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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着最后结果。

身死

嘉庆朝历来都有赏花养花这一风俗,京都更以天锦来命名,寓意花天锦地、繁花似锦。世人跟风崇尚此物,普通人就算是不会养花,也要买花,家家户户摆满花盆。到了繁华盛开的季节,走在天锦城中如入花海,人人簪花出游,若你偶然走到一座只有青树郁郁,藤萝蔓绕的府邸外,那便是走到了城中唯一的郡马府。

说起这郡马爷左文华,人人都会兴起嗟叹之意,十八岁入京应试,夺得状元之魁,偏又文武双全,颇得皇帝赏识,本应有大好前途,怎料却被明珠郡主瞧见,请了旨意赐婚,做上了郡马。

明珠郡主顾名思义,掌上明珠也,按说她应该是嘉庆朝最幸福的郡主。自出生之日便注定是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女子,公主是娘亲驸马是爹,又是两人恩爱无比的产物,只是不知为何完全没有继承两人的优良传统,生得是其丑无比。虽然鲜少有人能得见丑到何种地步,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所以天锦城中百姓都知道公主和驸马生了个丑女。除了丑点,她倒也没什么大毛病,长辈们她多有怜惜,加上身份尊贵,自小也不会受什么委曲,平时就喜欢侍弄个花草。

但是,她十七岁那年偶遇新科状元左文华,一时想不开忘记才子要配佳人这个理儿,向她的皇舅舅讨来做了郡马,自此落了个恶女之名。城中千金莫不替左状元惋惜,大好有为青年就此被一个丑女糟蹋,有情有义者还为左状元洒泪不已。

楚月今年已经十九,自小长在郡主身边,服侍得很用心,而且长相极好,郡主自成亲以后便有了郡马府,可她诸事不理,府中诸事倒都要楚月来­操­心,拖到了十九岁了还没有嫁人。于是便又有了传闻说她早晚会跟了郡马,与主子共侍一夫,所以地位超然。

其实她是有苦说不出,一年前皇上派了左文华出使西疆后,她家明珠郡主过惯了清闲,突发奇想散去­妇­人发髻,扮做寻常女子外出,发现还有莳花苑这一事物后,又想起多年爱好——种花,说起来郡主挺可惟的,自成亲后便没再侍弄过这些,因为郡马他大爷对许多花过敏,所以府内不能种花。外人哪里知情,都云明珠郡主成亲后不得丈夫宠爱,以至­性­情大变,府中不准种花,是自觉貌丑,连花都嫉妒上了。

这明珠郡主想方设法进了莳花苑,初时隔两三日还回府一趟,后来见无人知晓,便索­性­住在那里专心侍弄花草,只留了楚云在身边服侍,府中事物便交与她的大丫鬟楚月负责。楚月日日得哄着下边人做出郡主还在府中的假象,又得管束知情的几个贴身奴婢,驸马府、宫里来人还得应付,就怕哪天出了什么差错会影响到郡主那差得不能再差的声誉。

今日,她交待了大小事情,抽出半日空闲,又往莳花苑去找自己的主子,劝说其回家。

莳花苑位于天锦之东,跟文武学苑一样,都是皇家供养的学院,有兴趣的门阀世家将家中子弟送入苑内学习,半日学文,斗日学侍弄花草,直将这当成了一项高雅的艺术。

兰芷院是莳花苑内一处植满兰草的小院,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观赏邬家女子溶月栽种出的新品,一株兰花在众人注视中含羞而立,长长的叶子斜出或半垂,花梗开放着数朵淡玫瑰­色­的花。

“溶月妹妹,这花倒也应景,一入春便开花,我还以为它只会长叶子呢。”一身材高挑,脸上有数颗淡淡麻子的女子从鼻孔里哼出来几句。

她身旁跟着的三个女子皆捂嘴轻笑,更有一人大声接话:“这花怎么连个香味也没有,难道长了些不是绿­色­的叶子?”

邬溶月微窘,要知道时下的名花皆为香花,有的花开香气浓郁地仿佛要将人薰倒,越是这样,越是奇花。如今她期待已久的宝贝终于开花,却没有半分香气,人前竟要丢脸。

今日暮璟公子也在呢,她可不能丢脸,忍不住将眼光看向蹲在园子角落里给花培土的布衣女子,嗫嚅着道:“明珠,你看这花……”

蹲在一旁听这些无聊争斗的明珠低着头没有站起:“没事,花香只是较淡而已,并不是全然没有。”

自有与邬溶月交好的人凑近去一闻,喜道:“真的,是有股子清香,还很好闻。”

邬溶月转头向起先说话的女子道:“初芸姐姐,是花怎么可能没有香气呢,不信你仔细闻闻。”

嘴上同司徒初芸说着话,却偏不自觉偷眼看向一旁的俊秀男子。

暮璟公子自来到莳花苑后便隐隐成了众人之首,先不说他容貌有多出众,单说他以十年之功培育了一株奇花绿云便在嘉庆一举成名。这莳花苑多的是豪门世家挑选出的青年才俊选送进来,不外存了争比之心,更有美女被皇帝选中成为后宫妃子的先例,这简直是为想出头的人提供了一个绝好机会。

司徒初芸便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司徒家的四小姐,因其在莳花一道颇有天份,才被选送到这皇家莳花苑。她也正悄悄把爱慕的眼光送给暮璟公子,可暮璟公子生­性­不喜与人接近,似有洁癖,所以无人敢近他两步之内。

暮璟公子不是司徒、凤、邬、燕四大世家之中任何一家的人,他来自一个小州郡中的小富之家,明德五十七年春各州郡还在挑选本年到天锦城中参加斗花盛会的人选时,他因这一株绿云被州郡老爷视若奇珍,亲自派人护送其进京,盼其能一举夺魁。那一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携着那本金边绿云入得天锦城中,不知迷煞了多少闺阁女子。谁料他进京之后,却将此花送与因缘际会来到会场的当朝太傅,如愿进入了莳花苑。

这里的人无不为他气质心折,故而均称他暮璟公子。

“暮璟公子,你看这花开得可好?”

邬溶月鼓足勇气,羞涩地问这个一直未开口说话的男子。

暮璟公子却象在思索别的事情,他停了一下才简洁地说了句:“甚好。”

邬溶月不由将手捂住飞红的脸,能得到暮璟公子的夸奖让她有些晕乎。

没人发现蹲在一角的小尘弯起的嘴角,她一向怕别人注意她,总是打扮成最不起眼的。

司徒初芸本来要走,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指着蹲在一角的明珠道:“这不是你的好姐妹吗,溶月妹妹?听说叫什么明珠,哈哈,真是名符其实。”

邬溶月有些尴尬,咬着嘴­唇­瞪着司徒初芸,眼似要喷出火来。

明珠依旧侍弄着手中的花草,自来到这里,没人得知她的身份,于是她长得丑便被人不断评说,额高眉稀,鼻宽嘴大,再好的罗衫穿在她的身上也失去光华。这是一个人人知道的事实,父母长辈疼爱,下人畏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的夫君永远一副清冷模样,待她如上宾,全是为了她丑。

邬溶月挡在了小尘的面前,努力压抑心中的怒气道:“你想­干­什么?”

“喂,丑女,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我听人家说你比那明珠郡主还丑,哼,丑人多做怪,邬溶月,我看你这里栽种的花草开得如此妖娆,怕不都是她替你种的吧?身为四大世家之女,居然是个有名无实之辈,你真丢邬家的脸。”司徒初芸顾不得心中倾慕的暮璟公子在场,誓要让邬溶月适才的风光揭去。

邬溶月一生的痛处便在此,她们邬家到她这一辈,皆是男孙,只有一个女子,老祖宗们也存了让她入宫的心,从小便尽心栽培,发现入得莳花苑后能得见天颜这一途径后,便也将她送了进来。到这里后便遇上了明珠,她虽然长得丑些,身份神秘了一些,可却是很照顾自己,在明珠多多帮衬之下,邬溶月才在这莳花苑里顺利熬下去。她满脑子风花雪月,来到这里见了暮璟公子后,便为之失落芳心,其实这莳花苑只要是女的,哪个不爱暮璟公子?就连苑中的花也为他着迷,人人说道暮璟公子到了哪里,哪里的花就会开得更艳。

邬溶月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问题,她抱着双臂站在这个最好的朋友面前:“你说话小心些,居然敢指摘明珠郡主,谁给你的胆子?再说了,我丢没丢邬家的脸,用不着你管,更不许你找她的麻烦!”

司徒初芸自觉失言,心中懊悔不已。

暮璟微微皱眉,难道刚才看的那本兰花是这个叫明珠的女人栽种出来的?

“明珠姑娘,不知这一本兰花可有名字?”他言下之意已经确定此花非邬溶月所栽。

明珠头也未抬,轻轻拽了拽邬溶月的裙角,邬溶月不负她望,抢着答道:“因为它开花的时节正是春回大地,万物更新的岁首,因此我们称她为拜岁兰。”

暮璟公子抚手赞道:“好贴切的花名,姑娘果然兰心蕙质。”

他只说姑娘,却没说哪位,让人一时不知是在夸谁,可就这也够让其余女子心中微涩,司徒初芸见再无甚可说,但率先带人离去。

暮璟公子拱手道:“改日暮璟再来讨教,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嘉庆朝的少年们盛行穿束身衣衫,衣袖却极广,暮璟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透着风流态势,邬溶月娇羞不已:“不敢不敢,暮璟公子你言重了。”

待人都走光,邬溶月跳转回身,一把将明珠拉起,喜道:“明珠,看到没有,暮璟公子都说这花甚好,唉,如果咱们多栽出来些奇花,那他不是天天都会过来,我天天都能见到他?”

讲到最后,已经开始臆想。

明珠完全不似刚才在人前表现的那般自卑和畏缩,轻轻哂道:“我说溶月,你还是为年中的斗花大会多做准备吧,你家邬少­奶­­奶­可是有交待,一定要得个名次才好,不然到年底回家,邬大公子禁你的足,看你怎么办。”

想到邬家和自己的爹娘,邬溶月不再兴奋:“明珠,咱们俩换换得了,我不要姓邬,什么邬大公子邬少­奶­­奶­,谁家的爹妈会是什么公子和少­奶­­奶­?窝囊。”

她一直不满爹娘听从老祖宗们的意思,将她送到这个地方,什么入宫不入宫,她向往的是倾心相随世世生生的缘份,踏马 。

明珠在心里忍不住乐,换换?换成她这个貌丑如无盐的女人?她弯腰把手中的花铲子放好,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没来得及退出园子,被一群公子小姐逼得躲在一旁培土,累。

“种花一点通,浇水三年功。溶月,你若爱花呢,就用心点。”在这件事上,她不愿再多说,隐瞒身份来到这莳花苑是她做过第二件出格的事情,那第一件出格的事嘛……唉。

“明珠,你所有心思都花在了种花上面,不能明白我这个俗人的想法,唉,算了,咱们去前面用饭吧?”

拒绝了邬溶月一起吃饭的好意,她独自出了苑门,连丫鬟楚云也没带便往山上走去。刚出苑门没见步,就被候在外面多时的楚月拦住:“郡主,郡马爷再有几日便返回京城,您还是早些回府。”

他终于要回来了?明珠——来人口中的郡主懒懒地问:“啊,是楚月啊,今儿怎么是你来?”

楚月苦笑,因为府里能来的人都来了一遍,没人劝得回她,郡主自从到这莳花苑后,便把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以前看重的郡马也抛在了脑后,她身份尊贵,要得怎样便怎样,无人敢逆她的意,自己身为虽是个大丫鬟,看似能说得上话,但因为郡马有次醉酒抱了她,从此身份尴尬起来,郡主疑她,郡马避她,真真是一团乱麻。

“郡主,你是怨郡马爷去的时间长了吗,这个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啊。这里清苦,郡主是千金躯,何必呢?你的手上都起茧子了,这怎么行。”

明珠伸开手自嘲道:“这正好与吾貌相符啊。”

楚月“咚”地一声跪下:“求郡主莫再作践自己,您是公主和驸马爷的心头­肉­,总在外面受苦让奴婢们何以自处?”

想到左文华马上就要回来,明珠再一次后悔自己做的第一件出格的事,那便是自不量力要嫁给太过出­色­的左文华,城中传言有多难听,她现下也知道,就是不知道是她糟蹋了他?还是他误了她的韶华?难不成她丑就活该全是她的错?

月余前府里传信,说是她的夫君大人结束出使返朝,他走的这近一年时间里,她的心态反倒轻松不少,如今他要回来,只让她觉得沉重。

楚月还跪在地上不起,明珠淡淡地道:“楚月,你且起来,这儿不是郡马府,跪来跪去让人看见不好,你先回去,不是还有几天吗,我还有些事未办,等到了时候我自会和楚云回去。”

打发走了楚月,她继续往山上走,莳花苑在天锦东的婆娑山脚下,风景气候最是适宜,出得苑门不远南就是皇家园林,北则是千年古刹严华寺,据说源自西方圣地,里面都是得道高僧。嘉庆人崇信佛教,更喜以鲜花供奉,莳花苑提供给严华寺日常所需的花用。所以莳花苑并不是在荒郊野岭,只有往那婆娑山上高处行去,才能领略城郊风光。

在山路上走了一段,她忽然停下,纯粹是感觉有人跟在后面,本以为是楚月不放心她跟了来,向后望去,却没看到踪迹,暗笑摇头,有谁会注意一个丑女到哪去?

分花拂枝转了又转,来到一处仙境似的所在,这里整整齐齐种着一小块不知名的植物,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密密麻麻一小片,明珠先对着花儿们道了声:“今日我来得晚了些,是不是都渴了?不要急,我马上给你们浇水。”

说罢便从一旁的大石缝中拿出来个水壶,掀开岩石壁上的一丛藤蔓,露出里面一股暗流,一壶又一壶地接水挨个为它浇水。枝头的花朵象是听懂了她的话,顺着轻风纷纷点头,等她将花朵全部浇完,坐下来,看着花丛脸上尽是满足。

她的夫君就要回来了,可她一点也不欢喜,又对着花朵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势必是要回去的,倘若我不能再来此地,你们该怎么办呢?”

“这是你种的?”

明珠回头一看,却是适才在园中告别的暮璟公子。

只见他脸上迷茫,指着这片花草出声相问,似是无法接受这些花草的出现。

明珠不喜有人出现,还是个好看的男人,她少不更事的时候犯过太重皮相这个错误,如今见了暮璟公子只想避开,可这里是她先来的,要走也是他走。不是吗?当下轻轻答道:“原来就长得有,我无意间发现,便每日来整理一下。”

“可居然有这么多!真让人不敢相信,世间一株本已难求,这里居然有这么多。”他有些狂热地对她说着:“你知道铅华有多难找多难养吗?”

“铅华?我并不识得这是什么花。”她都叫它们解语花,从见到第一天,她就习惯同它们说说话,奇怪的是,她说什么,它们都点头,这让她心中惊喜。

“这是上古书中才会存在的花,传说只生长在我朝西部的圣地,而且近百年来圣地也难觅到一株,此花生­性­奇特,甚是难养,离了原生长地,便立马枯萎,极是可惜。”他不由细细与她解释,当她是莳花圣手,跟她的美丑全然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她原先曾想带几株回苑中栽种,都没成功。

“你怎么做到的?”暮璟公子在她给铅华浇水的时候在远处观察了半天,着实想不通是何原因,才忍不住现身相问。

明珠想世事本就如此,她也是无心为之,苦心经营的反而得不到呢。她皱眉道:“我以为这花除了古怪,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这花没有一点香味,贵重不到哪去。”

暮璟心中嗟叹,若不是自己有缘得知这花的形状和特点,定与她一样误会这不过是寻常白­色­花朵,殊不知花名的寓意便是洗尽铅华,白­色­无香,在佛家眼里,花竟是荤的。最神奇之处便是与此花相处日久之后,有缘人便可与仙人神交,这只是传说而是,单凭它是圣地之花,便可谓是天下奇葩。

他小心翼翼地附身轻触花身,摩挲良久,抬起头时小尘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落寞和遗憾。

怎么,似这般出­色­人儿还会有同她一样的落寞?

暮璟公子淡淡声音飘动着:“只是可惜……”

明珠不明白为何要说可惜,下一刻,她被一枝天外飞来的利箭­射­中心房,抬头惊呼之中无法承受的痛楚漫天漫地袭来,感觉胸中热血如泉般外涌,身子一软便要向花丛间缓缓跌落,半途被暮璟公子伸手揽在怀中,她勉强抬眼看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他面无表情,低垂的眼睑半掩着幽深的黑眸,近乎残忍地吐出一句话:“明珠郡主,别污了这些铅华。”

他知道她的身份!难道是他要她死?一瞬间明珠似乎想到点什么,可终究无力地垂下了要抓向他的手。

暮璟公子怔怔地立在那里,就那样抱着她一动未动,对面的岩壁上飘下一道人影,身形半跪于地:“恭喜公子觅得奇花,公子?”

暮璟公子将手中尚有温热的尸体放到地上,伸手摘下一株洒有她血液的铅华,为她别于衣襟上,轻轻道:“她身份尊贵,你要好好安葬,可也别让人察觉了踪迹。”

重生

入得阎王殿,休得望山归。

明珠郡主浑浑噩噩来到了­阴­间,远远地鬼影幢幢,看得她心惊胆战,就这么便死了嘛?公主娘亲与驸马爹爹怕还不知道她如今的遭遇吧?郡马呢?那个与她貌合神离的夫君,可曾回来,可曾得知?如此甚好,能摆脱她这个丑女,郡马终于可以松了口气吧?一瞬间满心凄惶,她着实不能相信自己已死,可脚下虚浮,浑身无力,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到底是事实。

只是为何衣襟上有朵带血的铅华,它不是不能离开那片生长之地,难道花也有魂魄吗?这让她想起那暮璟公子,连带着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死去。终是污了一朵他看重的圣地铅华呢。她把这朵带着她心头之血的花从衣襟上拔下来,拢入了衣袖。

究竟那个暮璟公子为何要害她?她一路飘荡着分析原因,虽为皇室中人,她只是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女子,又没牵扯进去什么争斗,死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暮璟公子可算是间接成全了她。不过她又没哭着喊着求他来了结自己的­性­命,这暮璟公子凭什么自作主张杀了她,她并没有活够,好久没去驸马府看父母,那还有自己心爱的兰花,以前郡马府里不能养花,她把一些实在难以抛弃的花草寄养在那里,时不时探望一下,这下可好,再也见不到它们了。还有花糕花酒花果子,楚云楚月和­奶­娘……

虽然这二十一年她过的善乏陈足、波澜不惊,可还是留恋人世想做个人,呜呜,这个该死的暮璟公子,她没想过要糟蹋他,他却来害她,若有机会,她要将他千刀万剐!

远远似有人声传来,不,到了这里应该说是鬼语!好吧,她朝着有鬼语传来的地方飘去,还没到跟前,便被一股大力朝后吸去,翻了几翻后掉进一间殿堂,整个人摔得晕晕乎乎,还没爬起来,一道身影便冲到她面前掺起她:“哇,是个女的!哈哈,老鬼,你输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突然觉得象是回到人间,做人的感觉一下子全部回了来,因为在这里做了鬼的她不会飘浮,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掺她起来的女子穿着奇怪的短袖衣裤,拉着她左看右看,扭头对上首坐着的老者道:“老鬼,她看起来很一般啊,哪有你说的铅华神息,快用你的法力看看,她是什么来头?”

这女子好生无礼!明珠郡主心中不愉,生前得就够窝囊了,做鬼也要被人说丑!她坚定地拂开那女子的手,看来无论凡间地狱,样貌都是位居第一。

殿堂上首的老者哼了一声道:“不高兴!”

说完话的瞬间变成一个玉面小公子,真的很小,只有四五岁大的模样,他一拍桌子用稚­嫩­的嗓音道:“下方何人,源何来到本殿,快快与咱家一一说来。”

明珠郡主看得张大了嘴巴,本来是知道已到了地府的,可眼前这变幻莫测的情形却让她不确定起来,不是应该处处鬼嚎叫、­阴­森恐怖吗?可这里布置得比皇家宫殿还要明亮奢华。

这辈子她只对皇舅舅他们行过跪拜之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地对着上首那个端架子的小公子施了一礼:“大仙明鉴……”

她刚开口,旁边那个古怪的女子已忍不住笑出声:“大仙?我的天,听起来象在是叫狐狸­精­,太逗了,比前些天那个女人叫你小受还要搞笑。”

上首坐着的小公子眼睛一眯,又变作头带平天冠,衣着玄­色­滚龙袍的成年男子,不善地看着笑意古怪的女子:“叶细,你是不是特想再到十八层地狱一游?”

叶细脸­色­一白,想起上次嘲笑完这个阎罗王,被他骗到十八层地狱转了一圈,回来后几天都缓不过劲来。便嘿嘿笑道:“不想,我比较喜欢看恐怖片,不喜欢演。来,妹妹,快告诉阎君你出什么事了,对了,先给你做个介绍,这是十殿阎王中最玉树临风、俊美无双的第五殿阎君——阎罗王,现在该你了。”

她乖乖退到一边去,让正主发话。

阎罗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明珠郡主:“你身上有圣地铅华的气息,我记得你那一世间的圣门早就生了故变,一尘毁尽铅华,世间已无此花,你是从哪弄的?”

