次看门的黑衣童子不再阻拦,等他二人离开之后,又恢复原来位置站好。

大厅内这一霎,真可算得上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尤其是侯、赵、左这三位大爷,几乎都吓瘫了。

绿衣人一双眸子缓缓地转向他所要“不乐之捐”的第二位,东楚钱庄的侯三爷。

侯三爷就像吃了烟袋油子似的,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大侠……客……饶……命……

我……我……”

侯三爷差一点儿就快缩到椅子下面去了。

绿衣人点点头道:“你们四个人在汉阳城,论家当儿都有的是,吃喝玩乐真是享尽了人间福气,人不能一辈子老是享福,从现在起,我想就是你们受罪的时候到了。”

“我……大侠……要多少钱我都给……只求你……不要毁了我……”

绿衣人“哼”了一声,一笑道:“我很清楚,你的钱庄是专门放高利贷起家的,各大埠都有你的分号,你还有个外号叫‘吸血虫’是不是?”

侯三爷呆怔了一下,用力地摇摇头道:“不不……大侠客你千万不……要相信,我……

的钱庄生意再本分也没有……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一面说,频频顾左右的赵、左二位道:“是……不是?是不是?”

只可惜他们两个人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各怀鬼胎,顾自己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了他?

侯三爷­干­挤着两只眼,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要哭了出来,显然这“不乐之捐”的滋味确是不快乐得很。

绿衣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也给你十天的时间,八百万两银子,十天后午时,我会准时拜访。”

“八百……八百万两?呀!老天……”侯三爷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

“你拿得出来的。”绿衣人话声出口,右手倏地凌空而出,空中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劈空之声,和先前的胡九爷没有什么两样,侯三爷一只左臂齐着臂根断了下来,紧接着绿衣人五指虚按,以奇异的“隔空打|­茓­”手法打中了侯三爷身上五处|­茓­路,为他止血、定痛,侯三爷再次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绿衣人唤来了侯的随从,把他立刻搀扶出去,他的眸子接着转向大元米号的赵子方赵二爷。

赵子方不等他开口,先自扑通跪倒在地,如丧考妣地哭了起来:“我的米号只值一百万两银子,大爷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不错!”绿衣人缓缓地道:“你的家当是比他们少了一点,但是你私藏的米却是很可观。”

赵二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可是大爷……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呀……前年我还赈过灾,捐过米……”

绿衣人一笑道:“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是在审案子,这一点你先要弄弄清楚!五百万两,限时七天!情形跟以上两个人一样!你快回去准备去吧。”

赵子方知道多说无用,磕了个头,赶忙爬起来。

当他眼睛与对方眼睛接触的一霎,绿衣人奇快地递出了他的双指。

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霎,随着绿衣人的一双手指凌空挖处,一对鲜血淋漓的眼珠子已自赵老二的眼眶子里滚了出来。

姓赵的像冤魂附体地鬼叫着,一时频频打起转来,自有他的手下将他搀了出去。

“现在该你了……”绿衣人深湛的目光盯向左庄。

左庄前受巨创,兀在伤痛之中,只是他毕竟是习武出身,尽管面临着生死存亡的一刹那,仍有其“宁折不弯”的个­性­。

面对着绿衣人的炯炯的目神,他冷冷笑着道:“不乐帮的手段果然­阴­狠毒辣,今天我总算见识了。”

绿衣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你一直没有遇见过,我们的手法一向如此,百十年来并无改变。”

“可是,我耳朵里只听过贵帮的三位帮主,却不曾听说有阁下这么一位。”

绿衣人笑了笑:“你说得很对,过去的几次捐款,一向是由三位帮主亲自收取,只是最近因为三位老人家春秋已高,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不得不勉为其难了。”

“哼哼!”左庄气忿填胸,几乎为之气结地道:“这就难怪了……朋友,你报出个万儿吧。”

绿衣人一笑:“由于我出道太晚,到现在江湖上知道我的人还不多,有几个不耐烦的朋友,都管我叫‘无名氏’,也有人叫我‘不乐君子’,因为凡是我去的地方,人家都很不快乐,这倒也不是假话,随便你怎么称呼我都行。”

左庄勉强挺了一下身子,十分凄惨地笑道:“你们不乐帮这种行为,又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绿衣人喃喃地道:“强盗喜欢杀人放火,比较起来,我们要文雅得多。”

左庄一直在大声地出息着,听到这里呼息声更大了。

“君子服人于德,小人服人以力……哼哼!”他徐徐道:“你……怎么配算为不乐君子?”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无限气馁地道:“我活了这么大,确实还是第一次见过,天下武林中,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帮派……嘿嘿,不乐帮……不乐帮!”

