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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字秘诀……”

照夕不由听入了迷,洗老咳了一声又道:

“这武当派动手讲究狠,所谓‘犯者立仆’,外表上看来,凡属于内家一脉者,永远是一派斯文,看不出有何异状。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触我,力随意施……

我本身内力,大部分是脱胎于此派的。”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洗老又皱着眉道:

“所谓外家派者,始自魏时之达摩禅师,也就是今日之少林,他们是由外往里练,可是不论内、外哪一家,都是最注意于内功吐纳一道……”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为师我六十年来,浸­淫­吐纳一道,却又收到‘澄波返渡’之功,这自然非你如今所能想得到的。不过,我准备第一步,就让你由‘吐纳’上着手去练,我有几种厉害的手法,至今仍可说是绝步武林,只是要看你是否有此造化了。”

照夕不由极为神注,当时点了点头道:

“只要师父肯传授,弟子定下苦功夫锻炼,决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洗又寒闪闪的瞳子注定在照夕脸上,笑了笑道:

“但愿如此!”

他又笑了笑道:“跟我学功夫,可是最苦的……我不像一般人一样只练子午二时,有时候却要练下夜去!”

照夕这时连连点头道:“弟子愿意受苦。”

洗又寒笑了笑,一挥手道:“那么你先回去,午夜再来。”

照夕忙躬身行礼,转身回房而去。

时间真快,转眼之间已是三度寒暑,而平静的日子,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仍然是和从前一样。

可是谁又知道,那个没有人注意的少年书生,却强大了。

三年来,管照夕跟着这个奇怪的师父,学了一身惊人的功夫。

他这种不分日夜地苦练,有时候,连洗又寒都颇为惊讶,因为这个弟子的成就,简直是太惊人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更令洗老满意的是,这管照夕果然除了随自己练功夫以外,别的事,是任什么也不管不问。这一对奇怪的师生,居然这样地相处了下去。

照夕到了今天,对洗老一切仍是一个迷,虽然他和这个师父相处了三年,可是他对洗老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了,同时他并不想多知道。

可是有一件事,却令他始终怀疑,因为洗老的行动太怪了,他总像是在逃躲着什么似的。这几年以来,他只是去“白云寺”走走,别处哪里也不去,可是时时见他长吁短叹。

而更有一件事令他吃惊,洗老本身有一种极为离奇的怪病,这病差不多五十天发作一次,每发一次总是要数日方才复元。

而发作之前,洗老总是有预感,他一个人远远地出门,总是要十天半月才回来。

他对照夕说他是去一个朋友处治病,可是他从不告诉他是什么病,要怎么医治。照夕只知道是一种怪病,却不知如何个怪法;而老人的功力,尤其是他独有的一种功夫“血神子”,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血神子”是一种怪异的内家掌力,运用之时,只需长吸一口气,凝气于掌,右手立刻暴涨如箕,而且赤红似血一般。

这种掌力发出时有红雾少许,可在五十步之内,制人于死命!

照夕亲眼见老人,用这种掌力试打过一只花豹,那豹子全身肿胀而死!

管照夕对师父这一手功夫,极为向往,可是洗老却不肯传他,每一次告诉他,总是说不到时候,照夕也就不敢多求了。

洗老的功夫极为混杂,差不多的家数,他都­精­一点,尤其是传授照夕的方法特别,有些方法,真是照夕作梦也梦不到的。

可是不可否认的,这三年来,管照夕在老人的悉心教导之下,有了惊人的长进,他的收益,是一般人八十年也难学到的。

这一日清晨,照夕在松坪行完吐纳之术,返回住宅,却见洗老正自一山涧中,纵跃如飞而上,管照夕忙也纵身迎了过去,见老人面有喜­色­,不由叫了声:

“师父!你上哪里去了?”

洗老笑道:“来,照夕!我正要找你。”

照夕很少见他面有笑容,不由很奇怪,问道:

“什么事你老人家如此高兴?”

洗老端祥了他一会儿,正­色­道:“这三年来,你确实有我意料不到的进步,你的长进,就是你那两个师兄在世,也是很难和你比的。”

照夕不由垂首道:

“谢谢师父夸赞,只是弟子总觉得还不够。”

洗老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理由。”

照夕不由大喜,脱口道:“师父莫非要传我一手新的功夫么?”

洗老冷笑了一声道:“岂止是一套新的功夫!这功夫简直是你梦想不到的,而且也是你的造化。”

照夕不由一怔道:“这是一套什么功夫?”

洗老嘿嘿一笑道:“武学一道,实是微妙,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想在武林之中,占一席之地,你必须要有一手绝技,我是说有一手众人不会也不知如何练的功夫。”

照夕点了点头,洗老眉头深皱道:

“这几年来由于你功力长进过甚,很令我惊喜,我也考虑到传你一手功夫;可是,总是没有适合你练的,今日想不到,却为我无意中发现了。”

照夕不由又惊又喜,正要说话,洗老已转身道:

“来!你随我来!”

说着一路直向一处山涧下飞坠了下去,管照夕也紧紧后随着纵身而下。

却见这虽是一处山涧,可是涧内杂花异草,到处都是,蜂蝶成群;尤其是松树成林,高可遮天,是一处极佳地方。

洗老边行边道:“我来此已逾十栽,竟没有发现这地方,真是奇怪了!”

照夕也甚奇怪,忽见师父倏地纵身跃上一株大松,回身点手道:“你也来!”

照夕忙跟纵而上,他身子才一上树,耳中已听到一片“嗡嗡”之声,同时目光之中,已见无数黑蜂由当空左近穿行飞鸣着。

照夕不由一皱眉道:“这里怎会有这么多蜂子?”

洗老倏地用手一指道:“你看!”

照夕顺其手指处一看,就在身前不远一棵大古松枝桠之间,有一个极大的蜂巢,嗡嗡之声,震得两耳阵阵发麻!

照夕心中虽吃一惊,可是仍不明师父意思,当时转过身道:“这不是一个大蜂巢么?”

洗老这时目光注视着蜂巢,闻言点了点头道:“这正是……”

他回过头来对着照夕道:

“这是一个大墨蜂的蜂巢。”

照夕看着天空嗡嗡的墨蜂道:“什么是墨蜂?”

洗老哼了一声道:“这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蜂类,想不到这里出现这么多!”

照夕皱眉道:“师父方才说练一种特别的功夫,莫非与这些墨蜂有关系么?”

洗老哼了一声道:“我如今年岁已老,血气也不如少年人那么容易恢复了,所以这种功夫,你倒能练!”

他说着眨了一下眼道:“只是你要受些痛苦就是了,好在你如今内功已有很好的根基,倒不怕伤了元气!”

他说着倏地伸出了一只手来,就有两三只墨蜂落向了他的掌中。

那墨蜂在他掌心欲飞不起,纷纷振翅打转,最后更掉尾往他掌心上刺来!

洗老咬着牙,连连冷笑道:“我就是怕你们不刺我……愈多愈好……”

那三只大蜂刺了数十下,眼见洗老一只瘦手肿了起来,他才一振手,那三只墨蜂却掉在了地上。

照夕不由大惊道:“师父这是何苦?”

洗老呵呵大笑道:“这正是我要你练的功夫!”

他用手往地上一指,再看那三只墨蜂,却只能在地上爬来爬去,虽举翅亦飞不起了。

照夕不由惊异道:“师父莫非以内力伤了它们么?”

洗老注视着地下,慢慢摇了摇头道:“我何尝是伤了它们,只是它们全身­精­力已失,只怕是活不成了!”

说着蹲下身来,用手再拨弄了一下,那三只墨蜂果然就不动了,他讷讷道:

“怎么样?死了吧!”

然后他回过脸来笑道:“这种墨蜂最毒,它却不知本身­精­力有限,而每刺人一下,就要消耗不少­精­力,是以,我虽不杀它们,它们也活不成了!”

照夕只是怔怔地听着,惊心不已,就见洗老微笑着站起,双手搓揉道:

“它们身上的­精­力,现在全在这掌上了,对我是大有好处。”

照夕不由惊道:“难道这墨蜂身上没有毒么?”

洗老冷笑一声道:“谁说没有?只怕这毒更厉害呢!”

他看了照夕一眼,微微点着头道:

“蜂刺时,毒汁顺血而下,这时却要以内功暗锁全身血|­茓­,尤其不可令毒攻心!”

他笑了笑又道:“有一种极普通的毛衣草,这里也多得是,只需用它的汁全身遍擦,一个时辰之后,蜂毒尽去,那么留在体内的只有那墨蜂的­精­力了。”

照夕不由暗暗惊心,洗老说着话,四处找了找,随手摘下了几株圆形的草叶。

这种草叶,如指甲般圆圆小小的,其上还有些细毛,洗老摘在手中,在那只肿掌之上,连连搓揉。这种毛衣草浆汁极多,流出一种白­色­的浓汁,洗老把这只手擦满之后.嘻嘻一笑道:“如此,一个时辰之后,肿自然也就消了。”

照夕不由张大了眼睛,像是听神话一般的仔细听着,洗老随手把这毛衣草丢到了一边,道:“从明天开始,你天天来此如法苦练,只需半年之后,你就可看出,这种墨蜂对你的补益及好处了!”

管照夕打了个冷颤道:“可是如果这种毛衣草要是没有了呢?”

洗老摇头一笑道:“方才我已看过了,漫山遍野全是,你一辈子也用不完!”

照夕一时又怕又喜,洗老却又道:“你初练之时,可伸一臂,一日之后,可出二臂,再后不妨全身。”

照夕听来已够吓人了,洗老笑了笑道:

“练时,可以皮帽,遮住面部,下着皮裤就无妨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转身而去,照夕跟了出来,洗老似颇感慨地叹了一声道:

“要是数十年前,我有此机缘,今日造诣当更不止此了,只是我因练了那‘血神子’,对此功却有如水火而不能相融了,可惜之至!”

说罢,尚自连连摇首不已。

管照夕这时边走边思,师父可真是一个怪人,他所教练的一些功夫,无不是闻都未闻过的怪理论,就拿这种墨蜂来说,也是骇人听闻的玩意。

他边走边想:“反正师父这么关照我,我照练就是。”

他想着一路低头而行,洗老这时伸出手来道:

“如何?你看肿消了吧!这是因为我内功高深,自然驱毒要快,要是你来,非一个时辰之后才见功!”

照夕再看他手,果然已恢复如前,心中不胜惊异,不由连连点头道:

“如此弟子明日试它一试。”

自此以后,管照夕就日日依言,前往那松洞之中,引蜂刺体,待肿涨后,才采那毛衣草,以之擦体,果然肿就消了。

他起先只是一臂,随后二臂,最后全身,虽吃了极大的痛苦,可是竟有想象不到的好处。不知不觉之间,内功、内力、轻功提气各方面,都比半年之前,少说也增加了一倍有余。

他因心怀恻隐之心,不忍令蜂群­精­尽而亡,所以每次只让它们刺数下,就放它们飞回,另换一批再行动。如此蜂既无害,他本身却有了更大的长进。

这期间,那洗老却是连连外出走动,有时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归时匆匆察考他一下功力,总是赞赏有加。照夕也因有了方法,所以也不必天天要师父在他身旁,无形中,就等于照夕独自苦练了。

这一日照夕又按时来到松涧,把衣服脱下,往草地上一躺,再由一小瓶中,倒出些蜂蜜,遍擦全身,就有无数墨蜂纷纷落在了他身上。

他方欲以内功,把众蜂吸住,好令它们­性­急之下用针投刺,不想这时耳中却听到咦的一声道:“哎呀!不得了啰!”

声调细柔,分明女子,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略一失神,群蜂已离体而去。

他忙自挺身跃起,却见松树之后,慢慢走出一个少女,这少女修长的身材,身着一身紫衣,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透着无限惊恐之­色­,她张大了眼睛道:

“你……你被蜂子刺了么?”

照夕这时因没穿衣服,不由又羞又急,忙用双手把身子抱住,一时羞得脸­色­通红,连连点道:“是……是……”

才说到此,就见那少女猛然纵身扑了过来,照夕方要拿起衣服躲开,那少女却尖叫了声:“傻瓜!不要跑啊!”

照夕不由一怔,抖声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少女似乎颇为关心的皱着一双秀眉,满脸焦急关心之­色­,她比着手势道:

“快坐下,快坐下……先不要管我是谁!”

照夕怔了一下,心想:“她到底想­干­什么?”

想着见一边有一块大石,忙坐了下来,讷讷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少女这时匆匆把背在背后的一个小篮子放在地下,娇声问道:

“是我们的蜂子刺了你。”

照夕心中一动,暗忖:

“啊!原来这墨蜂,是有人养的呀!”

这么一想,自然不愿照实说出,只傻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少女这时走到照夕身前,轻轻弯下了腰,仔细看着照夕身上,口中啧啧连声道:

“真可怜……刺得这么厉害。哎呀!你这人怎么惹了它们了?”

照夕此时近看这少女,大约有十八九岁的年岁,长身玉立,头上青丝挽了两个发髻,体态极为婀娜,身后还系着一口长剑,飘着杏黄的剑穗子。

她转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满脸痛惜关心之容,尤其是照夕仅穿一条短裤,光着身子,她竟忘了避羞,管照夕红着脸点了点头道:

“不要紧……不太重。”

少女翻了一下那双长长睫毛的眸子道:

“不要紧?你知道什么哟!今天要不是遇到我,恐怕你命都没有了!”

照夕摇了摇头道:“不会,我每天……”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这种事情,怎可随便对人家说?只好临时把话停住,一时偏又找不到什么说的,只把一双俊目看着这少女。

那女孩这时匆匆由地上小篮里,拿出一个瓷瓶,内中盛着半瓶白­色­浓汁,倒出了些在手上。忽然她脸­色­一红,退后了一步,把瓶子往照夕手上一递道:

“你自己擦……要揉一揉。”

照夕这时真想笑,可是看见这少女那种关心害怕的样子,他又笑不出来,人家是一番好意,他也不便拒绝,当时小心地把瓶子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姑娘……”

他由瓶中倒出了一些在手上,在鼻上闻了闻,才知道原来就是那种毛衣草的汁液,只不过比那个浓些罢了。他慢慢在身上擦着。

这少女始终皱着两弯秀眉,似乎比他还要痛的样子,照夕擦完之后,把瓶子还给她又说了声:“谢谢!”

这女孩脸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小小的嘴巴往两边微微分着嘴角,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齿,她问照夕道:“痛不痛?”

照夕自从离开江雪勤后,从来没见过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尤其像眼前这女孩的姿­色­,已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他觉得这女孩太美了。

当时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少女不由抿嘴一笑道:

“原来你也知道痛呀,我方才看你那样子,就好像没事一样的。”

她说着不由又微微皱了一下眉道:“现在好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好些了。”

少女把小瓶子又放回篮中,她这时才开始细细朝着照夕脸上看了看,她脸上立刻显出一些红晕,照夕不由也脸红了一下,少女却把身子背了过去道:

“你把衣服穿上……我不看你。”

“你早都看过了,还说什么不看我?”

想着也顾不得身上发粘,忙把衣服穿上了,少女慢慢回过身来,照夕窘笑道:

“谢谢姑娘……”

他说着方转身欲去.那姑娘却娇声道:

“喂!你回……来!”

照夕回过身来,怔了一下道:“姑娘还有事么?”

少女脸­色­一红道:“你姓什么?这地方我常常来,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呢?”

照夕弯腰笑道:“我姓管,这地方我也常常来,也没有见过姑娘。”

少女脸­色­一红,白了照夕一眼,她轻轻说了声:“油嘴……”声音很低。

照夕这时也反问道:“还没请教芳名,来此何贵­干­?怎么这些墨蜂是你们养的呢?”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竟也知道这些蜂子是墨蜂,倒是难得。”

她扭脸看了那蜂巢一下,微微皱眉道:“这蜂子是师父养的,已有十年了,每日我都来此采蜜一次,这一次想不到碰到了你……你怎会不穿衣服呢?”

照夕不由笑了笑,掩饰了一下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道:“这附近有个水潭,我每天都来游泳,却不知会惹上了它们,幸亏你来救我,要不然我恐怕……”

少女格格一笑,她扬了一下秀眉道:“你这人怪有意思的……”

说着忽然又顿了顿,想是在生人之前,这句话说得有点太冒失了,她眨了一下眸子道:

“你大概也练过些武艺吧?”

照夕本来很少跟女孩子谈话的,尤其因为师父又管得太紧,今天也凑巧洗老外出未归,照夕不由胆子大了一点,再说这姑娘实在很风趣,一时他也就不想走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会一点。”

少女似乎很开心,她又问:

“你家离这里远不远?”

照夕用手往山那边一指道:“不远,就在苍前岭。”

少女点了点头,她低下头,一只手扭着那件紫­色­的裙边,照夕遂笑道:

“你一个人,如何能到那蜂巢之中去取蜜呢?”

少女抬了一下眸子,抿嘴一笑道:“所以我才请你帮我一下……不过……”

她又皱了一下眉道:“不过你身上伤未好,恐怕不大方便吧?”

照夕这时不知不觉已为少女风采深深吸引住了,当时竟摇了摇头道:

“没有关系.我帮帮你就是了。”

这女孩喜得拍了一下手道:“你真好,只是你不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不怎么痛了,还要谢谢你的药。”

他看了那大蜂巢一下,剑后微轩道:“这蜜如何采呢?”

少女这时想了想道:“其实你也不要帮什么忙,只请你替我赶一赶蜂子就是了。”

她说着由竹篮内,拿出一条很长的白绸子。顺手在一边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把那块白绸子一边系在了树枝顶尖,然后又由篮子内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内中是一种红­色­液体,她笑了笑道:“这是牡丹花神,只要洒在绸子上一些就够了。”

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就像一朵山中的玫瑰花似的,那么娇艳,那么迷人,管照夕不知不觉,已对她发生了深厚的兴趣。此时见她把那一瓶红­色­液体,慢慢往白绸子上洒去,不由翻着眼睛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一瓶玫瑰­精­,只要洒一点就够了,香得刺鼻子!”说着还扇着小手,耸了一下鼻尖。

照夕皱着眉道:“刺鼻子?”

少女不由翻了一下眸子,以为他是逗自己开心,不由低笑嗔道:

“讨厌!”

照夕见她这种轻颦浅笑,更添无限娇媚,尤其是前额上那几缕散乱的发丝,小风吹来,吹得它弯弯的,逗人怜爱已极。

那种欲羞还笑,欲笑还颦的神采,令照夕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江雪勤的身边;而雪勤以及这个不知姓名的少女,她们总似有很多地方相像。

管照夕数年来兢兢于练功,可谓念无及它,而今日一旦遇到了这可人的姑娘,轻颦浅笑之中,不禁有些飘然之感。

假如说陶醉也是一种“快感”的话,那么管照夕此刻正沉迷在极度的快感之中。

他痴痴地看着她,那发亮的牙齿,大而有神的眸子,白中透红的皮肤……

他想到了古人的一首诗:

“由来闺­色­玉光寒,昼视常疑日下看……”

这两句诗此时拿来点缀这个姑娘,可谓十分恰当了,少女这时收起了小瓶子,才发现照夕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低下了头。

她嘴角动了动,本想笑,可是又带着几分矜持翻着那双大眼睛,应该形容它是“剪水双瞳”,她微微摇晃了一下身子哼道:“你看什么吗?不来了……”

照夕这才大梦初醒似的惊醒过来,也不禁俊脸一红,赶忙笑道:

“我……姑娘弄好了么?”

少女嘟着小嘴,浅笑着,看着系好的绸带(奇qIsuu.com書),那是一种女孩儿家的做作。

当她们发觉情绪过于“热情”或是“上升”时,本能的有一种掩饰,要使自己顺应和自然。

现在这个女孩就是这样的,她用小蛮靴轻轻挑动了地下一粒石子,嘴角微微上弯着,道:“你老是这么看人家,你到底想些什么呢?”

照夕不惯说谎,而这女孩直率的语句,单刀直入地刺了进来,他红着脸,半笑道:

“想不到会认识你……我住在这里已快四年了,就没见过一个漂亮的姑娘……想不到……”

少女瞟了他一眼,脸上有点红,可是女孩子家,有时候却情愿以“羞涩”来换取一两句适当的赞语,因此她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道:

“想不到什么呢?”

她想笑,可是她仍然抿着嘴,仿佛一笑出来,就显得有点“明知故问”了。

照夕看了她一眼,心说:“这小丫头真会逗人,非逼着我红脸不可!”

当时叹了一声,低眉下视,道:“想不到会遇到了你!”

少女皱了一下眉毛,娇声道:“我怎么样呢?你说呀!”