明珠郡主觉得阎罗王还是这种打扮好认一点,瞧了瞧周围,没看到牛头马面,也没有判官,只有个那个叫叶细的古怪女子站在一旁,充满兴味地等她说话,虽说平日里使唤别人惯了,可这会儿的情形比人强,她也知道不是拿架子的时候。便从衣袖中拿出那朵铅华,思量再三道:“阎君明鉴,我乃嘉庆明珠郡主,这铅华,是我无意中在京城外的婆娑山上发现的,起初只有少少几株,我看它生得古怪,便养了起来。在莳花苑内从无人知我身份,今日却被苑中的暮璟公子给害死……”

她做人做习惯,但身为一个新鬼,讲述着自己猝死的经历着实古怪,到最后她皱眉停下,心口莫名剧痛起来,手中花朵上的血光突然变盛,惯常平静的心突然有股不寻常的恨意升起:暮璟公子,是你害我!匆忙想松手扔掉手中花朵,带血铅华却奇异地自动回到她袖中。

“哇,是个郡主,可你穿着打扮,身形样貌,没一点象啊,难道你有个后娘?不给你吃不给你穿?”叶细围着她转了几圈,好不容易遇上个有趣的女鬼。

阎罗并不在意她是如何的死法,只是奇怪天锦城外的婆娑山怎会有铅华出现。他伸手一招,一本金册凭空出现,腾在半空自动翻着书页,刷刷翻到其中一页不动,在他专心看册子的时候,叶细悄悄对着明珠勾勾手指,示意两人一起转到正面去看,明珠睁大双眼,不进反往后退了两小步,叶细也不强求,直接跑到阎罗王身后,同他一起观赏奇书,并且大声念出来:“明珠郡主?这笔画太多,不太像我认识的字……以花为伴,寿九十有六而终……哇,你好厉害,是个郡主呢,还能活到九十多岁!好命得很!不对,你应该还年轻,且不到九十啊。”

阎罗斜睨她一眼,并未斥责她的随意,一双利眼沉沉望向那个新女鬼。看来不是被勾错魂就是枉死之人,最近地府常犯这种错误,要么就是上面——天庭那里出了什么纰漏,将麻烦推到这里来。此女又和圣地铅华有渊源,说不得此刻又得他出面调停。

那边叶细已在沉痛地发表高见:“妹妹,那上面说你才21岁,不过已经成亲,真的吗?显然,又不知是­阴­曹地府哪个环节出错,连累你枉死。同是天涯沦落鬼,我也一样是被大神的失误给丢到这里,不要紧,谁欺负了咱们,咱们就欺负回去,挺起胸膛,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祉讨要回属于你的那七十多年,人生而平等,即使他们是神,也没有随意夺取你生命的权利!”

想到自身的遭遇,叶细越发激动,她就差没有高呼“打倒牛鬼蛇神”的口号,转身看到阎罗充满期待看好戏的眼光,她蔫了下来,弱弱地道:“其实阎君一定有解决办法,相信他,没错的。”

委委曲曲地坐到一边,哀悼自己悲惨的命运去。

明珠总算回过初初那股劲来,原来这里还是地府,上面那个真是阎君,她本命不该死的人,却­阴­差阳错提前来报道。

阎罗揉揉眉心,略一思量:“明珠郡主,今生已往,来生可去,世世生生不断轮回,你对下一世可有何要求?”

她越发将身子挺得直些,嘴角甚至带了一丝微讽,她想到生前自己等人才是掌握别人生杀大权的,许多人的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现在,世人凡俗,面对法力无边的阎君这样迂尊降贵的补偿,是不是该千恩万谢?她淡淡地道:“无求。”

“你不想来世生得好些?比如容貌、家世,今世你生在皇家,享尽了荣华,你若不舍,下一世还可以……”

“这样吧阎君,若可以,我还想回我原来生活的朝代,想想我是枉死之人,现在还没弄清楚那暮璟公子为何要杀害于我,若不能,那么下一世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了。”其实她还有些话没说出来,她想看到在世的娘亲与爹爹,还有那个与所谓的夫君。

阎罗摇头,没想到这个女人竟这么决绝。正要再说些什么,叶细跳出来:“且慢!”

“刚才咱们是不是打了个赌?”她得意一笑:“而且你输了,按照约定,你得满足我一个愿望。”

阎罗透过平天冠垂下的珠帘盯着叶细,眼神有些捉摸不定,口中却不在意地道:“这跟她去转世投胎有何关系?”

叶细眨眨大眼睛郑重地道:“有大大的关系,我的愿望就是满足她刚才提出来的,死而复生,死不可怕,关键是明白自己为何会枉死,我支持她。我若是她,也要重生于世,找到那个人,尽我所能报复他。”

阎罗缓缓点头:“好,这也无妨,只是她的尸身此刻已经没有了,需得附体重生,做另外一人才行。”

什么是重生?明珠郡主不太明白,叶细忙替她一一解释,重生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还魂,就是借尸还魂,也就是说,她会附身到一具新鲜热乎的尸体上复活。

明珠郡主被吓住了,叶细又开始独自意­淫­:“重生也不错,变做一个美貌女子更不错,报复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最极端的便是让他爱上你,在他欲罢不能的时候你一脚将他踹开,羞辱他的灵魂,折磨他的­肉­体,这个暮璟公子长得如何?咦,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他是个帅哥,哇,想想就有爱。”

明珠郡主虽是个已婚­妇­女,却从未听过如此露骨的话语,只得把头低了又低:“我有夫君的,虽然他并不甚在意我。再说我­干­嘛要这么费劲去报复他,直接让人将他丢入大牢判他个斩立决多痛快。”

说完自觉不妥,她即便是死而复生,也不可能再有从前的权重,不是郡主,见不了父母,更别说找到皇舅舅让他为自己做主,又怎能让别人相信暮璟公子杀了“自己”?

看着阎罗和叶细了然的目光,她沮丧道:“倒是糊涂了,人死如灯灭,那暮璟公子也不会告诉人家的,他明明知道我是谁,究竟是何缘故?”

叶细指指阎罗:“问他不就知道了?”

“还请阎君明示,这一切究竟是何缘故,究竟暮璟公子为何害我?”

“你的命格在遇到圣地铅华的时候,便已开始改变,关于这点,我卜算不出,而且以后将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明珠郡主扯扯身上的衣服,还是死前那身布衣,叹道:“其实荣华富贵也罢,平民百姓也罢,做什么人都不快乐,我本来是想尝试不一样的平民之乐,又何曾想过临了居然会死得这么寒酸。”

叶细见她闷闷不乐,便道:“就算报不了仇,换个身份去感受这花花世界,想来也是件痛快的事,如今那么多穿越女,前赴后继,穿越时空大潮经久不衰,想来定是件极为畅快之事,你不想试试吗?他们说我的命格也很奇特,投胎重生这些好事都轮不到我。听我说,如今好多都是今穿古,我看你就古穿今吧,我们那里有电话电脑电视机,女­性­地位也高,比这里好上万倍,阎君,我修改刚才的愿望,我希望她穿到现代去,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阎罗觉得叶细越来越胡闹,看到她马上又要老鬼两字叫出,又解释道:“我刚算得出她还会在原来的朝代生活。”

明珠郡主踌躇不已,只是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选择最利于自己的吧,她抬头道:“阎君,我照这么说我不回去也得回去,还被一朵花给影响了?这算什么?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这许多,就如这位叶姑娘说的一样,原有的记忆、容貌、地位统统都要,可得说好了,必要时候你们可得帮我一把。”

她说的容易,阎王失笑:“你倒会讲条件,使唤人的本事一等一。”

一听得她做了决定,叶细立马跳起来道:“耶!老鬼,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阎罗有些痛恨自己,最近沉迷赌道,她总能想到稀奇古怪的赌法。

“赌她会不会遇见那个暮璟公子,然后用我说的方法报复他。”叶细心中想,男人都很犯贱,暮璟公子乃接招吧。

“你赌她会?那我赌她不会。”阎罗心中想,世事总无常,她就算变美了,也没有那种手段。

“前提是你不准作弊,万一你输不起动用法力­干­预该怎么办?”

“我用不着。”

“好,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声,明珠郡主本尊做了这个诡异赌约的见证鬼,还是老规矩,输的一方答应满足对方一个要求。

接下来就是讨论她该重生到谁的身上,基于她本人无法接受给自己挑选­肉­身这一事实,而是由热心的叶细大力承担下来,她兴致勃勃地同阎罗商量哪个好哪个坏,哪个脸丑哪个脸俊,总之,她说好的必定阎罗反对,阎罗说妙的她一定唱反调,明珠郡主闲闲地坐在一旁做事不关已样,其实这­阴­曹地府好像蛮有趣的。

最后还是阎罗拍板:“就去凤家吧,这可是四大世家之首,地位高,这个­肉­身又是新鲜刚死。别再反对,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半日,世间已过半年,若你再故意跟我唱反调,世间过了百年也说不定。”

叶细不受威胁:“地位高能高过郡主?哼,真没有常识,好啊,我天天对着你这个老鬼烦也烦死,明珠来得好,我巴不得她能留下来陪我。”

眼见着又一场舌战要为了自己重生在谁身上而开始,明珠郡主只得表态愿听阎罗的安排,其实她很佩服叶细,敢这样同阎罗争论,她再一次怀疑这里是­阴­曹地府这个事实。

叶细怒其不争的同时还是替她着想:“这个女人是订过亲的,可是未过门便被男方给休离,你们古人最重名声,想来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过,小尘,你可要想清楚啊。”

休离?看来自己就是这块料,生前不被夫君重视,这还没重生呢,就被休弃。明珠郡主挽了叶细的手道:“没事,有这样的家世,什么样的男人找不来,我不介意,总之不会孤苦无依就行。叶姑娘你人真热心,我一定是前世修了天大福份才遇上你。”

叶细也回抱着她:“明珠郡主,你一点都不象那些刁蛮公主,不过你要记得坏害遗千年这个道理,在重生的日子里努力做个坏人吧,我会找机会去看你。”

阎罗Сhā话道:“这朵铅华与你不离不弃,我会用法力将它嵌入你的身体,以后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危险必可逢凶化吉,可你虽能保留从前的记忆,却不可透露与他人知道重生之事,切记。”

明珠郡主拈着铅华犹豫:“这我懂得,只是我并不想要铅华,在我心里,它实为不祥之物,可免则免。”

这种心情对她这个爱花之人来说,实在少有。

“你到这里,可曾见十殿中哪个小鬼来拘你?”

“没有,连到了这阎罗殿,也没见到那些判官、鬼使。”

阎罗哂道:“你有铅华护体,各路神鬼见了你都要绕着走,哪个敢去烦你,若不是我在殿中突有感应,你还要游逛下去。”

她还以为这是不是­阴­间呢。

叶细不同意:“我也是鬼,为什么能和她接近?”

“早说过你命格奇特,以为我在骗你?”

她撇撇嘴:“连重生投胎都不能,有什么奇特的。”

阎罗也不同她计较,自去安排明珠郡主与她要重生成为凤家之女凤尘晓的事。

被救

寒冬腊月,四处飘雪,直染得天地一­色­,在这苍茫茫的大雪中,一辆马车艰难地向北而行。这是一条已荒废多时的官道,山野杂草丛生,厚厚的积雪使得几次走到岔处,辨不出哪里才是正途。

赶车的汉子围着羊皮袄,头上用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来,不时被落下来的大片雪花打得睁不开眼来,心中不住咒骂这鬼天气,连带着抱怨车中的主人。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座房屋,被胡乱生长的树木遮挡了大半,没有院墙,只得一座孤堂单单立在路西不远处,车到近处才看得清,原来是座废弃的小庙宇,门板都未能保存下来,一片残破景象。

这样的地方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赶车汉子将马车吱呀吱呀地缓缓驶过,车中专出主人清冷的声音:“小武,且停一下。”

沈诚推开车窗,一股风带着大片雪花抢进车内,雪花盘旋着打转,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目光逡巡着想要找到刚才闻到的清香来源。刚才在车内盘算着今年商号的入与出,突然鼻子无端嗅到一股清香,似有似无,让人­精­神一振,不由出声让小武停车。

他下车,踩着厚厚积雪向小庙走去,愈近愈是确定香味来自于庙中。奇哉怪哉,他一向心志坚定,竟受这清香所引,欲探明真相如何。

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跨过门槛,一袭满是灰尘的旧帐垂在眼前,挡住庙内一切,轻轻撩起来,庙内一切尽收眼底,果然,供奉的菩萨已不出来是何方神圣,香案坍塌,杂草已深入到内堂,枯黄冷清无比,只有菩萨身后露出一枝开着淡淡的白花的弯枝。

沈诚仔细一看,原来是后墙窗外一树腊梅盛开,枝杈不知怎地伸到窗内,又执拗地绕了个弯,拼命想递伸到菩萨眼前,只是再无可能生长,盛开着白­色­的梅花停滞在那里,不依不饶地散发着清香。

这真真是怪事,此等季节,应是红梅盛放,腊梅香是香,可应该在早春时节开放,眼前这树腊梅花该作何解?沈诚一嗅再嗅,总也嗅不够,庙外小武已是不耐地跺脚,却也不敢催主子离去,跟了沈诚近十年,畏惧多于恭敬。

可他的跺脚声其实也是催促,沈诚回头看看外面的大雪,决定还是继续赶路,今晚定要赶到秋冷山庄落脚才行,否则这么大的雪,在外面露宿是行不通的。又细看了一遍周围,发现后墙与菩萨背后之间的草堆中一角白­色­裙裾,刚才只顾着欣赏梅花,倒忽略了地上。他略一沉吟,终是走上前去观看。

原来是位二八年华的女子,她抱着个小包裹,蜷缩在草堆中,身上披盖着几件衣裳,想是怕冷才将所有衣服搭在身上,可是无济于事,人已经冻得不行,处于昏迷中。

荒山野岭,古庙之中,沈诚不得不小心行事,他没有急于救助此女,只是静静思索着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翻开了小小包裹,银钱没有一两,身上披的衣服倒还­精­致,不象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打开一看,大大的休书二字跃入眼中:

立书人徐文藻,系山阳府人,从幼凭媒娉定凤氏之女尘晓为妻,岂料未过门便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两门交好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另寻夫郎,并无异言,休书是实。启睿十七年腊月八日手掌为记

原来如此,沈诚心中恻然,俯身抱起这凤姓女子往外行去,入怀只觉她瘦骨嶙峋,几乎感觉不出重量,只是香味又重了几分。

小武久等之下已是急不可耐,主子一出来他便立马跳上车辕,作好赶车的架势,等看清又多了一人后,忍不住问:“主子,哪冒出来的?”

沈诚没有答话,将女子放入车中,顾不得男女有别,与她推拿活血,这人冻坏的时候不能直接为她取暖,要先将冻住的血流畅通才行。推拿了一会儿,又拿了瓶酒,替她灌下,那女子不会自行吞咽,多数都洒在身上,浪费不少,折腾半天,脸上才有了些血­色­,依然没有清醒,沈诚将些厚棉衣替她裹得严严实实,又吩咐小武即刻启程,这么大的雪很少见,再不赶路可真要出事。

秋冷山庄是沈诚此行最一个目的地,他出门两月有余,收帐对帐,这种差事按说根本用不着他出马,可他却不怕旅程寂寞,每年都带着小武晃悠悠地转上一遭。

刚到秋冷山庄门口,相熟的门房一声声地通传进去,不过片刻,庄主秋陌云便带着家仆迎接出来,一见面先给沈诚来个熊抱,完全不顾他身上落的重雪。

“哈哈,沈老弟,你今趟可着实晚了点,我已备下薄酒,快,快进去暖和一下。”

秋陌云是个爽朗的北方汉子,带着股朴实劲,未进屋便让人有种温暖感觉。沈诚拉住他道:“秋大哥,我车上还有位病人,得先安顿好才行。”

秋陌云掀开车帘看了眼道:“哦,是谁?沈老弟少与人同行,这趟如何……?”

他边说边挤眉毛弄眼,误会车上是沈诚的女人。

沈诚返身抱起车上的女人,不去理会秋的调笑,只解释句:“在路上无意中救下她而已。”便熟门熟路地往惯住的客房走去,又吩咐跟着的仆人请个大夫过来。

秋陌云才不信,这位沈老弟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女­色­,最不喜欢女人近身,更不用说眼前还抱着个陌生女人。他看看赶车的小武,悄悄问道:“你家主子不是开玩笑吧?”

小武见过拍拍身上的落雪,粗声答道:“主子才不开玩笑,真是半路遇上的。”

“我不信,他不是从不让女人近身的吗?”说话间,二人还是跟着往客房走去,小武心中的好奇不比秋陌云少,秋陌云想知道的也是他想知道的。

明珠郡主是被饿醒来的,感觉象是好几年没吃过饭,张嘴想叫楚云过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躺着的地方似床非床,既不是郡马府那饰金串玉的锦云榻,也不是莳花苑的红­色­架子床,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她艰难地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打量周围的环境,一切都那么陌生。

这就是重生了吗?

忽然之间有些惶恐,天地之间像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到处静悄悄地,狠吸了一口气,她努力挣脱无力控制身体的感觉,掀开棉被从床榻上挣扎下来,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她喘息不已,身上肿痛,踉跄着走到妆台前扶着木桌略定心神,扭头看见铜镜后又惊呼一声,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面无人­色­,且带着惊惧。

未及多想,屋外已急冲冲进来两个丫鬟,见了她的模样,连声道:“小姐快躺下,大夫说你受了寒,这大雪天的,怎能穿着中衣就起身。”

她由着两人忙乎,迟钝地问道:“下雪了?”

“这雪已足足下了四日,还不见消停,实为罕见。”

她这才发现室内地上置有火盆,花瓶子里Сhā着几枝红艳艳地梅花,两个丫鬟头上身上还覆着几片雪瓣。

她死去的时候还是春天,犹记得适才在阎罗殿不过半日,叶细与她都穿的轻薄,拉着她的手殷殷交待需要注意的事项:“你依附上的这具身体叫凤尘晓,哈,多有趣,阎罗说刚开始几天会有些不适,不过慢慢就会好的。那个凤家是四大世家之一,应该还不错,不过好像凤尘晓与家里人吵架,又跑出来去找休了她的那个人,千金小姐嘛,总是太过娇弱,路上意外嗝屁,如今只得安排她去投胎。啊呀,老鬼他不让我多看,就这还是我偷看的,反正你要小心,记住,女人要独立,永远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难道她真的错过了半年多的时日?这具身体叫什么名字来着?凤尘晓?恍惚记得见过凤家人的,年年宫中盛宴上,世家亲族也是有的,凤家还有个女子入宫为妃,印象里傲气十足。

凤尘晓任那两个丫鬟替她披上件皮毛,靠在软软的床榻上,身边有人气让她心安不少,微合着眼睑在心中暗暗慢慢分析如今的情形,是谁将这凤尘晓带来这里?按理说她是离家出走,难道被救回凤家?眼光扫到放在被上的双手,这双手此刻被冻得发肿,身上也处处冻伤,看来这具身体的本受了不少罪。

两个丫鬟偷偷打量凤尘晓,她们只知这是沈公子带来的女人,能跟沈公子有关系,那一定是不同寻常。

做为秋冷山庄的丫鬟,每年最大的福利不是年节发红包,而是能见到沈诚沈公子。

沈家是除了四大世家之外,最负盛名的商人,以沈氏一族为代表的平民商人多做些暴利的生意,出关入海,蛮夷的香料、汝奴,都是嘉庆人人欲得的珍宝。

沈诚是沈家新一辈的翘楚,是沈家二老爷沈钧的第二个儿子,虽不是长房长孙,却凭着出­色­的经商手腕得到了老一辈的器重。他的长相并不很出­色­,有传闻说他的母亲是贺兰族人,所以双眼要比嘉庆本土人要略为深邃,再配上他坚韧的­性­格,早早随着商队远赴各处经商,逐渐从沈家众多子侄中脱颖而出。

俗语说姐儿爱俏,他这一受欢迎不要紧,倒让小道消息传起来,慢慢地沈家家族中就有了这样的传言,沈诚将取代长房长子沈重,接掌沈家。传到沈诚耳中他嗤笑一声,连沈重的老爹他的大伯沈家的长子沈铭还没等到接掌沈家,哪里就轮得到第三代出面。沈家老太爷年事已高,却迟迟不肯放下手中权力,老太爷手段厉害,沈铭又恪守孝道,第三代人才辈出,究竟沈家大权花落谁家,谁也不知道。

所以就只有大家集体意­淫­,猜测谁会是下一任的家族之长,在众多的小丫鬟心里,谁当族长都一样,与她们的利益无关,倒不如是沈诚,说不定他一上位,再看中了自己,那便是天大的运气。只是沈公子­性­情较冷,少有女子能近得了身,倒让大家颇为失望。

秋冷山庄地处偏北,是沈家最北一处产业,庄主是沈家的一门亲戚,说是庄主,也得为沈家效力,沈诚并能保证每年都来,如今他驾临秋冷山庄,又带来个女子,不能不让人心头火热,凤尘晓面前这两个丫鬟可是庄子里最漂亮伶俐的,一个叫紫韵,一个叫绿若,二人争得前来服侍的活计,本来是存了相斗之意,可一见了昏迷中的女子容貌,都暗叫不好。

这女子即使是在病中,也难掩其姿,醒来后一副惶惶然的模样看了只叫人心疼,张口就叫了声:“二位姐姐……”

二人连忙陪笑:“小姐万不可如此,奴婢二人怎配叫做什么姐姐,唤我紫韵唤她绿若就行。”

凤尘晓隐藏心思,暗暗苦笑,要以往,她想要什么便要什么,如今还得费心打探消息。不过听这话的意思,大家并不是熟人,自己并不是在凤家,真麻烦,

“我想知道这是哪里,我又是如何来到这里?”她问住了两个丫鬟,二人只说得出这是秋冷山庄和沈公子是什么人,却回答不出她真正想知道的。

原来不是回到凤家,这样也好,省得凤家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只是这个沈诚,她的救命恩人是如何救得她,却是不得而知。若还是郡主身份,她呼奴使婢倒也方便,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凤尘晓只得退而求其次:“可否将镜子递与我?”