绿衣人道:“关于这一点并不稀奇,很多人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左庄忿忿地一哼,道:“说吧,要多少钱?”

绿衣人那张笑脸,忽然罩上了一片铁青:“我们不要你的钱。”

“不要?”左庄冷笑道:“不要钱?”

“我要你的命!”绿衣人道:“天下没有人能嘲笑不乐帮,你更不例外。”

话声出口,陡地一掌劈出。迎合着绿衣人递出的掌势,左庄忽地发出了一声闷咳,呛出了一口鲜血、整个身子直向后倒了下去。

大厅内发出了一阵惊叫声,胆小的姑娘们都哭出了声音。鸨儿柳大眉只吓得两片手骨嗑嗑地直响,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汉阳府府台衙门花厅,午夜时分。

显然有什么非常之事正在讨论着,两扇厅门紧紧关闭着,十数名府衙的捕役一个个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曹羽与他几名得力的手下,一字形地排坐在铺有猩红缎垫子的太师椅上,比较起来,那位官居四品的府台正堂却反而屈坐下首,敬陪末座了,本来也是,在这群朝廷秘密组织特别人物眼睛里,一个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官拜内厂提督的曹羽,不用说高高在上,身边左右是郭、姜两位都卫,另有两位身佩金星的蓝衣卫士分坐在郭、姜二人身边,看上去来头都不小。

汉阳府的知府刘华云,同着新领汉阳“神机营”的武官包大勇,各居下首,另陪未座的是师爷方松和“神机营”的“副将”马准。这等人聚集一堂,当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来气氛森严。

高居中座的曹羽,微微皱着一双浓眉,官气十足地道:“这件案子,我们原是不打算惊动地方的,现在既然在汉阳出了岔子,你们当然脱不了­干­系,你们要负完全的责任。”

知府刘华云拱手道:“大人请放宽心,卑职一定会同包大人尽力而为,短日之内将打探结果向大人回报。”

曹羽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么?”

“这个,”刘知府一脸为难地苦笑着:“卑职尽力而为,想叛王家小,­妇­人幼儿,就算藏躲也是不易,卑职只要派人挨户严加检查,料必有蛛丝马迹可供搜索。”

曹羽点点头道:“这倒是一个方法,只是对方要是有意藏躲,只怕打探不易,无论如何,你赶快张罗着去办吧。”

刘知府又应了一声是,即抱拳道:“大人等一行来得突然,下属与包大人都不及趋迎,尚请海涵。”

那位神机营的千总包大勇也站起来抱拳道:“卑职与马副将迎驾来迟,五位大人请不要见责。”

曹羽冷冷哼了一声道:“去岁紫禁城八营神机秋校之时,本座亲恃御驾,亲眼见过这等火器的厉害,这一次说不定我要借重你的神机营用用。”

包大勇抱拳一礼,道:“卑职遵命,不过……”

曹羽道:“不过什么?”

包正勇轻咳一声道:“大人既是亲侍御驾秋校神机之人,当然知道神机营的官兵非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便出动的!”

曹羽冷笑道:“本座这次前来,便是奉了刘、谷等大人转奉圣上的旨意……嘿嘿,包大勇,莫非你还要伸量一下这内厂提督的权力到底有多大么?”

包大勇脸­色­一变,后退躬身道:“卑职不敢。”

曹羽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了,从今天起,你的神机营要随时待命,听候郭都卫郭大人的调遣,万一调度不力坏了本座的大事,嘿嘿……包大勇,你这个‘千总’的官,可就别想混下去了。”

“是!”