照夕抬起了头,讷讷道:“你……很美……”

女孩眸子眨了一下,红晕和笑容同时涌上了她那吹弹得破的小脸蛋上,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说:“到底你还是说出来了。”

当静下来的时候,我偶然也会分析到少女的个­性­和脾气,我觉得实在很微妙,我们常常会错觉女孩子是非常害羞的,这也并非不对。不过我以为,她们只是在很豪爽直率的男孩面前害羞的,如果她们遇到一个本身就有些“害羞”的男孩时,那么有时候,她们却不十分害羞了。

这女孩转动了一下眸子,而照夕那滚动的眼波,就像两股电流似的,在她脸上看看。

她不得不把眼光降低了一下,看到照夕那零乱不整的衣服,觉得也不是好的浏览之处,随着又移开了。

照夕拉了一下衣服,尴尬地道:“我说的是真的!”

少女笑了笑,抬起头道:“我也没问你是真是假……”

照夕不由脸又一红,道:“方才我问你的名字,你还没告诉我呢!”

女孩用手把前额的乱发,往上掠了一下道:“我叫丁裳!”

然后她脸又红了一下,遂斜眼小声道:“你呢?”

照夕把自己名字说了,这时东方已出现了红霞,太阳已快出来了,丁裳忽然啊呀一声道:“我真糊涂,光顾和你说话,竟忘了师父还在等着我呢!她不骂死我才怪!”

她说着话,倒像是真的急了,匆匆把那捆好绸带子的树枝递与照夕道:

“你快帮帮我吧!”

照夕也忙站了起来,接过了那树枝,往上摇了摇道:

“是这样吗?”

丁裳点了点头道:“对了,可是你千万记住手不能停,手一停它们可就要下来刺你了!”

照夕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啦!你呢?”

这时丁裳已由篮内取出一件黑­色­软皮衣裤,匆匆穿了起来,话像是一个大猴子,她红着脸笑了笑道:“你别净看着我,要是蜂子刺了我的手,我可怪你!”

照夕笑了笑道:“不会!不会!”

说着把那长枝举了起来,果然有少数墨蜂飞来,数目一多,嗡嗡之声就大了,眼见那大蜂巢之中,“轰”的一下,弥天盖地地飞来一片黑云,围着照夕的白绸转来转去。

照夕虽是日日身受蜂刺,可是那顶多也不过百十黑蜂,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由吓得啊了一声。

丁裳这时正一手提篮,一手提着一柄晶光四­射­的小钻子,方要纵上蜂巢,闻声回头一看,不由格格笑道:“傻子!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手不停,保险它们不会飞下来刺你的。”

照夕只好双手用力地摇着,一面笑道:

“这玩意倒蛮好玩呢!你怎么想出来的?”

丁裳这时身形微矮,猛一长身,已用“金鲤探波”的轻功绝技,跃到了那大蜂巢的面前。

只见她用手中的钻子,向前一按一拨,已开了一个大可进人的|­茓­门。

照夕这时不由颇为惊异,心想:

“原来这蜂巢也是她们预先特制的呢!”

想着,丁裳已弯身钻了进去,仍有不少黑蜂扑着她身上飞。

可是她那件看来虽不十分厚的衣裳,却是不怕蜂刺,只是她却机灵地防着她的脸面和手,因为这两个地方是露在外面的!

照夕口中叫着小心,丁裳回头笑道:“知道了!”

说着就爬进去了,照夕这边仍是加紧摇动着,那漫天的墨蜂只管嗡嗡地振着翅膀,向那散着奇香的绸带了上偎去,可是它们始终也没办法往绸面上落脚,只管不停地飞着涌着。

看过去,就似一大片黑云,围着一条匹练似的长虹,煞是美观!

约有盏茶时间,丁裳已由巢内探身而出,她飞快地在四面纵着,把跟随她的少数墨蜂摆脱了,才一路纵驰到了照夕身前,笑嘻嘻地道:

“你就紧摇吧!只要你不怕累!”

照夕闻言脸一红,方要停手,丁裳忽然惊叫道:

“不要停!用力丢出去,再用力!”

照夕闻言,力贯右臂,一声长啸,单臂一振,这条长枝,连着丈许的绸带,就如同一支箭似的,直穿出了百丈之外。

那漫天的蜜蜂,“轰”地一声,齐向那掷出的绸带追了上去。

霎时之间,已消失净尽,照夕不由感慨地笑了笑道:

“真好玩!”

不想这时那丁裳却睁着一双大眸子看着他,脸上带出一种极为钦佩的表情,道:

“看不出,你有这么大的力量。真吓人!”

照夕不由红着脸笑了笑,他搓着手道:“哪里……”

丁裳一跃至前道:“真的,有一次我和师叔来采蜜,他用尽了力量,还没你丢得远呢!你力量真不小!”

照夕心中不由欢喜十分,他笑了笑道:

“我还没有用出全力呢!要不然丢得更远。”

丁裳这时就像审察怪物似的,仔细盯着他看,半天才眨着眼笑道:

“你这人真了不起……”

照夕这时笑着看了看她,只见她全身上下都是粘粘的蜂蜜,不由问她道:

“你采了蜜没有?”

丁裳这时把篮上的布掀开,笑道:“你看!”

照夕这时往其篮中一看,只见篮中全是如同黄腊似的浓蜜,同时鼻中已可嗅到阵阵清芳,丁裳眯着眼睛笑问道:“你要不要尝尝?”

照夕以手指沾了些,放在嘴中一尝,不由猛力的往外啐了一口道:

“好苦!”

丁裳不禁格格地笑了出来,直笑得前俯后仰,照夕不由又气又笑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

丁裳忍着笑道:“怎么不好笑?谁叫你馋嘴的,你以为这是普通的蜂蜜吗?”

照夕奇怪道:“为什么它是苦的呢?”

丁裳笑眯眯地道:“并不是苦,只不过是太甜了罢了,其实少取一点,用水冲开,你再喝,就觉得很可口了。”

照夕不由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在说话之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片当当之声,声音细尖刺耳,丁裳不由一惊道:

“啊呀!我师父在叫我呢!都是你!我走了!”

她说着正要转身而去,此时照夕心中充满了好奇,暗忖这大雪山上,原来还隐藏着她们一对师徒,我倒要看看她师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么一想,照夕不由笑道:

“我也和你一块去好不好?”

丁裳这时已经纵出数丈以外,闻言回身笑了笑道:

“我回去,你­干­嘛跟着?”

照夕不由脸红道:“我很想见一下你师父,我想她一定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丁裳看着他,摇头一笑道:“她是一个怪人,你还是不要见她为好。”

照夕这时已走到了她身前,闻言更是惊异道:“为什么呢?”

丁裳似乎急着回去,闻言皱着眉,一面摇着头道:

“她从来不见生人的,而且最讨厌生人,假使她要是知道你和我一块来的,不但你倒霉,我也要跟着你受连累,你又何必呢!”

照夕不由低下了头,心想:“听她这么说,她师父脾气,倒和我师父是一个样子,这倒是奇怪!”

想着不由愈发想见她师父了,当时皱眉道:

“那么,我就跟在你后面,你可假作不知就是了。”

丁裳低头想了想道:“那要是师父发现了你呢?”

照夕笑了笑道:“要是令师发现了我,一切由我处理就是了,反正绝对连累不上你。”

丁裳皱了一下眉道:“其实我并不是怕我被连累,而是担心你。”

照夕笑了笑道:“那你倒不用管,我只是想看看你师父,其实并没什么别的意思。”

丁裳略一低头,然后才叹了一声道:

“她老人家已走火入魔达十年了……如今形同一个废人一般,又有什么好看的?”

照夕不禁吃了一惊,当时怔了一下,正想要问问清楚,却不想,后山又传来一阵当当之声,似乎比方才更形紧促!

丁裳一听,不禁变­色­,啊呀了一声,拔脚就跑,照夕忙追上道:

“什么事?什么事?”

丁裳花容失­色­道:“不好!我师父有急事相召,我回去了。再见!”

她说着倏地脚下加劲,一连几个纵身,已跃出了十数丈以外。

管照夕这时心中奇怪万分,又因听师父急事相召,不由更是心中存了好奇之心,想要看上一看。

这时丁裳在前飞驰,他也就一声不哼,用轻功提纵之术,紧紧蹑着丁裳身后数丈以外,紧逼了下去。

不多时已翻出了百十丈以外,丁裳突然发现身后有人,猛然转过身来,皱了一下眉,无奈这时云板之声又起,较之方才更急。

丁裳用力跺了一下脚道:“你……”

说着又转过身来跑了,那样子仿佛是拿他没有办法之意。

照夕也就毫不掩饰的一路随了下去,这时只见不远处枫林内,似在冒着白烟,并像是有些红红的火光,同时空中传来阵阵枯焦之味!

前行的丁裳这时口中已大哭了起来,她大叫道:

“啊……啊……可怜的师父……怎么会起火了呢?”

说着已由一道细小的山路上转了进去,照夕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他由路旁奋力拔下来了一株小松树,扑到了丁裳身前道:

“姑娘,你不要哭,我来帮你扑火,先把火救灭了才好。”

丁裳这时也失去了主张,她一面哭着,一面道:

“你拔树­干­什么?”

照夕皱眉道:“打火呀!”

这时二人已扑进了起火之处,只见那起火的地方,却是在山根之下,由于风向,那火苗全是吹着卷向山根,阵阵浓烟弥天盖地。虽只是局部的火势,可是也看来却也是惊人。

这时丁裳已哭了起来,她只围着这起火之处转来转去,却是无处可人。

照夕这时不由急道:“你住在哪里呀?”

丁裳用手向山下指道:“在那里……都被火围住了。”

说着­干­脆更是放声大哭了起来,照夕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来!我帮着你。”

说着抢动手中小松,扑到火堆中,左舞右抡,一时倒给他打灭了不少。

丁裳见这法子有效,也不哭了,当时放下小篮子,也找了一株小松树,扑身至前,两株松树,啪啪哗哗,颇具声势。

所幸这时风势一转,火势向反方向烧起来,山根处空出了一块地方,却为白­色­的烟遮住了。

丁裳丢下了小树,一面用手拂着脸上的汗,半哭道:

“我要过去看看!”

这时火势虽小了许多,可是因风向的关系,却向着二人立身处卷来。

照夕不由拉着丁裳道:“你不能过去,火还没灭。太危险了!”

丁裳尚还哭着,挣着不依,正在推拉之际,忽听到一声冷笑道:“这火,是你们打灭的么?”

二人不由忙一转身,这才见有三个人站在身侧不远。

这三人一高两矮,都穿着半灰不白的长衫,长衫下摆,都拉起来掖在腰带上,岁数都不小了。

三人之中,身材高的人,岁数有六十多了,一条花白的小辫子,盘在脖子上,两袖高高卷起,正是他在向二人发话。

尤其怪的是,三人背后都背着一个圆筒一样的东西,用青布包着筒子,一端尚有拉手。其中一人,尚不时弯腰,用手拉着,发出叭叭之声,同时由筒子内­射­出一枚枚通红的火弹子。

这种火弹是以硫磺制成,一落下地,立刻火星飞溅,碰着什么马上就可烧起来。

二人不由一怔,丁裳立刻大怒道:

“你们三个人是哪来的?为什么放火……我师父她老人家还在里面,你们不知道呀!”

那身高的老人哈哈一阵大笑,遂道:

“她要不在里面,我们还不烧呢!”

说着猛一晃身,已蹿到二人身前,厉叱道:

“你们还不闪开,否则大爷火了,连你们两个小东西也给烧了!”

说着猛然向丁裳一掌推去,丁裳这时一听,这三人原来是有心向师父下毒手的,不由又惊又怒,当时尖叱了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和你们三个鬼贼拼了!”

说着一闪身,已躲开了老人一掌,同时娇躯下塌,猛然双掌齐出,用“排山运掌”

的掌力,直向这高个老人当胸劈去!

这时那两个矮子,见同伴居然打了起来,不由各自呼叫了一声,一齐朝丁裳扑去。

照夕这时既忧心那火势未灭,更为丁裳着急,此时见三人齐向丁裳下手,不由把手中小松枝往一边一丢,大吼了声:“姑娘闪开了!”

这时丁裳已为后来二矮之一,一掌伤了右腿,踉跄出了五六步之外,此时闻声,忙向一边拼命一纵,照夕已蹿至三人身前,用手一指三人道:

“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放火?说!”

三人见少年这一声吼,真个是山摇地动,不由俱是大吃了一惊,当时已为照夕先声所夺!

那高个子冷笑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莫非你也想死么?”

那二矮之一也挺了一下胸道:“娘的!小杂种,你也要管闲事吗?”

照夕冷笑了一声,使他自己不解的是,这一刹那,他竟会觉得全身血管都暴涨了起来,同时两掌掌心,阵阵发痒,直痒得连连互搓着。

他抖声道:“你们不要跑,我来对付你们!”

正巧三人之中,已有一人不耐,腾身而来,在空中施一口剑,直向照夕咽喉上点来。

丁裳这时惊叫道:“当心!”

可是管照夕喉中,已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平时也不知道的声音,那声音极为尖厉,如同夜枭也似,随着他这声尖吼同时,右掌已张开如箕,猛的向当空击去。

只听见一声惨叫,那空中扑来的人,已如同一个弹珠似的,倏地弹了起来,跟着“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下,众人低头看时,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这种掌力发出后,自己也大大吃了一惊,他做梦也不知道竟会有这种功力,当下怔了一下!

同一霎时,似有一种声音,在他脑子里继续喊道:

“杀得好!杀得好!还有两个,也把他们­干­掉了吧!”

那一旁一高一矮二人,这时见状,脸都吓白了,忽见那高个老人,倏地大吼道:

“并肩子!快爬开,这是‘蜂人掌’,慢了就没命了!”

那矮子一听,面无人­色­,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可是这时照夕,就如同一只出笼的猛虎一般,他狂笑了一声道:

“朋友!你们还想走么,这火场也就是你们二人埋骨的地方!”

说话之间只见他双目一张,厉叱道:“回来!”

倏地双掌平着向外一推,十指箕张,说也奇怪,那一高一矮二人,本已跑出了丈许,竟似突遇阻力,不由震了一下,转过身来。

这时二人吓得一阵颤抖,那高个老人发抖着道:

“小朋友……你掌下留情……留情!”

要按平日­性­情,照夕万无再杀害他二人之心,可是这时他那发痒的掌心,真恨不能立杀二人而后已,同时也不知一种什么力,倏地起自丹田,贯之全身,他竟是再也控制不了。

当时他扑前了一步,又是一声怪啸道:“去!”

说着掌心向外一推,力发掌心,这一双掌心向外一展,只听见两声惨叫,再看二人,早已横尸丈许以外!

同时,二人身上硫磺火筒也爆开了,熊熊的火,燃烧着两具尸体,一阵腥焦之气随风四散。

这种手法可谓是快到了家,三人霎那之间,俱已各自横尸就野。

照夕那沸腾着的热血,也不禁慢慢的凉了下来,那双掌心也不再感到发痒了,他微微笑了笑道:“你们总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那一边看着的丁裳,这时张大了眼睛,几乎都要吓呆了。她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掌力,同时照夕杀人时的那种厉雷之声,也令她胆战心惊。

她痴痴的看着照夕,正要说什么,照夕重拾起了地上的那棵小松树道:

“你还不帮着救火,你师父要烧死了!”

丁裳这时才想起,当时又直想哭,由于那火势已转了方向,所以二人只要把附近的残火打灭了也就行了。那转了方向的火,烧到了石头边,由于无物可燃,也就灭了,只是还往上冒着烟。

丁裳哭着,朝一处地方扑了进去,她手中还提着那个采蜜的篮子。

照夕见她进到一个凿在山壁上的石洞之中去了,当时也跟着进去。

他猜想着,可能那残废的老婆婆,一定是死在洞中了,那洞中集满了浓烟,把人熏得直咳嗽。

照夕一入洞中,就见正面靠着石壁,坐一个白发如银,瘦骨鳞峋的老太太。

她下半身,用一床厚厚的红毯盖着,只露出穿着黑­色­宽大绸衫的上身,一双眸子更是闪闪放光、炯炯有神。

那丁裳这时正哭倒在她的怀中,她却面带冷笑看着照夕,想是因为被烟火熏烤得太久之故,喘得很厉害。

照夕见状,忙弯腰行了一礼道:“弟子管照夕,叩见前辈,不知前辈受惊没有?”

这老太太嘿嘿地笑了几声,道:“你就是方才在门口,杀死那三个人的人么?”

照夕点了点头,方要说话,只见这老婆婆,倏地脸上神­色­一变,猛然一伸右手,骈二指向照夕隔空点了去,只听“哧”的一声,照夕只觉得身上一麻,倏地打了一个冷颤!

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只以为被老婆婆隔空点了|­茓­道,不由抖声说道:

“前辈你……”

方说到此心中一动,暗忖:“不对呀!我要是被点了|­茓­,还能说话吗?”

想着不由更是惊异不止,正在狐疑费解,老太太已冷笑了一声道:“洗又寒是你什么人?”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道:“是……家师!”

这老婆婆忽然冷笑了一声,遂自语道:“这就是了!”

她说了这句话,才又把一双眸子回到了照夕的脸上,厉声道:

“你回去给家师说,就说我老婆子曾经对他说过,这个世界之上,我只容许有一个极恶之人,绝不容许有两个……”

她叫着,连声音都有些抖了,遂又叹了一口气,冷笑道:“不过,我并没有说不容许有一个半……”

她翻了一下眼皮,哼道:“所以我才能保全你一条活命,可是你要想继承你师父的秉­性­,却是万万不能了!”

她说着猛然尖叱道:“快滚!”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又疑又气,暗道:“好个不讲理的老太婆,要不是我帮着你把那三个人杀了,只怕你此刻早已被烧死在洞中了。你非但不谢我救命之恩,却反而对我如此无情!”

当时一怒之下,真想骂她几句,可是看到旁边的丁裳哭成泪人似的,他的心就软了。

当时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老前辈大名如何称呼,弟子也好禀知家师。”

这老婆婆一睁眸子,怪笑连声道:

“你只一提我姓蓝,他就知道了。”

说着手一挥道:“快滚!快滚!”

照夕气得面­色­一青,冷笑了一声,一跺脚道:“好!我走!”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转身走了,他耳中仿佛听到了丁裳一面哭,一面在说:

“师父!是他救你老人家的!”

老婆婆却­阴­森森地冷笑道:“下次要是我再见你和他来往,你就休想再入我门中,我决不要你这个徒弟!”

照夕耳中听着这句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时心中真是又怒又伤心。

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他走出洞外之后,仍是愤愤难平。

这时太阳已高高的升了起来,这一带湖光山­色­,景致绝佳,只是方才那一阵大火,烧了数十株松树,留下半坡焦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照夕一个人垂着头,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暗自想着,这真是一个世间最怪的老太婆,我对她明明有恩,却反被她奚落一番,真是岂有此理!

他又想到了老婆婆对自己所说的话,更是心中不解,他想:“听他口气,似乎已用隔空点|­茓­之法伤了我,只是我却为何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呢?”

想着不由又站住了脚,皱着眉头,仔细运行一遍气,也是通行无阻,运了运力,更是出发由心,他更是费解了,暗忖:“管他的!反正回去见了师父再说吧!”

他猜想那老太太,既知道师父名字,而且只一看我,就知道我的门路,想必和师父认识。说不定他们或许是仇人,否则她又何故如此对我?

他脑中这么不停的想着,不一刻已到了原先蜂巢的地方,看了看蜂子,也没有心情再练那功夫了,便匆匆回了家。

谁知才一进门,那洗又寒却早已坐在蒲团之上了。

他深深的皱着眉,冷冷地道:“你回来了,到哪去了?”

照夕先向师父行完了礼,这才长叹了一声道:

“师父,原来那墨蜂,是人家养的,哪里是野生的呀!”

洗又寒不由一怔,他紧张地问道:

“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

照夕见他如此,不由心中暗道:“原来他早知道!”

当时便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只是不敢把自己和丁裳之事说得太清楚。

那洗又寒听完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他连连点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照夕不由忙问道:“师父,这老婆子是谁?她­干­嘛这么不讲理?”

洗又寒微微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能自她手中逃了活命,这已是万幸,你还不知足么?”

照夕听师父这么说,不由更不解,当时又不敢多问,只是翻着眼睛看着他。

洗又寒以一双炯炯光瞳,注目看他道:

“她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中闻名丧胆的鬼爪蓝江!”

照夕对“鬼爪蓝江”这个名字,虽十分生疏,可是由师父说话的态度上判来,这“鬼爪蓝江”,确是一个骇人听闻的人物。

当时不由皱眉道:“你老人家莫非和她……”

洗又寒斥道:“不要多问!”

他走下蒲团,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照夕的手臂,苦笑道:

“来!我看看她怎么伤了你?”

照夕怔怔的凑了过来,洗又寒哼了一声道:

“你坐下来,闭上眼睛!”