紫韵手捧镜台,让她细细观看,绿若以为她嫌自己妆容不整,替她梳头修整。

只见得镜中一女倩眉入鬓,眸光微微茫然,脸上的冻肿也未能影响她是个美女的事实。

忽地绿若手中梳子一绊,她略吃痛,镜中女子也跟着皱眉,松开。凤尘晓偏头,那女子也偏头,凤尘晓低头,那女子也低头。她弯起起嘴角,镜中的女子也展开笑颜。

她这算是什么呢?应该是人了吧,而且是个美人。这个认知让她开心不少,从小被人保护的好,奴婢们谁敢对她的容貌做置评,直到嫁与左文华,她才真正意识到丑是多么大的一件罪过。做过鬼,到过­阴­间,再世为人,竟然不知道做人是什么感觉,看来还得再适应几天。

绿若给她梳好头退过一边,紫韵捧着镜台不敢动,这位小姐身上有股子香味,就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凤尘晓在想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此刻她才十六岁,刚被未婚夫婿休弃,一身是病,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至于报仇的事,需从长计宜,这个身份能不能利用起来,还有待商榷。

救了凤尘晓的人和庄主夫­妇­一直都未出现,一问之下才知道沈诚公子与庄主雪停之初便去了深山狩猎,一去几日。这秋冷山庄处于嘉庆北端,天锦城是中原地带,她从未来过北地,更没见过如此大的风雪。

等到凤尘晓将养地差不多,能下地行走,救命恩人沈诚也终于出现。

沈诚来的时候她正在发愁,伴随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包裹里只得几件薄衣,如今这几日穿得都是秋冷山庄的女主人秋陌云妻子的冬衣,银两全无,今后该何以为继?亏得在莳花苑呆了近一年,她也知道外面生活要靠银子,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不是无知­妇­孺。

沈诚的样子这几天听紫韵和绿若描绘过很多次,总之就是很出­色­,凤尘晓对出­色­的人带有抵触情绪,包括如今自己的样貌。

在她看来,人长得好不如心长得好。她那冷冰冰的夫君就不说了,暮璟公子带给她的­阴­影也太大,不论紫韵和绿若将沈诚说的如何天上有地上无,她都淡淡一笑。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发呆,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又不善言词,落在下人眼里,她更符合高傲的千金小姐作风。

所以当她在外堂候了半响,沈诚从小厮挑着的棉布帘子下进来时,她连忙从软椅上站了起来,盈盈一礼,口中称谢:“沈公子大恩大德,尘晓没齿不忘。”

沈诚虚扶一把,示意紫韵和绿若将她扶起,笑道:“凤姑娘客气,大病初愈,快请坐吧。”

他声音清朗,眉目神俊,蓝­色­公子服配着白­色­的轻裘夹袄,往堂中一坐,惹得丫鬟们注目。

偏只有凤尘晓自顾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冷场半日,凤尘晓还是问道:“恩公如何知道尘晓的姓氏?”

沈诚心中犹豫,但还是拿出那日从她手中拿下的那封休书,隔桌递与她。

凤尘晓细细地将休书看了几遍,面­色­不改将之收过,沉吟一下,抚额道:“倒叫恩公笑话,不知恩公在何处将尘晓救回?”

“离这里不远,有处荒废的小庙,我与小武路过那里,机缘巧合才救下姑娘。你如今定已知道这是秋冷山庄,是开州地界,而姑娘你姓凤,天下凤姓人不多,莫不是郴州凤家?只是郴州离开州甚远,冰天雪地,姑娘……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即使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沈诚犀利的眼神,她在心里暗道:来了,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这几日她都在想这个始终得面对问题,她倒是挺想回归凤家的,那样更有机会顶着凤尘晓之名行明珠郡主之事,只是自己刚刚重生附体,心中发虚,不敢贸然回去。所以对着沈诚的问题只是淡然一笑道:“公子你也说这天下凤姓人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我又怎会是那世家之女,尘晓不过是被弃之身,父母早亡的孤女,实不敢冒充凤家之名,只愿能在此休养生机,等天气好转之后,便会自行离去。”

至于离去后如何生存,那是以后的事了。这个沈诚倒是会想,一下子便想到那些,不然以后她换个名字?

沈诚当然不信她的说辞,这女子虽然脸庞尚显稚­嫩­,也可看出将来的风华,行为修养必定高门大户出来的,不愿承认身份定是因为她被人休离。念及此处他不由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再加上人是自己救的,也算有缘,便道:“凤姑娘不必着急,多歇养些日子,凡事往好处想,需要什么便让丫鬟知会我,这几日我都在隔壁的客院。”

迷离

是夜,凤尘晓辗转不能入睡,身下的热炕床也抵挡不住冷意袭来,这几日下来,她才知道自己身下睡着的是北方特有的炕床,外形似床,其实四面燃着火,这里的冬天最是难熬,一不小心能把人的耳朵冻掉,所以光点火盆是不行的。

此时紫韵和绿若两个正偎在火炉边看一本奇异志的Сhā图,里面讲的是鬼怪故事,她偶然瞄到房中书架上有此奇书,便拿来细看,又挑了些鬼怪与人、狐狸与书生的奇缘逸事讲给两个丫鬟听,二人着迷那些奇遇,不住回味,晚晚自己吓自己,弄得不敢单独去睡,便在凤尘晓房中打了地铺,美名其曰服侍她。

从前楚云和楚月从没在她面前这样放肆过,她们总是将无声地将一切侍候得当,有事才来说话。

凤尘晓她靠在被窝里手中摩挲着一个金项圈,这东西一直在脖颈里系着,下端附着一块玉石和几绺璎珞,玉石上有凤纹,看来是凤家特有的佩饰。比起以前做郡主时候拥有的东西,这个不算珍贵,不过却是目前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若是她将此物卖掉,应该能支撑几天?虽没有去过当铺,可也听说过世间有这样的地方,若要自食其力,便得先将此物当了,应该能换不少钱银。可看这凤尘晓的本尊冷冻饿死也没将此物当掉,她这么做会不会对这项圈真正的主人不敬?

她摸摸左肩上那朵铅华印记,不禁苦笑,几天前沐浴的时候发现身上有这个东西,只是看起来挺美,又不能当饭吃,阎罗说什么逢凶化吉,若真如此,变些钱给她吧。

才刚想到这里,未燃尽的烛火忽然熄灭,两个丫鬟齐声尖叫,把凤尘晓的魂差点吓跑,缩在床上连声问怎么了,听得紫韵讪讪道:“定是适才出门小解未关好门,烛火被吹熄,小姐莫怕,我和绿若这就把灯点上。”

谁料火刀火石落在厢房,二人谁也不敢独自去拿,尘晓忍住笑意:“你二人同去吧,我这里不要紧的。”

二人这才拉着手一同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没有了人气,饶是她历经奇遇,也心生暗魅,不由抱紧臂膀,突然屏风猛地倒地,吓得她终于尖叫出声,慌乱间听到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凤姑娘,你没事吧?”

“明珠,别怕!”

有人来了就好,急切之间无法细辩为何有两道声音,只闭着眼胡乱伸手出去,发觉抓住了一双温热的手,又闻到一股清洌的气息,似有几分熟悉,便急忙抓紧。

来的人是沈诚,他听得隔壁客院隐约有几声惊呼,怕是山中野兽来袭,这里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放心不下便唤人跟来查看。刚到门口发现门是开着的,正要在门外问一声是何情形,里面却又有了动静和凤尘晓的尖叫,情急之下冲进去,正好抱住了凤尘晓,刹那间满怀清香叫他心悸。

紫韵和绿若也掌着盏灯过来,沈诚带来的人将屋内灯点上查看是什么东西扰了凤小姐清静,一时间屋内灯火如昼,全照在紧紧靠在一起的男女身上。

凤尘晓只着中衣,长发散乱,脸埋在沈诚胸膛上无法看清,沈诚侧坐在床榻边缘两臂微环着她小小的身躯,一只手轻拍她后背安抚道:“没事了,别怕。”

众人瞠目,沈诚公子果然与这个女子关系不一般,早先说是无意间救下的,如今看来那只是个借口,不然这女子如何能近得了他的身?

一名庄中管事轻咳一声:“沈公子,奴才发现这屋中地上有几个淡淡的爪印,想是山猫等物半夜跑了进来,撞翻了屏风,现下已不知所踪,你看……”

沈诚点点头,皱眉道:“你们还不快来扶着凤姑娘。”

紫韵和绿若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就来了这么多人,赶紧过去帮忙,将凤尘晓扶过一旁躺下,沈诚带人离去前,又看了一眼床上女子,只见她紧闭双眼,微微瑟缩,白日里的镇定早不见踪影,有心想上前询问,又觉不合时宜,狠狠心离去。

彼时凤尘晓已不受控制,她倒在沈诚怀中时,突然清醒,那句“明珠”似乎是叶细刚才在唤她,不然怎么会有人叫她明珠?刚想坐直却觉身子不听使唤,叶细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明珠啊,这男人是谁,长得不错,来,机会难得,咱们多靠一会儿。”

她着急也没办法,叶细既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她在搞鬼,自己才会靠在沈诚的身上动弹不得,她在心里暗叫:阎君啊阎君,你老人家怎么会放她来人间?难道­阴­间出事了?

叶细得意地笑:“明珠,别叫了,老鬼他现在没空,哈哈。”

你能听到我想的话?那快让我坐起来!

“我当然能,也只有我能,坐起来­干­嘛,这个男人拍着你的背很体贴,看来是个好男人,明珠,我本来对你很不放心,没想到你可以啊,潜力大大的,唔,那朵叫什么铅华的,应该改成叫桃花,多带来些桃花才好。”

凤尘晓只能庆幸叶细没有在丫鬟将她扶开时死巴着沈诚不放,而是安份地躺回被窝。众人散去,两个丫鬟将门窗关紧,她长长地在心里吐出一口气,又狠狠地想道——她现在还是只能想,不能说:我已经有夫君了。刚才是不是你在吓人?!

叶细嘿嘿笑道:“答对了,就是我,呵呵,主要是实验成功,心情太过激动,想和你开个玩笑,啊,我看你气­色­不错嘛,这个身体用着还可以吗?我看还成,你一下子年轻了三四岁,而且比原来的你可好多了,嗯,看来你适应的很好。有夫君又怎么样,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和老公没啥感情。”

凤尘晓没有吭声,她不大愿意去想重生这回事,因为那是用死亡换来的新生,虽然已逐渐接受了新的身体,可内心仍不时会痛。年轻了三四岁吗,她却觉得这个秘密让自己的内心更加苍老,比做明珠的时候还要苍老。有时想法甚至很颓废,即便是顶着凤尘晓的身份活几十年,又有多大意义?能去接近自己的亲人?能让夫君把心放到她身上?报了仇以后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照样要重归­阴­曹地府?

叶细自然是听到了她这些内心独白,收起玩笑之心:“明珠,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困扰,其实这样的轮回永远不会停息,重要的是我们在那个过程中能收获的亲情、感情和爱情,这样每一次生命结束的时候才不会遗憾,许多人都是带着遗憾而亡,象我就是,你机缘巧合,能重生人世,算是了不得了,更应该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或许你会有意外的收获,不论是金钱,还是爱情,这都是实实在在,做鬼无法得到的啊。你可以去见你的亲人,用另外的身份,至于夫君,感情的事不好说,你不如试试把他重新弄上手?”

凤尘晓有些感动,叶细啊叶细,在这尘世中,也只有你才会叫我明珠了,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唉。

“是不是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精­彩的言论?哇,我都被自己感动了,好了,时间不多,老鬼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把我召唤回去,还是给你说些有用的,免得你以后遇上凤家的人而不知该如何应付。”

凤尘晓无奈地同她商量:我是很感激你这么关心我,不过以后你能不能不这样出现,身不由主的感觉真不好,而且你就这么上了我的身,过后会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还是比较满意目前这个身体。

叶细摇头叹气:“才说没信心,一会儿又这么爱惜身体,很好,我对你越来越放心了。”

也许是这样子­精­神交流太过伤神,也许是夜已太深,在叶细唠唠叨叨地讲着凤尘晓从前过往的时候,当事人却不给面子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故事很老套,凤家女儿的青梅竹马恋人家世没落,当家长的要悔婚,女儿不愿便与家中闹翻,后去投奔即将要赴京赶考的恋人,岂料恋人为了前程为了面子,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竟一纸休书断了两人的婚约后,义无反顾地绝决离去,她年纪虽小,­性­子却更狠,躲过自家人不断的寻找,存了死意将自身弃与荒野,如今阎罗王已安排她投胎去也。

凤尘晓以往将自己唯一的不幸都怪在貌丑上,如今长了见识,不管美丽与否,只要你生为女子,一生与眼泪和哀愁都无法分开。这一纸休书现如今还在凤尘晓的身上,她打算留着它,提醒自己是为何有机会重生。

凤尘晓与沈诚二人深夜相拥一事第二天便传遍了秋冷山庄,上至秋庄主的夫人下至门房的老婆,都以为这次沈诚公子好事已定,任谁都知道这位爷对女人从不假辞­色­,沈家老太爷有意给他定的亲事几回都被他给婉拒。

秋陌云后知后觉地找到客院求证,沈诚喝着茶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抱在一起?”

“哈哈,别不承认了,那么多人瞧着呢,软玉温香在怀,我就不信你没感觉?”

沈诚没有言语,他一直提醒自己救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姓氏——虽然她本人并不承认,本意送佛送到西,待她好了之后送她回去。直到昨天晚上发现她同一般女人没有什么不同,竟然动不动就往男人身上靠,立刻起了厌烦之心。

“我明天就走。”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秋陌云没反应过来:“走?雪刚停你想走哪儿去,咱们那几日在外面狩猎我还没有过瘾呢,再说了,那位姑娘还没好利索,且得养几日。”

沈诚一向自制,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他认定的事,绝不回头:“她跟我没关系,你爱留多久就留多久,再着很快就要过年,我还得赶回通州,不能再耽搁了。”

说到回家,秋陌云也不好说什么,沈家家中长辈极为重视年节,祭祀这样的头等大事也放在过年的时候,族中子弟,任谁也不能缺席。他只得在心里叹息,看来这位凤姑娘,终究没有打破沈老弟的心防啊。

凤尘晓第二日醒来后有些踌躇,不知再见到沈诚后该如何相处,她竟然会与夫君以外的男子相拥,但又不能对人家解释道那时候的自己并不完全是自己,说出去太过匪夷所思。

叶细没有再出现过,看来是已经离去,不知下次再出现会是何时何种情形,她在这世间可以算是无亲无故,反而同这个开朗的女鬼做上了朋友。至于昨天晚上她说的那些,凤尘晓有些记住,有些并未听清,但那又何妨,只要跟凤家打交道的时候注意着不就行了?

第三日她还不敢出客院的门,直到中午时分,绿若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向她报告沈公子已离开秋冷山庄,自行回家去了。

她先是长长出一口气,太好了,总算不用见面有尴尬。后来又有些小小的不舒服,她已经是美女了不是吗?为何这个沈诚反倒避着她似的,笑话。

秋陌云的夫人来看过她一次,这位庄主夫人很和善:“妹妹且安心休养,沈公子临走交待要好好招待你,他有些急事,不得不早走。”

凤尘晓自觉并无大碍,这上下她早已不是什么郡主,不愿替别人添麻烦,想了想道:“尘晓得遇庄主与夫人大恩,无以为报,这几日瞧着庄里花草遇寒,死了不少,愿尽一已绵薄之力。”

秋夫人惊喜,在这边远苦寒之地,养花是件很奢侈的事,她是女人,早先没嫁过来之前在家也是极爱花的,如今生活在这里已有几年,每年春天都要花上一笔钱银从很远买新的花卉,因为这些花草过了一个冬天便冻死的差不多,请的花匠也没有好办法,如今听了凤尘晓的话,自然很乐意。

花匠也知道花草不能冻,所以是将所有好些的盆栽花草都搬进了一间房里,可到了此时,只剩下少许还活着。

凤尘晓先是让花匠将盆栽的牡丹搬出来,埋入向阳的花圃中,修理枝叶,然后用草绳围拢枝条,再找来些宣纸包裹好,这样子不伦不类的竖在土里甚是怪异。

秋夫人问:“这却是何故?”

答曰:“牡丹只有在花蕾含苞欲放时才能挖出搬入室内观赏,否则不经冷冻是不易开花的。”

凤尘晓心中嘲,做不了郡主,她还可以做个花匠,原来自己不是无用之身。

她轻轻摸摸这些花枝,仿佛又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由轻声道:“你们要乖乖地,明年开出美丽的花来,知道吗?”

秋夫人笑道:“它们能听懂你说的话吗?”

凤尘晓赫然:“尘晓犯傻了,夫人见笑。”

转身将盆栽月季移入室,告诉跟在一旁的花匠:“这花入秋后便搬进内屋,开始的时候环境不要太热,待它熟悉一段时间再逐渐加温。”

“小姐,如何加温,小人闻所未闻。”

凤尘晓停顿一下:“具体如何我不太清楚,只知京中莳花苑研有此法,许多花草可在冬季开花呢。”

她入得莳花苑,便是想学习这一法子,还未等到有此机会,便已身死,想起前尘往事,不由怔忡。

将所有能留下的花安置好后,已到了年关,再加上秋庄主夫­妇­一意挽留,凤尘晓便厚着脸皮住到过完年再走。

其实人跟花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世间万物都是如此,都有各自的能力适应变化的环境,在它适应的环境里它才能正常生长。她以前就好比是生长在温室中的花朵,突然间被抛到了冰天雪地中,是放弃开出绚丽的花朵,还是用尽全力生存下去?凤尘晓毅然先择的是后者,就象叶细所说,女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独立。虽然这话怪了点,却很实在。

她这一住不要紧,庄子里的女人都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最后结论便是沈公子弃她而去,这样不上不下地放在庄子里,不知是何意思。等到年后凤尘晓独自带着个包裹离开秋冷山庄,众人又觉得她很可怜,说实话这个凤姑娘长得可真不错,沈公子真是郎心似铁,冰山一样的人物。

这日午后,秋陌云去花房寻找爱妻。自从凤尘晓大显身手后,自己的庄院中便多了花房这个东西,而自己的老婆日日都要在这里呆上半天,说实在的,他还是感激凤尘晓建了这么个花房,花花草草有了生机,他每年也能省笔银子。

秋夫人叹道:“莫不如当时留下那个凤姑娘就好了,她巧手弄花,也能给我做个伴。”

秋陌云苦笑:“夫人,你倒是想,但是你看人家象是个花匠吗?”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她的来历?”

秋陌云揽住爱妻:“今日有客来访,竟然是郴州凤家派出来的,你道他们是何来意?”

“凤姑娘不是说了只是姓氏巧合,与那个凤家并无关系吗?”

“人家的家事,我也不好多问,他们一路找来,想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细问了凤姑娘的情况,大致能确认是他们要找的人,凤家有个小姐,不知为何流落在外,还差点丧命在这里。”

“后来呢?”

“后来就走了,反正凤姑娘早离开庄子,跟咱们是半点关系也无。”

“她为何不想承认与凤家的关系?想来若不是沈公子早知她姓凤,她一定不会说的。啊呀,我居然让凤家小姐给我当花匠!”秋夫人随即又懊恼道:“也不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哪里去了,我就说不能让她走。”

秋陌云安慰爱妻:“好了夫人,你给她包裹里放的银两也够她应付段日子,我又将她托给大商队照应着,她也主意挺大的样子,一定不会有事。”

其实他心里在想着一会儿要不要给沈诚去封信,讲一下这件事,虽然他走的时候说的那般冷淡,可人毕竟是他带来的。

入世

“包子,馒头,热乎乎的包子、馒头哎!”

“大娘,要不要来点吃的?”

“哟,你这­肉­又涨了三文?还让不让人活了?”

“卖花卖花……”

清晨的集市充斥着各种早起生意的叫卖声,凤尘晓一身布衣钗裙地走在集市中,这里是明德镇,早离了开州地界,是通州与河州的交界。那日秋庄主听闻她有意进京,便托了一个相熟的商队将她带至定州再转往京都,可到了定州城她没有按原来的路线走,就这样随着商队往南走,天气逐渐变暖,到了明德镇时,一方面被附近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吸引,另一方面不想离天锦城太远,便脱离了商队,暂居小镇。

在路上她一会儿想着如何将暮璟公子扼杀,一会儿想着扑到爹娘怀里哭诉,一会儿又为了左文华的冷淡而哀伤。包袱里虽然有秋夫人给的银两,足够她很长一段时间的路费和生活费,不用再考虑是否将项圈当掉,但该何去何从,她心中还是没底。

以前要什么就有什么,如今……

“尘姑娘,你又上山吗,来来,带上些糕点,路上饿了吃。”卖糕点的徐大娘拉住她塞给她一包小点心。

她细声细气地道:“谢谢徐大娘。”

卖鱼的柳柳一身绿­色­春衫正在摆摊:“小尘,今儿早我爹打了几尾新鲜的鱼,晚上给你做鱼汤喝,记得早些回来。”

“嗯。”

说话中间会抬头看人一眼,而后便依然埋着头继续走路。她不觉得这样是受打扰,反倒在她心中是种享受,低垂着的脸嘴角含着淡淡笑意。流落在外的日子虽然清苦,可自有其乐趣在里面,这是以前在天锦城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来到明德镇后,她找到这片的里长租下间房子住,是一个只用篱笆围起来的三间土房小院。正是刚才那摆摊少女柳柳家的,柳柳和老爹靠打渔卖鱼为生。那卖糕点的徐大娘家就住在她东邻,早年丧夫,膝下无子,独个儿守寡至今。柳柳家在西墙,凤尘晓一人独居,自称尘晓,并不开火,跟着柳柳父女在徐大娘家搭伙。这里民风淳朴,只一个多月,他们便待她如同自家人。

也许是因为她换了副皮囊,变得招人喜欢了?不仅如此,甚至到了有人爱慕的地步。

往前路边是个小小花店,一个褐衣少年正打开铺子准备开张,瞄到布衣少女婷婷走过来,紧张地把门板往店里一放,跳出店外站好,装作无意看到她,想同她打声招呼,孰料凤尘晓头也未抬就从他面前走过,凉得少年手抬在半空,张着嘴沮丧不已。

“你这臭小子,不打开门做生意,站在那里发什么愣!”身后王老爹的叫声让他回过神来,只好转身继续完成刚才的工作。

王老爹骂骂咧咧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哼,人家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咱们小门小户的就别想了,听见没有?改明儿我找王家大娘给你说个水灵灵的媳­妇­……小子,咱家好歹也是生意人,差不到哪儿去吧,啊?”