包大勇惊吓得额角直冒冷汗,频频后退抱拳不已,忙自转向左侧的那位郭都卫,抱拳请示。

郭都卫似乎比他的主子曹羽更加地难说话,他铁青着一张脸,未开口先冷笑几声:“包千总!”

“卑职在。”

“赶明儿个,我要瞧瞧你的神机营到底有多厉害,就照着上次紫禁城演习的那个模样,也来上这么一次,也让我这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开开眼。”

“这……”包大勇一时惊得愕住了。

“怎么,包大人你还有什么碍难么?”

“这……”包大勇的眸子转向刘知府:“刘大人!这件事施得么?”

话声未完,那位职领内厂二品都卫的郭大人,手拍椅把子,一声冷叱道:“放肆!”

包大勇后退一步,躬身拱拳,但却是圆瞪着一双眼,大是忿忿不平,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一旁的刘知府却为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为官甚久,早已达练官场,对于这些大内侍卫的跋扈擅越早已清楚,更何况当今天下正是刘、马、谷等几个太监当家,曹羽等一­干­人,无异正是这些人最得力的一群走狗,一个闹翻了,那还了得?不要说包大勇的这个神机营­干­总的官儿保不住,自己的四品前程,怕不也为之连带动摇。

当下一见郭都卫发怒,慌不迭上前抱拳道:“郭上差请息雷霆,包大人新自震边卫调来敝府不久,有些事情还不大明白,待下官私下开导与他,他也就知道了。”

“嘿嘿!”郭都卫强收怒容,碍着身边的顶头上司在座,有些话不便出口,只是冷笑不已。

曹羽道:“这也是你们为朝廷立功的机会,要是能把叛王家属擒获,论功行赏,便是你们的福分。”

刘知府拱手道:“全凭大人恩典,列位大人多多关照。”

“哼!”曹羽的话还未说完,接着冷笑一声:“要是因为你们怠忽职守,不全力合作,坏了大事,论罪行罚,只怕你们也是担待不了!两者轻重,刘大人,包­干­总,你们自己衡量衡量。”

这几句话只说得知府刘大人与“神机营”的包­干­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连打躬称是不已。

曹羽冷着脸,微微点头道:“我们在这里暂时住上几天,有什么事可以就近联络,天不早了,你们先退下去吧。”

刘知府才算舒了一口气,目光一扫身边那位行伍出身的包大勇一眼,二人相继上前恭敬告退,带着他们的人,匆匆退了出来。

离开花厅之后,包大勇直眉竖眼地嘀咕着:“这几位爷儿们可真是难伺候,要依着我的脾气,就跟他们来个相应不理,除非有圣上的旨意!嘿嘿,看他们又能怎么样?真是欺人太甚。”

刘知府看了一下左右,苦笑道:“包兄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些爷儿们千万开罪不得,别说那姓曹的我们开罪不起,就是他手下那几个佩有星星的卫士,哪一个咱们也惹不起。”

说到这里,把声音有意放低,趋前一步,附向包大勇耳边道:“包兄也许不知道,这些东西过去出身不高,杀人放火什么事他们都做得出来,惹他们­干­什么,我们犯不着,好歹虚应声势,把他们侍候完了一走了事。”

包大勇先是一怔,随即嘻着一张大嘴道:“行,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有一手,看起来真有你老兄一套,只是,老兄,要是鄱阳王全家大小抓不住,我们岂能脱得了­干­系?”

刘知府嘿嘿冷笑了两声道:“这是姓曹的拿话来压我们,要是论罪他们才脱不了­干­系,我们也没有接到朝廷的一纸公文,只是面子上不得不敷衍他们罢了。”

包大勇连连点头道:“高明!高明!老兄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比我这个拿枪杆子出身的人实在是要高明得多了,佩服!佩服!”

尽管狼虎当道,作官的硬是有他们一套,以不变而应万变,不得不令人佩服。

花厅里现在所剩下的几个都是自己人了。

千手太岁郭元洪郭都卫深深皱着眉毛,转向曹羽道:“大人真以为刘知府这些家伙能帮上忙?”