照夕如言而行,心中知道师要以本身真元,把自己全身一百零八|­茓­通行一周,看看病在何处。

当时怀着惊惧的心,忙把眼睛闭了起来,洗又寒一只手已按在了他的头上了。

由他掌中贯下了一股热流,就如同是一只小长虫似的,一会儿钻上一会儿钻下,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洗又寒才把手放下来。

照夕忙睁开眸子,惊慌问道:“师父,伤在哪里?”

却见洗又寒雪团似的眉毛,紧紧的皱着,半天才道:

“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呀!”

他又伸出双手,在照夕两膝以及后颈“琵琶大筋”上按了按,摇头道:

“真怪,她要是把你废了,除了这几个地方,又能在何处下手呢?”

照夕不由喜道:“也许没有什么,她只是吓着我玩罢了!”

洗又寒冷冷的笑了笑道:“绝不会,这老婆子个­性­我最清楚,绝不可能是和你闹着玩的!”

他皱了一下眉又问道:“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照夕又把那鬼爪蓝江的话重复了一遍,洗又寒脸上变­色­道:

“不错,这句话她是说过,这……”

他咬了咬牙,到底是忍不住,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来,你跟我出来!”

照夕不知究竟,忙跟着洗又寒出了房子,洗又寒却直向山里走去,因为白天,这一带虽是僻野,到底还住有人家,所以二人都不肯施展轻功。

洗又寒一直把照夕带到一个无人的山坡边上,才停住了脚,他愤愤地道:

“我苦心苦意的把你造就出来,要是叫她轻易就把你废了,我实在是不甘心!”

照夕问道:“师父领我来此做什么呢?”

洗又寒冷冷地道:“我方才察你奇经八脉,各处|­茓­道,都无异处。只是这老婆子手法高绝已极,有时也许连我也看不出端倪,所以,我要你试试功力才放心。”

他说着用手指着一株四丈以外的松树道:“你用掌试试。”

照夕答应了一声,猛力双掌齐出,劈空朝着那株树上击了过去,只听见“喀嚓”一声暴响,一时树断技扬,连根下的土都翻起了好些。

洗又寒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

他说着又用手指指一座岩石道:“这里!”

照夕一抡双掌,只觉丹田起了一股热气,直贯双掌,当时怪啸一声,双掌齐出,那岩石轰的一声巨响,一时石溅灰飞,竟被照夕掌力,整整打碎了数尺见方的一块岩石!

洗又寒皱了皱眉,心中暗忖道:“看样子,这管照夕分明武功未失,只是那蓝江既有此说,怎会是一句空话呢?”

这时,一只羚羊走过,洗又寒用手一指道:“打它!”

照夕又是一掌过去,那羚羊哞了一声,顿时横死在地!

洗又寒点了点头道:“很好……由此可见,你没有受什么伤。”

他口中虽这么说,可内心仍是不无疑虑,原来那鬼爪蓝江本和洗又寒是夫­妇­二人,只因这洗又寒生具怪­性­,手黑心辣,杀人如芥,动辄制人于死命,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个绰号叫“血魔”,死在他手中之人,简直是不计其数。

他这杀人的­性­情,久之已成了习惯,假如每月不杀上几人,就痛苦已极,所以常常背人而出,杀上几人才能安心。

如此一来,自然那蓝江对他大为不满,进而夫妻反目,鬼爪蓝江论起功力来,实还在洗又寒之上;而心机敏慧,老谋深算较洗又寒亦过之,最惊人的是,这蓝江还有一身医术,擅治任何疑难杂症。

她因见丈夫杀心成­性­,似乎是先天遗下的劣­性­,所以几次想把洗又寒废了以除人间之害,只是因夫妻之情,不忍下手,所以离去之日,曾告洗又寒道:“我们总算有过夫­妇­之情,我虽一生除恶无数;可是对你却不忍下手,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我只允许世上有你一人,若是你要再造就出第二人来,也就是你死期到了。”

蓝江说完了这句话含愤而去,来至大雪山,立志苦修。

可是有些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想不到这鬼爪蓝江,竟会走火入魔,下半身形同瘫痪了一般,十数年来未能复原。

她只想以本身真元,慢慢使半体复元,可是这时间可太慢了;而且并不是一定有把握的事情。

她苦苦的挨着,希望有一天痊愈。

他十数年来,被这种杀人的怪­性­左右着,可是他内心十分痛苦,他总希望能有一个同样个­性­之人,可是他收两个弟子,都让他失望了。

那两个弟子,因发现师父竟是如此一个杀人魔王之后,欲图逃走,却不幸,竟先死在师父手中了。

血魔洗又寒虽是心黑手辣,可是怪病不发作之时,却是温文儒雅已极,十数年来,他念念不忘离开了他的妻子。

千山万水,千里迢迢,总算让他找到了蓝江隐居的这个地方,同时他也知道了蓝江走火入魔的事情,这痴心的老人,终于想出了一个救她的方法。

他又发现了蓝江在附近养的一窝墨蜂,每月以蜂蜜服食,以这种蜂蜜特有之力,活血通脉。洗又寒苦察医经,走访江湖各处名医,总算得知有一种花,是可治愈蓝江的瘫痪的。

可是他知道,明面去说,以鬼爪蓝江的个­性­,非但不会采用自己为她想出的方法,很可能会念旧恶,马上与自己翻脸。

所以这洗又寒不得已之下,想出了一种法子,他找来那种怪花的花种,在后山一处山坡上,广遍栽种了满山都是,花开时香气如雾,中人欲醉。

于是那些墨蜂,都纷纷飞到这些花上去采蜜,又归回吐出酿蜜,无形之中所酿的蜂蜜之中,已带了那种花的­精­华药力。

如此蓝江命人采回蜜去,服用的结果,自然药力大行。

三年以来,她竟能盘地而起,而且竟可小小的移动了。

蓝江又哪里知道,这会是洗又寒弄的手脚,尚在自喜呢!

她身边的丁裳,却是友人荐来,新收不久的门人;而她因瘫痪年久,一些绝功,却未能详加面授,所以丁裳并没学到太惊人的本事,可是比之一般,也是绰绰有余了。

同时在血魔洗又寒这边,竟意外的收到了照夕这个徒弟。

洗又寒鉴于照夕奇特的质禀和骨骼,已决心把他造就成有一身惊人功力的人,同时更安下私心,要把照夕变成和自己一样怪­性­,这样师徒才能彼此相容。

所以他才狠着心,把照夕带至蜂巢之下,传授他一套可怕的“蜂人功”!

这种功夫,前文已叙,是说以内力,吸取墨蜂身上­精­力,而充沛自身,人蜂体质自是不同,久而久之,自可使人­性­有所变质。

管照夕哪知师父是如此用心,尚在日日苦练,一年来,他功力虽是有意想不到的猛进,可是­性­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大大改变了。

那蓝江并不知洗又寒就在附近藏身,可是她隔洞一看照夕这种功力,大大吃了一惊!

她知道普天之下,知道这种“蜂人功”练法的,除了洗又寒之外,并无第二人。

所以在惊奇、痛心之下,这才实践前言,一方面又不忍见照夕陷入歧途,这才拼着一年苦禅的一点空灵之力,借一点之功,透入照夕体中,隐于照夕“气海俞|­茓­”之上,把那意志的两道奇经伤了一根。如此照夕在愤怒之时,可收心平气和之力,自然可少杀许多无辜。

此举实在是为了实践前言,一方也是为了报答照夕救她活命之恩。

只是洗又寒却发觉不了。

如此他考验着徒弟的武功,丝毫也窥不出有什么异端,可是想到了鬼爪蓝江的话,又令他实在不解。他看着照夕点了点一头道:“我们回去吧!”

照夕随师父回身而去,他不禁暗暗为自己这一身功力而惊喜不已,在以往他是一直不知道的,若非是早晨和人家动手时一施出掌力,他还真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会练成了这么厉害的掌力。

他睡在床上,反复地想着这一切。丁裳亭亭玉立的影子,又不禁浮上了他的眼帘……

他暗中想道:“她真是一个天真的姑娘……只怕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到此,不由得又联想到,那在故居的江雪勤,他脑中立刻又充满了喜悦,他想:

“再过些日子,我也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那时她不知如何了……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想到此,他微微笑了笑,他忆起那一日雪勤过生日之时,在她家里,被迫比武时的尴尬场面,和江雪勤暗中相助的情趣……

想着,他的脸不禁就慢慢红了,一个堂堂男子被一个女孩子暗中帮助,这总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照夕脑子里重复着往事,他暗想,这一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把那楚少秋和梁厉生找来,再和他们再比一比,即使是江雪勤,也要和她试一试,看一看到底是谁本事大!

这么想着,他更是归心似箭,可是暗忖师父对自己的态度,并不似有令自己下山的意思,也不知还要学上多久,真是令人纳闷。

晚上洗又寒把照夕唤进,告诉他说,因有事需外出几日,嘱令照夕抓紧练“蜂人功”,不可间隔,要照常天天去练习。并告诉他说,他本人十天后回来,要严格察考,同时又嘱咐他千万不可再去接近那鬼爪蓝江。甚至连蓝江的洞口,也要避免走过,因那老婆婆静中参悟十数年,听视之力,已非常人所能意料,如果冒失往探,很可能会遭到那老婆婆毒手!

照夕唯唯称是,由是心中对那蓝江,有了敬畏之心!

洗又寒又令他把剑术练了一回,指点了几招错处,这才出门而去。于是,又只剩下管照夕一人了。

管照夕待师父走后,一个人暮晚在岭前的小镇上走了一转,甚感无聊。

村前的杏花,开得正炽,一朵朵都似少女多情的芳­唇­,又似情人的眼睛,而眼前万顷春光,无限芳菲,却给异乡的游子管照夕,带来了无限的相思和伤情。他低低在花前徘徊着,想到自己一意孤行,总算是上天有眼,拜师学成绝技。

可是此后的进展,却未尝没有茫茫之感!

一个人在努力于一件事之前,常常把它想得太美了,可是当你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你又会感到“不过如此”而已,甚至似乎还会让你觉得反不如前的感觉。

而“不知足”却是每一个人所不能避免的,身在平地向往高山的壮观。可是当你爬到了高山的顶峰,你又会仰慕苍穹的辽阔,可是那却是你无法达到的,因此你将会失望、嗟叹和抱怨!

管照夕这一霎,虽不能说已有了这种思念,可是却有一种茫然莫释的烦恼感觉;而这种感觉,在他过去认为,是不应该有的。

他在岭前走了走,遇到了不少的熟人,他们和他亲切的招呼着,而他只是微笑的点着头。

正当他穿过一个小木桥,踏向山路之时,他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背影。

那女孩披着一件水红披风,纤腰细摆,风姿绰约,方由一条小溪边走过,照夕定目一看,不由叫了声:“丁裳!”

那女孩正是晨间见面的丁裳,她手中提着一个小竹篮,正要穿山入径,闻声向照夕看了一眼,面­色­似突然一喜,可是马上又转过身去,同时足下加快,往那条小路奔去。

照夕不由一纵身来到了她的身后,道:“姑娘,你上哪去?是我呀!”

丁裳依然低头前走着,照夕不由忙追了下去,转在她前道:“咦!你怎么不理我了?”

丁裳这时也站住了,她瞟了照夕一眼,小脸上带着一层羞红之­色­,半天才道:

“管大哥,你不要与我说话,我师父要知道,会骂我的。”

照夕不由愣了一下,遂皱眉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阵子内含着一汪泪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师父说以后不许理你;而且她说,她说……”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她说什么?”

丁裳纳纳地道:“她说……你师父是一个杀人的魔王,是世界上最坏的人!而且……”

照夕又惊又怒,当时哼了一声道:“而且什么?你说不要紧!”

丁裳偷偷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师父说,你也是一个杀人的小魔王,早晚要和你师父一样的。”

照夕不由脸都气红了,当时冷笑一声,心想:“好呀!你这个老太婆,我把你从火场里救了活命,你非但不说一个谢字,反而竟如此辱骂我师徒二人,嘿!我是杀人小魔王,真是见鬼!”

当时几乎连丁裳也恨上了,他冷笑一声道:

“她是这么说我的么?”

丁裳点了点头,又瞟了他一眼,好似真有一点畏惧照夕的模样。

管照夕愈想愈气,当时紧紧握着拳道:“难道你真的就信了她的话,你认为我是爱杀人的人么?”

丁裳连忙摇着头道:“不!不!不是的……我不相信。”

照夕心中这才少宽,道:“那你又为什么不理我呢?”

丁裳抬起了头,看着照夕吞吞吐吐道:“你师父是血魔洗又寒,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您怎么会是他的徒弟呢?”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他从师已四年多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的绰号,顿时就怔住了,忙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血魔?”

丁裳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师父不是洗又寒么?”

照夕点头道:“是呀!他又怎会是……”

丁裳道:“他就是江湖中闻名已久的‘血魔’!你莫非不知道?”

照夕低下头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师父虽是洗又寒,可是绝不会叫什么血魔的外号,你们一定弄错了!”

丁裳张大了眼睛,似乎也有些相信他的话了,照夕马上道:“我随师父四年以来,就没见过他杀过一个人;而且举止文雅,怎会是血魔呢?”

丁裳点了点头道:“是呀!我也不大相信……”

她眨了一下眼又道:“可是……我看你杀那三个人的时候手段也真狠,我不由又有一点相信是真的了。”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遂道:“我是为了救你师父,想不到你们还怪我手狠心辣!”

丁裳不由汗颜道:“我应该谢谢你的,可是你不应该把他们都杀死……太惨了。”

照夕不禁低下了头,心中这一震,似也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暗忖:“她说的不错,我当时怎会那么心狠,把我第一次见面的三个人,全部都制于死命?这也的确太残忍了。”

想着不由一时答不出话来,丁裳见状倒笑了笑道: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用不着再为它难受了,只要下次不要再这样就是了。”

照夕苦笑了笑,丁裳似想再安慰他一番,可是又不好出口,她顿了顿,才轻轻叹了一声道:“好吧!再见吧!我走了!”

照夕不由忙道:“你真的不理我了?”

丁裳走出不远,慢慢又回过头来,轻轻叹了下声,皱了皱眉道:“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否则师父知道了,对我们彼此不利……”

照夕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丁裳说完话,又叹了一声,才转身而去。

她手中提着那个小竹篮子,是为她师父抓的药,照夕目送着她走远了,这才叹息了一声,返身而去。他心中沉郁着说不出的感伤,而首次感觉到“冷漠的滋味”。虽然丁裳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不太解事的小女孩;自己对她,也只不过是匆匆一面之交,尚谈不到什么感情。可是她却给照夕一个很深的印象,绝不似和人初次相交的那种平淡,因此,照夕十分懊丧地感叹着。

尤其是丁裳那句“小魔王”,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同时他也为自己所为而震惊,要是丁裳不提起,他是很难自省而知的。

同时他也怀疑到了师父洗又寒,听丁裳说,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这似乎也并非没有一点可能。因为师父的个­性­,他是了解的,有时候确是十分怪异和残忍。

他想着这些问题,更是不胜感伤,但拼命地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清晨,他仍然早早地起身,到松涧蜂巢之下,练习“蜂人掌”的功夫。他希望在那里能够再遇到丁裳,因为他想由丁裳的口中,更了解一下师父;甚至师父和那鬼爪蓝江之间的往事,可是他失望了,丁裳并没有再去。

他一个人,练了一阵子,怅怅而返。

由此一连五六天,丁裳都没有再出现过,照夕也就把她忘了。他推测,一定是那鬼爪蓝江限制丁裳和自己来往,因此也就赌气不再去多想了。

本来他想去蓝江洞中探访一番,可是他又忆起师父临走时的嘱咐,终于没有敢冒险而去。

这一天,也就是洗又寒离开的第八天,照夕在蜂巢之下,方自让群峰上身刺体之时,忽然丁裳在松树之中款款走了出来。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由地上坐起,那些蜜蜂“嗡”一声全都飞了。

照夕忙穿上了衣服,丁裳已走到了他身前,她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似乎十分惊惧害怕。照夕不由含笑道:“你来了?”

丁裳忽然退后了一步,嚅嚅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道:“没有……没有­干­什么呀!”

丁裳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不要骗我,我都看见了。”

照夕窘笑了笑道:“只是好玩而已。”

不想丁裳忽然秀眉一挑,睁大了一双眼睛道:

“什么好玩!这一点也不好玩,简直是怕人!”

她走上了一步,又道:“你也不要骗我,这七八天,我每天都在松树里偷看你,你不知道就是了。”

照夕不由脸­色­一红,当时暗忖:“师父曾关照我,练这种功夫,不可对任何人轻易泄露;只是她既然已偷看到了,我也不便再瞒她了。

想着不由笑了笑道:“你既然看见了,我自然不便瞒你,我是在练一种功夫……你不知道。”

丁裳这时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的看着他,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是在练蜂人掌……师父没有说错。”

她猛然用双手掩着脸,倏地回身就跑,照夕不由一怔,当时见状,又惊又奇,忙纵身而上,跟到了丁裳身前,大声道:“姑娘!你怎么了?你……”

丁裳这时眼中含着眼泪,闻言站住了脚,带着气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好人呢!”

她顿了一下又道:“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仍然认为你是一个好人,谁知你真是……”

照夕不由又惊又怒,当时颇为不悦道:

“姑娘!你这话可是要说清楚,不可随便诬人!”

丁裳用手擦了一下眼泪道:“你不要再装了,我什么都看见了,我师父一点都没有说错。”

照夕皱眉道:“你师父说我什么?你难道相信她说的?”

丁裳这时看了看他,面­色­微愠道:

“我为什么不信,我都亲眼看见了。”

照夕也不由有些生气了,可是他极力的容忍着,丁裳遂道:

“你为什么要练这种功夫?你难道甘心要把自己毁了吗?”

照夕突地一惊道:“你说什么?”

丁裳还以为他是有意装傻,当时心中又气又难受,她皱眉跺了一脚道:

“算了!我不与你谈了……你去杀你的人,不关我什么事!”

说着转身就走,这么一来,照夕真是给弄糊涂了,当时忙又跟上了一步,伸手抓着丁裳一只衣袖急道:

“姑娘你不要走!”

丁裳猛地转过身来,正想叱责,可是却又不忍,只轻道了声:“你……不要拉。”

照夕叹了一声道:“姑娘!你方才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我是真的不知道,请详细说一说好不好?”

丁裳皱了一下秀眉道:“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照夕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遵从师父的话来练功夫,我又知道什么呢?”

丁裳转了一下眸子,面­色­稍霁道:“这真是奇怪……天下会有你这种人!”

照夕不由更是怀疑,追问道:“你师父说什么?你怎会知道我练的功夫叫蜂人掌?”

丁裳叹了一声,反问道:“我问你,这种功夫你练了有多久?”

照夕想了想道:“大概已有七八个月了。”

丁裳闻言脸­色­大为紧张,她后退了一步,“啊”了一声,遂又摇了摇头道:

“这么久了……这太……太晚了!”

照夕此时真是不明白丁裳说些什么,当时皱眉道:

“你说些什么?真把我急死啦……你倒是快说呀!”

丁裳一双大眼睛,在他脸上转了又转,似已相信照夕所说全是实言,不由长长叹了一声道:“唉……你被你师父害了!”

照夕剑眉一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丁裳不禁流下了两滴泪,她是一个同情心极重的女孩子,此时见照夕那种天真茫然的样子,不禁触动伤怀,一时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照夕见状更是莫名其妙,重重叹了一声道:

“姑娘,你把事情告诉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令你如此伤心?”

丁裳不由又气又笑,当时叹了一声道:

“你真是个傻瓜……我是为你难受啊!”

照夕怔了一下道:“为我?”

丁裳轻轻叹了一声:“我们先坐下,我慢慢把事情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照夕忙点头笑道:“好!好!你再不说,我都要急疯了。”

丁裳用含泪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心说:

“你还笑呢!等我说出以后,恐怕你连哭都来不及呢!”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又叹了一声道:“师父虽然再三关照我,叫我不要理你,可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如此受害,今天拼着师父知道以后受罚,我也要告诉你。”

照夕不由十分感动道:“你真好……”

丁裳玉面微微一红,当时一双眸子在照夕面上转了转才道:

“你师父外号人称血魔,是江湖上一个极为凶残的怪人,他一生杀死的人,恐怕数也数不清。”

照夕皱着眉一言不语,丁裳叹了一声道:

“这话也许你不信,其实连我也不相信,可是师父她老人家对你师父是最清楚不过了,她绝不会骗我,不相信你将来到江湖上一问就知道了。”

照夕怀疑地问:“可是这几年,我并没有见他杀过一个人呀?”

丁裳冷冷一笑道:“这话我回去也问过师父了,她老人家说,他杀人是不会让你看见的。因为这是他一个隐病,谁要是发现了他这隐病,他就会杀谁!”

照夕这时痴痴地听着,听到最后,他突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我知道了!”