凤尘晓走过花店很远,才容许自己稍微将嘴咧大些,那个王生自见她第一次后,便成了这样,害她不敢再进花店,其实那里有几本花草很好,不知道是如何养的,她好想再去看看。

重生后柳柳是最爱直接夸她的人:“小尘,你真美。”

若有朝一日有个男人在她耳边低语:“明珠,你真美……”

当然这是奢望,此生再不会有男人轻唤她明珠,明珠郡主早死了一年有余。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此刻她是往山上的杜鹃花林去,去看那姹紫嫣红。

“杜鹃花时夭艳然……”她走在枝叶扶疏的山路上,闻听得自己吟出诗句,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左右张望见无人后,有些放心,有些懊恼。

这是她的另一个发现,以往对着花朵从未有闲情将之与各个诗句相联系,如今见到一些情景时,会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吟诗,仿佛有种冲动想将此情此景书写下来,只能说她不仅身子变了,魂魄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而且似乎这具新身体擅长的是­精­绣呢。前两日柳柳想要裁件新衣,布匹买了回来,凤尘晓在一旁鬼使唤神差地说可以试试自己做,捉起剪刀来一点也不含糊,随便那么一剪,做成后居然十分合身,要知道她以前可从没动手拿过针线。

这算不算是再世为人的好处?到底是好还是坏?她无从去商量,也许她可以等着叶细下次出现的时候讲讲心事。

晚上,柳柳殷切地同她攀谈:“小尘,你天天上山去做什么?”

“看那些杜鹃花啊。”还有锻炼身体,这凤尘晓的身子真的很弱,不然也不会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花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天天长在那里。”

“这里的杜鹃与别处不同,我发现这里的杜鹃花有的花瓣每瓣上面都有细细的血丝,若是能培育得当,或可得出新品。”

她话一出口,徐大娘就道:“尘姑娘,你还会种花,真是能­干­,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柳柳如今十七岁,自觉是平时是个很能­干­的大姑娘,在凤尘晓面前却满心羡慕:“就是啊小尘,那天我听到你吟诗来着,还有你的手这么­嫩­,看不出来会养花,咱们镇上只有那个王生家里做种花这门生意,很挣钱的,城里的员外老爷家里都买他们的花,我还听说啊,他马上要到通州城一个大商人家里去做事,到了那里便能飞黄腾达,唉,怕是不会回来了。”

柳老爹皱眉头:“柳柳,你这丫头又去和王生说话?”

“爹,­干­嘛,说句话又不会死。”柳柳无比委曲,她爹自从几年前和王老头吵了一架后,就再也不准他们说话。

“我说不行就不行!”

柳老爹犯起倔来很吓人,正做饭的徐大娘想劝都劝不住,凤尘晓忙打岔道:“会养花和商人有何关系?”

柳家父女谁也不吭,徐大娘笑着道:“咱们举国上下,都爱花草,哪家不养个花啥的,所以就有了花商这一说,听说有个四大世家什么的,霸着这门生意,一家管一方,任谁有什么好花奇花都争着送给他们来种植,然后往外卖,咱这家不富裕,买不起贵的,逢着节庆也会去买点寻常的花,连我这老太婆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凤尘晓为自己的无知羞涩,她以为花是种来让人看的,谁想卖就卖,谁愿买就买,那四个世家子弟她也见过许多,青天城的邬家便是其中之一,她在莳花苑认识的邬溶月便是邬家小姐。不过种花这也好算生意?她以为这些个世家子弟加入莳花苑不过是为了更有面子而已。

“不会吧,这花长于天地,又不是归了哪家哪府,谁想种都可以嘛。”

柳柳看看屋里摆着的一盆杜鹃,为她解释道:“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能种植出好花来?只要一有奇花,就会贡献给朝廷,凡俗之花才会遍植民间。你知道那个王生家里那株碧玉菡萏要多少钱?足足五十两!够我和爹爹过好几年呢。通州那位富商就是看中了他那株花才找上的,听说现在花也归人家了,这次要跟他一起去通州。”

“为何叫碧玉菡萏?”

“因为花开是绿­色­的,除了没有香味,其他都好。”

听闻有这样的花,凤尘晓想见识一下实物,她这样一个沉闷无比的人,实在是缺乏想像力,以前书中提到的花姿态如何如何,凭空想像半天也不得头绪。

柳老爹哼声不已:“树挪死,人挪活,带那么远一准会败死。”

“才不会哩,王生他对种花可在行了。”

“不孝女!”

柳柳吐吐舌头,跑去帮徐大娘的忙,私下她跟凤尘晓商量:“小尘,明天我和你一起上山吧,我也想学养花,叫上王生,怎么样?”

凤尘晓是过来人,明白她为总是何王生长王生短,少女情怀最动人。她犹豫道:“我只是自己瞎养,并不太懂,如何能教得了你,你还是跟他学的好。”

“才不,我就要跟你学。你知道吗,以前我还做过卖花女呢,清晨或傍晚采了鲜花去卖,自然采的都是些普通的野花,花贱人也贱,爹爹为此还打了我一顿。”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穿过大街,走进小巷,卖花儿卖花儿上书场。花儿虽美,花儿虽香,无人来买怎么办,满满花篮,空空钱袋,如何回去见爹娘……”

第二天一早,柳柳唱着歌儿走在山路的最前,凤尘晓心无旁骛径自往山坡上走,王生跟在最后面,他还是来了,凤尘晓用眼角瞄一瞄他,然后望天:奴家我不是十七岁的少女,岁数老大已有夫君,而且此身非是等闲,这个王生,真是……

刚到了常去的那处山坡,柳柳已一声惊呼:“好美啊!”

入眼处整整齐齐地僻出来一小块花田,几从杜鹃极为茂盛地长在那里,看得出被人细细地养育着,奇就奇在中间那株杜鹃花的花瓣是白­色­上有着丝丝的红纹,花开极盛,象是吐着血丝,万分妖娆。

王生是识货的人,寻常杜鹃都不过是纯­色­,而且大都为红­色­,形态艳丽而已,并不出­色­,眼前这株花难得­色­纯白还带着纹路,让他看呆了眼:“呀,这是尘姑娘你种的?”

凤尘晓点点头,她本是上山来散心,看到有几株杜鹃长在山壁处,有些­干­旱,便将它们移了处地方,日日上山来照看一下,不曾想有一株开花最晚的却开出了不同寻常的花­色­。

说起花来,王生明显放松不少,他有些激动,围着花转了几圈,忽地想起件事来:“尘姑娘,过几日通州城的沈家要来人接我和家里那株花,不如你把这株杜鹃也卖与他家,一定能卖到好价钱。”

“卖了?长在这里也挺好的,说不定来年能长更多,这样的话,大家都能看到,就不用去高价买花了。”

王生脸上一红,是否尘姑娘语带双关,嫌他家以花谋利呢?不是这样的,他一定要说清楚:“不,我家,嗯,我爹和我都是爱花之人,也不全是为了钱。我的意思是这花一定能轰动通州,还是尽早移走为妙,不然被旁人看到,一定存活不了,尘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有心人见到必定拿去出售,不懂栽培,还不糟蹋了此花?”

柳柳叫道:“王生,你怎么开口就说钱,快和你那老爹一样了。”

王生不去理会她,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等待她做出决定。

凤尘晓倒不是心地善良,是根本没想到卖花这种事:“会吗?”

柳柳小心地摸摸已开的花瓣,也问道:“会吗?小尘来了这么多天,不是没人发现?”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虽说他最先想到的是利益,但终究是个爱花之人,一想到此花会死在无知的人手中,心就一阵阵发紧。

凤尘晓扬首想了又想,却先来问王生:“不知你家中那株碧玉菡萏能卖得多少银钱?啊对,柳柳说要五十两,很贵的了。”

王生脸上更红,他还是如实道:“这只是在本地卖的价格,真正给了沈家——就是他们要我去通州呢,给了沈家是三百两,要是能转手成功,怕是要进京,怕不上千两。”

凤尘晓低头凝思不语,她只在书上看过一本珍口价值千金这样的事,买与卖真就这么简单?

王生看她的样子,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觉得沈家找上我,还不如请了尘姑娘去,单看你把这几株杜鹃种在半阳的位置,又恰在一处树荫常蔽下,便可见高明之处。”

凤尘晓笑笑,她在考虑要不要把花卖了筹些路费,今后的日子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而且能帮衬到柳柳同徐大娘他们也好。

只是可怜了这些杜鹃,她实在没办法拿它们当成可以换银子的物件,没有成亲之前,府里三天两头有人送来奇花异草,她只当是寻常,看来今后她不用再为银钱犯愁,这真乃发财之路。

“好吧,要烦劳王生你出面同他们打交道,我不大懂这些。”终于下了决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如何能补偿她给一朵花带来的伤害,只得作罢。

王生失笑,看那位尘姑娘的样子,象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是对柳柳道:“尘姑娘心中怕是不太好受,这如何是好?”

柳柳扑闪着大眼睛:“为何心情不好?我还想学养花呢,没想到种花赚钱如此方便,比我和我爹出船打渔容易得多。”

王生叹息:“柳柳,做你也不错,每日都开心。”

“咦?开心是过一日,不开心也要过一日,那为何要不开心?”

凤尘晓听了展颜一笑,她倒不如柳柳想得通透。只是她这一笑,清丽无比,少女如花般的脸庞多了股世事看透的慵懒,王生忘情地停下手中移花的动作,痴痴地望着她,柳柳也看得发呆,半晌才道:“小尘,你以后别再低着头走路了,真真浪费了一张好容颜。”

三人结伴而来,王生本存了患得患失的心情,却不料有意外收获,他用外衫下摆兜着移出的花株根部,下了山直奔回家,护好花的同时用最快速度冲到父亲面前,一言不发只让他用眼自己看。

王生的父亲眼睛睁得铜铃大,手中的茶盏“呯”地掉落地上,一把捧住花枝底部,叫了声:“天爷爷哟,这是打哪来的宝贝?”

王生没有说错,三日后通州沈家来的人见到那株杜鹃都很兴奋,当场拍定以五百两价格收购。等钱被王家父子送过来后,凤尘晓对着那包银子发了半天的呆。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赚钱的时候。她将钱给徐大娘和柳老爹每家一百两的时候,唬得二人连连推辞:“尘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万万不可。”

两包银子在三人之间推来推去,凤尘晓微感不耐地将眉头一皱,到底有些余威之意,徐柳二老忽然觉得往日平和的尘姑娘这会儿有些吓人,停了手中推银子的动作。

凤尘晓轻咳一声,放缓了声音:“这些日子叨扰二位良多,还望二位不要拒绝尘晓一片心意,拿了银子,徐大娘你可以请人来帮佣,找间铺子把糕点正经做起来,那都是很好吃的。”

宫庭御用的东西吃的多了,山野粗食倒也别有风味。

徐大娘连声称谢:“好姑娘,按说你自己留着才是正经,你孤身一个人,以后日子长着呢。”

“我也给自己留有,管够的,别担心。对了,柳老爹你不是想开个小饭馆吗?我也不知道够不够用,这可是你多年的心愿,我听柳柳说过许多遍。”

“这个死丫头,她跑哪儿去了?”柳老爹眼中似有泪光,嘴上凶巴巴地吼。

柳柳跑去送王生,今朝他便要和那些花还有沈家的管事一起出发去通州。

他是她从小的玩伴,可算得上青梅竹马。

“你还会回来吗?”

王生没看到想见的人,有些失落,不过柳柳的话让他生起对未来的期待,不确定地道:“或许吧,我爹还在这里呢。”

“等你回来的时候,还会记得我吗?”谁说柳柳整日没心没肺?其实她明白,王生这一去,怕是再不会记得她了。

王生看着她溢满水气的大眼睛,一时冲动上前握起柳柳地小手:“自然,我会写信给你。”

柳柳挥起小手,目送王生随着队伍离开,心里默默道:可惜我并不太识字。

不知站立了几时,凤尘晓来到她的身边,陪着她往回走,柳柳少有的皱眉道:“为何女子总要等着男子,等他们求名,求利?”

凤尘晓摇首,她想到了暮璟公子,五月天里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他求的明显不止名利那么简单。

遇亲

明德镇的夏天和以往没什么两样,骄阳似火的正午,凤尘晓挟着个包袱慢慢走在绿荫下,她是去给铜鼓巷的谢家小姐送新做出的­干­花香囊。

两个月前,徐大娘和柳柳一家得到她的资助后,均做起小生意,一个做糕点,一个开饭馆,相互照应着也算过上了好日子。

对此情景她颇有成就感,本人倒是保持着闲散的生活不变,照样摆弄着花草,王家的花店虽然没了王生,王老爹却是极为欢迎她去,她便用半日去花店照料花草,半日自己闲逛,日子一久,她也成了花店的半个小伙计。

期间沈家曾来人邀她入伙,被她婉言相拒,这种暴利生意呢,需要的时候她会做上一笔,要她堂堂郡主去当人家伙计?不,没那必要。

闲来无事,她独辟蹊径地想到把一些普通的花枝风­干­,留住它们最美的时刻,再用轻纱或锦缎包住,这样既美观,随身携带又有花的清香味。

今日她为谢家小姐做的便是茉莉花香囊,自从无意中做成这些­干­花后,柳柳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她也在里面投注了很大心血,一心想要研究出新花式,倒把念念不忘的王生抛在了脑后。

做好­干­花很费心思,稍不注意便有瑕疵,她又不忍心浪费花朵,只是抱着玩票的心思来做,成品不多,也没有刻意让别人知道,就只有谢家小姐无意中看到,觉得稀罕,常央求她做一些。

铜鼓巷口一株极大的榕树,荫凉无比,凤尘晓停下来略歇一歇,擦擦汗。

这半年下来,她已经逐渐适应这具身体带给她的一切,适应因为貌美而被人注目、恭维,世人真无聊,以前她也被注目、恭维,那是因为她是郡主。

谢家是镇上的大户,凤尘晓无意中得知谢老太爷以前还是个京官,听说做过皇舅舅的老师,告老返乡后便韬光养晦,不见外客。谢家小姐是谢老太爷唯一的孙女。

寂静的铜鼓巷人家不多,正中便是谢家的大门,凤尘晓贪树下荫凉,站了许久,闭着眼回想以前在府里过夏,整日都有冰盆置着,浸得暑气淡离,楚月和楚云随时扇着凉风,时令果疏摆在案头,还有郡马……郡马他从来不与她一同相处。

不意又来了几个骑马的人,勒马停在她身边,前头一名大汉俯下身子问路:“请问谢府要往哪儿走?”

咦?这些人说话带着股京腔,有些熟悉。

树荫本来不小,但遮不住全部人马,马儿热得打喘,直朝她呼热气,她微微向侧边避了又避,垂首用手一指:“那边便是了。”

问路的大汉道声谢,回头招呼他人:“公子爷,前头就是。”

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在马背上响起:“好,总算到了。顺泰,准备好拜贴,这就去吧。”

这个年轻好听却又着股漫不经心的声音,让凤尘晓心中响起了惊雷,这似乎是皇舅舅的小儿子,她的表弟嘉子峤的声音,虽然被太阳晒蔫儿了变了一点,她还是听得出来。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这个皇表弟比她小三岁,­性­子很别扭,母妃早逝,小时候是皇后带大的,见到她拽得不可一世:“我才不管她是不是明珠,就不和她玩儿。”

一行人马便又开始行动,少年公子经过凤尘晓身边时,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勒马不前,歪头打量着一身布衣的女子,左右随从见此情形,均苦脸跟着停下来。

“喂,把头抬起来让爷看看!”他见她头也不抬,便先开口。

凤尘晓心中惊惶,一点也没有得见熟人的欣喜,脑子里一片混乱,她高贵的公主母亲抱起她,亲吻她,英俊的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她习字,给她买来府外的新奇玩意,皇舅舅春日带她游湖,问她可想要个夫婿,红烛影摇里,她羞涩地看着自己亲自挑选的夫君……

回忆如狂潮般一下子涌进脑中,嘉子峤的出现让她这些日子的平静化为乌有,反应过来后她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出树荫,往巷子里跑去,拼了命地跑到谢家大门前,抓起门环就狂拍。

谢家的门房小厮冬子开门骂道:“哪个不长……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凤尘晓白着脸指指身后:“有客来访,我先进去了。”

不待冬子问别的,她就朝后面谢小姐的住处躲去,一路气喘吁吁到了谢小姐的闺阁,大丫头胭脂正在给笼子里的画眉添食加水,见了她一脸惊惶模样,忙迎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她调匀气息,勉强笑笑道:“没事,刚跑得急了些,你家小姐呢?”

“小姐在楼上等了你半日,还催了几回呢,你快些上去吧。”

“好。”上楼前她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香包,递给胭脂:“胭脂姐姐,里面是用栀子花研磨的胭脂,算不上好东西,不过我加了枝做好的栀子­干­花,明儿是你生辰,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弃。”

胭脂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眼眶微湿,轻轻说了声:“姑娘有心了。”

其实东西是凤尘晓做的,话却是柳柳教她说的。上次来时无意中知道了她的生辰,做了这个想送她,柳柳知道后硬是逼她学些吉利话,还说什么:“会说话的哄死人,不会说话气死人。”

话虽如此,凤尘晓还是将柳柳教的那些给简化再简化,让她这么迂尊降贵地去巴结人,太说不过去了。

谢老太爷疼是疼孙女,可是尊崇礼法,绣楼便是谢小姐重要活动场所。循着楼梯层层往上,但听得谢小姐一声声地长叹:“怎么还没来啊。”

凤尘晓忍不住笑,谢小姐闺名婉佩,­性­子却好动,少时在京都成长,随着谢老太爷回到明德镇后,觉得日子过得沉闷之极,偶然识得了凤尘晓后,巴不得日日同她在一起。

“你终于来了,今儿个天热,真怕你不来。”

谢婉佩哀怨无比地抱住她,摸到她手中的小包袱后又兴奋起来:“做好了吗?”

隔着包袱皮深深嗅了一下:“哇,好香,我最喜欢的茉莉花。”

三下五除二地去掉外层布皮,里面放着一个玉杏­色­香囊,还有一个小小的月白­色­枕头,绣着浅浅地绿­色­茉莉,看得谢婉佩双眼放光:“太美了,尘姑娘,你好厉害,能做出这么美的东西,这也是给我的?”

凤尘晓脸­色­微红点点头,别人的赞赏总让她不自在,她也不会赞人,以前只需要说一个“赏”字就打发了人去,这会儿谁也不会让她赏,也没人赏她。

“尘姑娘,我觉得你很不简单,刚见你的时候我猜你是豪门贵族家的小姐,可能家道没落,后来又猜你是与情郎私奔出来的,呵呵,不过又都不像,明明和我同岁,却好像懂得很多的样子,嗯,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凤尘晓心中一乱,她忌讳别人的猜测,可自知现在的样子太惹眼,只得道:“乱讲,我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你若再想东想西,我要生气的。”

谢婉佩也是无心一问,她拿着东西左看右看,想起女红是自己的弱项,便向她请教,不时扯些别的闲话,凤尘晓心中记挂着遇上嘉子峤的事,不知他来谢家是做什么,天锦城中一切安好吗?

绣楼又上来了人,胭脂在外面和来人说了半晌,后进来禀报:“小姐,前头老太爷派人来请,说是京里来了贵客,晚上宴请的时候你得去作陪呢。”

“京里的?没说是什么人吗?”

“说了,姓嘉,还说小姐以前见过的世交。”

谢婉佩把好看的眉毛轻轻一皱,嘉是皇室大姓,她认得的姓嘉的,也只有那么一个无赖了。怎地他出京到这里来?不过在这里成日无聊,见了熟人问问京中情况总是好的。

“小姐晚上穿哪件衣服?”

胭脂显然误会了老太爷要让小姐见外客的原因,已经开始盘算着哪件衣裳好看。

谢婉佩瞪她一眼:“我身上这件就不错,换什么换,你倒想得多,快去拿些银子过来给尘姑娘才是正经。”

又对凤尘晓道:“家中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记得再来啊。胭脂,你替我送尘姑娘出去。”

凤尘晓知是嘉子峤,心突突地跳着,想见又不敢见。

回到家里,柳柳正忙得不可开交,在她努力下,附近的闺女大都已知道­干­花这种玩意儿,本来各家的鲜花都是养到在枝头自然败落,卖花女更是待花朵一有残意便丢弃,把­干­花做成小香包倒是个新鲜玩意,这几日有人上门求要,一切都在起步阶段。

柳柳拈着针线,笨拙地缝制着一块布,满头大汗,正想扔掉手中不听话的针线时候,一双小手自一旁接过她手中活计。

看到凤尘晓,她大大松口气:“小尘,你回来就好。”

凤尘晓无言在她身边坐下,接着她的进度麻木地往下做,心里却跟沸油开了锅似的不住煎熬,不住猜想嘉子峤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今日她穿的一身新缝制的绿­色­衣裳,柳柳看着绿衣少女静静地坐在那里,夏日的燥热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黑鸦鸦地发只梳了个最简单的双环,低垂在雪白的脖颈上,说不出的动人。

“小尘,我平素只嫌你低头不好,其实就算是你是低着头也能勾人看了又看。”柳柳想伸手去摸摸那片肌肤,又怕冒犯与她。

凤尘晓没有心情说话,只从袖笼里掏出谢小姐给的酬劳递给柳柳,打开来一看,却是一锭整银。

柳柳眼睛一亮:“好出手,不枉咱们这些天的功夫……其实都是你在做,小尘,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就此发了财?天天都有生意上门,日日能挣这么一锭?”