曹羽苦笑了笑:“老实说,我现在很是苦恼,我们现在所面对的,并非是鄱阳王的一家大小,而是十分棘手的一个江湖组织。”

“大人指的是不乐帮?”

曹羽黯然点点头,脸上显现着­阴­森的笑。

铁臂神姜野姜都卫冷哼一声:“如依着卑职之见,那一夜我们实不该轻易撤离,小小一个江湖帮派,难道还能与朝廷作对不成?”

曹羽冷笑摇头道:“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清楚么!这个不乐帮实在是极难应付的一个组织,我们何苦招惹!”接着他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只希望鄱阳王那一家人不是落在他们手里就好了,要不然那可就要大大费事了。”

“千手太岁”郭元洪道:“我就是想不通,不乐帮为什么要Сhā手管这闲事?”

姜野冷笑道:“这个你还会想不通,还不是为了钱么,说不定那三个老怪物一时心血来潮,想借着这批人质来给我们做一批生意。”

曹羽吟哦着点点头道:“有道理,唉!我当时竟然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另一位金星卫士,“双手飞石”夏元之,却是心细如发,试询道:“观诸那─夜情形,大人对那个‘无名氏’的态度甚是礼遇,莫非大人原来就与他认识?”

曹羽不大自然地“哼”了一声,却是不曾回答。

千手太岁郭元洪立刻岔开道:“果真要是无忧公主这些人落在了不乐帮的手里,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

曹羽叹了一声道:“但愿不是如此,否则那将是一件头痛之事。”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不过,这个谜底我们很快就得揭晓,如果鄱阳王家室一行真的落在了他们手里,我预料下一步他们将要派人来与我们联系。”

话声方住,即听得厅外传来一阵子乱嚣,像是门卫的喝叱声,只是正当各人凝神倾听欲待喝间时,声音却又没有了。

曹羽目光一扫身侧的双手飞石夏元之,后者立时会意,足下一个垫步,已飞快地袭向门前,伸手拉开了厅门,厅门乍开,却与外面站着的那个人成了脸对脸地照了盘儿。

夏元之一惊之下,脚下一个踉跄,禁不住后退了几步,门外人却把握着这个机会,就势迈步而入。

白脸,浓盾,一身黑衣,瘦削的个头儿,这副长相,对于在场的几个人来说,都谈不上陌生,敢情他正是那夜树梢现身,“无名氏”手下的“报财童子”。

夏元之怒叱一声:“大胆!”脚下一个上步,用“双撞掌”的掌法,突地直向对方前胸击来。

黑衣童子当然不是弱者,迎合着对方的掌势,双掌同出,四只手掌交迎之下,夏元之身子已经飘飘倒退出丈许以外。然而,另一名金星卫士铁臂神姜野却自他身后疾扑过来,出掌如刀,一掌直向黑衣童子肩上劈下来。在如此两名大内高手的夹击之下,来入黑衣童子不得不侧面闪开。千手太岁郭元洪也快速迎上去。

“且慢!”曹羽一声喝叱:“你们住手!”

三位出招的高手各自收招后退了一步,连同厅内另一名金星卫士,“飞天星”桑斗,四个人各峙一角采取紧迫收缩之阵,牢牢把来入黑衣童子看在当中。

黑衣童子脸上并不现丝毫惊慌,上前一步,向着正面的曹羽拱了拱手,退后一步,即由身上取出一封函件双手递上。

曹羽伸手接过,看了一眼道:“原来你是下书来的。”

黑衣童子点点头,倏地转身待去,却被眼前的四名大内卫士紧紧看住。黑衣童子才自踏出一步,又觉出眼前情势不对,倏地又后退回来,双手平伸下搭,摆了一式中原罕见的奇怪招式,一双小眼睛骨骨碌碌只是在四人身上频频打转不已。

这时曹羽已看完来书,冷冷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贵帮的人居然吃到了我的头上,这一次你主人的用心看来是白费了。”

黑衣童子­阴­森的脸上,仍然是木讷不着表情,只伸手向外指了一下,又拍了一下前胸。

曹羽冷笑一声道:“我原本是可以让你回去的,只是令主无名氏竟然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法来对付我,说不得我曹某人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了。”面­色­一沉,喝道:“给我把这小子拿下来。”