他说话之时脸­色­十分难看,丁裳不由问道:

“你知道什么?”

照夕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姑娘不要多问,反正我相信这句话就是了。”

丁裳见他相信了,似乎更是起了无限的伤心,她低低的叹了一声道:

“我师父说他连他的徒弟也一样杀,从前他本有两个徒弟,也都死在他的手中了。”

照夕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真的,只是并不能怪师父,因为我那两个师兄,是想叛逆师父,所以师父才先下手,把他们两个杀了!”

丁裳睁大了眸子道:

“你么?你居然认为他们该死?”

照夕脸红了一下,叹了一声道:

“实在情形我并不知道,只是师父是这么对我说的。”

丁裳这时心中暗忖道:“他虽是下手狠毒,可是内心尚不失良善,也许不致于如师父所说的那么严重。”

想着又摇了摇头,照夕这时忙道:“你方才说,师父把我害了,是怎么回事?”

丁裳眨了一下眼睛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你帮我把师父仇人打死了,救了师父,后来师父才告诉我。”

照夕静静地听着,丁裳看了他一眼,接道:

“你在洞外所用的掌力,师父已看见了,她后来告诉我说,这种掌力叫‘蜂人掌’,天下擅此掌力的只有你师父一人。”

照夕不由吃惊道:“这是一种很难练的掌力,可是又有什么害处呢?”

丁裳皱眉道:“你先不要急,听我说呀!”

她又叹息了一声,才道:“师父说,这种掌力,练时要受极大的痛苦。当时我再三追问,她才告诉我说,练时要把全身衣服脱净,一任这种墨蜂,用尾上毒针来攻。”

照夕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我要脱光衣服。”

丁裳冷笑道:“但是你可知道这种功夫的害处么?几百年来,知道这种功夫的人,也不能说没有人;可是他们从来不敢练,就拿我师父来说吧,她老人家就不敢练!”

照夕皱眉道:“她是女人当然不好练。”

丁裳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告诉你吧,凡是练这种功夫的人,练久了­性­情都会大大改变。”

照夕不禁怔了一下道:“会变­性­情?怎么变呢?”

丁裳叹了一声道:“将来就会变得凶残之极,所以百年以来,从没有一个人敢轻易练这种功夫。”

她顿了一下又道:“固然这种功夫,极难练成;而且威力无匹。可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残个­性­,究竟有违人道,所以没有一人敢练它,想不到你……”

她哼了一声,无限伤感地道:“你师父把你害了,他所以要教你练这种功夫,用心是想让你变成和他一样……”

照夕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时他痴痴地摇了摇头道:“这……不会吧?”

丁裳忽然拉住他的一只手道:“你千万要想个办法离开他,你也不要再练这种功夫了。”

照夕这时心中想着丁裳所言,深深皱着眉头,他忽然把丁裳的手向外一挥,丁裳脸一红,遂低下了头,流泪道:“其实我是要你好……反正,今天我见了你,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不禁伸出手来,握住了丁裳一只手道:“姑娘,你对我好,我永远感谢你……只我绝不相信,师父会这么害我,等他回来我一定要问问他。”

丁裳不由面­色­一变道:“你千万不要问,只怕一问,连你的命也没有了!”

照夕这一霎时,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伤,他只觉得一阵阵发冷,似乎一切的希望都没有了。

尽管丁裳如此关心他,可是他却如同处身一个大冰窖里一般。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冷笑道:

“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再理我了!”

他说着猛然转身而去,丁裳又叫了一声:“管大哥!”

照夕回过身来,他脸上似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十分­阴­沉可怕,丁裳跟上了一步道:“我不会不理你的……只是我怕!”

照夕苦笑道:“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他说完了这句话,转身而去,这一次丁裳没有再叫他,她痴痴望着他英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松林之中,这才低下头来,眼泪汩汩的由眸子里流了出来。

照夕一个人失神落魄地回到了所住的草舍之中,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他仔细地把丁裳方才所说的话想了一遍,似乎觉得并非全然无理,因此更不禁心惊­肉­跳,他紧紧地咬着牙齿,暗忖:

“等师父回来了,我一定要问问他,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离开他,这太可怕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想到了昔日师父出示那两条血迹斑然的发辫时所说的话,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又摇了摇头,忖道:

“我是不能问的,要是问了,即便是真的,恐怕我也万难活命!”

这么想着,不由又发起愁来,他又想到了师父再次外出的原因,自己虽不知他外出何为,可是如今想来,可能如丁裳所言,又去杀人了!

“这真是一个恐怖的老人……我怎会投到了他的门下,只怕日后要想摆脱地,是大大的不易了。”

他一个人,在静静的深夜里,愈想愈是胆战心惊,最后他又想到了自己,暗想自己来时的­性­情,和近来真是大大不同了。

虽然平时和常人一样,可是发怒时,双掌发痒,血液发涨,这种情形,却是往日所没有的,尤其是那种杀人后变的残暴­性­格,更是以往所未有的。如此想来,果然是那“蜂人掌”之害了。

这么一想,他如同是一具木人似的怔住了,他猛然由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心想:

“我还是逃走了算了。”

可是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事情并未完全证明是真的;何况师父那种严厉手段,令他思之心寒,不禁让他很快的又打消了此念。

他叹了一声,心想:“无论如何,反正这蜂人掌的功夫,从明日起我是不练了。”

他左思右想在床上辗转了一夜,到天亮也没有睡着;而且也无心再练功夫了。

中午,洗又寒由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照夕仍如以前一样的不闻不问,他却暗中注意师父的态度,可是并没有什么异样。

到了傍晚,洗又寒忽然把他唤到了身前,含笑问道:

“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洗又寒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不要怕,你已学到不少功夫,也该知足了。”

说着又笑着点了点头,照夕不由肃然道:

“弟子功力尚差……师父夸奖了!”

洗又寒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客气……我早已想到了,你的功夫也差不多成了,就是那‘蜂人掌’尚不到十分火候。”

他说着,把那一双雪珠似的眉毛皱了皱,如电的目光,在照夕身上转了一下道:

“不过,也差不多了,我预备明日,考察一下你的功力。”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洗又寒又叹了一声道:

“你来了也快五年了,要是功夫练成,也该下山了。”

照夕听到这句话,倒不由一喜,心想:

“果真能下山,岂不等于离开他了么?”

第二天清晨,照夕早早就起床了。洗又寒带他到素日练武的地方,他的脸上浮着一层忧虑,使人望之生寒,也许他是为这个即将离他而去的徒弟而所感伤吧。照夕只是默默地随着他,不发一语。

他虽知道师父是一个个­性­极怪,又有着特殊隐情老人,他那冷落的态度和孤癖的­性­情,很难使人有好印象,自己对他也有特别畏惧的心情,可是如今不同了。

从丁裳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令他战栗的隐秘之后,对洗又寒的感观,可就完全变了,同时也不禁兴起逃脱之心。

他一句话也不说,望着洗又寒那张消瘦的脸,心中不由暗自盘算着。

“不知他今天要怎么来考我?我是不是能通得过?”

同时那双眸子,也不禁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老人,令他暗自惊心的是,那看来道貌岸然的面孔,竟会是一个杀人的魔王!这真令人不敢相信,可却又令人不能不信,照夕望着他,脑中不停地思索着。

洗又寒那双闪烁的眸子,对他注视了半天,白眉紧紧地皱着,他说道:

“你明白我今天带你来此的目的么?”

管照夕点了点头道:“师父是为考察一下我的功夫。”

洗又寒笑了笑,但仍似未能掩饰他面上的忧愁,他道:

“这自然是一个原因,可是……”

他眸子转了一下,似把到口的话忍住了,极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老实对你说吧!

当初我投师门的时候,那情形是和今日一样的。”

他目不转睛望着管照夕道:

“我师父紫衣道人当初苦心传了我一身功夫,让我继承了他的衣钵。不独如此,而且我还继承了他的事业甚至他的秉­性­与为人。”

他说到了这里,面­色­带出了些­阴­森的味道,照夕听着,不由由背脊骨中直冒冷汗。

他仍是静静地听下去,洗又寒冷笑了一声道:

“这数十年了,紫衣道人也许早已归天了,可是我却没有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他目光重新看在照夕脸上,笑了笑道:

“现在,我同样希望你也是如此,因为我在你身上,是用了很大的苦心的,我把我全身的功夫,也都倾囊传授给你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很用功,自然像今天的考验,你定能顺利通过的。”

照夕仍是一声不哼,洗又寒站起身子,走了几步,他那沉重的步伐,令管照夕心中怀疑着,不知除了武功之外,师父另外还有什么交待没有。

洗又寒倏地转过身来,沉声道:“管照夕,与其说今天是对你一种武功考验,不如说是对你生命的一种生死判决!”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当时紧张地道:

“师父,你说什么……怎会是生死的?”

洗又寒仰天一阵狂笑之后,道:

“你自然不懂……可是你也就快要懂了。”

照夕一时有些毛发耸然,他用惊异的眼光注视着这个语无伦次的怪老人,不知他心中什么打算。

这时洗又寒却由提来的一个口袋之中,取出一件黑­色­长衣,穿在了身上,又由袋中摸出一小块石灰,递与照夕道:“这是一块石灰,你把它捏碎了,抹涂在你右手中食二指之上……”

他又抖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道:“我这件黑衣服,是很­干­净的,现在我们可互相对一阵功夫,你可把你所学的一身小巧功夫,完全施展出来,向我身上下手。”

照夕似乎面上微有难­色­,洗又寒又笑了笑道:

“你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向你下手,可是我却会尽力躲闪,在三十招之内,看你指上的白灰,点在我身多少。”

管照夕这才知道,原来师父是借此来考核自己的身手,当时点了点头。洗又寒又道:

“可是,你点中的地方,必须是我身的|­茓­道。在动手之间,我口中会不停的报出各处|­茓­道的名字,每处|­茓­名,我只报一遍,在口中报出的时间之内,你没有点中,便失去了再点的机会,你请不清楚?”

照夕不由惊恐道:“师父如此身手,只怕我一下也点不中。”

洗又寒冷笑了一声道:“要是如此,这五年以来,我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

照夕闻言,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依言,把那石灰块紧紧夹在双指中间。他不敢把石块捏碎,因怕那么做,会不太清楚。

这时洗又寒已纵身在草坪间,回身点首道:

“你快点来,要记住我口中所说|­茓­名,不可有错。”

管照夕到了此时,也只好把心一硬,当时身子往前一纵,已到了洗又寒身前。就见洗又寒身如败絮残花似的猛然飘出了丈许,同时由他口中传出了一声低叱道:

“志堂!鸠尾!”

照夕这时集中全身­精­力,闻声唯恐时光不再,哪敢丝毫怠慢,猛然用“踩云步”的身法,追到了老人身后,骈指就点!

可是他才点到了“志堂|­茓­”,尚不及往下再点“­鸡­尾|­茓­”时,洗又寒身子却紧跟着变了。

同时在他柳浪似的身形变化之中,一连串的|­茓­道名称,就如同炒蹦更似的脱口而出。

那一袭黑­色­长衫,带起了唆唆的风声,猎猎起舞,真似鬼影飘荡一般。只见呼呼的疾风影中,裹着照夕倏起倏落的身影,约半盏茶之后,那洗又寒一声长啸,倏地振臂拔上一耸石尖,高叱道:“好了!”

照夕本已扑上,闻声不由把去势一收,这时洗又寒已由石尖之上,如同一片枯叶似的飘了下来,他那枯瘦的脸上,带着无比的兴奋之­色­,道:

“想不到你的身手,竟有如此进步。”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时低头,审视着身上那件黑­色­长衫,只见黑衣之上,白斑点点,他略一注视,点了点头道:

“我报出了六十三|­茓­,你仅有五|­茓­没有点中,其它都差不多……实在难得!”

他用手把身上的白粉拍掉后,看着管照夕道:

“你在武功方面,我也不用试了……现在你随我来。”

他说着回过身来,直向山边走了过去。管照夕这时心中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这多年以来,总算没有白费时间;忧的是不知师父下一步又将如何。

当时跟着洗又寒走了有三四里路,来到一处窄道,照夕不由道:

“师父,再走可有住家的人了。”

洗又寒站住了脚步,见道旁有几块石头,他用手指着一块石板道:

“我们先坐下。”

照夕怔了一下,依言就坐,洗又寒这时脸­色­铁青道:

“我们等一个过路的人。”

照夕心中不由奇怪,可是也不敢多问,只低着头,心中动着心思,洗又寒铁青着脸,坐在一边良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一个背着锄头的人,由远远的山道上走来,洗又寒微微一笑道:

“好了!有人来了。”

照夕不由马上由石上站起,仔细向那路人望去,奇怪地道:

“他是谁,我不认识!”

洗又寒微笑道:“我们都不认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农人。”

照夕不由惊道:“可是,你老人家……找他有事么?”

洗又寒冷笑了一声,翻着眼皮,慢慢道: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凡人我门中之人,在出道之前,需要当着师父的面,亲手杀一人!”

才说到此,照夕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怔了一下道:“这……这又为什么呢?”

洗又寒忽然哈哈一阵大笑,他那冷峻的目光,如同是两道寒电似的在照夕面上扫了一下,道:“不为什么!这是规矩。”

照夕不由呐呐道:“可是,这人是一个好人;而且和我们又没有什么仇。”

洗又寒这时并不理他的话,只用手一指那行将来到眼前的农人道:“用你学成的蜂人掌,往他身上下手。”

这一霎,管照夕心中起了极大的变化,原本是明辨是非的人,可是不知如何,洗又寒这句话,竟在他内心起了莫大的鼓励。

他猛然跨出一步,右臂向外一探,五指箕张,怒吼了一声,那农人已在他奇异掌力笼罩之下了,洗又寒看到此,似面有喜­色­,他笑道:

“快撤掌力!”

管照夕这只麻痒的手掌,每当他欲施“蜂人掌”力时,都似有“杀而后快”的意念。

可是这一霎,竟觉一丝冷冰之气,由脾肺之间上冲顶门,顿时那股杀人的怒焰冷了不少。

他抖战着举着未曾发出内力的那一只手掌,一时不禁犹豫了起来,这时内心似在遣责着他道:“你不可任意杀人!”

他看到在痛苦挣扎中的那个农人,他的气焰愈发消失了。他偏过脸向洗又寒看了看,却见这怪老人,脸上带着又惊又怒的神­色­看着自己,他那双愤怒眸子,似乎都快要喷出火来了,鼻中发声冷笑着。

管照夕立刻感觉到,如果自己违背了这项命令,恐怕自己将会遭到杀身之祸。

由此更证明了那丁裳对自己所说的话,一点也不错,这老人确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怪人。

一刹那,他再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许多了,同时也就在矛盾的内心之下,猛的一拍掌,叱了声:“去吧!”

倏地力贯单掌,一掌击出,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农人竟被他这种无比的怪异掌力,打向了半天之上,尚未落地,已是血­肉­横飞了!

照夕掌力发出之后,身子也由不住向前扑了好几步,他触目着那血­肉­模糊的尸身,内心痛如刀绞。

可是现在他眼中没有一滴泪,他像是一个麻木的人,在这个凶残的师父之前,他是不敢有任何举动的……洗又寒终于满意地爆出了一声长笑,他走到了管照夕身前,在照夕肩上拍了拍,朗声道:“好!毕竟是我门中的弟子,现在你已通过了我的考试了。”

他微微笑了笑,又道:“老实说,方才我见你那种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真不禁替你担心,总算你后来又下了决心。”

他狂笑了一声,又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现在你可以出道江湖了,我们师徒再见有日。”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仍然为着方才的盲从而忏悔,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洗又寒说完了一句话,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痴痴地看着师父的背影,心中又似乎有些依恋;可是他并没有追上去,叫一声师父,直到血魔洗又寒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后,他才叹息了一声。

突然他像发疯了似的,扑到了那具死尸之前,低头看着那无辜屈死在自己掌下的农人,心中涌出了无比的惨痛和懊悔。

他注视了良久,才慢慢地叹息了一声,心中追忆着方才自己凶残的举动,不觉心惊­肉­跳,他抖索地想道:“啊!我真的是变了……变了……而洗又寒果真是这么一个怪癖可怕的人物。我如今侥幸脱离了他,又有什么可值得依恋的?我还不快走,等些什么!”

想着倏地转过了身,唯恐回去又遇到洗又寒又生出事端,所以他居然舍下房中的衣物,径自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了。

傍晚时分,他已远离了这座山岭,来到了一处叫做“丰城”的镇街之上。在一处客栈歇了下来,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到了这六年来的一切,恍如是一个梦。

六年来自己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摇身变为一个吃尽千辛万苦的穷小子。所幸六年来,自己锻炼了一身钢筋铁骨,兼有一身惊人的功夫,比之从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么一想,他又不禁觉得异常欣慰,真恨不能Сhā翅飞到北京的家中。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些久远的往事,又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尤其是雪勤那娉婷的影子,更令他倍增思慕之情。他仍然记得那一日雪勤过生日时,自己去贺寿的场面,若非是雪勤暗中相助,自己只怕就出了大丑。可是江雪勤那种俏皮的举动,捉弄自己的神情,至今想来,心中也有一种气笑不得的感觉。

他想着这几年又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呢?

还有那楚少秋,此人也不知如何了?想到当初他那种骄傲的神态,照夕不由一时热血沸腾,他心中默默地想道:

“只有机会,我一定要他看一看我如今的功夫,我现在不用雪勤暗中相助,也一定能比过他去!”

想着她更是心事重重,一直到了天快亮,才昏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起来,胡乱吃了些东西,匆匆上路。这时午时已过,可是当空骄阳,仍像是一个极大的火球,在每一个路人的头上悬着。管照夕把一条大辫子由左肩头拢过,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上打扮更是古怪,一条青绸的单裤,上身是一件府绸的汗褂,露着一双结实的膀子。

这本是他在山上学艺时,平日的衣着,因为山上没有什么人,也就很随便;如今匆匆的下山,竟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身上虽有几两碎银子,可是要想添购衣物,却也不够。

他一个人匆匆在路上走着,他这种样子,立刻吸引了许多的路人。

看他这种打扮,又不像士子,更不像出力的苦朋友;尤其是他背上还背着一口宝剑,说他是镖行里的朋友,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却连一匹马也没有,未免太落魄了。

管照夕凭着一时兴奋下得山来,并没有考虑到许多。可是上路之后,他不禁深深地后悔了,暗怪自己,真是走得太仓促了,应该回去一趟,打点一下衣物银两再走就好了。

当时愈想愈后悔,可是再回去拿,一来心有未平,二来又怕那洗又寒起了疑心,那时只怕自己再如此从容下山就万难了。

想了想,仍是狠着心不回去,咬着牙往前走着。如此紧赶了一程,直到晚上,可就到了距离朱仙镇不远的一个叫“守口子”的地方。前望开封城门,也不过只有三四十里的距离,照夕又饥又热又累,到了这里就不想再走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几两碎银子,就决心在这里歇息一夜,到明天­精­力恢复了再说。

太平年间,此地民­性­敦厚,地方上很富饶,又因这地方靠近开封,所以更显得十分富足。入晚以来各处都掌上了灯,尤其是飘着青黄布幌子的小饭馆,更是显得十分热闹。

照夕把草帽脱下背在背后,走到了一处不十分讲究的食店门前,见招牌上写着“嵩云阁”,店门一边还挂着一个葫芦,表示卖酒的意思。正有两个堂倌在门外吆喝着,店门左边大师傅正下着蒸笼,笼里是香喷喷的­肉­包子,还有白面卷子。照夕看了看,遂向店内走去,他可是实在饿了。

当时就有一个小二招呼着他坐下,照夕要过了手巾把,在脸上擦着汗,伙计又送上了茶,他就慢慢地喝着,心中暗自算计着今后的一段日子,该如何去应付。

这时却见一个店伙,慌慌张张由他桌前跑过,惊慌地向柜上的账房先生高声道:

“快看,七小姐来啦!”

那账房先生大惊道:“上咱们这来了?不可能吧?”

伙计来不及点头,却见一匹白马在店门口站住了,一个全身雪白衣裙的少女翻身下马,匆匆向店中走来。

那柜上的先生也走了出来,躬身向那少女叫了声:

“七……七小姐……你来啦!”