凤尘晓收了一­色­尾针,换上另外的丝线:“柳老爹还等你去饭馆帮衬呢,你能有空?再说日日那样辛劳,还有何意思。”

“你怎会说没意思,日日都能有进账啊!而且咱们可以招人手来,正经做上这门生意,啊哟,不对,这明德镇太小,我看呀,咱们应该去大点的州府……我才不要去爹那里做个女小二。”

凤尘晓笑笑,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向柳柳,她觉得这个原本开朗的女子自王生走后变得不一样了,有些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做些事情,她所谓大点的州府,可是指的通州?也许她不是想去到那里,而是想见到王生。想到这里,凤尘晓仿佛看到当年的明珠郡主,十七恨嫁,满心欢喜去对待良人,却被人视若笑话。

为了柳柳这点小心思,她不禁心酸:“柳柳,我说……”

话到嘴边,又变成:“你若想做什么事,我会尽力帮你。”

柳柳拾起她的双手:“不,是我们,我们要做,小尘,你已帮我们太多,将来如果能挣到钱,也都是你的,我只是想做而已,想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没用,总被人说长不大,其实我比你还大着一两岁呢,惭愧。”

凤尘晓更是惭愧不已,她从来都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之人,说到年纪,好像大的人是她吧?光说这股气劲,柳柳比她强万倍,她这般不济事,将来有什么本事去与暮璟公子周旋?

“柳柳,你如今可钻到钱眼儿里了,不过你爹正张罗着给你订亲呢,他才不会同意。”

柳老爹现在不用出船打渔,自觉有条件给女儿找门好亲事,近来和徐大娘就为了此事­操­心。

柳柳撇撇嘴,不以为意地道:“我才十八,不急。小尘,帮我,可以吗?”

要强的女子总是要吃亏的,凤尘晓的心微疼,她知道帮柳柳其实就是帮自己:“好,我必与你同进退,看可否有别样成就!”

凤尘晓与柳柳俱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接下来几日,二人一起做出了许多­精­致的成品,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鲜花都可以用来做成­干­花,有成功有失败,又绞尽脑汁想出许多花样,绣在各式的香包和花枕上,累得够呛。

十五镇上大集,柳柳早早地出门找关系,想占个好些的位置,目前只能摆个小摊子贩卖二人的心血,不说别的,光看她那股子认真的劲头,凤尘晓就觉得佩服。

这种场合她照旧是不出面的,呆在自己的小屋里静静地赶制着一些小件,房中家具很简陋,她一直没有给自己添置太多的东西,能少就尽可能的少,柳柳曾笑言她能随时掂个小包袱当全部家当地去任何地方。这倒是真的,天天侍弄花草,凤尘晓头上却未簪有花朵,真真是卖花的姑娘Сhā竹叶。

桌上的菱花镜还是徐大娘送的,里面如花的容颜让凤尘晓无端起了厌烦之意,入魔了一般捧起菱花镜,与少女相互瞪视,恍惚看到镜中少女红­唇­微启:“你在看我吗?”

凤尘晓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镜中少女也微微一笑,这种姿容算得上绝­色­吗?她看的是自己,想问的也是自己,究竟这一番重生有何意义,为了享受过程?那么她不应该窝在这里汲汲无名地过活,应该回归凤家,顶着凤尘晓的家世、名头,去京都找那个夺她­性­命的暮璟公子,使出手段来报复他才是,活个痛痛快快。

想到这里,镜中的少女也似有嘲讽之意,嘲笑她生生将这半年浪费,半年,再加上她在阎罗那里耽搁的时日,这一年多来,暮璟公子应该去得更远,她又如何敢想到报复一事?连柳柳都懂得不浪费时间,立马投入到自己所坚持的信念中去,她的生命是上天给的,命运是那什么劳什子铅华带来的,可她却用来浪费?

凤尘晓无力再想下去,她合上妆镜,伏在桌台上轻喘。虽说眼不见为静,可她的内心烦燥不已,象是表面平静内里焦灼的热油锅,一旦掉进水滴就再难平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啪啪地作响,柳柳兴奋地在外面叫着:“小尘,快开门。”

她收拾心情,打开门一看,小院里满满挤了一堆人,柳柳身后是谢家小姐婉佩,丫鬟胭脂,嘉子峤赫然就在其中。

“我在集上遇到谢小姐,她要把咱们的东西都买下来呢。”

怪不得这么早回来,可后面那些人呢?她犹豫一下,还是请几人进房坐。

谢婉佩坐下来就道:“尘姑娘,几日不见,你还好吗?这是我京城的朋友,今儿个大集,所以才能出来陪他们来逛一下,没想到就见到柳姑娘在卖东西,我说你怎么好几天没去找我。”

嘉子峤跟进了屋,他转了个身,挑剔道:“这凳子太硬了,爷我不坐。”

凤尘晓探究的眼光只顾跟着嘉子峤,这个骄纵的小皇子出京也没改了狂妄劲。嘉子峤已经认出她,瞪了过来:“看我做甚?那天你跑什么,爷又不会吃了你,哼,长得也就那样,真以为爷我会看上你?”

她差点吐血,谢婉佩已快嘴斥责:“你才多大就一口一个爷,真是个小无赖!尘姑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本以为嘉子峤会生气,岂料听了谢小姐的话,他居然没出声,凤尘晓在心里暗暗猜测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嗯,嘉子峤今年十八,已到了选妃时日,难道谢家小姐会是命定之人?

柳柳也气道:“贵人踏贱地,别污了您的脚,趁早出去得了。”

嘉子峤闻言反倒坐了下来,只因他看到凤尘晓屋角的盆托上养着一丛绿­色­的植物,种在竹子编织的浅盆中,很是特别,便上了心。

谢婉佩自与凤尘晓说话:“尘姑娘,我近日要上京去,正发愁不知给那里的姐妹带些什么礼物好呢,今儿个算是有了主意,只是这数量少了些,还得烦劳你多做些。”

抬头示意站在一旁的胭脂拿了锭银出来,又道:“可是有些赶,要辛苦你了。”

凤尘晓暗笑不已,天锦城里那些千金小姐只爱虚荣,如果她所料不差,谢婉佩上京十有八九跟嘉子峤有关,她成了十皇子妃后不管送什么,都不会有人说不好听的。

可她实在没打算把自己弄得太累:“小姐还是把银子拿走吧,这实在是难事,再说那些个东西怕是入不了贵人们的眼。”

“你可太小瞧这些了,喏,就那边坐着的那个无赖,他前两日无意中看到你做的东西,硬是抢了走,我要的这些东西里面,一大半都是他订的。”

无赖坐在一旁扭过头去,想是有些不好意思。

凤尘晓与柳柳相互一看,都知这对两人来说已是个大生意,可是情况又不允许接。正为难时,那边的无赖公子懒懒地道:“笨,女人就是笨。”

花事

此话一出,屋内四个女人均怒瞪向他,连胭脂这个知道嘉子峤身份的丫鬟都觉得气愤,心想这位皇子太过无礼。

柳柳不客气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笨,佩儿,你出发的时候把这两个女人带上,一路上的时日管够她做出所有东西,就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出来,不是笨是什么?”

凤尘晓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敢情这位公子当我二人是你家奴婢,想带走就带走?”

“哼,你说呢?”

她可不怕他,正要闲闲地让他滚蛋,柳柳已抢着道:“你算老几?”

眼见着年轻公子头上青筋蹦起,谢婉佩赶紧发话:“尘姑娘,柳姑娘,咳,他姓嘉,虽然很讨厌,可那个,别跟他较劲儿,咱们还是好好商量正事要紧。”

柳柳本想说姓嘉了不起啊,猛地想起自己就是嘉庆朝人,这姓嘉不就是皇族吗?看来这个小子来头挺大,不敢吭声。

凤尘晓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权势,她以前怎么就没这么任­性­过?嗯,看来今后她得把气势给培养一下才行。柳柳拉拉她的衣角,用眼光询问该如何是好,其实在柳柳心里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她早想去外面瞧瞧,就是这位公子态度不好,太过欺负人。

嘉子峤恐吓完毕后又放柔了声音:“这样吧,我们出双倍薪资,包你们吃住和路费,到了京城再好好招待你们,这么好的事你不­干­?”

原来这么些年他还没有长大,真是幼稚!突然就要面对着重返天锦城的机会,她却无比矛盾,既盼又怕,直觉地要拒绝。她坚持道:“他说的法子也行不通,路上颠簸,如何能做得这些?”

谢婉佩叹气:“这也行不通,怎么办,子峤你再想个法子。”

此时门外又有人来:“请问主人家在吗?”

今日镇上大集,凤尘晓这院子便是个小集,本来嘉子峤的随从还留在院里,如今又来了三四个人,把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凤尘晓只得又迎出去,当院立着一个贵­妇­人,身上绫罗绸缎甚是华美,一看就不是本地乡人,手里拉着一个稚龄的丫头,后面跟了两名家人,她疑惑地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事?”

­妇­人从丫头手中拿过一个样东西,轻声问道:“镇上人说这是柳家姑娘做的,对否?”

那是个小小的绢带,上面用丝线将几朵­干­花固定着,可戴在手腕上,这是柳柳做的,也不费功夫,单图好看。

“用这­干­花做饰品,只我们一家,不知……”

“奴家本就住在这明德镇,早些年搬走后就没再回来,哪知道一回来就见了这么­精­致的小玩意儿,所以想来见见做这东西的人,啧啧,姑娘你人长得美,手又这么巧,啊哟,奴家若是男人,立马娶回家去。”女人嘴上功夫不弱,张口一大堆。

旁边的小女孩踮起脚尖叫:“娘亲快给我,这是莹莹的。”

说话间屋里几个人也出来看,柳柳一见这是集市上刚见过的小妞,还带着家里大人过来,应该是想多买些东西,马上笑不拢嘴,上前道:“小小姐好啊。”

莹莹甜甜叫道:“姐姐好,娘亲,就是这个姐姐送我的呢。”

­妇­人看看一院子的人,又对柳柳道:“多谢柳姑娘,奴家有一事想同柳姑娘商议,就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柳柳诧异:“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妇­人眼波流转,扫一眼众人,有些避讳之意,但还是对着凤尘晓道:“这事嘛,自然与你们做的这些东西有关,奴家此来是想同二位合伙做些个生意呢,二位若是有意,咱们不妨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此言一出,满院皆无言,只有小莹莹一人的嘻笑声,凤尘晓与柳柳很是惊喜,这怎么可能?她们不过是刚支起摊就有人想合伙做生意,运气未免太好。对于做生意,她二人也只是有念头,没具体想法,这一位看着­精­明,就不知真正来意如何。

嘉子峤不屑地问道:“你?你算老几?”

几人侧目去看他,能对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他老大还真是牛,不过倒替凤尘晓问出心中所想,这女人突然冒出来,谁也不知她的来历,又有几分可信?

­妇­人微微一笑,不在意地颔首为礼:“奴家夫家在通州是做些小生意的,夫家姓魏,叫我魏娘就行。也还有亲戚还在这明德镇上,诸位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

凤尘晓努力让自己勇敢面对,她吸口气道:“这位夫人,可否让我二人考虑一下。”

“也好啊,我就住在镇上的客栈,若二位想到什么,可到那里找我。”说罢魏娘领着女儿和家人回转。

柳柳站在院子里怔怔地,凤尘晓拉拉她的手:“柳柳?”

“小尘,这可不是在做梦?”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才想着要做一番轰轰烈烈地大事,就有人上门来,而且说不定要往通州那样大些的州府去,通州,几日前柳柳心中还代表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笨女人,没见过世面,人家说是就是了?你不会真想和那女人合伙做生意吧,哼,就凭你们两个,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嘉子峤也没真想把她二人给强行带走,见事已至此,便泼了一桶冷水。

柳柳蓦地转身斥道:“你……”

终于及时想起这个无赖是皇族之尊,而她只是个小小的乡野村姑,半汤半水地没了下文。

趁着那个嘉子峤同柳柳在互相行注目礼,凤尘晓对谢婉佩道:“谢小姐,恕尘晓无力帮到你,你看……”

说完进屋将定银拿了出来,递到胭脂手中,胭脂不接,谢婉佩笑道:“无妨,尘姑娘真要把生意做大了,将来可要记得欠着我这些东西。这样吧,这定银你照样留下,还请你这几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不够我用别的代替,顶多只送给本家的姐妹罢了。至于你,子峤,能有多少咱们便平分了,好不好?”

嘉子峤拽得不行:“爷我才看不上呢。”

说完朝屋里看了看,就先领人离开,谢婉佩不放心,只得匆匆说了句:“走之前我会让人来取东西,到时候再给你钱,我先告辞了。”

柳柳忿忿地道:“他那无赖样,也是皇族的,呸,呸!”

凤尘晓笑道:“好了,别气着自己,他还是个小孩子,咱们还是想想那个魏娘说的吧。”

“小尘,你说他是小孩子?哈,你才多大,总爱这么老气横秋的。”

凤尘晓嫁人的时候,嘉子峤才刚刚十四,两人并不亲厚,但他是她重回人世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刚看到他时觉得可亲可爱,甚是激动,不过稍一接触便把与之相交的念头给打消了。

两个少女点灯商量了一夜,均兴奋不已,说到做生意,她们就象那个嘉子峤说的,没经验,还动不动脾气就上来,摆个小摊子还行,真要开门做大了去,容易上当受骗。若是魏娘诚实可靠,有这样的合伙人,倒不失为好路子,反正她二人银钱有限,能赔到哪去?

反正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再加上第二日谢府派了人来,谢小姐找人替她们前去打听过,魏娘所言不假,她夫家在通州是做丝绸生意,不大也不小,家境殷实,这魏娘没出嫁前是家中独女,也做着个小买卖,夫家也是看中了她的手段,嫁过去也能帮着夫君分担。得知这个消息,二人更放下心来。

凤尘晓感激谢小姐费心,打起­精­神为她赶制了些­干­花饰品,见那位魏娘之事也全权交给了柳柳。

嘉庆人喜花草,这些­干­花虽不是名贵品种,可都费足心思,取个吉庆的意头,适逢百花盛开,采摘倒也并不是难事,她尽挑些风­干­后还能保持原有样貌颜­色­的花做,选料也都极尽华美,毕竟与谢家相交的都不是常人。

而对着这些散发着微香的饰品,谢婉佩动容,每一件都让人爱不释手,拿起一条绞着丝线的­干­花腰带,她由衷赞道:“太好看了,比玉器看着还让人爱,我拿给那些姐妹还不惊呆了她们?尘姑娘,我真觉得你该去京城,若你们到京城开家这样的店铺,一准成事。”

果然,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中意,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她这个毛病尤其大,从她给自己挑的那个郡马就可以看得出来,好是好了,可一点也不实用。

凤尘晓笑得云淡风轻:“我也不知往后会是个什么样,京城嘛,有机会我一定会去。”

谢婉佩拉着她的手:“不瞒你说,我这次上京可能短时间不会回来,爷爷他老人家有别的安排……唉,总之,若有机会来京城,一定记得找我,我就住在乌衣巷贺国公府。”

贺国公?应该是这位谢小姐的外祖家,她成亲后住到郡马府,便离得乌衣巷不远,出门倒有几次路过那里,依稀记得那贺国公府的方向。凤尘晓转身拿过一盆用竹子做的花盆供养着的植物交给谢婉佩,绿­色­的丝绦一样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前端下垂,煞是惹人喜爱,

谢婉佩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这是送给那位嘉公子的,那日我见他一直盯着这个瞧,料是极为喜欢,这本是王家花店里丢弃的,我拿来养活了,送与他也无妨。”

今天那个无赖公子没跟过来,谢婉佩让胭脂接过拿在手中左瞧右瞧,看不出名堂:“子峤看中这个?这是什么草?”

“这叫夜雨含香,从天竺那边传过来的,一般人家是没有的,我以前只在书里见过,养它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屋中很少蚊虫,要不是王老爹养不好,也轮不到给我。记得告诉那位嘉公子,此物不喜阳光,但每日要固定一个时辰让它晒晒太阳,也不喜多水,切记。”嘉子峤的母妃生前似乎极信佛,殿中便养有这么一盆植物。

谢婉佩带着一应物件刚走,柳柳就冒出来,兴奋地抓住她:“好了,这下该好好同魏娘交涉,开始咱们的大计吧?”

凤尘晓边把谢家给的酬劳交给她保管,边诧异地问:“你不是早两日便去见过她了吗?”

“那不同,咱们两个还是得以你为主,凡事得你同意才行,我当日便声明过这点,所以便跟魏娘说有合伙的意思,具体怎么办得等你来谈。”柳柳越来越像个财奴,抱着银子一脸幸福,这几天跟着凤尘晓帮忙,累得半死还说只要有钱挣就行。

凤尘晓有些疲倦,她不喜欢面对这样的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我本来想着咱们的钱也够做下去,可就像你说的,在这里总不如去到大的州府,外面……很复杂,要面对很多突发状况,那样的人和事,均不是你我能应付过来的,还真得需要象魏娘那样的人,将来如何,我是一点底也没有,算了,明日见了她再谈,现在,你和我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上床,睡觉,补眠,心里嘟囔:叶细啊叶细,此时你为何不再出现?

她不自觉把阎罗和叶细当做­精­神靠山,又想到左肩上的铅华印记,忽然没了惧怕,不是说凭着这个能逢凶化吉吗,呵,她委实不该这么胆怯的。

魏娘带着小女儿莹莹这次并非故地重游,为了等二人回话已拖延了归期,她惊诧于凤尘晓的美丽,暗忖道难怪授意她前来的人会如此重视,当然,那些东西确实也值得重视。

凤尘晓带柳柳安坐于茶楼雅间,大家都是女人,凤尘晓放松之余也参与发言,双方商谈颇为愉快,生意嘛,如她二人所想,要往通州去做,那必竟是除京都外最繁荣的地界。魏娘出钱出力,不仅出一半的本钱,再带人负责所有找店面之类的杂事,招些做工­精­细的绣娘来,凤尘晓二人出另一半的银钱,不多不少,正好是两人现在有全部财产,这还是加上了谢小姐临走时候给的才够。她们得管原料的提供,毕竟风­干­的花朵没人会做,就算是有心人想做,也不是轻易能做成的。还得再指导一下绣娘们做的样式,柳柳管店面买卖,魏娘甘愿做个三老板,类似于管事的,利润与她二人三七分账。

面对这样优渥的条件,两个初入商道的少女只能想着是老天眷顾,还一心想要多分魏娘二成,被魏娘婉拒:“你们二位别以为我是不想挣钱的良善之辈,商人重利,这些投入都要有回报的。再说我看重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将来若是做的好,往更好处去的时候,你们若不是五五分成,我还不愿意呢。”

原来野心人人有之,魏娘也看中这些玩意儿的前景,先在通州做开,打出了名号再往京城,那时便不会这样好相与。

柳柳想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呢,她很佩服魏娘的手段,觉得以后努力方向便是她。

魏娘边与二人谈笑风生,边用一双美目留意着凤尘晓的神­色­,她不是镇上纯良的乡人,更觉得她不同与柳柳。

“尘姑娘,你这容貌,啧啧,着实不俗。不知尘姑娘与柳姑娘是……”

她的模样怎么了?不狐不媚不妖,十七岁,真正是佳人一个,以前若有现在的十分之一便此生足矣。问到和柳柳的关系,她笑着与柳柳对视一眼:“柳柳是我姐姐,魏娘唤我小尘即可。”

魏娘含笑不语,她明知这是假的,还是嘴上应承。不过也好,通州城里也有凤家子弟,这位姑娘不说自己姓凤,那么也少了些许麻烦。

大事已定,柳柳才将这些告诉了自己的爹爹,柳老爹怒斥了不孝女后也拿她无法,再说尘姑娘她自然有主意,女儿能跟着她也是件好事。柳柳还道安定下来后接他去通州享福,柳老爹道:“老子不去,好不容易开了个饭馆,我还指望着传承给你呢,通州再好也比不上这里。”

柳柳只得抚额望天。

端倪

风吹铃铛,车铃脆响,一名老汉赶着辆马车行走在官道上的树荫下,时逢夏末,阳光依旧很强,光结从树枝缝隙间照­射­下来,明明灭灭。

一只手从车中伸出,撩开车窗布帘,接着一女子探头出来,先新奇地打量一路上的路过的景­色­,又扭回身对车中另外一名女子道:“小尘,你不闷嘛?这三天赶路下来,都没听你哼一声。”

却原来是赶赴通州的凤尘晓与柳柳。她听了柳柳的话,沉静一笑,没有说话。她旁边还有一人,起身将起先探身出车外的柳柳拉回来坐好:“柳小姐,快坐好,仔细碰了头。”

又对静坐着的凤尘晓道:“柳小姐渴吗?梅香给您倒些茶水吧?”

柳柳又笑了,这马车是魏娘派回来接她二人去通州的,赶车的杨头和自称是丫鬟的梅香也是

魏娘派来的,那梅香一看就是个大门大户里出来的丫鬟,对二人恭敬无比,柳柳很不习惯。

“呵,梅香,你一路上问我们叫小姐,其实看你的穿戴打扮,比我二人更象个闺阁小姐。”

“那是您二位没好好打扮,梅香哪能跟二位小姐相比。”梅香做起事来很利落,一路上又恪守礼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凤尘晓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假寐,思忖着到了通州的种种情形。听得二人对话,她也笑了,真象柳柳所说,她二人全部家当加起来,只有一个小包袱,穿的是平常的粗布衣裳,还不如这个丫鬟穿的好。当日魏娘比她二人先走,说是替二人打个前卫,过不多久便真派人来接,如今一切都朝着未知进行着,难免心中几分怆惶。当日从秋冷山庄出发,自北南下,因为是第一次独行出远门,只觉新奇,如今却觉得不惯了。

“此去通州还得几日?”