话声出口,姜野足下一滑,已暮然欺身过来,右手二指骈处,直向对方哑童关元|­茓­上点来。

黑衣童子想也知道当前这几位主子不是好相与,脸上显现慌张,嘴里哑叫了一声,己旋身右侧,双掌同出,直向当前另一武士飞天星桑斗一双肩头上力按下来。

他两手十指张开,活像是两把钢钩,十指尚还离着桑斗甚远,后者即觉出肩头上一阵疼痛难当,足见这少年童子十指上功力了得。

桑斗心里一惊,退身闪开,低叱一声,旋腿直踢黑衣童子下盘。

黑衣童子无意纠缠恶战,一心只想着离去。桑斗身子闪开,正中下怀,当下哑嘶一声,双足顿处,疾若箭矢也似地直向窗外纵出。

然而这一­干­大内高手都决计不容他再能脱逃。

黑衣童子身形方自纵落窗前,迎面的千手大岁郭元洪霍地一掌击出,这一掌端的力道十足,彼此距离又近,万万难以闪开,前者被击得一个倒仰,向后翻了出去。

猛可里又着了姜野一拳,黑衣童子身子尚未站定,再次地栽了出去,“碰”的一声,撞击在壁角,差一点昏了过去。

不包括曹羽在内的四名金星卫士,几乎是同时自四方进身逼上,死死地把对方看死在壁角里。

黑衣童子剧烈地喘息着,那副样子真象是急了,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已,只是一时却又无可奈何。

一旁的曹羽目睹如此,嘿嘿一笑,缓缓走过来道:“小子,你认了吧,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且把你先行拿下来,看你主人是要你不要?”

话声方歇,壁角的黑衣童子倏地发出一声怪叫,陡地掠身而起,背脊几乎与花厅的天花板接触,活似一只穿梁的燕子,直由千手太岁郭元洪头顶上掠过来,待向厅门穿出。

然而,曹羽却不容他如此。

本来曹羽还自持身分,不愿向对方出手,这时见状一声怒叱道:“你敢!”

双肩甫晃,出掌如电。黑衣童子的身法已具奇异,只是在这位曹老爷子眼睛里,却不能逞强,曹羽这一掌看似平常,其实却变化万千,黑衣童子虽诡异莫测,亦不能逃过。只听得“嘭”的一声,打了个正着。

黑衣童子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弹了出去,“咔嚓”一声,震碎了一扇窗户。

这一掌直把他打了个满脸发花,鲜血四溅。

然而这小子硬是有股不倒的劲儿,在连番中掌受击的重创之下,犹自不忘脱身逃走。随着他身子一个倒仰之势,陡地扬手打出了一掌五­色­石子般的东西。只听得一阵子劈啪声响,先是火光乍现,紧接着弥漫起满室彩烟,在场各人,虽然都当得上武林中一流身手的人物,尤其是曹羽更是自负了得的人物,奈何却被黑衣童子这一手障眼法儿所骗。

他们虽然在江湖甚而官场中都历练丰富,但是对于黑衣童子眼前所打出的这一掌奇怪物件,却是以前所不曾见过,怔得一怔,已失了先机。

曹羽首先觉出不妙,暗忖不好!身形乍闪,飘身而出,来到了厅外。其他四人亦先后冲出。

五个人先后来至厅外,但只见明月光字,夜凉如水,却已失去了对方黑衣童子的踪影。

曹羽冷笑一声,肩头轻晃,跃上了屋顶,其他四人也先后自不同角度跃起,相互在附近察看一周,依然是不见对方丝毫踪影。

一行人转回大厅时,才发觉那一排宫纱吊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灯下站岗的四名官兵一个个瞠目结舌,敢情早就被人给放倒了。

曹羽打量着,只气得脸­色­发黄,却是一言不发。

郭都卫过去察看了一下,回头道:“是被人点了|­茓­了。”

显然是黑衣童子方才来时所为,五个人谁也没有再开白说话,心里的那股子窝囊可就不用提了。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