这时所有的食客,似乎都大吃了一惊,慌忙离座而起,就像是恭迎皇帝圣驾也似,却只有管照夕坐在那动也不动。

他心中十分惊奇,因为想不透一个少女,竟会有这般威风,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着不由仔细地打量这个叫做七小姐的少女,只见她约有二十二三岁的年龄,一身雪白的衣裳,足下是一双双凤戏水的弓鞋;满头的黑发,长可披肩,却用一­肉­­色­的纱巾在发根上紧紧扎住。手中挽着一条细皮编就的马鞭子,虽是不伦不类,可是看起来,却只是美。她那丰美的姿态,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照夕心中也不禁有些惊异,暗想这地方,竟会有此姿容,只是她一个女的,居然到这个地方来,总是有些不大正道。

想着不由呆呆地看着她,却见这七小姐往店内走了三四步,停住了脚步,这时她身后跟进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从装饰上可看出,是她的丫鬟,她追了上来,向里看了半天,才向那少女道:“小姐!他在里边,一点没错。”

白衣少女微微瞪了她一眼,小丫鬟立刻停住了话,还伸了一下舌头。

这时那柜台上的先生跑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想不到七小姐今天竟会光顾我们这个小店,真使蓬荜生辉。”

白衣少女含笑走了进来,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堂内转着,略微在管照夕身上停了一下,嘴角微向上弯着,带出了一丝笑意。照夕不由一怔,等到再注视她时,少女的目光,却又移向别处去了。

那小丫鬟更是在照夕身上盯了一眼,才跟上了白衣少女。

这时那掌柜的又笑着弯腰道:

“七小姐……是要吃点什么?请吩咐一声,小人好亲自关照厨房。”

说着搓着双手,口中嘻嘻地笑着,白衣少女此时已坐了下来,和照夕遥遥相对。

她点了点头道:“随便弄点来吧……快一点!”

那小丫鬟也坐在她的旁边,四道目光,有意无意又向照夕投了过来。

管照夕不由脸­色­一红,忙把头转向一边,心中暗自惊奇道:

“怎么她们一直看我呢?我也不认识她们主婢呀!”

想着不由回头看了看,身后却没有第二人,他又看了看身上,不由恍然大悟道:

“啊!一定是她们见我衣衫不整,光着两只胳臂,在笑我。”

想着不由尴尬地把那短过两腋的袖口,往外拉了拉,又把前衫的扣子扣上,再一抬头,却见二女正低头微笑。那小丫鬟尚似低声说着什么,嘴却向照夕这边努着,白衣少女却又似以目止住她如此。

她主婢二人这种表情,直把个管照夕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心中纳闷异常。

这时小二上了两菜一汤,还有一盘馒头,他吃着,不再去看她们了。

谁知他虽不看人家,人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注意得很,那白衣少女微微向小丫鬟说了几句,就见那青衣小丫鬟笑着叫了声:

“堂倌!”

一个伙计忙弯腰跑了过去,那丫鬟用手中的筷子,向照夕指了指,小声道:

“这位相公是我们的朋友,你们竟用这种菜去招待人家么?”

这堂倌一听这话,不由吓得两眼一翻,马上弯腰道:

“小的们哪知道是七小姐的客人,要是知道,天胆也不敢如此怠慢,只是……”

他小声道:“只是菜是那位相公自己点的,再说……”

白衣少女似已不耐,只见她秀目一皱,薄嗔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现在你既然知道了,还有什么话好说?还不快去给人家换几样好菜?你真是想讨打么?”

那小二闻言吓得面无人­色­,口中连连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了几步,遂附在那掌柜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并挥手向照夕指了指。掌柜闻言面­色­突变,他惊异地看了照夕一眼,匆匆退了下去。

这时照夕正在埋头吃饭,哪知人家纷纷在议论着他,一抬头,只见四下目光,全在看他,他就显得愈发地不安了,心中想道:

“难怪那两个女孩看我,原来连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呢!看起来,我衣着是相当怪了!”

想着脸红着又把衣服拉了拉,却听得二女已格格笑出了声来,照夕不由心有气,狠狠地向二女瞟了一眼,才又低下头来吃饭。

他心中想着早点吃完了饭走了算了,不想方才咬了一口馒头,却见一个店小二手中捧着一个托盘到了他面前,躬身弯腰道:

“适才多有怠慢,请大人不要见怪,小店给你赔个礼。”

他说着遂把照夕案上吃的碗筷都撤了下去,重新换上了一副­精­致的瓷器杯盘,由托盘中捧出了四个拼盘,菜肴极有讲究,又由酒壶中,为他斟了一杯酒,这才媚笑道:

“相公你老要是吃着不合口味,请随便招呼一声,我们再重换!”

说着又­干­笑了一声,才退了下去。照夕不由一怔,他皱着眉向那堂倌点了点头,那小二忙又跑了上来,赔笑道:“你老有什么吩咐?”

照夕见众人目光全看着他,就连那主婢二女,也都在睨着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把到了口的话吞了回去,生怕说出来丢人,但又不能不说,他轻轻的对店小二道:“你们是弄错了吧?”

小二闻言嘻嘻一笑道:“得啦!相公你就别耍我们啦!要是小的早知道你老的身份,我们又怎么敢这么怠慢你老!”

他又­干­笑了两声道:“你老先喝着酒,厨房这就给你和七小姐弄菜,你老尝尝就知道了,我们这店铺门面虽不大,可是师傅手艺很高。”

他又低下头,用一只手遮着嘴,小声道:

“小号最拿手的名菜是‘香脆美人’,等会儿上来了,你老一尝就知道了。”

说着又笑了几声,看起来倒像是照夕多年的一个老朋友也似。

管照夕心中怔了一怔,暗想这堂倌一定是看错了人,定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阔公子之流的人了。

“只是……”

他皱了皱眉,心中又想道:“可是,我这身打扮,哪又像是什么阔人呢?”

想着红了一下脸道:“你们不要认错了人,我管某可不愿平白无故受你们什么!”

方说到此,那店小二又打了个哈哈,弯着腰道:

“你老还说什么平白无故,能巴结大爷你这种人物,是我们的福分,你老就慢慢吃吧,小的也不多在旁边麻烦你老了。”

说着弯腰又要退下,照夕不由心中暗暗称奇,只是表面尚能镇定。他咳了一声,把声音压低了一些道:“你先别走,我问你,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会点武功,所以特别……”

店小二弯腰笑道:“谁说不是!冲你老背那玩意……唉!得啦!你老别说了,我们刚才都算瞎了眼了。”

照夕闻言发了一会儿怔,心中着实不解,暗忖道:

“倒看不出,这地方人情如此温暖,对我如此体贴。”

想着窘笑了笑道:“既如此,就请谢谢你们掌柜的一声,还有……”

他红着脸看了桌上一眼道:

“我已七成饱了,也吃不了多少,再喝点酒也差不多了,用不着再上菜了。”

店小二闻言似有喜­色­,他眼睛向白衣少女溜了一眼,却见对方却在盯着自己,目光之中隐有怒­色­,似乎像在说:“你敢!”

这小二吓得马上赔笑道:“不敢!不敢!你老慢慢吃吧!菜一会儿就来了。”

说着,再也不说什么,匆匆退了下去,管照夕此时心中真是纳闷到了家。

他向四面看了看,却见众人目光,仍在看着他,都带着惊羡之­色­,他就更不解了。

尤其是那白衣少女,更是眯缝着一双眸子,远远的瞧着自己笑呢!

照夕忙低下头,他举着筷子,心中却暗暗发急,有心不吃吧,人家却是诚心诚意送上来的,岂不是伤了人家面子?

可要吃吧,似乎这太荒唐了,自己和他们素昧平生,岂能平白无故受人如此招待?

他举着筷了发了一会儿急,却见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似乎都在奇怪他为何不吃似的。

照夕不由心一横,暗忖:

“管他的,既是非叫我吃不可,我又客气什么!我又不是大姑娘,还害的哪门子羞?

管他的,吃了再说!”

想着一横心,就夹了一口菜往口里一塞,这时听到少女桌上发出了哧哧的低笑之声。

他也顾不了许多,一时酒到杯­干­,风卷残云般地大吃了起来。

这时店小二又陆续上了几道菜,无不是锦碟玉食,­色­香味俱佳。

到了这时,照夕也就不再多说了,是来一样吃一样,似见对面桌上,也是杯盘云集,菜肴同自己这边一样丰盛。凡是那边上一样,自己这桌上也必有一样,一直上了几十道,他不禁心中有些憋不住了。

这时正值那店小二又把名菜“香脆美人”端了上来,照夕已有了几分酒意,忍不住伏案道:“我一个人吃不了……不要再上了……我可是要走了。”

店小二赔着笑道:“你老再尝尝这个菜吧,回头叫人给相公你雇车。”

照夕笑了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说着低头见所谓的“香脆美人”,原来是用一只整整的胎羊做成的,煎得全身酥焦,试用筷子往羊身上一扎,滋滋直响,未曾入口,已先闻到了阵阵香味,不由得食欲大动。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这时却见对面桌上少女已离座而起,全体客人都站了起来。

照夕心中暗道:“一个黄毛姑娘,也有这种势派,吃个饭却有如此排场!”

想着仍是坐在位上动也不动,却见那白衣少女微笑着,用手中小马鞭,往照夕这边指了一下道:“不许收他的钱,都算是我的,回头叫人到我家里去拿。”

照夕不由一惊,因还不清楚那白衣少女所指的是谁,不由直翻白眼,心中虽是惊异,却没有说什么,却见二女已走了座来。

那白衣少女又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才带了那丫鬟走了出去。

掌柜的狗颠ρi股,一直送到了门外,却见两匹马得得的直向南方跑了。

立刻馆子里都谈开了,有人说道:

“想不到七小姐会来这个地方,这真是怪事了!她府上十几个人侍候着,什么吃不着?居然下馆子,真怪!”

又有人轻轻的咬着耳朵,不时用筷子往管照夕身上指划着。

管照夕不禁大为纳闷,当时把碟子一推,站起了身子笑道:

“行了,我也要走了。”

他一面用手摸着他那袋中那几两碎银子,一面红着脸道:

“你们掌柜的呢?请他出来,我要当面谢谢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店小二躬着身子,就像个大虾米似的,口中连道:

“是……是……”

说着转过了身子,那掌柜的倒是不待请,自己就走了过来,笑道:

“相公还有什么吩咐?慢说小号有七小姐的吩咐,不敢对相公怠慢;今后就是没有七小姐吩咐,相公来了,我们也是一样的侍候着。嘻嘻……”

说着连连搓着双手,馅媚的笑着。

照夕不由突地一怔道:“什么小姐的嘱咐?谁是……”

他脑中立刻想到了方才那个白衣少女,大伙都管他叫七小姐,莫非竟是她关顾了这饭店中的人不成?

想着不由皱着眉,又接口道:

“她……我并不认识她啊?她好好的关照你们做什么?”

这老板一听翻了一下白眼,先是一怔,遂又嘻嘻一笑道:

“得啦!你老人是真人不露相,其实你相公不说,我们也不敢多问。”

他一面说着,尚自耸着眉尖,嘻嘻的笑着,照夕这时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还要问,却见那老板已弯腰鞠着躬道:

“相公你请吧,你的饭钱,七小姐已代付了,她是刚走,也许在前面等着你呢!”

照夕虽是一肚子莫名其妙,可是和这掌柜的也说不清楚。

他怔了一下,心想这少女平白无故请我吃饭,是什么道理。我眼前虽穷,可也不愿受人无故赠食,不由追上去想问个清楚再说。

想着匆匆别了饭店,往外走来,这时天已经黑了,“蒿云阁”门前,点着三个大灯笼,光­射­十数丈,各家店门买卖,也都上了灯。

管照夕跑出来四下望了一阵,却不见先前那主婢二女,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声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下还会有这种怪事情,哪有平白无故请客的道理!”

同时他感到又有些歉疚,暗忖自己堂堂男子,受人家一个姑娘的赠食,要是传出去,也够自己丢脸的,想着心中又有些生气。

他这么想着,一步步的向前走着,过了一座小桥,这一带灯光可就少了。

照夕小心的看着路,方想找一处较小的店,投宿住下再说。

不想才拐了一个弯,却听见前面暗处,一人娇声招呼道:

“喂!你先站着!”

照夕不由站住了身子,皱眉道:

“是谁?是和我说话么?”

这时却见一匹黑马慢慢走了过来,照夕又看见了,那马上坐着一个小女孩,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那白衣少女的随身小婢。

照夕不由口中“哦”了一声,忙道:

“原来是你,我正要找你们呢!”

那个丫鬟在马上微微笑道:

“你找我们?谁是我们呀?”

照夕脸红了一下道:“我是说你和另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她现在在哪里?请她出来,我有话问她。”

小丫鬟格格一笑道:“小子!我正要问你呢!”

她说着抬了一下头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到这里­干­什么?”

照夕怔了一下,心说这小丫鬟问这些做什么?但对方既有赠食之恩,似不便太过冷漠,当时笑了笑道:“我姓管,是归家经过这里。你问我这些做什么?再说我们又不认识,你们又何苦……”

说到这里不由又皱了一下眉道:

“那一位姑娘呢?”

这骑马的婢女撇嘴道:

“你好大口气,开口姑娘,闭口姑娘,这开封附近地面上,哪一个不尊我们小姐一声七小姐,你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她说着话,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照夕,似乎很是不服。

照夕不由有些生气,哼了一声道:

“七小姐?我又不认识她,称什么小姐,你这小姑娘快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找着她问一问,看看她为什么好好的请我客?”

这小丫鬟一听这句话,不由得捂着嘴,“噗哧”一声笑了,一面娇声道:

“好呀!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七小姐好好的请你吃饭,你不但不追出来说一声谢,却还有怪罪的意思,天下哪有你这种混球!”

照夕方把眼睛一瞪,正要喝叱她一番,令她不可随便骂人,谁知正要开口,却听见身侧一声浅笑道:“文春!不可无理,你退下去!”

那丫鬟闻言,把马带向了一旁,笑向照夕道:

“小子!七小姐来了,你说话可要放仔细一点,小心挨打!”

照夕正气笑不得,却见树影里,走出了一个素服姑娘,正是那白衣少女。

她轻款莲步,走到了照夕身前,先笑了笑才道:

“小婢无知,冒渎了相公,尚请海涵才好。”

照夕忙一抱拳道:“不敢!”

他本想找着这少女,便问问她,为什么无故赠食,谁知对方却是如此彬彬有礼,一腔闷气,顿时化解了不少。

他脸­色­微红道:“姑娘既出来了就是了,我只是想问问。”

少女一双眸子在他身上转了转,微笑道:

“一桌粗食又算得了什么?何必如此客气。”

照夕摇头道:“一桌酒菜固是所值无几,可是在下却不愿无故受姑娘示惠,尚请明言赐告才好。”

白衣少女怔了一下,因想不到照夕竟会如此冷漠,她秀眉微颦,却不想身侧的文春,这时却由马上飘身而下道:

“你这人太不知趣了,七小姐是看得起你,想和你交交朋友,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莫非请你吃饭,还请坏了不成?”

白衣少女不由用手一拉她,可是这几句话,已把照夕激怒了。

只见他剑眉一挑道:“咦!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管照夕岂能无故受惠于人?今日你们要是说出道理,我也不为已甚,否则……”

他这句话才说完,那文春竟一声娇叱道:

“否则怎么样?”

她说着往前跨了一步,双手往小蛮腰上一叉,回头对那少女道:“小姐,你后退一步,让我来管教一下这野小子!”

白衣少女秀眉微微一皱,笑向照夕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

“也好!可是你不可伤他。”

文春叫了声:“我知道。”

说着,遂转过了身子,用手一指照夕道:

“小子!你来试试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我主婢面前张牙舞爪的。”

管照夕此时真是有些啼笑皆非,当时见状冷笑了一声道:“好!好!我就见识见识你这小丫头有什么本事,等见识完了你之后,再向你们小姐请教请教!”

白衣少女嗤的轻笑了一声,只见她纤腰微扭,已后退两丈之外。

她笑眯眯地道:“文春!只许你出三十招,要是不能取胜人家,就下来,人家还要见识我的功夫呢!”

照夕这时见白衣少女这种返身之势,竟是轻如飞絮,落地丝毫无声,心中也不禁暗自吃惊,忖道:“倒看不出,她一个少女,竟有如此功夫,看来这小丫鬟,也不可太轻视呢!”

想着只是注视着那文春,文春一面卷着袖子,露出一双细白的胳膊,漫不在意地道:

“收拾这么个小子,还用三十招?小姐你看着吧,不出十招,我就能把他打趴下!”

照夕只是冷笑不语,冷不防,那文春一个迈步,已蹿到了他身前,她口中叱道:

“小子接掌!”

这野丫头,口中这么说着,一双纤掌,倏地在空中一分,用“野蝉过枝”的手法,双双向管照夕胸肋的“心坎”和丹田的“气海”两处|­茓­道上,猛然戳了过来,一旁的白衣少女见状急叫道:“不可!”

她猛然向前一蹿,正想递双腕把文春双手分开,却不想照夕一声狂笑道:“你还差得远!”

他身子猛的向后一弓,凹腹吸胸向内一收气,文春的双掌指尖,竟是差着半尺没有递上。

文春陡然吃了一惊,身如旋风似的,向后飘出了丈许。

这时那白衣少女,才知道低估了对方的功力,身子也跟着旋了出去。

文春身形方一落地,却不知照夕已如影附形的逼近了身子,他冷笑着骈二指,向文春气海|­茓­上就点。

双指未到,已有一股无形的劲风透体而至,文春不由大惊失­色­,当时惊呼了声道:

“啊呀!”

她猛然向后用力一坐,用“浪赶金舟”的身法,向一边蹿出了丈许。

可是身形甫一站定,那少年却又如同影子似的逼了过来。

文春至此,才发现不妙,当时一沉玉腕,身形“唰”的一个猛转,左膝微微向下一曲,五指一挑,紧挨着地面,用“海底捞针”的疾招,直向照夕小腹丹田|­茓­上猛力戳来。

这一招可算是用得快、劲、巧,在她认为,鲁莽的照夕万难逃开这一招。

可是这甫入江湖的少年,挟了一身苦学的奇技,他的身手,已是近年来武林中仅见的,确实不同凡响。

文春这一势来得疾巧异常,眼看已到了他的小腹之上,就见他仍是向后一吸小腹,不闪不让,文春心中一喜,心说:“傻小子!这一次你可上当了!”

原来这丫头也曾苦练过内家掌力,此时见机会难得,不由把指尖向上倏地一翘,用劈空掌的功力,把掌力泄出四成。

她因心念着小姐的嘱咐,不敢伤了照夕,所以只用了四成掌力,用心只想把照夕打倒在地上,也就出气了。

她却又哪里想到,这个敌手,不要说她这点功夫了,就是她们小姐一齐上,也休想能讨得好去。

可笑她口中还低声笑嗔道:“倒下去吧!”

说话之间,掌力已自发出,可是这股掌力方一击出,那少年人,已如同正月的走马灯也似,滴溜溜快如疾风地一闪,已自无踪。等她觉不妙,再想躲可是来不及了,只觉后腰“笑腰|­茓­”上一麻,连唉呀二字尚未出口,人已“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管照夕轻轻点倒了文春,身形用“倒踩莲枝步”的身法,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这时那白衣少女,已扑到了文春身前,倏地弯身,把那丫鬟给抱了起来。

她目光之中,带着无比的惊异,看着照夕道:

“你……你好狠心……”

说着在那丫鬟后背击揉了一阵,文春幽幽的醒过来了。

白衣少女救醒了文春之后,微一耸身,已来到了照夕身前,她那双又惊又怒,还多少带着一点喜悦的眸子,在照夕身上转了转,道:

“你好厉害呀!”

照夕这时冷笑一声道:“现在我要向你请教了!”

说着不怒不笑地一抱双拳道:“姑娘请!”

少女目光转了一下,似笑不笑道:“你要和我动手么?”

照夕略微有些汗颜道:“只要请教了姑娘的身手,在下掉头就走;还有那请客的银子,在下也要原璧奉还给姑娘。”

这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啊!你要还我银子?”

她说着话,在照夕身上转了一转,微微笑道:

“我不收,就要和我打是不是?”

照夕红着脸道:“还银子一件事,和姑娘比武又是一件事,因你那个丫鬟太欺侮人了。”

白衣姑娘点了点头道:“好吧!你一定要还我银子,就还吧,还完了钱,我们再比一比,看看到底谁强谁弱!”

说着玉手一伸道:“拿来吧!”

照夕突然一怔,心说:“糟糕!我口口声声说要还她银子,竟忘了我此刻身上哪有钱呀!”

想着不由头上急出了汗,一只手Сhā在衣袋里,抽不出来了。

少女目光是何等锐利,此时一看,已知所以然,当时抿嘴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道:

“我知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愿平白受我们女人赠食,既如此,你还我银子就是了,这顿饭也不贵,一共二两银子。”

照夕这时头上青筋直跳,可是急坏了。人家本是不要,自己非要还不可;现在人家要了,自己焉能再有不给的道理?

想着真恨不能有个地缝,叫自己钻了下去,口中不禁结结巴巴道:“这……好。”

说着抽出手,掌中是三块碎银子,他把这三块银子向前一递,窘道:

“我因出来匆忙,没有多带银两,这是一两银子,暂先还姑娘一半好了。”

少女噗嗤一笑,后退了一步,口中哟了一声,道:

“哪有这么还人钱的呀!告诉你!你家七小姐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你要还就全部还,不还也……也可以!”