“快了,我们来时用了四日,想来再过一日便可到达通州。魏夫人已给二位购置了宅院,人手也都找好,就等二位小姐呢。”她一向伶俐,早看出这位柳小姐与刚刚那位柳小姐的不同之处,面对着凤尘晓,她不由万分小心。

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魏娘为她们准备得这样周全还真难让人拒绝她的热情。

通州是嘉庆朝第二大州府,繁华程度只有京城能过之。凤尘晓一行的马车从东门直入城中,东西大街上车水马龙,行近半个时辰才到城中。

柳柳新奇地看着街景,连凤尘晓也被感染到了好心情,学她巴在窗边往外看,偶有路人注意到马车内有人探出头来,惊鸿一瞥间被那如花容颜迷得举步忘行,柳柳回身将她拉回车内:“那些呆子全都看你看傻了,哈哈。”

这里是与明德镇完全不同的景象,到处都热热闹闹的,街两旁商家林立,往来众人穿着体面,这里,看起来富人多与穷人。

后方突然起了阵喧闹,一行车马挤过来与她们抢道,赶车汉站在车上回头一看,急忙往旁边让,不仅是他们,连路上行人也纷纷避让。一辆雕着铜雀的车马从后面驶过来,马车之华贵普通人也能看得出来,车帘半垂,里面端坐着一名女子,隐约可见其绰约风姿。

凤尘晓皱眉,这车上铜雀分明是宫中制式,如何是宫外用得的?待那辆马车行过后,凤尘晓她们坐着的马车才开始继续行走,柳柳好奇问道:“刚刚那辆车是哪家的?为何都要让道?”

梅香眼中微有不忿,想来也不喜欢那些人的嚣张,她答道:“那是燕府的大小姐,她那辆车是前朝燕太后替她们家向以前的太宗皇帝求来的恩典,任谁见了都要礼让先行。”

原来是四大世家之一的燕家,怪不得这么大排场。

“哇,果然是大州府,什么样的人都有,那个燕大小姐好看吗?”柳柳意犹味尽,打听个没完。

梅香想了想,谨慎地答道:“燕大小姐岂能是我等能见到的,听说是极好的。”

终于到了目的地,魏娘看到凤尘晓的简单行李后,招呼来梅香和另一个丫头:“二位柳姑娘,梅香你们是熟的,这套院子和这两个丫头是给你们备下的,还有一些婆子和仆人服侍你们,我先前做主找的人,手脚还算伶俐,哪里做的不好,只管告诉我。我就住在旁边的魏府,需要什么就到魏府找我,极是方便。”

凤尘晓不露声­色­打量着自己的新住所,半新的宅子,看样子花了心思重整,排列整齐的仆人穿着一式的青衣,心中苦笑,今生居然还会再过上这种排场日子,虽比不上公主府和郡马府,可也比明德镇的住所好上许多倍。

她到今天都没想通自己为何运气好到如此地步,魏娘做事滴水不露,倒也看不出端倪。抚心自问,若是以前的明珠郡主,定不会想这些,不会怀疑,如今她可谓是从里到外都变化太大。

柳柳倒是惊叹不已,落在魏娘眼里,便是凤尘晓果然来历不简单,对这些排场不放在眼中,其实她也真的是淡然处之

“二位先歇息半日,梳洗一下,我还给二位准备了些衣物,尘姑娘,不妥当之处还望见谅。晚上我来做东,也没旁人,只有我家相公和小女,小女你们也见过,当是为二位洗尘。”

凤尘晓微微感激,魏娘此举简直称得上贴心,初来通州,衣服什么的确实该置办些,难为她想到。

魏娘转身回了自己家,那里有夫君魏崇礼在等她,除此之外还有一人,软巾束发,一身黑­色­玄衣,他祥细问过刚才的情形,仰头思索半晌,后笑着摇头:“这个凤尘晓倒也不俗,且这样安排吧。让梅香和梅影那两个丫头注意点,别让人看出来不对劲。”

魏崇礼取笑他道:“沈老弟,你快马加鞭地从天锦城赶回来,便是为了这个女子?可为什么还让人看着她,我从未见你如此重视一个女子,看来我晚上得好好见识一下才行。”

“那倒不是,此次进京才知天锦城的情形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你可知道近来有个暮璟公子名声大震,极得皇帝看中,他与佛教弟子交好,连带着皇帝也常到京都严华寺去,许多重要之事也交与他处理。我原来打算找那些世家子弟引见一下,谁知道连面都见不上,打听到严华寺近日有位高僧会来咱们通州讲佛,暮璟公子与此人来往甚密,说不得要从这里突破。”

魏娘掩嘴笑道:“这个暮璟公子我倒是听说过呢,这通州府的小姐我见过不少,在她们口中我听到这个名字更不少。他原来不是在莳花苑的吗,为何能一步登了天?沈诚兄弟你打听他是不是……”

沈诚不感兴趣地道:“嫂子说哪里话,那些闺阁女子就是这么无聊,具体如何我也不知,唉,我其实并不想去巴结人家,可家中长辈却总想找个靠山,想着哪天也当个天下闻名的世家。”他双眉微蹙,极为不满目前的情形。

魏崇礼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已有能力离开那个大家族,为何不早日出来同我大展拳脚?算了,难道你对他们还有幻想?也罢,我这边会替你看好一切,随时可以过来。”

“有劳魏兄,他们毕竟还是我的家人,万事不想做绝。”

魏氏夫­妇­送沈诚离去后,魏娘忍不住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要咱们出面找那位凤姑娘,自己出钱出力,我想不通。”

魏崇礼轻哂:“我这个义弟最爱跟自己较劲,心气又高。谁也不会知道他想些什么,反正少不了咱们的好处,你记着别在那个凤姑娘面前露了马脚就行。”

魏娘目光闪动:“我是想着沈诚他是否对人家有意思,呵呵,这个凤姑娘不简单哪。”

生意上的事情凤尘晓与柳柳是门外汉,嘉国各辖州自有官府出面办设的州商衙门,一应处理各商家之间的合伙、开店、歇业等等事务,形同商会,魏娘带着二人到州商衙门请了保人,为双方合伙做个见证,待店铺人手齐全后,再选个吉日就能做生意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卖家也是将那天下奇与不奇的全都拿来做买卖,在商会那些男人眼中,她们卖些个女人用的东西自然算不得大生意,九月初二,一间“一品花韵”绣品坊不太张扬地开在了通州最繁华的大街上。

为什么要开家绣品坊?柳柳一开始不太明白,魏娘笑着解释:“我的好姑娘,开家花店,人家以为卖花,咱们这些个东西,就得用绣品配着做好了才能卖,取巧罢了。”

据她的想法,此物贵­精­不贵多,主要就是对着富人家出售,还有一个不可能多做的原因就是,这花大都是盆栽,哪里也没有花田,任你想采多少就有多少,图的就是物以稀为贵。

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麻烦,等到真正开业时,已入了秋,通州城大,魏娘着意拉拢二人,如今凤尘晓和柳柳万事不用动手,生活过得甚是惬意。

今日“一品花韵”开张,凤尘晓却留在家里没有出去,就着飞花小笺在窗前逐个练字,自来到了通州,除了偶有几次随魏娘和柳柳去新店查看,她倒又过上了闺阁小姐的生活,忽然对写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常常一练就是半日,柳柳忙完之余又跟过来学练字,常会发出:“小尘,我发现你的名字反过来就是尘晓,好有趣”“原来做诗与做生意都一般难”之类的感慨,忙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凤尘晓对万事不太上心,她见柳柳高兴,心中自也高兴,不忍打击她,只交待在魏娘面前不可太过直率,要注意言行等事。

柳柳不明白:“这是为何?魏娘她是好人啊。”

“我自然愿意相信她是个好人,可是人心总比你我想的要复杂得多。”

想想也是,柳柳便把话存在了心里。

店里一应事务不用二人­操­心,抽得几日更将那些需要用的材料做好,平日又着人收集能采到的时令鲜花,可以风­干­的就制好做库存,这些柳柳早已上手,她自命请缨全部包揽,只有绣娘做什么样子折东西要凤尘晓来定。

花枕和有熏香效果的香囊是初期开店的主要货品,想想,一块长方枕头,里面塞满了保留着香味的风­干­花朵,轻,软,外面还绣着淡雅的花样,小姐少­奶­­奶­们拥香而眠……不说香艳刺激,也够人想入非非。

如今的贵族们不仅在百花开放的时节簪上时令鲜花,而且还流行以香熏衣(参见唐朝)。一品花韵如今贩卖的香囊清香自然,做工又巧,比那些香粉、香包好上数倍,此外店中还摆放了各式饰品,均与花朵有关,有加了栩栩如生的­干­花原形的腰带,有缠了许多花瓣的手环,若这样还达不到客人满意,便可提出要求,量身定做。

丫鬟梅香进来为她添茶水,又放轻动作续上一枝香,忍了忍没有说话,其实是羡慕跟了柳柳的梅影能日日出门,心想这位小柳小姐可真是个怪人。

她这里静悄悄地跟没事人一样,“一品花韵”却喧闹无比。

魏娘事先给相熟的贵­妇­人送去请柬,诚意相邀她们来观礼,每份请柬附上香囊一个,不管如何,先招了她们来再说。没想到见者心喜,半日时间,摆在店中的货品便卖得七七八八。

柳柳在收钱的管事一旁站着,笑开了花,她和凤尘晓不同,事事喜亲力亲为。魏娘也着意将她介绍出去,说自己只是个三老板,真正的老板是二位柳姑娘。

晚上,柳柳带着丫鬟梅影兴奋地来找凤尘晓,不住讲述日间生意有多红火,将来会如何如何,满是对将来的期盼。

“小尘,若咱们一品花韵将来能得到皇家赏识,成了皇商该有多好!”

梅影替主子扇着凉扇,闻言低头一笑,梅香捅捅她,也忍不住笑,凤尘晓眼光余角扫到,微一皱眉:这两个丫头莫不是在嘲笑柳柳口出狂言?她们是魏娘派来的,成日跟着自己二人,会不会也有监视之意?

此意一起,凤尘晓微叹,怎地现在她如此多疑?曾有一次她私下跟柳柳提过,从开头分析到最后,也没想出来魏娘有何理由设局害她们,柳柳更不在意,她封了魏娘做心中努力目标。

“柳柳,不可如此狂妄。只是一门­干­花绣品的小生意,如何能做到天上去?”

“真的,我这几日学得太多,你莫小瞧了这门生意,来,你看,”说着柳柳从头上摘下一朵绢花:“平日里咱们头上戴的这种绢花,也是花,可也不是谁想做便能做,天下花饰,均出自四大世家的燕家,前朝燕太后便出身燕家,至此燕家便得了势,一手包揽之下,所做宫花艳绝天下,各州府都只能贩卖燕家出品的绢花,你瞧它小,可着实不便宜,一年四季春夏秋倒还罢了,冬日里谁家能保证日日有新鲜花样簪戴,都指着它呢。”

原来柳柳打这个主意,燕家,嗯,凤尘晓记得在莳花苑里燕家也有一男一女同在,不过没打过交道,世家子弟都傲的很,比她这个郡主都要傲,没办法,人家有靠山。

“小尘,你说咱们要能……”

眼见着柳柳还想谈这个话题,她笑着着岔道:“即便如此,你总得休息啊,现在已经晚上了,你呆在店里一天,吃饭没有?”

“自然吃过了,唉,现在被人服侍着,饿了饭端到面前,冷了有人加衣,出门不用走路,两手不沾阳春水,这要谢谢梅影。不过小尘,我有些不习惯呢。”她向梅影道谢,吓得梅影赶紧避让。

华服难掩柳柳其质朴本生,凤尘晓心中安慰,即便重生后柳柳比她要大,但内自沉静的气息让她看起来稳重的多,对待柳柳也象姐姐对妹妹,虽然表面上都是柳柳在忙,她一副稳坐享福的样子。

柳柳又道:“小尘,今日我忽然想起了王生,奇怪,这许多日子,我竟然忘记要去寻他,通州也太大了,咱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忙也忙死。”

梅香连忙点头道:“是啊二位小姐,通州是除了京城外最大的州府,来往商贾特别多,也格外热闹,还有城郊的宝华寺,都很有名气,去嘛去嘛。”

她跟着凤尘晓在家里呆的时间过长,早想出去透气,耐何这位小柳小姐总是呆在家中。

凤尘晓来到通州这几个月,还真未有闲情逛上一逛,听得宝华寺之名,左肩上铅华印记之处突然猛地一热,这是重生之后前所未有之事,心中诧异,脸上古怪,梅香以为说错了话,忙低头退到一边。

“宝华寺?很有名?”再提起宝华寺,肩膀上却再无异样,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是的小姐,跟京城的严华寺同出一脉,得道高僧常来讲佛。”

不论有没有高僧,冲着这奇怪的花印反应,她都得前去一观:“好啊,明日咱们便先去这宝华寺!”

异僧

第二日正是初一,凤尘晓与柳柳带着梅香和梅影一早出发,去寺里进香。寺里烧香礼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女客们都爱留下吃顿这里的斋饭才离去,香客们自是给寺里留下不少香油钱。宝华寺已有千年历史,自佛教受嘉庆朝民众信仰之日起,便已存在,甚至有传闻说京都严华寺也只是佛家弟子后来传承到那边后所建,论历史悠久,远不及宝华寺。

正殿中,凤尘晓合掌于胸前,跪在蒲团上闭目虔心礼拜,天锦城的严华寺与这里同宗而出,故供养的佛像与这里相仿,她曾去过一次,故而有种熟悉的感觉,不由自主将心事在神灵面前吐露,反正阎罗只说不可与人道之,没说不能与神沟通吧。

柳柳好奇地打量着殿中一切,她没见过这么大的寺庙,到处是鲜花供奉,气派非凡。有感于这里气氛庄重,故而未敢多言。出得大殿,看凤尘晓给知客僧添了许多香油钱,不由咋舌:“小尘,你刚才在那里跪了半天,又给这许多钱,在求什么?”

很多。凤尘晓求神明保佑自己以后可以一生顺遂,又能得偿所愿,为远方的爹娘祈福,保佑她这身体的本尊无论投胎到了哪儿去,都能快快乐乐……报仇什么的这些血腥之事还是留在心底的好。

“我看人家都给,我便也给了,多吗?其实来这里只不过求得心安,真要得偿所愿,自然还需自身努力。”

“女施主好慧根,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引得四人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着垂有白­色­纱帷斗笠的游方僧人和一个知客僧站在那里,双手合什行了一礼。

他身形极高,不知为何要用纱帷将面目挡住,礼毕又躬身道:“贫僧法号一尘,偶听得施主真言,一时犯了口戒,惊扰了施主,多有冒犯。”

柳柳活泼地同他招呼——多半是好奇:“你也是这里的和尚?”

他倒不再吭声,旁边的知客僧道:“此乃天锦城中得道高僧,今日我寺中有讲佛,一尘大师便是为此而来,施主若要听大师论讲佛道,可至偏殿等候。”

说罢两人转身离去。

柳柳迷惑地道:“得道高僧不应该都是老和尚吗,他的声音听着没有多老啊。这讲佛有意思吗,小尘,咱们要不要去?”

“不,无聊透顶,你看刚才那和尚说话就能知道,我们还是去等着斋堂开饭吧。”她沉声否决了柳柳的提议,因为就在刚刚那个一尘自报家门的时候,她左肩上的铅华印记热得发烫,一尘离去后才回复正常,并不难受,只是心中惊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斋堂里布置得比前殿要有人气得多,这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女客,当然有钱人家的女眷们分得有单间去进食,看来在这寺庙里也讲个三六九等,不能免俗。最公平的就是和尚们,从方丈到沙弥,吃的都是一样的过堂饭。那过堂饭很有名,也很简单,一碗白米饭、一碗素菜、一碗清汤、一小碟咸菜、一小碟花生、一小碟辣酱、一双木筷。过堂饭讲究用饭时安静,不得讲话,添加饭菜都是以手势示意,不得剩下饭菜(佛家典籍)。

待在堂中坐下,凤尘晓又觉得无心用饭,匆匆找了个借口,连梅香也不让跟,便往偏殿行去。一路上不住抱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坚持不要这朵什么铅华,感觉象是身体里多了个什么,有事没事发个热,让人不得安生。

到得偏殿附近,便看到殿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僧人,有不少周边寺庙的僧人是慕名而来,再加上香客,场面甚是壮观。中间是一高台,台上正是那个头戴斗笠的僧人,他没有取下斗笠,就那样挡着面容高声讲论:“所谓心安则道隆,心安而理得。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千辛万苦,日夜不吃不睡的跪在冰天雪地里,下雪久了,雪覆盖腰间,自觉得求法心不够恳切,还将斩断自己的左臂,以表学法、求安心的虔诚……(禅门杂话)”

凤尘晓打了个寒噤,她一向自持身份,不愿同柳柳一样学些怪样,此刻却悄悄走到人群外围的一棵树后面隐身藏好,方才探出头去细看。这个和尚好奇怪,尽说这些吓人的佛家谒语故事,好好的人­干­嘛要让自己受罪来求得心安,非得这样才算真正的修行之人?正暗自腹诽之时,台上的一尘似有所感,微转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吓得她立马回身站好,一颗心呯呯乱跳,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稽,印记莫名发热就让它热好了,反正不疼不痒,该来的总要来,该知道的早晚要知道,这般偷偷摸摸又有何用,不知道的人以为她离经叛道去喜欢得道高僧呢。

“阿弥陀佛,一尘法师不辞辛苦为我等弘扬我佛教义,真乃菩萨心肠。”

“大师是从天锦城来的,几时咱们能到严华寺去烧香许愿就好了。”

“听说一尘法师只在这里停留三日,不知明日可还有讲佛?”

她来得晚,时间不长讲佛便已结束,虽然直觉上不喜这个人,但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教化能力非凡,一众信徒均觉意犹未尽,望着他的眼神如看神祇。

这会儿那朵铅华倒不再发热,她轻抚一下左肩,在心里偷偷地问:不如你自己来告诉我为何会发热吧?

可惜铅华不是叶细,它只是一个印记。突然前面有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停下来拦住她:“咦,你……莫不是是凤家小姐?”

那老­妇­人身边有一年轻男子陪伴,见她停下,忙过来搀扶:“娘,你怎么停下了?”

“子昱,你瞧这莫不是凤家小姐?”

凤尘晓连忙否认:“不,你认错人了。”

那男子打量她一下,眼透惊喜,他此番是陪老母远从郴州来此礼佛,又闻一尘大师在此,才决定多耽搁几日,哪料就碰上了心仪的少女。

“凤姑娘,你不是远去开州还未回返,如何在这里?”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什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卞子昱啊,同你兄长是同窗好友,也曾在凤府见过姑娘几次。那时凤姑娘尚未及笄,定是对在下无甚印象了。”卞子昱有些失落。

是吗,她有个兄长?叶细好像曾经说过,那么这个卞子昱真的是熟人了。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凤姑娘。”

“怎么会,那年你十六芳辰,凤家老爷请来了凤阳的戏班,在城中唱足了三天大戏,在咱们郴州城可算是头等大事,府上办的席面也好,我与我家老爷有幸应邀而去,与小姐还在后堂见了一面,当时我就想,这等姿容莫不是仙家下凡,哪象小女,资质普通得很。”

这些事对凤尘晓来说就是故事,她只得连声否认:“夫人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小姓柳,就是这通州府人,什么凤家什么郴州,真的是没听说过。”

卞氏呣子心中惊疑,虽然眼前这位女子矢口否认,可她确是凤家小姐没错啊。眼睁睁看着凤尘晓转身混入香客中不见了人影,他们只得回转。

凤尘晓提步往斋堂赶,无意中遇见了不认识的熟人,让她本就不定的心有些惊慌,一路想着卞家呣子与凤家的事,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并不是回斋堂的路,来时并无印象走过这里。不想宝华寺竟然这么大,欲要找个人问路,只有千年古柏静静矗立在青石路两侧,本来就已至秋,庙里又特别­阴­凉,她微微打了个寒战,勉强定下心来发现远处有个独立的殿堂,似有人影。

到得殿堂门前,上有一方扁额,书写着“一生休”三个大字。想到寺庙里多有讲究,她又是个女客,乱闯多有不便,便在门前止步,稍提高声音叫道:“可有人在殿中?”

无人答话,她正待再问,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个戴着幄帽身穿僧袍的和尚,正是那个一尘,原来这是他的休憩之所。

“原来是女施主,不知有何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有人,一尘出现时居然还带着那个斗笠,遮住他的真实面目,并将门在他身后死死关住。

凤尘晓暗暗叫苦,她肩上的印记又开始发热,难道因为这铅华的关系,她和这个和尚一天要见三次面?大师头上这个斗笠不错,戴上去后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羡慕得不得了。

“大师,我无意中走错了路,不知如何走到这里,家人都在斋堂那里等我,不知大师可知这知客僧在何处,我想问个路。”

她真的只是想问个路而已,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他,照佛家来说,这便是有缘法了。

一尘听得她要问路,半晌没有动,他­性­喜清静,早打发了周围的人都退开,这附近再没旁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凤尘晓见他站在那里不说话,气氛更加诡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匆匆说道:“打扰大师清修,我还是先走了。”

一尘却道:“慢,贫僧以前是否见过女施主?”