照夕这一霎,真急得想哭,无奈又红着脸,把手中银子收了回来,讷讷道:

“还有一半……明天再还你。”

少女哼了一声道:“我认得你是谁呀?明天?还后天呢!”

照夕碰了个钉子,心中发狠道:“这丫头真损,先前她明明是不要的,现在我还她,她又嫌少了。”

可是一时却又说不出口,因为银子是自己坚持要还的,现在断断不能怪人家无理了。

想了想,竟是忍不住气,不由冷笑了一声道:

“姑娘话是不错,可是你我萍水相逢,你好生生又何故要如此捉弄我呢?”

他这么说着,更像是有了理由,心中暗想:

“真奇怪!那些菜是你给我叫的,也不是我自己点的,我这里倾囊把钱还你,你却又嫌少了!”

想着不由微怒道:“何况,我并不要吃那些东西;而且我也吃饱了。”

少女低头一笑,哪像是要和人打架的样子?手中小手绢在脸上扇了扇道:

“吃饱了?我看你哪一样也没有剩下呀!”

照夕不由脸又是一红,暗想:“好刁的丫头!”

当时气道:“怎么没剩下?”

再一想这些话就像是小孩子说的一样,不由又把话吞了住,他怔立了一会儿,见对方只是伸着一双玉手,含着微笑向着自己,也不说一句话。

管照夕不由跺一下脚道:“好!我还你钱!一共二两银子不是么?我一个也不少你的,明天上午给你送去,你把你家住址给我留下来吧!”

少女笑眯眯地道:“好吧!我家在打磨场红桥。”

照夕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少女又一笑道:“你怎么不问我名字呢?到时候你找谁呢?”

照夕红着脸道:“你不是叫……七小姐么?”

白衣少女不由咯咯的笑了,她边笑边点着头道:

“不错!你既也知道七小姐的大名,怎么敢如此跟我耍横呢?”

照夕冷笑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人。”

他忽然上前一步道:“我们先比武,明天再还银子。”

这时那小丫鬟已走到了七小姐身后,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管照夕。她可是被照夕打怕了,这时不由在少女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那白衣少女,忽然笑了,她打了一个哈哈道:“你这人真不讲理,不还我饭钱,打了我的丫鬟,现在还要和我打架,天下有这个道理没有?”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话似也有理,当时不禁有些怒不起来了,他慢慢说道:

“可是,我们方才说好的要比武呀!”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道:“你银子没还我,我是不和你比武的。”

她说着笑了笑,低了一会儿头,遂又抬起头道:

“这么好了,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你来还我银子,顺便我们再好好比一下功夫,也叫你心服口服,你说怎么样?”

管照夕想了想,不由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着,明日午后我一定至府讨教就是了。”

少女回眸对文春道:“我们回去,带马来。”

她一面又回头向照夕笑道:“不要忘了打磨场红桥。”

照夕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着就见文春已把那匹白马牵了过来,少女扳鞍上马,用纤指拢着秀发道:

“不要忘了带银子。”

照夕皱着眉道:“知道!”

少女一笑,用手指了指背后道:“还有宝剑。”

照夕连声道:“知道,知道。”

白衣少女又抿嘴一笑,策马如飞而去!

照夕目送着二女走远,这才转过身来,摇了摇头道:

“天下是什么事都有,想不到会有这种事。”

他慢慢走着,心中还再想,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输给她?明天我非去不可?

当时匆匆往前走着,找了一家店铺,字号是“来顺老栈”,门面不大,可是一进里面,倒也是东西厢房,一进一进的有四五进。

照夕找了一间房子住下,店小二打了一盆洗脸水,照夕不由红着脸道:

“这附近有当铺没有?”

店小二怔了一下,才又龇着一口黄牙笑道:

“正东头上有一家,西柿子口也有一家正兴老铺子,买卖都很公平,你老是……”

照夕不由将无名指上一枚汉玉扳指脱了下来,递与那小二道:

“你去给我押些银子去。”

那小二伸手接过了玉扳指,只觉光华莹莹,也看不出什么名贵来,当时伸了一下脖子道:

“这东西怕……”

他咳一声道:“相公要押多少两?”

照夕叹了一声道:“你就先押它五十两吧!”

伙计吃了一惊,吓得吐了一下舌头道:“好家伙!相公你是开玩笑吧!这小东西,能当五十两?”

照夕不由冷笑了声道:“你知道什么,你只管当去。”

店小二碰了个软钉子,才哈着腰出去了,照夕不由心中有些感伤,因为这枚古玉扳指,是父亲赠给自己的,却想不到如今英雄末路,却把它拿出来当掉了。

他这里洗完了脸,一个人扇着扇子,天气热,蚊子又多,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他一个人扇着扇子,走到了前堂,问清了地方,洗了个澡,在院子里乘着凉。

只见满天星斗,静静地陈列在当空,一轮皓月斜挂西天,洒下了满天光雨。

他望着月亮,心中不禁回想到了故居,想到了父母,正应上了那句“看月思故乡”

的话了。

于是他又联想到江雪勤,那个俏皮挺秀的影子,恍如梦中仙子似的,在他眼前飘着。

管照夕嘴角含着微笑,想到了不久即可回到北京,自己拜见了双亲之后,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她,我要她看一看我这身功夫,到底配她不配!

想着他心中那份快乐,就别提了,真恨不能立刻Сhā翅飞了回去。

于是又联想到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不由有些后悔了。

心想她一个女孩子,我又何必跟她认真?好端端又何故非和她比武呢?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再说,因此拖延了回京的时间,才叫不值呢!

想着不由长叹了一声,深深后悔着,有心想明天不去了,可是又不愿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失信,想着不由发起愁来。

这时却见先前那个伙计,由前廊笑着跑了过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红绸子小包,老远就笑道:“相公,给你押来了,一个不少,整五十两。”

照夕接过银子,这伙计一面用手在脸上擦着汗,一面咧着嘴笑道:

“还真是一件宝物,听那柜上的先生说,还能多押,要紧着数押,可以押一百五十两银子。我就说要不了这些,你给押五十两吧,那老头子说要明押五十两,扣去利息,只有四十八两八钱,我就说要实拿五十两,当票在这里,可是不知道他怎么写的?”

说着把当票递了过去,照夕看,他也伸着脖子从旁边看,口中尚道:

“不错吧!”

说着又笑了笑,道:“喝!我跑了不少路呢,东头上正义当铺死了媳­妇­儿,今天关了门,我又跑到了西柿子口……那正兴铺里的马老头子是个回子,你相公不知那老家伙可有多难说话,我……”说到这里见照夕已有不耐之­色­,不由忙把口边的话吞住了,同时又搓一下手,­干­笑道:“不过……总算给您押来了!”

他一面说着,两只眼还直往那包银子上溜来溜去,心中却发急道: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怎么一个钱也不赏呢!”

照夕见他老怔着不走,还没想到其它,那伙计实在忍不住了,又指了一下银包道:

“你老把那块包银子的绸子给我吧!我就这么一条,还留着擦汗呢!”

照夕啊了一声,忙把绸子解下来,递还给他道:“麻烦你了。”

伙计哈着腰道:“好说,好说。”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也真快,可忍不住,就有些挂在脸上了。这时照夕才恍然大悟,忙取了一块约有一两左右的银子,递给他道:“我都忘了,这银子给你做跑腿费。”

店小二脸上立刻又露出了笑纹,腰弯得像虾米似的道:

“咳!咳!谢谢相公!谢谢!其实跑这么点路,算不了什么!”

照夕对这种人物,实在很厌恶,正想挥手令去,可是却想起一事,不由问道:

“嗯!你先别走,我想问你点事。”

小二笑道:“是买衣服么?”

说着一双黄眼珠子,在照夕身上转了几转,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不是……不过等会也要买,我是问你,这附近可有个地方叫打磨场么?”

店小二点头笑道:“有!有!由西柿子口出去,往正北走上三里地,也就到了。那是好地方,都是阔人住的,你老找谁?我也许知道。”

照夕又问道:“打磨场是不是有个地方叫红场的?”

店小二不由一怔,遂惊道:

“有!我的爷!你怎么问那个地方呢?你认识里面的人么?”

照夕笑了笑道:“有一个叫七小姐的,你知不知道?她是不是住在那里,是­干­什么的?”

这小二闻言,不由脸上吓变了颜­色­,当时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才小声道:

“我的爷!七小姐我能不知道么?这地方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七小姐的大名,你老就是问她么?”

照夕见任何人,只要一听七小姐,都似又惊又怕,心中更是不解,当时皱了一下眉道:“我正是要找她,她一个姑娘,为什么你们这么怕她呢?莫非她还能吃人么?”

这小二在照夕说话之时,连连比着手式,用手在厚­唇­上直按,可是照夕也不管他,仍是把话说完了。

他吓得脸又变了­色­,等照夕说完了话,他忙跑到路口看了看,才回过来道:

“到房里再说。”

照夕真是气笑不得,可是为了要听他说些什么,只好随他进屋。

这小二又把窗子关上,才吐了一口气道:

“哎呀!我的爷!你老人家说话可小声一点呀,要是给人家听见了,不要说我一个伙计,就是我们老板也得吃不下兜着走!”

照夕不由气道:“真是大惊小怪,这又有什么关系,那七小姐真是个母老虎么?”

这一句话又吓了小二不轻,他直着眼道:

“我的爷爷!你可别再说了,这话要是给钱乡长听见了,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照夕这才知道,原来那七小姐在此地竟有这么大势力,就连附近的乡镇,都为她收买了。

当时愈发想知道她是­干­什么,为了使这小二说出实话,只好装着吃惊道:

“啊!原来这七小姐有这么大势力呀!”

店小二一咧嘴道:“那还能假了?连开封城里,要是提起了七小姐大名来,也是叮铃当啷乱响!”

照夕点了下头道:“我因是外乡人,初来这地方,总听见七小姐的大名,可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干­什么的?她今年许有七八十了吧?”

店小二噗的一笑,一面抹着鼻子道:“教相公你说的!”

他把头凑近了,小声道:“嘿!那七小姐长的别提多么美了,谁见了她一面,夜里准睡不着觉。”

照夕点了点头道:“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店小二又小声道:“不大清楚,反正红场有她的大农场,开封城有她十二处字号。

七小姐本人的祖上,也必定是什么总督将军的大官,要不哪能存这么多钱!”

照夕点了点头道:“听说她很有本事?”

店小二笑了笑道:“这就更不用说了,你相公是外乡客,问这个话,我不奇怪,要是问第二个人,人家不笑话才怪!七小姐身上那身本事,可神啦,我看许会掌心雷!”

照夕几乎想笑,当时皱了皱眉,知道这小二是瞎吹一气,也就不多问他,只问道:

“这七小姐,她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小二压低了嗓子道:“相公这话是问我,要是问人家,是准保不知道,人家知道,也不敢说……”

照夕点着头笑道:“是!是!所以我才问你呀!”

这小二扬了一下那两道秃眉毛,嬉皮笑脸的凑上去,伸出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的指头,在掌心上画了一个字,忽然笑道:

“姓这个,叫这个,知道了吧?”

照夕只看清他写的一个“尚”,至于叫什么却没有看清,不由皱眉道:

“叫尚什么?”

那小二又吓得唉呀了一声,一面小声道:

“小声!小声!这是忌讳。”

说着又伸出手来,用手指头在掌心上,又匆匆的写了一遍,小声道:

“知道了吧!这是官名,至于外号是这个……”

说着又写了几个字,照夕这才看清他写的是“雨春”和“白雪”,心知那七小姐名叫尚雨春,外号叫“白雪”,心中暗忖道:

“好雅致的名字!”

当时点了点头,轻轻自语道:“白雪尚雨春。”

店小二急得直咧嘴,一面道:“我的爷!我算服了你了,在这地方上,敢这么说的,大概只有你一人,得啦!我算是惹了祸了,只请以后闯了祸,不要把我给拖出来就行了。”

说着打了一躬就退下去,照夕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笑了笑道:

“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你去给我买一套衣服去,我这身衣服不像个样子。”

店小二接过银子,嘻嘻笑道:“相公这身衣服是真不行了,我这就去。”

照夕待那店小二走了,心中不由回想到方才那些话,心中默默的念道:

“白雪尚雨春,她是一个什么人呢?听那店小二说,她倒似名门闺秀,可是却又为何自己开着农场,做着买卖呢?”

他走出了房子,心中琢磨着:“我明日去她家看一看就知道了,她要是一个坏人,我就要给她个厉害;要是好人,我也犯不着同她比什么武,把银子还她之后就走。”

这么想着,心中就定下了,随后小二买来了衣服,是一身很讲究的细绸子衫裤,穿了穿也挺合身,把剩下的钱又赏给了那小二。

然后他一个人,到房中盘膝运行了一会儿功夫,正要睡觉,耳中似听到外面有女子娇声道:“店家!小心看着我的马,找一间上房。”

那声音颇熟悉,可是一时却又想不出是谁,心想下床开门去看看。可是一想自己一个男人,开门看人家姑娘­干­什么?

想着也就忍着没有动,随后也就没听见什么声音,他也懒得多想,遂解衣睡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了,按说他本该早早地上路,可是因有头天的约会,他只好耐着­性­子,再等一天了。

一个人闲坐房中耐着­性­子,硬磨了一上午,吃过午饭之后,他就想去打磨场红场赴约。可是看一看当空的太阳,火炙炙地,实在是吃不消。

只好又睡了个午觉,唤来伙计打水,洗了一个脸,觉得凉快多了;又吃了两块西瓜,这才脱下旧衣,换上了买来的新衣服,把那口宝剑,用原来的的绸袋子套上,紧紧系在背后。又把辫子盘在脖子上,也没带草帽,就出去了。

自己走起路来,也觉得和先前那副土像大大不同了,由一个土佬儿摇身一变为一个翩翩儒雅的佳公子。他又走到一家帽子铺,买了一顶瓜皮小帽,这才问清了打磨场的路,一个人慢慢地走去。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只见这地方极为空旷,并不是热闹的街市,却是住家的好地方。

有些大庄子,都是门禁森严,照夕又问了一个人,才找到了所谓的“红场”。

原来那红场一带地­色­,全系红土,因而得名。到了这里,可就看出明显的不同了。

这地方只有一幢占地极为广大的院落,四周全是高有两丈许的砖墙,墙内古树参天,楼台交错,确实够势派。

照夕到了门前,见正门右侧边上一个大铜牌,上面刻着两个字,“尚寓”。

照夕想了想,知道定是那尚雨春的住处了。

他在门前正要以手扣环,却听见墙内喧闹嘻笑之声不断,似乎全是女的。

他不由犹豫了一下,正觉不大妥当,却见一个皮球自门内飞出,直向照夕身上飞来,他不由轻舒铁腕,把那皮球接在了手中。

这时那大门侧边,另开了一扇小门,由门内一连跑出了七八个少女来。

她们陡然看见照夕在门前;而且手中拿着球,不由怔了一下,遂又笑了起来,一时纷纷问着: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拿我们的球的­干­什么?”

照夕把手中球向她们一丢,当时红着脸,拱了一下拳道:

“在下是来此访尚雨春姑娘的,不知她可在家么?”

几个少女闻言,脸上带出惊异之­色­,互相交视了一下,其中一个绿衣少女才上前一步,微笑着点头道:

“不错!那是我们七小姐,你找她做什么?”

照夕正­色­道:“昨天我和她约好了,今天来还她银子,顺便想和她比一下……”

那少女开口笑道:“还什么银子?几百两?”

照夕摇了摇头道:“只二两。”

这女孩一听,先是一怔,又不禁格格笑了,她摇着手道:

“我当是多少呢!原来只是这么点银子,不要紧,你就别还了……”

此时那身侧几个女孩都嚷嚷道:“喂!小娟!你到底还打不打球呀?紧着啰嗦个什么劲呢!”

小娟才窘笑了笑,正要回身,照夕已忍不住道:

“喂!姑娘!你代我去通禀一声,这银子虽然少,我也要还;而且……”

他方说到这里,小娟已为她同伴拉进了门去,随着这扇侧门,也就“碰”一声关上了,同时由墙内,发出了一片格格笑声,似有人笑道:

“找便宜找到这来了,这小子八成是欠打……”

照夕闻言,一时不由无名火高三丈,当时一撩长衫下摆,身形一长,已蹿上了高墙之顶,随着往下一飘身,已落在了大门之内。

那群女孩正自嬉笑一团,突见照夕入内,都不由哗然大惊,同时数声娇叱,已有四五人,把他团团围住,一时众口齐开:

“小贼!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还有人道:“你想打架是不是?”

最后有一个青衣的矮女,她把众人分开,向前跨了一步,直着脖子道:“小子!姑娘叫你来一个狗吃屎!”

这矮女可真是蛮横,说打就打,只见她一晃身子,已来到了照夕身前,那条短腿,贴着地面,“唰”的一声,直向管照夕双足上扫了过去。

照夕本就是一腔愤怒无处发泄,想不到这丑女如此欺人,当时见她单腿扫来,只冷笑了一声,一时运气双足,只听见“叭”的一声,众少女都不由惊得“啊哟”了一声!

却见那矮女杀猪似的怪叫了起来,东倒西歪,一直退后了十几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一时痛得挤鼻子眨眼,口中兀自“啊哟、啊哟”叫个不止。

管照夕冷笑了一声道:“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这么一来,余下的几个少女,一时都惊叫了起来,有的去搀那矮女,有的却向照夕扑了过来。

管照夕方自打起­精­神,想好好惩治她们一番。正在此时,却闻红楼阁檐间一声清叱道:

“不要打!不要打!”

接着这人用“燕子穿帘”的轻功绝技,三四个起落,已来到了近前。

这人一来近,照夕才看清了,来人就是昨夜败于自己手下的那个文春,不由向后退一步,一沉双掌,怒目向她视着!

这时其余的几个少女,也都后退了几步,见文春来到,一时七口八舌的嚷道:

“文姐姐!你来的正好,快收拾这个小子,他伤了人了!”

文春匆匆向照夕点了一下头,遂回过头,绷着小脸对姐妹道:

“你们胡闹些什么?这是七小姐的朋友,你们竟敢得罪,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她这么一说,众少女都不禁吓得一怔,那个受伤的矮女,口中也不敢再唉哟了。

文春这才收回了怒容,回过头来,对着照夕福了一下,含笑道:“公子真是信人,说下午来,就下午来,我们小姐早就等着你呢!”

照夕剑眉微皱,心想这个丫头倒是改得真快,昨日还同自己拳来脚往地厮打,想不到一夜之间,居然变得如此客气了。

当时仍是不欢不笑,只冷冷道:“那么就请带我一见,我只把银子给她留下,和她比一比功夫,比完了就走。”

文春妙目微合,浅浅一笑道:“这点银子,­干­嘛老挂在嘴上,其实我们七小姐……”

她说着,目光向一边的几个女孩转了一下,遂不多言,只点了点头道:“公子!你随我来。”

说着转身自去,照夕冷笑了一声,向四周之人看了一眼,也就放步跟去。

他这时才留意到,这院中好大的地势,亭台楼榭,花池松石,美不胜收,树枝上小鸟啁啾,伊然深府巨院,他心中更猜测不透这白雪尚雨春是一个何等之人了。

想着已踱过了一条回廊,眼前草地上耸立着一座红楼,楼前十数株老松青郁郁的十分雄伟,微风过时,发出一阵阵清啸,十分悦耳。

照夕见大厅门大敞,正有一个红衣使女,侍于门首,笑着向这边看着,文春回头笑道:

“公子请在客厅稍坐,我这就去请我们小姐。”

说着她便由一条小松径,向一边侧楼走去,照夕点了点头,向厅内走去。

那门前红衣丫鬟,弯腰叫了声:“管公子!”

照夕不由剑眉微轩,心想:“怎么我的姓,她们都知道了。”

当时怀着惊异,进到了厅内,见厅内一­色­的黑漆家具,太师椅上都加着猩红的坐靠垫子,另有紫藤团椅六张,作梅花状散于四隅。正厅粉墙上,挂着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喜春图,两旁是一副祝枝山的对联,一笔大草气派非常。

照夕不耐烦地坐下来,那红衣小婢已上了香茗,他靠在椅上,暗想道:“我今天来,可不是来做客的,态度上也不能太礼貌。”

想着对那丫鬟一摆手,皱眉道:“不用!你端下去。”

那丫鬟睁着一双大眼睛道:“­干­嘛……这是刚泡的。”

说着还用手摸了摸杯子,转着眸子道:“太烫了是不是?”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没有什么,你放下来好了。”

那丫鬟本来端起了杯子,遂又放下了,只半皱眉头,看着照夕似笑又颦,道:“公子……”

照夕本是一肚子火,可是却也不便对她发作,只道:“我不是你们小姐什么朋友,我只是来找她了一点事情,事情一完我就走。”

说着遂不愿多言,把头一转,目光却视向一边墙上。无意间,却见壁上交叉悬着一双连鞘的长剑,剑把上穗子极长,其下却是一副青绢小联,写着一笔疾劲的草书,照夕出身仕子,不由留意向那对联上一看,见联上写的是:

“持剑走天涯

归后笑武林”

没有上款,下款落名如龙飞蛇行,是“尚雨春”三字。照夕心中不由动了一动,想不到这尚雨春,竟写得如此一笔好字,他望着这副对联,不禁冷笑了笑。又想,好狂的女人,今日我定要同她比一比了,看看她有什么惊天动地之能,竟敢写此豪语。

正想着心事,却闻身侧那红衣丫鬟低声道:“小姐来了!”

照夕忙一回身,却见纱门开处,走进一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照夕忙站了起来。

这时尚雨春秀发披肩,身着翠­色­短裙,踏着空纱拖鞋,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腿。

她一只手频频抖着肩上的秀发,发上水珠淋淋,就似一朵出水的荷花!

她匆匆走进客厅,略为红着脸笑道:“我正在后面玩水,文春来说,才知管兄来了,你先请坐,我……”

说着抿嘴一笑,匆匆跑上楼去。照夕心中不由一动,当时又坐了下来,只觉脸上发热,却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得劲儿,却见那红衣小丫鬟,正睨着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暗忖:“不好!我不要着了她们的道儿。看此处所见全是女人,而且俱都十分撩人,秋波送媚,竟无半点羞涩。我管照夕是堂堂男子,若在此失了礼态,还有何面目出去见人。”

想着不由把心一定,由怀把备好的银子取出,暗忖着,只要那尚雨春下来,我就把银子还她,­干­脆武也别比了,走了算了。

想着心中稍安,此时那丫鬟退下,亦不见了先前的文春再来,约半盏茶的时间,却见尚雨春由楼上姗姗而下,微笑道:“管兄久等了。”

她边说着,已走近照夕,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却在照夕脸上转着,透着微微的笑意。

她此时穿着一袭水绿的绸裙,上身是对钮小汗衫,露出半截雪也似的玉臂;尤其是头上那一篷乌云似秀发,用一条翠带朝天的拢着。其上仍可见亮晶的水珠儿,真个是秀丽晶莹不染纤尘。

照夕见她走近,不由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正­色­道:

“蒙姑娘宠召,管某来访,这是……”

他双手把那一小包银子往桌上一放,红了一下脸又道:“这是欠姑娘的银子……二两……请你收下。”

尚雨春在他说话之时,已把一双杏眼微斜地睨着他,嘴角上弯着,露出浅浅的微笑。

听完了他的话后,眯了一下眼,笑道:“怎么着,你真还我银子……我可是骗你的。”

照夕怔了一下,遂绷着脸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这银子虽少,也万无白用姑娘银子的道理,姑娘还是收下吧!”

尚雨春道:“你这人也太死心眼了,我既诚心请你吃饭,又何想要你的银子?”

照夕见她不收,不由着了急,当时一抱拳道:

“我既说了要还,万无再收回的道理,姑娘不必客气,我这就告辞了。”

说着正要转身,却见尚雨春笑道:“慢着,你先别走。”

照夕回过身来,只见尚雨春脸­色­微红地道:

“拿你这人真没办法,既如此,我收下就是。”

照夕点头道:“姑娘理当如此。”

尚雨春遂伸臂道:“你倒是坐下呀!”

照夕摇了摇头,窘道:“我……我要走了!”

尚雨春忽然低下了头,像十分失望。照夕把心一横,暗忖这地方定非善处,我还是不要久留的好。想着方一转身,却不想尚雨春又道了声:“喂!你不要走!”

照夕回过身来不悦道:“这是为何?”

雨春脸­色­微红道:“你……你不是还要和我比武么?”

照夕怔了一下,摇了一下头道:“我已伤了府上二人,实在不愿再多惹事了。”

却不料那尚雨春,由位子上站起,似笑又嗔的摇了两下头道:

“不行!就是因为你无故伤了我的人,所以今天不能这么容易就放了你。”

照夕红着脸道:“那么姑娘打算怎么样呢?”

说着一双俊目,翻了一下,炯炯地看着尚雨春。这姑娘笑了笑,她用手轻轻地在椅子背上划着,一面噘着小嘴半笑道:“我呀……我当然想要看看你的功夫。”

照夕冷笑道:“也好,那么我们就……”

尚雨春摇了一下手道:“不要慌,我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你先坐下,把火气压一压,­干­嘛说话这么厉害?”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遂又坐下来,心想这女人,可真有股磨劲,一时心中也不知她到底安着什么心。好在自己一身功夫,也不会就怕了她,倒不如耐着­性­子,看她如何。

这么想着不由叹了一声道:“我是路过这地方,不能在此久等,并不是我说话厉害。”

尚雨春见他坐下了,才又恢复了笑脸,道:

“你看天还没黑呢,而且太热,你也不用着急,­干­脆在我这里用了晚饭,我们到院子里月亮下面,好好的比一比,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你说怎么样?”

照夕皱了一下眉道:“这……何必要等到晚上呢?”

尚雨春柳眉一竖道:“我不是说过现在太热了么?你未免太固执了,莫非……”

照夕不由红着脸点了一下头道:“既如此,依你就是。”

尚雨春这才回嗔为喜,当时唤了一声文春,就见由后面走出了那个俏皮丫头,尚雨春笑着说道:

“管相公在我们这里吃晚饭,你去关照厨房,要好好地准备。”

文春笑着答应了一声,即退下,照夕此时耐着­性­子坐下,心中实在是充满了疑端。

自己来此本有敌意,却不料竟成了宾客,闻言后苦笑了笑道:

“姑娘不必张罗了,我也不饿,再说我来此本是还你饭钱……现在你又要请我吃饭……这账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尚雨春嘻嘻一笑道:“这顿饭我绝不收钱如何?”

正说话之间,忽见那文春去而复还,满脸焦急之­色­,在门口对着尚雨春连连比着手势,照夕不由心中一怔,不知究系何事,又不便问,尚雨春秀眉微皱道:

“有什么话,鬼鬼崇崇作什么?”

文春窘笑了一下,红着脸道:“七小姐……你出来一下好不好?这话不便说。”

尚雨春这才站起了身子,对照夕浅浅一笑道:“你先坐坐,我去看看有什么事,马上就来。”

说着匆匆出门,遂听到那文春脱口道:“乔三爷来啦,说金鱼巷的买卖今晚过境……”

照夕才听到此,就见那尚雨春轻叱了声:“小声点!”

她匆匆回头向照夕看了一眼,又往外走了几步,二女低声叽叽喳喳了半天,照夕仿佛听到什么“乔三爷说人手不够”等语,余下就听不清了。

这时管照夕心中虽有些不解,可是还没有想到什么别的。须臾,那尚雨春又匆匆地进到房中,她脸上仍然是春风满面,不带出一点异态,嫣然一笑道:“让你久等了!”

管照夕剑眉微皱,道:“如果姑娘刻下有什么急事,我就回去了,这场比试也就算了。”

尚雨春摇了摇头,哂道:“没什么事,不要紧……我可不能放你……”

说着杏目向他瞟了一眼,带出无限妩媚,照夕不由将欲起的身子,又坐下了。

他低头想了想,暗忖道:“我一向直率豪爽,怎么今天在她面前,却如此百般温柔?

反倒不如她一个女孩子家了。”

想着不由把愁容尽去,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我不愿与你比武,实在是我急于返家,不想在路途之上,多有耽误。既是姑娘一再好胜,我也就不再推辞了。”

他又笑了笑道:“我并不怕你呢!”

尚雨春欢喜过望,翻着那双明亮的大眸子道: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我还真是对你不服气,今天我一定要……”

她说着话,忽然转动了一下眸子,似笑又颦道:

“不过……我临时有点事出去一趟,你是不是肯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呢?”

照夕怔了一下,但对方那双清澈晶莹的双目,正自牢牢的盯视着自己,不容他多作考虑,遂皱眉道:“这样似不大好。”

尚雨春忽然秀眉一剪,冷笑了一声道:“如此相公无此自信,也就罢了!”

她那艳若桃李,冷似冰霜的态度,倒使得这甫出江湖道的小雏儿大大为了难。尤其被尚雨春这么一激,不禁脱口道:“既如此,我等你回来就是。”

他脸­色­微红地说出了这句话,心中反倒无限惭愧,暗忖,听她之言,分明对方是素知自爱之人,我却反到把她想成­淫­娃荡­妇­之流,却也是太小看她了。

恐惧之心一去,自然无所警惕,却见那尚雨春问言又回嗔为喜,呼来小婢,换来香茗,一时二人畅谈了起来。

谈话之中,管照夕震惊的是,想不到此女小小年纪,居然对武林之中典故,各派门路前后因果,真是了如指掌;而武学一道,细细道来,亦如数家珍。照夕也就情不自禁的,由猜疑而对她生出了敬仰之心,心中多多少少也存了接交之意,到了此时,那比武之事,反倒绝口不提了。

相反,尚雨春也深深体会出,对方仅仅是一个甫出师门的少年,而江湖经历却丝毫俱无。可是武学一门似较自己尤有过之,几次想打探一下他师尊何人,奈何照夕却是守口如瓶,并微有疾愤之­色­,尚雨春也就不便再多问了。

可是她那水汪汪、圆活的眸子转动之下,无形中,已似流露出无比的倾慕深思,只是那少年公子,并不能体会罢了!

这时天也黑了,经此一段长谈之后,照夕已去了拘束之态,尚雨春并告诉他自己乃是自幼投师,学成绝艺。父亲为一盐商,并经营绸缎,时常往返江南北京,所以这地方虽有家宅,却极少来此居住。开封地面店商,悉数交她经营等等。

因此,照夕也就不惊奇了,反倒生出敬仰之心,暗忖她一个少女,有如此能耐,学成一身武功,已是不易;居然还能治理如此一片家业,确是很难能可贵了。这时丫鬟来请吃饭,二人也就进入了饭厅,照夕也就不客气,随着落坐。

照夕见满桌山珍海味,杯盘也很­精­致,比之北京故居,似更讲究,心中不禁暗惊商人之阔,实较名门巨宦,亦有过之!

尚雨春落坐后,满面春风的为照夕斟上了一杯酒,微笑道:

“昨天的事,说来都是我不好,我这里敬你一杯,请你不要生气了。”

照夕忙道:“姑娘说哪里话,都怪我太唐突了,还是我敬你一杯吧!”

尚雨春笑着正举杯欲饮之际,忽见文春匆匆跑来,她脸上带着无比惊吓之­色­,一进门就急道:“七……七小姐!不好了!乔三爷他……”

尚雨春倏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秀眉一剪道:

“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用不着大惊小怪!”

文春看了照夕一眼,口中讷讷道:“是!是!”

说着倏地回身而去,尚雨春这时脸上,可不像方才那么镇静了。这一霎,在她面上,似乎是撒下了一层冰霜,她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椅子上,脸­色­十分沉重。照夕不由问道:

“有什么事发生了?”

尚雨春这时笑一笑,但那笑容很不自然,她对照夕道:

“我因有急事要出去一会儿,管兄务请等我回来。”

照夕不知如何竟点了点头,尚雨春不由笑了笑道:

“不知如何,你竟与我一见投缘,你偏急于赶路,我却有急事不去不行,唉!我很想和你交个朋友……你要是去了,就没机会再看见你了……”

她说着竟有些双目发红,似是语重心长,照夕这一刹那,竟也不禁心中动了动,他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去办事去吧,我等你回来就是。”

尚雨春不由怔了一下,她确实想不到,照夕竟会对自己改了观念,不由大喜过望。

她压制住内心的狂喜,眨着眼睛道:

“这么说你也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了?”

照夕脸­色­微微一红,遂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姑娘亦非一般女流,能认识姑娘,实是我的荣幸……”

尚雨春低了一下头,微微一笑道:

“有你这句话,也不枉……”

她说着又叹了一声,黛眉微颦,又笑了笑道:

“你随我来,我先把你安置好了,再办事去,你吃饱了没有?”

照夕饭才沾口,怎会吃饱了?不过他见尚雨春那种急态,必知定有急事,不便再为她添麻烦,当时往起一站道:

“我吃饱了!姑娘你去办事吧!我只在院子里走走,等你回来便了。”

尚雨春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行!我怕你跑了,我回来再找你可难了。”

照夕不由剑眉微皱,当下真想笑,心想这姑娘也真有意思,居然当我小孩子一般,一时也忍不住笑了笑。却见尚雨春,正以一双妙目睨着自己,当时不由马上又把笑忍住了,尚雨春道:

“说真的我倒不是怕你跑,是怕人家不知道你,万一得罪了你,我可担当不起。”

说着转身出室,回头抬了抬手道:“你来!”

照夕竟不自己跟着她走了出来,才一出室,却见文春及另外四五个少女,全集在厅外,一个个都是疾装劲服,背系长剑,头上用纱布扎着头发。松树下还系着七八匹健马,月光之下扫尾长啸,气氛至为森严!

照夕心中暗暗吃惊,心想这么些人,一个个都带着兵刃,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情?可是人家的事,他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二人一出来,那文春已弯腰对尚雨春行了一礼,焦急地道:

“七小姐的马已备好了……快去吧!”

雨春点了点头,足下加快步子,绕过了一个荷池,才回过头来笑道:

“管兄!你看这房子如何?”

她手指着池边一座小小的竹楼,楼上满生藤蔓,衬着一轮皓月,益增清趣。

照夕不由叹了一声道:“好雅致的地方,看来真如仙境!”

尚雨春这时也似十分焦急,她浅浅一笑道:

“既如此,就请管兄在这仙境里休息一刻,我现在就去办事,一待事完,我再来找你。”

她说着走至楼边,用手推开了门,回身急招道:

“楼内地方虽小,可是尚称舒适,书籍亦多,你如闷,看看书亦可。”

照夕这时已走进楼中,雨春点亮了壁角的灯,室内散出亮光,照着室内井然有序的摆设,她匆匆笑道:“我去了,马上有人来,你需要什么,只管招呼就是了。”

照夕点了点头笑道:“我不要什么,姑娘有事还是快去吧!”

尚雨春这才笑了笑,又轻轻地带了门,忽然她又探头进来道:“管兄最好不要走远了,这院中还有别人。”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尚雨春这才转身而去,照夕一个人在楼下走了一周,坐在一张椅子上发了一怔,想到有些事情,确非人可料及。自己甫入江湖,想不到误打误闯,竟成这尚雨春的座上客了。

面眼前这姑娘,却又如同一个谜样的人物,对自己偏又是似有深情,真难以令人过分拒绝她。

他又因此想到了北京的江雪勤,暗忖道:

“如非先认识了雪勤,眼前这尚雨春,亦何尝不是一个终生的好伴了……”

他只匆匆地一想,遂忙把这个念头打发到九霄云外,自己暗笑了笑,想:

“你快把这念头打消了吧!别说那雪勤尚与我有终身之约,即使没有,也没有对一个一面之识的少女,起这种心思……何况那雪勤婷婷娇姿,也决不比这尚雨春差。”

想到这里,他不禁由位子上站了起来,方想上楼去看看,忽见室门开处,那文春走了进来,她这时已脱下了那身疾装劲服,重新又换上了一袭便装,笑嘻嘻地道:

“相公好!”

照夕欠身为礼,道:“你们不是有事么?”

文春笑道:“是呀,可是七小姐叫我不要去,叫我来侍候相公。”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问道:“你们这么多人,骑马带剑的是去做什么?”

文春脸­色­微微一红,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些江湖上寻仇的事情罢了!”

照夕惊问:“寻仇?莫非你们小姐还与人有仇么?”

文春这时至一边几上倒了一杯茶,端过来,一面笑道:“这……我也不太清楚。”

照夕心中一动,可是知道这也许是对方的一件隐秘,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话到了­唇­边,又忍住了。

文春为他倒了一杯茶,又走向门前的一张位子坐了下去,照夕问道:

“这房子平日谁住?”

文春笑了笑道:“这是我们小姐的养心斋,差不多每十天半月,总来住上些时日,所以这房中应用的东西都很齐全。”

照夕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好奇地问道:“方才尚姑娘说,这院中尚另外住有别人,是不是?”

文春点了点头,道:“这院子里除了我们小姐以外,还住着一个南方来的姓金的姑娘,外号人称金五姑。是一个女魔王,很是厉害,又最不讲理,所以七小姐怕相公不知道,万一碰上了她,又要多惹是非。”

照夕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吃惊道:“怎么近来江湖上,都是些厉害的女人呢?”

他想着忍不住问文春道:“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文春想了想,咬了一下嘴­唇­道:“要说嘛,和我们小姐多少也有些交情,所以小姐才把房子租给她住。”

照夕又问道:“她也是买卖人么?”

文春脸­色­似乎十分为难,她慢慢的点了点头道:

“大概是吧……有些买卖是和小姐一块做的。”

照夕点了点头,心想这就难怪了,文春这时又撤了撇嘴道:

“金五姑虽然和小姐一块做买卖,可是我们小姐却很不愿答理她。别人都怕她,买她的账,也只有我们七小姐不怕她。她们虽住在一个院子里,可是也很少来往……除非是买卖的时候见见面。”

她口口声声说做买卖,更令照夕心中不解,这所谓的买卖,难道是指的“绸缎”么?

正想问个清楚,那文春又皱了一下眉道:

“你今天白天来找,在门口碰上那几个玩球的姑娘,都是金五姑的使唤丫头……被你打伤的那个丑鬼,名叫金奴,是金五姑的心爱丫头,所以很闹了一点事呢!”

照夕不禁一惊,心中这才明白,怪不得自己来时,在门口为那群少女取闹,原来竟都是金五姑的丫鬟,莫怪她们如此大一胆呢!

这时间言,也才知道打倒的那矮女,竟是金五姑的丫鬟,不由十分惊异道: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我倒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其实我还真想去找那金五姑理论一番才对,她凭什么纵婢行凶?”

文春不由皱着眉连连摇手道:

“我的少爷,你就算了吧!你是不知道,自从你打了那金奴之后,五站发了多大的脾气呢!已经差了好几个人来找我们理论,都被我好说歹说,才给打发回去了。五姑知道是七小姐的好朋友,才算忍下了这口气,可是还嚷着要是在外面见你绝不饶你,所以七小姐才为你发这么大愁,才留着不叫你走呢!”

照夕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当时猛然由位子上往起一站,愤然作­色­道:

“岂有此理,想不到竟会有这种人?我管照夕岂会又怕了她去?走!你就带了我去见见这金五姑,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敢这么欺侮人!”

文春见照夕竟会生这么大气,不由吓慌了,她连忙摇着手道:“哎呀!我的相公,你可千万来不得,这可不是好玩的呀!”

照夕一瞪眼道:“什么好玩不好玩,我是要问问她,凭什么这般欺侮人!”

文春皱着眉急道:“相公!你可千万不要急,这位姑娘可不如我们小姐好说话,在这直鲁豫一带,谁不知她是一个杀人的女魔王?”

照夕一怔道:“什么杀人?她不是一个买卖人么?”

文春似觉说漏了嘴,不由脸上一阵红,忙道:

“是……是,她是买卖人,可是她却有一身厉害的功夫,本事大着呢!”

照夕冷笑了一声道:“就算她有一身本事,我也不怕她。走!你带我去见她。”

文春这时急得想哭,全身发抖,她忙跑过来,紧紧拉着照夕一双膀子道:

“管相公!你千万不能这么来,就连七小姐也让她三分,你可不能得罪她,再说她和七小姐也是朋友呀!”

照夕一听到这倒似有了些顾虑,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一说,我自然不便去得罪她了,总要看尚姑娘的面子。”

文春见这一句话生了效,不觉宽心少许,此时忙加了一句道:“对了,相公就算是恨她,也要看我们七小姐的面子才是呀!”

照夕忿忿地坐在了位上,文春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皱了皱眉,半笑道:

“得啦!现在已经没事啦!何必再自己找气生呢?”

照夕冷笑了一声问道:“这金五姑是怎么样一个人?”

文春比了一下手势,这么高的个子,三十左右的年岁,也不知结过婚没有。”

照夕忍下了一口气,心中暗忖道:

“我现在也不去惹她,免得为尚雨春得罪了人,反正我出去以后,总不能轻易饶她,她不是要找我么?那倒正合我的意。”

想着也就不提这回事了,文春见他不再多问,也不敢再提,遂劝照夕上楼去歇歇。

照夕随她到楼上一看,见是一间极为雅致的卧室,壁上挂着一箭一琴,长案亦有七弦古琴,另有星椅一具,平陈窗前,竹帘半卷,透来月­色­如银,不时有萤儿明灭其间,这景致,真是太美了,照夕不由心神为之一爽。

这时文春在那可上下晃动的睡椅上,加了一个锦枕,把竹帘向上拉了些,透进了习习的凉风,然后笑向照夕道:“相公可在这椅上躺一躺,这里挺凉快,我想七小姐也快回来了,我再去给你泡一杯兰花茶来,相公你说好不好?”