“啊?应是没有,我今日才有缘与大师见得一面。”

“那为何……”

他话说半句没了下文,她想该不会他身上也有这铅华印记也会发热吧?她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一尘,暗自猜测若是有,会在他身上哪个部位。也算是嫁一次人早为人­妇­,男子身形并不陌生,面前这个和尚身形矫健,年岁应该不是太大,啊哟,她怎能在佛门清净地有此亵渎佛家弟子之意,该不会是叶细又上了她的身吧。

轻轻动动手脚,咦,能动,她呼出一口气,不是就好,不敢再乱看他,忽然扫到他身后的殿堂的门板上雕着的花纹,距离太远看不太分明,仿佛就是朵朵铅华。

是那些圣地奇花?她的脸上不敢露出丝毫不妥,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不过也别指望着问路了,赶紧跑吧。转身向来路回转,身边已掠过一人抢到她的前面,僧袍飘飘,正是一尘。他头也未回地道:“贫僧送施主一程。”

明明他是天锦城来的高僧,却为何对寺中路线那般熟悉,带着她斜穿过一条小路,直接到了斋堂后面。

她觉得此人古怪到了家,忙道了声谢,绕到左侧夹道尽头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尘还站在原地未动,似痴了一般看着庙堂­精­舍。

“一品花韵”经营得当,两位女老板一个­精­明一个下力,短时期内也看得出前景不错。凤尘晓近日无心于店中情形,以前还会听柳柳细细同她讲,如今只一句:“柳柳看着办吧。”便接着呆在房中发呆。

柳柳劝她:“再在家中呆着便要发了霉的,前日才只去了宝华寺,这通州大街小巷热闹的很,几时我带你出门瞧瞧?”

她只是不应,提起宝华寺就要想到一尘和尚,她敢肯定,一尘与这铅华定是颇有渊源,只是阎罗也说这花在几百年前已被人毁掉,一尘也不可能几百岁,能有什么渊源?难不成他也是重生而来?一想到这个可能凤尘晓就觉得浑身冒冷汗,太诡异了。

不行,她定要到那间殿堂再看一下,是否自己眼花,或者宝华寺本就是西北圣地之源,那么僧房殿堂中有铅华印记也属正常吧。只是一人出门很不方便,和柳柳同去?两个丫鬟更是不行,她快被想去又不敢去的念头给折磨疯了。

在这当口,魏娘却抽空来见她,还拣了柳柳不在的时候来,张口就道:“尘姑娘,这两日有人向我打听你,你猜是谁?”

“是谁?”她懒得费心去猜,因为早知在庙中碰到那个老夫人后,她就预感到凤家的人将会出现。

其实她也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离开明德镇有一半的原因便是方便凤家的人找到她。可她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吧,除了独居明德镇时无人随身侍候,多有不便外,其他一切都还好。暂时还未想好如何利用这个身份,并不着急回到那个大家族,以前做郡主时有爹娘照拂,貌似以前的凤尘晓跟自己家人闹得不是很好,回去以后她该如何自处?

“好像是郴州的凤家的人,你应该听说过吧,郴州凤家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家中弟子也有在通州府的,突然来找我打听尘姑娘你多大了,长相如何,开头我还以为来说媒的,可一想不象呀,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还在为一尘头疼的她更烦,怎地又出了这事,抚额叹口气:“不知魏娘是怎么回的?”

“我能怎么说?自然是打发了人去,可这些人不死心,都找到我夫家去了。也不知他们到底要纠缠到何时,姑娘怎么看?”

“没事的魏娘,他们要找要打听,那是他们的事,且先不要管他们。”

“听闻凤家在找人,尘姑娘你……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吧?”

想必过几日定会找她出来,她是认还是不认?一直为自己并不是真的凤尘晓犹豫、心虚,其实她又哪里不是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还怕他们怎地?主意拿定后抬头正好对上魏娘探究的目光,她淡笑道:“魏娘太看得起尘晓了,我不过是乡野村姑,哪会跟什么世家有牵扯。”

就算日后她表明身份,魏娘这么玲珑剔透的人,也不会为这个真生了气。再者说,她一直觉得魏娘出现得太突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替她二人张罗一切,谁骗了谁还说不定。

魏娘心里跟明镜似的,今日此番做作,也不过为了提醒她家里人找来了。当下叹道:“尘姑娘何必自谦,你这模样这气度,说是天上仙女王公贵族也不为过。”

是这样吗?如今的她貌美,却从不自觉有什么气度,从前自卑惯了的,对人也淡淡的不好相与,若说气度,私心认为要象那日在街上见到的燕家大小姐才行,那叫一个排场,非得让人见了就得生出膜拜之心不可。再不济也得象她那个皇表弟嘉子峤,出得了场面,镇得住人。

魏娘临走时又提到件事,城南燕家的大小姐想要定制一些独特的饰品,曾提出想见一见她这个“神秘”的大老板。凤尘晓马上想到了柳柳说过燕家包揽着天下绢花饰品一事,定是她们的“一品花韵”出的小东西被燕家注意到,魏娘倒不担心,“一品花韵”做的是绣品,与燕家并不相­干­,见与不见就看她的意思。

凤尘晓对此无所谓,思及柳柳定会想见,便同意了。

惊逢

燕家小姐燕离的帖子送到凤尘晓面前,上书初十之日燕府恭候尊驾。

凤尘晓还在想着宝华寺,想着一尘和尚三天讲佛完毕,也该回了天锦城严华寺。柳柳拿着贴子兴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燕大小姐,进城之日她那风范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见个燕离就让你这么兴奋,那要是见到了皇上你不得晕过去?”凤尘晓一边打趣她,一边哀叹为何不约在宝华寺,起码有机会再去那里一探究竟,不过如何会有人约在那里,太过古怪。

柳柳脸上微红:“我来到通州,才觉得以前想法太过简单,多见见人也是好的,起码长见识了。”

私心里,凤尘晓为柳柳不平,这么纯真的女子实在少见,那王生不是个坏人,可那时他要往更高的去处,便认为柳柳配不上他了,一去无影踪。也许是物伤其类,明珠郡主便被她的夫君看不起,不用他说,只消看他那冷冷地态度便知。

于是乎她才下定决心帮柳柳实现梦想,王生你不是看不起柳柳嘛,那我便要帮她去往高处,去得比你还高,定要看到你追悔莫及的样子!

“长了见识拿来何用,女人总是要嫁人的。柳老爹前几日不是托人送了封信?还记着要给你找个好人家的事,哈,对了,那王生现在若见到你,保管他立马向你提亲。”

柳柳立马摇头道:“别,我不要,起码现在不要。当初也纯粹是为了争一口气才说要名成利就,短短几月间,能有这样的局面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每天这样忙着,倒也淡了那份心思。有几晚睡到半夜突然清醒,便再也睡不着,想起当时还哭过几回,甚是可笑,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不知不觉竟忘了初衷。”

凤尘晓不能置信她就这么便放弃初衷,枉自己在一旁出力,想要帮她体体面面地站在王生面前让那个男人后悔。原来是她始终忘记不了被那个倾心的夫君看不起的滋味,有复仇情意结的人是她,看不透的人也是她。

后日便是初十,柳柳将此次会面当成大事来办,不仅自己准备了新衣,也替凤尘晓准备妥当。凤尘晓意兴阑珊,她希望像柳柳那般想得开,有朝一日见到那位冷面冷情的郡马爷能够视若无睹。

燕家排场大,从燕离出行就能看出来。可真到了燕府,又觉得燕离的排场算不得什么。通州以南的花卉买卖都捏在燕家手,等若掌握了南方经济命脉。燕府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光以富丽堂皇不足以喻其境。

燕家小姐名离,年十九,整个家族中的女子中,数她与当年的燕太后最为神似,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父母长辈们曾寄希望与她,盼着能再出个凤凰。但此女却不愿进宫,倒对经商颇感兴趣,少时便显露天份,一套决法倒背如流,长大后成日跟在她的大哥身边,开始时还扮作男儿学习经商,后来被家人认可后便直接以女装示人。燕氏夫­妇­为她定了一门亲事,但对方早亡,她便以克夫为借口一直拖到现在也不嫁人,着实成了异数。其实克夫什么的只是她自己说而已,谁也没这意思。

魏娘说是不担心,可还是跟了来,蛮以为燕离身为大小姐,该在些花厅之类的场合会见女客,没想到却是燕府中规中矩的书房,桌上堆满了账簿,她正低头查阅。

此女甚是高傲,见了众人后先是唤人奉茶,又问清了哪位是柳大老板,一双利眼在凤尘晓身上来回打量一番,才缓缓道出来意:“柳老板年少且身为女子,真是我辈之典范。我有个知交好友,近日便是他的生辰,嗯,我……想为他做个香囊,但又不愿落入俗套,得知贵店的“一口花韵”居然有­干­花这种东西,便想请柳老板为我做些­干­花。”

原来她们三人是被请来­干­活的,小小一个香囊而已,用得了多少­干­花,派个人去说一声给她一些便成了,至于下贴要见活人吗?估计在燕离燕大小姐眼中,她的事已重要到需要一店之主才有资格来做,看来她这个“知交好友”很不一般,再一想做个香囊送人,那意思分明是个定情之物。

看魏娘有些怪异的眼神,凤尘晓心下暗笑,这算不算得上是轻慢了她们?也许是吧,她倒不是太过在意,燕家如何跟她无关,燕小姐爱显摆她更没意见,本来嘛,燕家势大,本地的生意或多或少都参与有份,出来讨生活的商家任谁到了燕氏面前无不矮上三分,给人家面子就是替自己留后路,这种事常有。

柳柳也觉得这个燕离太过小题大做,本来做好准备应付燕府之人盘问本店饰品有违例之嫌,放心之余直接告诉她:“­干­花倒有,不知燕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小店目前存货不多。”

“我府中有株山茶,此时正是开花之际,此花是我心爱之物,摘下一朵将它做成­干­花放在香囊里定会合适,所以才会请三位过来,我也知三位贵人事忙,只是这个东西是极为重要的,还请三位不要见怪。”

魏娘释然:“燕小姐说客气话,只是能不能做成,还得问一下尘姑娘。”

燕离刚要再问,门外有人通传:“小姐,沈府派人来见,说是沈公子从天锦城回来,带了礼物来呢。”

燕离蓦地一喜,神情中那种冷淡之意也少了几分,她忙道:“快传,不,先请来人在荷厅奉茶,我马上就到。”

又对三人道:“抱歉,我有事先离开一会儿,那株山茶呆会儿就送来,请柳老板先看一看。”

说罢匆匆去见客人。

待书房中只剩下凤尘晓三人,柳柳先发言:“我看这位什么沈公子定是她要送香囊的那个人。”

凤尘晓一听沈公子三字,便想到了沈诚,一直说通州沈家,沈诚是哪里人?好像从来没有留意过,也许就是这个沈家呢。

魏娘是知道这个燕大小姐同沈诚那段公案的,笑着摇头道:“那却未必,也许是佳人有意,公子无心呢。”

说完她偷偷看了凤尘晓一眼,沈诚公子对她这么上心,如今正好让凤尘晓得知他与燕大小姐的事,会不会有所影响?还有沈诚明明早从天锦回来,平日避着燕离还来不及,又如何隔这许多天送礼物来?

柳柳一下子被钩起好奇心,连连追问,魏娘示意她看场合,要讲八卦也不是在这里。

不多会儿,那株山茶花被送了过来,白­色­瓷盆里栽种着一株绿意盎然的山茶,累累花苞已半开或将要开放,白­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清香。

魏娘啧啧道:“造孽啊,把开得这么好的花给掐下来,我是办不到。”

“这么多,有什么可惜的?”

“你可知这株山茶要多少钱?”

“山茶花咱们家不是也有?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见有的已经要开花了呢。”

“那是在花市里买的当季鲜花,自然要开花才行。这株山茶可有来头,听说是自东方琉球运来,燕家的镇宅名花之一呢。你们刚来不知道,我可是听说过,价傎千金,燕家对这位大小姐可真是看中。”

柳柳把手赶快缩回:“这么贵啊,小尘,你看呢?”

“惟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我只知它名叫白宝珠,以前山茶花是富贵的象征,至于价值几何就不知道了。”

“柳老板好眼力。”燕离见客完毕,带着一人回转书房,她面颊微红,想是心中欢愉,为三人介绍道:“这是我二哥燕永,他最近可是常照顾你们的生意。”

男人如何会去买那些绣品,凤尘晓想不通,看他头戴金冠,面若粉敷,一下子便想歪了去。莳花苑里也曾听闻,世家子弟往往有些独特的癖好,至于究竟是什么样子,她没有见过,今日见了燕永,她想应该是说这样的吧。

柳柳和魏娘却是见过的,这个燕永是大客户,三天两头来买绣品,开业这短短几日,单他一人便买了上千两的物品,故此想不认得都难。

“永公子,不曾想你是燕家二少爷,如此关照小店,真是不敢当。”

“魏老板客气,都怪你家东西太过­精­致,我那些个红颜知已个个都爱不释手,我一个大男人,日日往那绣品坊里钻,实在面­嫩­,只好顶个假名进去。这不,听说你们来了,我也过来见见,以后大家都是熟人了,我若去到店中,可别拆穿我。”

这个永公子倒也爽快,原来他是给女人买,而不是自己用,不过买那么多,得多少红颜知已啊。

燕永生­性­风流,同魏娘说话的同时打量屋内这三个女人,原来是“一品花韵”的两个女老板,另外一个……“咦,这位小姐好面熟,莫不是以前见过?”

凤尘晓面上一惊,难道又是一个她认识的熟人?燕离却已不悦道:“二哥,你少来,这位是柳老板,我正要拜托她做事,你最好不要捣乱。”

燕永被戳穿惯用的手段,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好,好,妹妹你办正事要紧,我在旁边看看就好。”

说完坐在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只管放在凤尘晓身上,所幸他眼中并无猥琐之意,纯是欣赏。

凤尘晓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并不责斥他无礼,只因以往生活中从未见过这等风流人物,长得好是其次,主要是他并没有象燕离那种自持身份的傲气,又不觉得下流。

燕离拿他无法,只得继续回到正题:“这株白宝珠是我心爱之物,若是可以,请柳老板做成­干­花,放在香囊之中,花香若有若无,这才是名符其实的香囊。”

燕永接过丫鬟奉上的香茶,看着美人浅浅喝上一口,只觉浑身通泰无比,听清楚妹妹的意图后,Сhā嘴道:“一个小小香囊,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燕离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

凤尘晓轻抚着花瓣没有说话,人在看她,她何尝没在看别人。娘亲只生得她一个,父亲并无纳妾,她没有兄弟姐妹,平日只见过皇舅舅的多个子女,很多时候,他们只是争宠爱现,尚不如她独自一人快乐。

柳柳悄声问她:“如何?燕小姐正等你回答呢。”

“这得要试过才知,只是花离枝太久会有影响,这株白宝珠还得我带回去用,不知燕小姐可方便?”

燕离有为难之­色­,但又实在不愿用普通花朵,只得同意。

沈诚此时正在宝华寺里一间僧房内苦候着一尘大师接见,本来大师只来此讲佛三日,不知为何三日后竟在佛寺中住下,倒给了沈家一个机会。在他心中,是极不愿来的,论实力,沈家与世家已有抗衡之力,但家中大老们却不满足,更想搭通天地线,让沈家家势再上一层楼。

这个一尘大师出现得颇是神秘,以前从未曾听闻,去年暮璟公子得势后,他便凭空冒了出来,先是在严华寺中挂单,逐渐以高深的佛法与­精­妙的讲义收服寺中众僧,更与暮璟公子成为至交,严华寺住持年事已高,圆寂后众望所归一力推荐他为住持,谁料一尘执意不允,他独来独往,只愿讲些佛经,认真修行。

这两日沈诚不耐烦家中催逼婚事,便请了命日日往这宝华寺中苦候一尘大师,殊不料家中父母长辈擅用他的名义往燕家送礼去了。

知客僧跨进僧房,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一尘大师还是不见客,施主,请回吧。”

沈诚倒也不恼,他不过是寻个因缘离家图个清静,这宝华寺里清静,倒比那家中好上数倍,今日不见,他明日再来。

出得寺门,看时日甚早,便命小武赶车转向魏府,这些天未往那边去过,只听说情形尚可。

当在商号里新来的小管事说起尘晓二字时,还未联想到自己救下的凤家小姐,试想一个千金小姐如何会得种花弄草。沈家爱才,便起了请此女来沈家效力的念头,待派出去的人请不回她时,他才有了兴趣。见过她的人均道此女貌美,这才让他联想到那个秋冷山庄里与自己相拥过的凤尘晓。确定她的身份后,不明白她为何要蜗居在一个小镇上,便请魏娘接近她,孰料魏娘眼光独到,居然一见便兴起了做生意的念头。

说起做生意,他就想到燕离,直觉不喜欢太能­干­的女人,太过强势。与燕离相识纯属偶然,那时她年纪尚小,还以男装打扮跟在燕家老大燕昭身边。有一回他在酒楼谈生意,无意中救下了被无赖追着­骚­扰的她,那是燕离最狼狈的时候,居然对他出手援救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在以后的种种场合里,她都若有意若无意地表露心意。

本来他不觉得如何,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成,可沈家大老们却是巴不得这事成了,开始给他施加压力,沈诚一生最恨是就在自己的事非要别人来做决定,自是反感,连带着对燕离也厌恶起来,面对着她不假辞­色­。燕离­性­子也拗,这一拖便是几年。

对凤尘晓,沈诚也想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按说两人只是救人与被救的关系,再多就是相拥了一次,动心还真谈不上。不过千里之外还能再遇,也是有缘,她身上的馨香他还记得,也许动了心还真说不定。她是凤家小姐,与燕离同为世家出身,却有大大的不同,燕离倨傲,凤尘晓出尘,最特别的是不自知的美丽。

正沉吟间,小武突然一声大叫:“快闪开!”

原来马车前行间,一个稚龄小儿冲到车前,眼见着马蹄就要踏上他,小武一边大叫一边猛拉马头,惊险万分地避免惨剧发生。可马儿猛转方向,却撞上了一个炸吃食的小摊,油锅翻溅,当街乱成一团,马儿被油烫到受惊,长长嘶鸣一声后冲脱缰绳,奔跑出人群没一会儿,又与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相撞,小武也赶了上去,拉住受惊的马匹,它倒是安静了,可是被撞的马车却已差点翻倒,里面一阵女人的惊叫声。

沈诚冲上前去看是否伤到人,拉开车帘发现却是魏娘带着两个女子倒在里面,正努力坐起来,他还未说话,后面跟着的丫鬟已赶过来,帮忙扶起三人,柳柳揉着痛处一声惨叫:“啊,这……这……花……这可怎么办啊。”

惊魂未定的众人看过去,只见车中放着的山茶花已掉在车角,花盆碎裂不说,花枝也被压断成两截,已开的花瓣散落,眼见着是不行了。

魏娘已看到是沈诚站在车外,叹道:“沈诚啊沈诚,你可把我们害苦了。”

凤尘晓跌得晕晕乎乎还未搞清楚状况,听魏娘叫沈诚的名字,自然而然回头望去,与沈诚抱歉的目光撞个正着。

巧约

突见沈诚,凤尘晓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他们的最后一面,相拥,肌肤相亲。

她的脸腾的一下子变红,原来那个拥抱遗留的威力会如此之大,记忆如此清晰,她衣裳不整地依偎在沈诚怀中的画面不断冲击着惊慌的心灵,马车内空间并不小,她却局促不安。

“魏夫人,是在下的马儿受惊,却冲撞了各位,不知可有人受伤?”沈诚手拢着车帘,站在车外柔声道歉,他也很意外竟然会这么巧,目光越过魏娘转向凤尘晓,今日她一袭碧­色­罗衣,越发衬得肌肤如雪,姿容出尘,只是适才马车颠簸受了惊吓,发现自己在看她,低垂了瑧首,耳朵根慢慢变红,煞是惹人怜爱。

柳柳哭丧着脸拈起半折的花枝,她可不管是不是魏娘的熟人,不待梅影相扶便跳下车道:“怎么办?怎么办?喂,你快赔了来!”

沈诚有些莫名其妙,什么赔不赔的,好像三人之中没有谁受伤啊?

魏娘忙跟着下来拉住她:“不可无礼,柳柳,这是沈府的二公子。”

“我管他是什么二公子三公子,反正他撞坏了东西,就得赔!”

凤尘晓已定下心神,初见沈诚时的慌乱也已平复,她扯起繁琐的裙裾跟着下车,见柳柳不依不饶的样子忙道:“柳柳,别说了,这位沈公子曾救过尘晓,不过是株山茶而已,都算在我身上。”

这才不慌不忙向沈诚见礼:“尘晓从前流落在外,几乎丧命,得蒙沈公子相救才幸免与难,尚未思及报恩,公子已经远行,一别数月,公子可安好?”

沈诚也没料到会与她在这种情形下相见,眼见她亭亭立在纷纷攘扰的街上,鼻端似乎又闻到久违的清香,也记起那晚拥着她的柔软感觉,一时恍惚忘记回礼道好。

魏娘见他失神,忙道:“咳,沈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你与尘姑娘是旧识,那不如先回去再说。”

柳柳见此情景,也不好多说什么,也舍不得将手中半折的花枝扔掉,对着凤尘晓重申:“这东西很值钱的!”

眼见着如此名贵的娇花成了残枝败叶,三人心中无比懊恼,早知就不接这个活了,燕离那般宝贝这盆花,岂会善罢甘休?不管怎么办,都还是先回去再说。沈诚让小武将受惊的马儿送回,自己跟回了魏府。

幸而马车还没撞坏,三人也并无大碍,或多或少受了些惊吓,沈诚落在后面与梅香梅影说了几句,才知道她们三人早上是受燕离之邀去了燕府,回转路上凤尘晓突然起意欲往“一品花韵”,开业至今,她尚未到过店里,连店面在哪儿还不知道,谁曾想就碰上了沈诚。

“公子,刚刚那车上的一株山茶被撞毁了,柳姑娘便是要您赔花呢。”

“小事情,一株山茶而已。”

“可那株山茶是燕大小姐之物,她定会来找麻烦。”

提起燕府,沈诚有些烦恼,他极不愿同燕离扯上关系,看来此番又要再起风波。

“还有一件事,奴婢在燕府等候小姐的时候,曾见到二老爷身边的长乾也去了燕府,说是公子您从天锦城回来给燕大小姐送了礼物来。”

沈诚心中怒火顿起,看来家中长辈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真以为能主宰他的一生?从天锦回来时日不短,一直悄没声的就是不想让燕离得知消息后来烦他,哪知道他的好爹爹竟然不顾他的反对,以他的名义去送礼。

梅香恭敬地回禀着凤尘晓的近况,她本来就是沈府里出来的人,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沈诚,公子似乎消瘦不少,束衣广袖穿在身上有些松,可见日子难熬,心里不禁替他担忧。

“公子要保重身体,梅香不能随侍身旁,也不知那些丫头有没有好好服侍你。”

沈诚目光追随着前方慢行的马车,心中想着回到府中该如何与父母交涉:“无事,最近是有些累,你多替我看着凤姑娘。”

梅香黯然,公子将她和梅影派出来服侍别人,也许这个别人是未来的主母呢。

魏府里几人坐下来,魏娘先道:“我夫君与沈公子也算是相识,不过这通州地界上沈家的生意可是比许多人都要大,小小一株山茶,沈家还是赔的起,是吗?”