照夕不由笑道:“这又麻奇$%^書*(网!&*$收集整理烦你了!”

文春笑道:“这算什么!”说着就下楼去了,照夕送往那椅子上一躺,头枕着那红锦缎子的锦枕,由枕上透来阵阵温香,足见这枕头素日是尚雨春所专用的了。照夕睡在枕上,目光视着窗外沉静的夜,那些天上的星星,空中的流萤,以及竹梢和松枝上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他的脑中也就不自禁的得了安宁。

须臾文春为他泡上了兰花香茶,用细瓷碗盛着,他喝了一口,笑道:“谢谢你!”

文春笑嘻嘻地看着他道:“相公真的明天就要走么?”

照夕点头道:“是的,我要赶路回家。”

文春叹了一声道:“为什么不多在这玩几天呢?我们小姐对你……”

照夕红了一下脸道:“我好几年没回家了,现在自然是归心似箭,此时蒙你主仆上待之情,我决不会忘记,以后如有机会再来此地,我一定来看你们。”

文春笑着点了点头,似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他笑着看了一下窗外,用手挑着头发道:“今晚上月亮多好呀!要是平常这个时候,我们小姐是最爱吹萧了,再不就是舞剑。”

照夕哂然一笑道:“你们小姐喜欢萧了!”

文春眯着眼睛笑道:“怎么不喜欢,吹得可好呢!”

照夕忽然动了雅兴,遂看了墙上竹策一眼,微笑道:

“你把萧拿来,我也会吹呢!”

文春不由大喜,当时跑过去摘下了萧,递给照夕道:“那你就吹一曲吧!”

照夕接过了这管萧,只觉入手冰也似凉;而且份量十分沉重,细看了看,才知萧身竟是上好的雪竹所制,头尾尚垂着银穗子,可知十分名贵。

当时就口试了试音,遂就吹奏了起来。普通萧分凡、六、乙、尺、上、正工、小工七调,照夕造诣颇高,可外吹正花,旁花二音!

在这静静的夜里,他这娓娓动人的萧声,如同夜莺之声似的,传了出去,一曲甫毕,竟连那文春也不禁听入了神,几乎呆住了。

她长长喘了一口气,惊笑道:“太妙了……想不到相公竟吹得这么好……再吹一曲如何?”

照夕含笑凑口,忽地远处又起了一阵笛声,随着夜风,清晰地传了进来。

照夕方自一惊,正待倾听,那文春却皱了一下眉,嘟着小嘴道:“讨厌!她又来了!”

照夕忙问道:“这是谁吹的?”

文春忙自照夕手中,把萧接了过来,一面道:“除了那金五站还有谁!她这人真怪,每天我们小姐一吹萧,她准也跟着吹笛子,小姐舞剑,她也跟着舞剑,好似成心比似的。”

照夕不由微微摇了摇手,令其不言,当时聚­精­会神,听了一会儿,只觉那笛音声调虽颇为曲折婉转,可是却有些失之于柔,暗中忖着,料不到这金五姑也有如此雅趣,只此一端,已透着不平凡了。

他本是兴致颇高,经此一揽,却不便再吹下去了,当时笑了笑道:“你把萧收回去吧!我可不愿和她对吹。”

文春闻言收回了萧,那笛音因不见萧声再起,吹了一曲也就不再吹了。

这时忽见前院之中亮起了一片灯光,隐隐有马鸣人声,文春不由笑道:“许是小姐回来了,我去看一看。”

说着自窗前一纵身,已用“海燕穿帘”的身法,猛然窜了出去,照夕也自椅子上站起,方想也下去看看情形,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一前一后由窗中窜进了两条人影。

管照夕双掌一沉,喝了声:“谁?”

却见那先前来人,身形往下一落,已娇呼道:“管兄不要怕,是我。”

她说着,自已一阵踉跄,险些栽倒地上,幸而用手中的剑鞘,撑着地,算是没有倒下,可也不禁娇喘声声。照夕这时退后了一步,才看清了来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只见她下半身,全系斑斑的鲜血,紧紧咬着一口玉齿,娇躯连连颤抖不已。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惊,身形向前一窜,一伸右手搀住了雨春,惊吓道:“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

那后上来的人影,正是文春,她早已吓得花容失­色­,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尚雨春勉强对着照夕笑了笑,咬着牙道:“谢谢你!我一直怕你已走了,见不到你了。”

照夕这时不由十分感动,当时苦笑道:“不会……姑娘你伤在什么地方了,还是不要多言才好。”

他说着回头向文春道:“你快去准备刀伤药和清洁的布来,快去!”

文春领命而去,这时雨春却对着照夕笑了笑,她整个的身子都几乎靠在了照夕的怀中,她娇喘频频地道:“谢谢……你这人真好。”

照夕见她身中如此重伤,尚还不以为意,居然还有心说笑,心中却又不禁生了些感思。当时剑眉微颦,叹道:“姑娘!你这伤不轻,你快躺下,我给你看看。”

雨春这时一条玉腕,勾在照夕颈后,整个身子都在照夕怀中。她听完照夕话后,仍然笑着道:“你还会治伤呀?”

照夕也不答话,轻轻搀着她走到了椅前,慢慢把她放下,不想姑娘一只手,却是紧紧勾着他颈项不放,她娇喘着笑道:“你真好……谢谢你!”

照夕红着脸,用双手把她手拉开,退后了一步,仔细看了看她身上,见血自左腿溢出,已染红了半面裙子,可见伤势不轻。当时不由紧张地道:“你快运气闭住两处气海|­茓­,不要再动了!”

尚雨春这时脸­色­苍白,她仍然带着笑点了点头道:“我已闭住了。”

照夕这时把袖子挽了挽,到了此时,自然不便再有什么顾虑了,他走上了一步,用手紧紧按在尚雨春左腿上端,雨春口中微微哼了一声,娇躯一阵颤抖。照夕低低道:

“姑娘你要忍一忍痛,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尚雨春露出两排细白的玉齿笑了笑道:“不……痛!没关系!”

她脸上这一霎,竟沁出了一粒粒的汗来,同时喘声更较先前为甚!

这时文春已和另一个丫鬟上来了,手中端着应用之物,照夕回头道:“文姑娘你来帮帮我,按着你们小姐的腿,先看看她伤在哪里,等把血洗净了再叫我。”

文春答应着忙依言而做,照夕却走到了另一间房中,这时那另一个姑娘也进来,帮着雨春解裙宽带。尚雨春一双眸子,却目送着照夕离开一边,她知道照夕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避开一边,芳心之中,在这一瞬之间,对照夕更不禁又生了不少好感。暗忖这人真不失是一个正人君子,她素日所接触全是些­奸­狡的江湖之辈,很难遇到一个如照夕如此正直的青年,更何况照夕又如此俊雅。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愈发感到自己若能和此少年结为连理,才不枉人生一场,想着竟连腿上的伤也忘了,只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心中不停地深思着,直到文春一切都置好了,她才惊觉过来。当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你去请管相公出来吧!”

文春喊了声:“相公!我们已弄好了,你快来看看这支箭。”

照夕忙从另一房中匆匆走出,他走到雨春身前,蹲下了身子,见雨春露着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腿,其上血迹已洗净了,只是却有一支弩箭,深深的扎在她腿­肉­之中,沿箭身附近,­肉­­色­呈出一圈黯黑,不断的自伤口中,向外沁着紫血。

照夕不由冷笑了笑,愤然作­色­道:“这人好狠的心,竟以毒药蛇弩伤人,我今夜为姑娘治好了腿,倒要会一会此人。”

尚雨春此时只是微微地哼着,听到了这里时,却抖声笑道:

“你不要胡说了!我可不许你……”

照夕这时二指箝着箭尾羽毛,猛出左手在尚雨春肩上拍了一掌,雨春惊得“啊”了一声,再看照夕右手把那只短箭拔了出来。

这才知照夕竟是以“声东击西”的方法,减少了自己的痛苦感觉,尽管如此,她也不禁痛得流出了泪来。那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化为两道迷离的泪光,在照夕身上转着,照夕忙挥手道:“姑娘你不要说话了,还要忍一会儿痛,我为你把毒水吸出来就好了。”

照夕说完了这句话,不由微微愣了一会儿,要说起来自己和这尚雨春,也不过是一面之交,可犯不着为她如此尽力。

可是他生就一副急公好义的脾气,尤其这救人之际,不容他再作多想。何况雨春那楚楚可人的样儿,实令他不能不为之动心。

只见他猛然张开了口,用嘴紧紧地凑在雨春毒箭的伤口上,一连吸了十数口毒血,直到血­色­转为鲜红,才罢口。这时雨春已痛得全身阵阵急颤,可是那双充满了多情感伤的眸子,却一直没有离开照夕。等到照夕吸完了毒血,又为她伤口处撒上些消毒的药粉之后,她不禁感动得流出了泪来。照夕见她如此,生怕她又说些什么话,令自己难以答复,同时口中全是污血,也急待洗漱一番,不由笑了笑道:

“姑娘你的伤不妨事了,你好好地躺一躺,我下去一会儿。”

尚雨春这时流泪道:“你小心嘴里的……毒!”

照夕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没有关系。”

这时文春也颇为感动地道:“公子你真好,小姐这条命可全是你救的了……我给你磕头。”

说着竟真的要下跪,却被照夕一把给拉住了,他微微皱眉道:“你这算什么,我们身为武林中人,讲究的是行侠仗义,你不要多礼,快快带我去洗洗脸吧!”

尚雨春也呻吟道:“你快给管相公打水去。”

文春领命而去,这时照夕用杯中的水,把口漱了十几遍,又用净布擦了一遍,才算­干­净了,文春打来了水,他又洗了个脸。

这时尚雨春腿上已不像先前那么痛了,同时那药凉凉的很是舒服,她就睁着那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救自己的这个年轻人,嘴角微微上弯着,显出笑意。

照夕坐在一边的位子上,本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是偏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望着黑如浓墨的天,暗忖道:“看样子,我是走不成了。”

他目光再次地转向雨春,忍不住问道:

“姑娘的仇人是谁?这人心太狠了……请把他名字告诉我,我要会一会他。”

尚雨春不知如何,脸­色­竟红了一红,遂苦笑地摇了摇头,抖声道:“这事与你不相­干­,你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再说……”

她说到此略微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竟自淌下了两行泪。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却知道对方定有难言之隐,遂也不便再多问,当时笑了笑道:“姑娘不要难受,我只是随便问一声罢了!”

尚雨春张开了流泪的眸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这时文春走到床前,尚雨春忽然用手指了一下桌上,小声道:“这东西……你收好了。”

照夕顺其手往桌上一看,见是一个裹着青布的小箱子,自己记得这东西,方才雨春进来时是背在背上的,也不知其中何物,文春忙提到了手中,她睁着微喜的眸子道:

“成功了?小姐你……”

雨春却用目光制止了她的话语,她含着快要流出的泪,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文春拿起那青布包着的小箱子,匆匆下楼走了,尚雨春又看了那床边的小丫鬟一眼道:“你也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那个小丫鬟答应了一声,又对照夕请了个安,才转身而去。照夕待她走后,对着尚雨春微微一笑道:

“姑娘,你静心地睡吧!今天我也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照护你。”

尚雨春点了点头笑道:“我也不睡,我们今天晚上谈谈话不好么?”

照夕摇头笑道:“哪有这么多话好谈,你新伤未愈,还是身体要紧,你要睡觉。”

尚雨春忽然眼圈一红,道:“可是,明天你不是要走了么?”

照夕又笑一声道:“在姑娘的伤未愈之前,我暂时先不走就是了,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到楼下看书去了。”

雨春不由眸子一张,她笑嘻嘻地道:“这么说明天你不走了?后天也不走是不是?”

照夕点了点头道:“我暂时不走,要等到你伤不妨事了,我再走。其实我并不内行,只是这种‘紧背花蛇弩’,我听师父说过,即使吸毒上药之后,也要三天之后,才能脱险,所以……我不能走。”

雨春微微笑道:“要是如此,我真情愿这伤永远不好呢!”

照夕也不由摇头笑了笑,当时不敢在她面前久留,遂把竹帘为她放下,转身就下楼去了。隐隐似听得尚雨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明知对方此时心情万端,可也不敢再多问,就下楼了。

他坐在书案旁,自己找了一本书,在灯下看了几页,奈何心情不定,时而合上了书,闭上眼睛。他那往昔一直不起波纹的内心,似乎已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可是自己却也说不出为什么来,他确信自己对楼上的尚雨春并没有起什么异心;可是确是因她而心乱,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正当他打开书,压制着内心的烦闷,想要看它几页,耳中却听到雨春娇弱的呼声道:

“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大吃一惊,倒不是这“大哥”二字令他吃惊,是为她的伤!他忙答道:

“来啦!来啦!”

当时飞快地跑上了楼,却见尚雨春仍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依稀的月光,正由竹帘的空隙之间,­射­出几道皎亮的光,照着这姑娘的脸盘儿,她紧紧地蹙着一双蛾眉,对照夕窘笑了笑,又忙收住了笑容。照夕忙问道:

“姑娘,你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尚雨春嘟着小嘴,伸出一只雪腕,指着那只伤腿,微嫌忸怩地道:“这里……这里还痛!”

照夕忙把灯移近了些,自己蹲在她床前,皱着眉道:“很痛么?”

说着正要掀开薄被探视一下,不意偶一抬头,却见雨春脸上似带着笑,并不似有什么痛苦的模样,自己一看她,她却马上又皱起了眉,口中尚自啊哟道:

“好痛……好痛啊!”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立刻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又气又笑,看了看她,半笑道:

“有伤自然会有些痛的,只要不太厉害,就没什么关系。”

雨春踢了一下被子,噘着嘴道:“就是厉害嘛!”

照夕有意往她那只没受伤的腿上一按,问道:“痛么?”

不想尚雨春竟啊哟叫起来了,照夕一时忍不住笑了,他站起了身子笑了笑道:“姑娘,那是右腿。”

说着回过头叹了一声,却又听见雨春娇呼道:“管兄……管大哥!”

照夕本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紧喊,便又回过头来。却见雨春正用手在嘴上比着喇叭口的姿态,正要再喊,一眼看见了照夕,忙把双手收回到了被内,脸也不由红了。

照夕走到她床前,不言不笑,雨春讷讷道:“这次是……真的!真的呀!”

照夕笑了笑道:“什么真的?又痛了么?”

雨春脸红了一下,半天才吞吐道:“我要喝茶……你可以给我一杯么?”

照夕忍着笑,点了点头,见她跟前有杯子,遂拿起来,谁知杯中尚有多半杯温茶未喝完呢!他低了一会儿头,遂把杯子里茶,慢慢倒在痰盂里,却见雨春红着脸小声道:

“啊……还有呢!我以为没有了。”

照夕也不说话,倒了一杯,走到她床前,问道:“你自己可以喝么?”

雨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唇­角微微上挑着,似笑又羞,这种姿态,确实迷人已极!

照夕摇头笑了笑,事实他在无知之间,已多少动了些心。他上前一步,轻轻把她扶起一半,道:“那么还是我来扶着你喝一些吧?”

雨春慢慢地喝了几口,就停住不再喝了,她翻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照夕微笑道:“你困不困?”

照夕摇了摇头,微笑道:“还喝不喝?”

雨春抿嘴一笑,又喝了几口,照夕见她根本不像是口渴的样子,当时轻轻叹了一声,把她慢慢放下,手叉着腰皱了一下眉道:“你还是好好睡一会儿,还有什么事,现在都告诉我,省得等会儿又叫。”

雨春这时仰脸看着他,微微哼道:“你……不要走。”

照夕正不知如何,却听见楼下有人匆匆上楼的声音,忙回身一看,却见是文春来了,她脸上带着极为惊讶的神­色­道:“七小姐……不好……不好……”

二人不由大吃一惊,雨春忙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文春匆匆看了照夕一眼,当时抖声道:“那乌头婆就要来了。”

这一句话,就如同是一声雷似的,顿时令尚雨春大吃了一惊,她吓得张口结舌道:

“这……是谁说的?”

文春急得搓着手道:“刚才乔三爷回来说,那乌头婆已发现东西丢了……并也猜到了是小姐所为,所以……”

雨春这时脸­色­一阵惨白,她冷笑了一声道:

“这老怪物也太狠心了,我已中其毒药暗器,竟尚不死心……也好!”

她又苦笑了笑,目光却在照夕身上转了转,忽然她流下了两行泪道:“管大哥,你快走吧!”

照夕这时在病榻旁边,已听得很清楚了,当时冷笑了一声道:“这乌头婆是谁?”

雨春却摇了摇头,焦急地道:“你就不要问了,还是快走吧,这人心黑手辣,如见了你,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对我这番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

照夕不由哼了一声道:“姑娘!我已经全明白了,这乌头婆正是以花蛇弩伤你之人;现在她竟还要来取你­性­命,她的心可太狠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和姑娘到底有何仇恨,可是你如今伤在病榻,我绝不允许她如此……”

他这么说着,一旁的文春,脸上带着喜­色­,忙岔口道:“小姐!就让管公子留在这里吧!”

尚雨春仍是连连摇着头,并催道:“你快走……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打不过她的,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多赔一条命!”

照夕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由也有些惊心,当时皱眉道:“那么,你也躲一下呀!”

雨春摇了摇头,冷笑道:“她不见得就会要我的命……我们还有一笔账好算呢!她的意思是在那箱子上。”

照夕不解道:“什么账?那箱子里到底是些什么?是谁的?”

雨春这时长叹了一声,一时颇感这话难以置答,她痴痴的看着照夕,心中想道:

“我还是把实话告诉他吧!迟早他也是会知道的。”

可是偷目一看,那文春却正在向她摇着手,她立刻又发觉到这种事的严重­性­,只一出口,怕他马上就许拂袖而去,也许弄不好反倒成仇也未可知。

当时想着,一时竟硬下了心,撒谎道:“箱中宝物,早是我家传之物,不想被乌头婆抢去,今夜为我用计盗回,她却又不甘……”说到这里,脸­色­微红,好在是晚上,否则照夕定可看出她神­色­有异。

雨春说到这里停了停,下面的话一时却难以接下去,照夕早已愤愤道:

“如此说来,这乌头婆竟是一个贼了!我更不会放过她了!”

他看看尚雨春笑了笑道:“姑娘你好好地睡觉,一切事情都有我,我决不会让那乌头婆伤你一毫一发。”

他这么说着,尚雨春却偷偷用手在擦着眼泪,照夕这时回头看着文春道:

“你方才说她来了,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带我见她去!”

方言到此,就听见庭院之中,有人如同夜枭似的一声长笑道:

“尚雨春小贼人,别人怕你,我乌头婆可不怕你,你以为跑得了么?我老人家已经来了,还不快出来!”

尚雨春倏地一把拉住了照夕的手,管照夕就觉得她那只手抖得很厉害,可见她是十分害怕了。那一边的文春也吓得低下了身子,口中连连道:

“小姐……她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尚雨春抖声道:“管大哥……你不要出去,她找不到我们的!”

照夕这时愤怒膺胸,本欲冲出,听雨春这么说,不由暂时忍着气,没有动。却又听见那乌头婆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道:“好丫头!你以为你不出来就跑得了么?丫头!你还是识相一些,快快把我老人家要的东西交出来,我也不难为你;要是你再不知好歹,我老婆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等我进去以后,只怕你再活命就难了。”

文春这时爬到雨春床前,抖声道:

“小姐!我看就把那……”

雨春这时哼了一声,点头道:“你去拿来吧!不要给她看见了。”

不想照夕这时已忍无可忍,他已挣开了雨春的手,冷笑道:

“不用,我这就去会会她!”

他说着一闪身,已来到了窗前,一掀竹帘,用“燕子穿帘”的轻功,窜身而出,身后的雨春吃了一大惊,要留住照夕已经晚了。

管照夕怀着一腔怒火,一出来就冷笑道:

“乌头婆你在哪里?”

他这句话方一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再看身前丈许地方的假山石下,站着一个身高六尺,满头蓬发的老婆婆。

月光之下,这老太太的那副尊容,可是太吓人了。只见她发如乱草,一双短眉平齐,左眉角上生着一颗大黑痣,大如铜钱,一张大嘴,翻着厚有三分的嘴­唇­,乍看起来,真是惊人已极!

尤其可惊的是,她脸上自天庭以上,黑如浓墨,眉下却其黄如蜡,莫怪人皆以乌头婆称之。

她陡然地现出身形,照夕也不由吃了一惊,他后退了一步,冷笑道:

“你就是乌头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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