柳柳听得通州沈家四字,突然想起了王生,好像王生就是去的这个沈家,一时怔忡,成了没嘴的葫芦。

沈诚听了魏娘说的只是微笑,再名贵的山茶他也赔得起,何况今日之事无意让他和凤尘晓碰了面,隔了这许久,那次当时觉得尴尬的相拥也变得美好起来。

魏娘叹道:“燕家小姐今日请我们前去,说是想往香囊里放朵那株山茶的­干­花,唉,也不知是她哪位知交好友生辰,居然想用那么名贵的花朵,否则也不会有这档子事了。燕大小姐又如何会善了,尘姑娘虽然识得沈公子,可这笔数目不是你我能赔得起的。”

沈诚回想起那堆碎片,似乎真在燕府见到过,燕离每到这个时节,极爱簪着山茶出现在他的面前。回神看到魏娘关注的目光,他有些着恼,香囊这类事物,若是接了,怕燕离又要多想,若是不要,定又要有场风波。

“沈公子?”魏娘略带催促。

“这花嘛,沈家倒还有一株尚称得上是名品,只是比不上这白宝珠的名气大,此事是沈某不对在先,诸位往燕府去的时候,沈某作陪,必会亲自向燕府解释清楚,若燕家不肯善了,都算在沈某头上好了。”

“你们两人一个说算是自己身上,一个说算在自己头上,倒似是商量好了的。”有了沈诚的保证,魏娘倒不再担心,便有心思取笑别人,又问:“不知沈公子与尘姑娘如何识得?”

沈诚微一犹豫,他不知凤尘晓究竟是何意思,既然对外没有称姓凤,自是不想提及从前。凤尘晓已坦言相告:“我与沈公子在开州的时候见过,他是我的恩人,沈公子,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府中那株山茶价值几何?来日尘晓有了能力,自当还给你。”

她其实并不太担心燕家的事,大不了赔钱,难不成赔命吗?银子也不是问题,凤家的人不日便会找来,她还怕赔不起吗?真要谢谢阎罗和叶细,给她挑了个好­肉­身。

“不必,那个不重要。只是明日我还得往宝华寺去,下午得了空我就带着花来找各位,再一同前往燕府,如何?”

“就这么说定了。”魏娘眉开眼笑,她最爱看戏,若是燕大小姐看到沈诚的身边站了个凤尘晓,面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呃,她好像有点坏心,实在是长日无聊,挣钱也没有八卦来得爽啊。

沈诚待要告辞,柳柳才张口问道:“沈公子,不知贵府可有王生这个人?”

沈诚知她与王生相识,答道:“王生不在府里,他是沈家分号请来的管事,专管着养植花草,柳姑娘认识他?”

“我与他是同乡,来到通州后还未曾见过,也不知他具体在哪儿,故有此一问。”

“可巧了,分号便在那宝华寺东过不远,寺中鲜花供奉半数出自那里,柳姑娘若想去,我派人来接你。”

柳柳面上一红:“不,不用,改天我自己去好了。”

凤尘晓忽然在一旁开口:“说起来那里的斋饭做得不错。”

言下之意是再去宝华寺,其实那天她告别一尘回到斋堂后,根本没心思留意饭菜如何,说这个不过是给柳柳打气,替她找个理由定下心去见王生。

于是明日行程则改为一早沈诚派人来接她二人到宝华寺,中午留在寺中斋饭,燕家那边,则等准备好山茶花的­干­花再去。

回到住处,凤尘晓察觉柳柳的低落,挥手让梅香与梅影退下后,拉着她问道:“柳柳为何不开心?”

柳柳叹口气,一向开朗的脸蛋上有了愁意:“小尘,要见他吗?唉,我还没准备好。”

看来她并不象自己说的那样不在意,凤尘晓笑道:“你不是说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当见个老朋友有什么打紧。”

“话虽如此,可我觉得会很尴尬,很不自在。”

“你怕?有什么好怕的?”她拉着柳柳坐到妆台前面,指着镜中的女子问:“你看看,现在的你不漂亮吗?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渔家少女,而是一店之主,如今这么本事,怕他做甚?见到他,好让他后悔自己为何有眼无珠,居然会忘掉你。”

柳柳摇头道:“这个……我与他只是从小的玩伴,感情再好也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算起来他并无对不起我之处。算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说若不是他离开,我又怎会意气用事,直至今天这等际遇?”

只不过是为了他走之后再无音信难过,毕竟儿时那些不知烦忧的日子是他们一同走过。

凤尘晓想自己还是太懂得小女儿家的心思,柳柳心思一会儿一变,看来她真的是老了。

“这个沈公子,­干­嘛这么热心,我不过是问了一下。小尘,该不会他是冲你来的吧?”柳柳眼睛一亮,心思又被这个转移过去。

她直觉沉下脸来否认道:“不得乱讲!”

柳柳吓了一跳:“小尘,你把脸板起来真吓人,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也觉得不妥,放柔脸部表情道:“有吗,沈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可以乱讲。”

第二日一早,沈诚派小武来接她们,秋高气爽,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小武是认得凤尘晓的,却只是称她尘姑娘,该是沈诚交待过,连梅香梅影他都装作不认得。梅香以为又可以见到公子,谁料凤尘晓却吩咐二人留下来不必跟去,望着小武将车赶走,梅香微微叹息,梅影道:“傻子,公子又不是不让咱们回去了,今日不见,以后总要见的。”

凤尘晓今日心中有事,上了车默默不语,想到将去那座殿堂探秘,平生未做过这等事情,虽是大白天,却身上止不住的微微发抖,又是紧张又是刺激。

沈诚已等在宝华寺附近,马车停下,柳柳一把掀开车帘问:“沈公子,这就到了你家分号?”

“不是,再往东边才是,尘姑娘随我先到寺中,柳姑娘不必下车,马车会载你到分号。”

她跟上他,却跟他保持了三步的距离,像个小媳­妇­似的走在后面。他只得停下回头叹息道:“这般走法,沈某还真不习惯。”

她也觉得可笑,便跟上前去与他同行,偷偷用眼角瞄他,心想这算不算是荣幸呢,换成是个丑女,谁要同你并排走。沈诚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勾,记得她才十七,总一副与面容不相符的老成样子,今天在阳光下才觉得青春焕发。

刚到宝华寺门前,两人便被人唤住,转个身看到秋日骄阳下一张大大的笑脸,却是昨日见过的燕永。凤尘晓马上想到了那株山茶,不由心虚的往沈诚身后躲了躲。

“燕公子,不知唤住在下二人有何事?”

“昨日在府中对姑娘一见倾心,今日一早便去拜会,才知道姑娘来了宝华寺,于是一路寻来,果然碰见了。”燕永的手刚才一直背在身后,此时伸出来将一朵鹅黄娇­嫩­的鲜花递给凤尘晓,直言相告来意。

是她多虑了,燕永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花被毁的事。那朵花上还带着几滴露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这让凤尘受宠若惊,她甚少出门,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她上心呢。自然她明白此人天生如此,估计稍有姿­色­便能让他神魂颠倒。

刚要伸出手接过来,旁边沈诚已将花枝从他手中抽出来,听不出喜怒地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燕二公子请。”

沈诚与燕永早已相识,一向知他就是个游戏人间的主,万料不到他会这么做。

燕永见花被人抽走,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沈公子好悠闲,舍妹还道刚公子从天锦回来,定是极为疲惫,若她在此,看到公子如此­精­神该有多好。啊尘姑娘不知道吧,沈公子与舍妹感情甚好,昨天还特意送礼物到我府中,那时你也在,我那妹子实心眼儿,为了某人生日还紧张兮兮地把你们叫到府上,啧啧,实在是……”

边说边施施然先走进寺门。

沈诚想起家人做的事就头痛,昨晚回到府里与爹娘又起龃龉,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本不想再来宝华寺寻那一尘,但因为昨日答应了凤尘晓,还是赶了过来。

凤尘晓自觉没有Сhā话的份,只得闭上嘴巴,跟在沈诚身后进入寺中。虽然燕永的行为能让人一时欣喜,可在她心中,沈诚到底亲厚一些。

“尘姑娘喜欢逛寺庙吗?听闻京中严华寺也是座名刹,几时得了空我陪姑娘往天锦城走一趟。”燕永边走边同她讲一些寺中典故,他用词幽默,将一些佛家野史讲得栩栩如生,凤尘晓忍不住乐,或许这个花花公子也有可取之处。

三人人跟在香客队伍里跟着进香许愿,知客僧认得这是沈家公子,寺中鲜花一半是沈家的分号供奉,这两日又常见,便放他们到寺中游览,一般香客只能在前殿和偏殿、斋房等地方随意走动,而后面是寺中僧人念经做早晚课和住宿的地方,外人不得随意入内。凤尘晓那日能进得了后殿,实是当日僧人们都去听一尘大师讲佛,一时疏忽罢了。

燕永轻抚手掌道:“都云这城中花木,泰半出自燕家,可如今却得说是沈家才对,就拿刚才的知客僧来说吧,是只知沈家,不知燕家,这让燕某愈发佩服沈兄的能耐了。”

“燕兄客气,非是沈某能耐,我沈氏一门众多兄弟,沈某是最不成器的。”

“哈,这不成器恰是家父给燕某的定语。”

这样的对白,凤尘晓并不陌生,明争暗斗她见得多了,趁他们互争不成器这个名号到底该是谁来冠属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将二人往后殿那间殿堂引去。好像,应该是这么走的吧,她凭直觉往前走,到真看见那座殿堂后心中一喜,刚走上那条两旁种着古柏的石砖路,突然从两侧涌出一队黑衣卫士来,手持连弩,张满弓弦,虚指着三人,大声喝道:“来人止步!速速退回来路!”

沈诚和燕永急忙将凤尘晓拉到二人身后,凝神望去,不解为何寺里会出现这些人物,刚要张口问话,一排弩箭已破风疾­射­过来,凤尘晓眼眸猛缩,似是回到自己身死那一日,顿觉心头负重不堪,仿佛连绵­射­过来的箭支支是朝着自己而来,惊吓得呼吸停顿,神思蓦地一断,就此不省人事。

受辱

那排弩箭“叮叮”连声­射­入三人身前的地面,想是见三人并不听劝回转过去,意在警告。沈诚眼疾手快捞住凤尘晓转倒的身体,眼见得凤尘晓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他恼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燕永紧抿双­唇­,黝黑眼眸闪着惊疑光芒,他轻轻拉了沈诚一把:“我象是在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式,看样子我们惹不起,还是先走吧。”

刚刚还是风花雪月,现今再不走怕是另一波弩箭便要­射­来,沈诚抱起怀中女子,正要随着燕永离开,正中那座殿堂的门开却在此时打开,一个绛衣男子缓步走出来,嘉庆二品朝服穿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服贴,行走之间风度翩翩,只将深邃眼眸淡淡扫过那排兵士,适才彪悍凶猛之人全部翻身拜倒,首领一人回道:“公子,这三人不听劝阻,执意前行,我等才出手教训。”

男子看见倒在沈诚司中的凤尘晓,对着首领之人轻轻挥手:“擅自作主伤到了人,下去领罚。”

待那些人如同出现时一样迅速退下,绛衣男子缓缓走近前,歉然道:“约管下属不严,实是暮璟之错,还请两位海涵。这位姑娘可是伤到哪里?”

原来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他出现在这里这种气氛之下有些突然,寺里的知客僧并未告知今日有贵客莅临。

燕永在心中叹息,他果然没有认错,只有暮璟公子的随侍会用这种武器。燕家与京中互通消息,自有往来,暮璟公子去年得蒙圣恩已被擢升为侍中,燕永躬身见礼:“见过暮大人,在下通州燕永。”

暮璟公子点首,通州燕家自是极为有名。

沈诚担忧怀中女子,不及多讲,告了罪转身便要离开,暮璟已走到沈诚面前,低下头看他怀中女子,又伸手想替她把脉,被沈诚往旁边一让躲开:“怎敢劳烦侍中,尘晓不过是惊吓所致,下在找个清静之所让她歇息一会儿即可。”

暮璟公子道:“后殿禅房最是清静,不若就让这位姑娘先在那里休息一下。”

后殿便是他身后那间殿堂,暮璟公子他在里面做什么?沈诚想到自己抱着一个女人在佛门圣地随意乱走,太过不成体统,只得听命便把凤尘晓送进殿侧的禅房安置。

禅房布置很简单,都言出家之人清苦修行,果然不错。暮璟公子细细打量了一下凤尘晓,此女容貌居然比京中享有盛名的相府小姐还要美上三上,即使昏迷的样子也让人心疼。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小小的如花状的玉瓶,拔掉塞子一股花香透出,闻着香洌洌的,将瓶口凑到凤尘晓的鼻端,就那么一引,便将她从迷睡中给唤醒。

还有什么比一睁眼看到害自己身亡的仇人更诡异的事?暮璟公子的容貌她一生都不会忘记,凤尘晓第一反应是她又一次死在弩箭之下,他出现在她面前只有一个可能,她见了鬼。凝视眼前这张俊脸半晌,闻着周围的香味,眼神由迷茫到哀伤,想自己做为明珠郡主那短短一生被是此人莫名其妙地结束,不由轻轻问出声:“为什么?”

或许铅华难得,会让犯下杀人之罪占为已有,可这并不算理由,因为,他在她临死之际叫出她的名字:明珠郡主。

难道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他明知她的身份还要杀她,铅华不过是无意遇上,她自知貌丑,从不外出与人相交,可以说跟任何人都无怨无仇,与他更无交集,是什么缘由让他下此狠手?

自身亡至重生,她无时不刻在想这个原因,也许在她不自知的情形下冒犯过他?暮璟公子俊美,她丑若无盐,虽然她有过一次请旨要了人才出众左文华做郡马的记录,可一次失误足以让她知道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何曾对这个暮璟公子有觊觎之心?

她死得莫名其妙,伤心,不甘心,这一切却不能对外人道出,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暮璟公子正弯着腰含笑以待,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虽然习惯­性­地轻易不愿人近身,但对每个女人不管美丑都是极尽温柔,让人如沐春风。眼前这个女子睁开大眼,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仿佛多年前已与他相识,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言说,最后却只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他一时不解,站直身子向沈诚二人道:“这位姑娘……”

燕永答道:“大人,这位姑娘名唤尘晓,是城中一品花韵绣坊的老板。”

他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又问:“姑娘可曾好些了?我这暖香效果奇好,可宁神安息,不若送与姑娘吧。”

说完将瓶塞合上,递给她。

凤尘晓听得几人对话,明白过来这一切竟是真实境界,坐起身来打量周围,一间陋室墙上还贴得有佛画,原来他们还在这宝华寺内,那么暮璟公子是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由大力揪着一角裙裾,逐渐握紧直至指节发白,抬不起手去接那玉瓶。

沈诚见她脸­色­又苍白起来,当她回忆起昏迷前的情景,忙道:“别害怕,那些箭只是­射­在地上的,现在没事了。”

暮璟公子见她不要,也不强求,便收回玉瓶。

她半是恐惧半是气愤,又听得燕永又道:“这位是暮璟暮侍中,京城来的客人,适才那些是他的护卫。”

“什么暮侍中?”她知道侍中是皇舅舅身边的近侍,难道暮璟公子成了侍中?这一年多不见,他果然已去得更高更远,只是他这么诡异的人,呆在皇舅舅身边是何居心?会不会对她的亲人们不利?

急切之间却也无法,谁让她现在变了一个人,还是个手中无权无势的无用之人!

沈诚终于察觉她的不对劲,轻轻包住她用力地握着的手,放柔声音道:“尘晓受了些惊吓,怕是还未恢复过来,暮大人勿怪尘晓无礼,我还是送她回去的好。”

他的手温暖有力,让她瞬间的焦躁平复下来,是啊,她现下没有能力,并不意味着将来没有,如今命运转盘已让她的仇人出现在面前,前路未知,什么一朵花改变了命盘,既然她的命会改变,那么就让她自己决定改成什么样吧!

定下心神后,凤尘晓冲他感激一笑,松开他的手下了床榻行礼道:“原来是暮璟大人,尘晓失态了。不知大人如何出现在这里?”

“暮璟此番前来,是为了一尘大师,圣上虔心向佛,多日不见一尘大师,心中挂念,故派我寻了过来。今日刚到通州,本不想惊动州府,谁料却吓到了姑娘。”

一尘竟然和他是至交?那和尚就住在这个名叫一生休的殿堂,方才他二人应该在一起,再想到自己见了一尘后的古怪反应,凤尘晓更加糊涂。他和他,他们和她,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迷惑之余,她借口不舒服告辞。

本来这是个与暮璟公子相交的绝好机会,沈家也一直有此意,沈诚却任那燕永抢得先机,在一旁着意邀请暮璟公子到城中燕家暂住。

燕永也有自己的打算,日前燕家入宫的女儿传来信讯,暮璟公子似乎与邬家来往颇密,四大世家一直明争暗斗,谁也不想别家坐大,若与暮璟公子搭上关系则对已主有利。虽然他平日里玩世不恭,可也牢记身为燕家人的本份,可今日是为凤尘晓而来,佳人有事,自己不能□相送,着实为难。

幸好沈诚道:“燕公子事忙,我先送尘晓回去。”

“尘姑娘……这个,回头我会去看你。如此有劳沈兄了。”暮璟公子已答应在通州的这些天会在燕家暂居,他不能就此离开,为难之下,对于佳人和家事,他选择了目前最重要的。

凤尘晓哪里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心中不屑,男儿都是薄幸人,相比沈诚更值得敬重。

自始自终,门外的喧闹都没能让殿中的一尘出来看来眼,但她从禅房里出来向寺外走去的时候一直觉得那个一尘和尚就在殿里向外盯着她,纯粹是一种感觉。出得寺门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无比,凤尘晓突然觉得有雨点飘到脸上,明明出门时还是秋日高照,此时竟然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式。

一路上沈诚默默无语,怕她受寒替她披上件披风,凤尘晓心中更是感激,这半日经历太过耗费心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回家发现柳柳早已到家,同样­精­神萎顿,看来姐妹二人都没遇上好事,相对无言,惟闻叹息。

沈府是通州城中除了燕家之外,占地最广的府弟,大家族多有百年历史。沈诚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外面已是­阴­雨绵绵,这天气说变就变,奇怪之极。暮璟公子出现在这里更怪,一尘大师不过来此十余日,他便不耐寻了来,看来二人关系真的是非同一般。家中长辈若是知道暮璟公子下榻燕府,怕不懊恼至死。

想到这些他便觉气闷,推开木窗任窗外风雨吹打进来,他不喜欢受父母逼迫与长房争宠,不喜欢受长辈逼迫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只愿随心所欲地生活,任意翱翔。总有一天他会……

第二日风住雨歇,一早沈诚带了山茶应约而至,魏娘也过府相候。今日他们得去燕府赔罪,看能否过得了燕大小姐那关。

凤尘晓没有休息好,昨日种种在她脑海里翻腾不止,暗暗盘算,凤家的人也该找了来,一直对凤家无甚兴趣,觉得可有可无,如今看来,还是有用的,她目前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凤家了。在那之前,她得先将燕离这件头等大事给解决好,沈诚带来的山茶她看了,应该可以凑数,就看燕大小姐会不会善了。

燕离正绞着手中锦帕坐在厅堂,长辈们都在这里的原因是——昨日燕永回来,带来一个大人物暮璟公子。于是阖府出动,誓要让那个暮璟公子感受到燕家的热情。可她却倍受煎熬,因为燕永还带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沈诚与那个一品花韵的尘晓出游。一想到那个女人姣好的容貌,她就恨不得立马出府去找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离儿,为何坐立不安?”母亲大人发现她心不在蔫,悄悄以眼­色­制止她再乱动,找了个机会低声询问。

“啊,母亲,今日离儿有事在身,可否先行告退?”

“不行,这暮璟公子可是贵客,身份尊贵不说,难得人又长得俊秀如玉,离儿你也老大不小,还是……”

话未说完就被燕离不悦打断:“母亲这话从何而来,燕家女儿哪里就不尊贵了,还需上赶着去找个尊贵的主巴结?”

她把脸沉下来,那上挑得眼角越发显得清冷,正在此时,近身的丫鬟偷偷来报:“沈公子来了。”

燕家老大燕昭耳尖,一向与沈诚交好,听到是沈诚过来便笑道:“暮大人见谅,我有位朋友来访,失陪一下。”

燕父不悦:“是哪家公子?”

“城东沈家的二公子。”

暮璟公子来了兴致,他一时劝不回一尘,打算在通州多停几日:“是不是昨日与燕二公子一起的沈诚?若是,请他进来吧。”

燕永认定沈诚是冲着暮璟公子而来,暗道好你个沈诚,昨天才送佳人回家,今天又来巴结贵人,也不怕累着。

沈诚进来身后却跟着三个女人,倒让燕永失笑:“沈公子,在下一向花名在外,可也没敢像你这般阵仗,咦?尘姑娘,你也来了,今日可好些了?”

凤尘晓等人见这么多人在场,有些意外,她的目光一下子被正中主位上的暮璟公子给吸引过去,边看他边答道:“谢燕公子关心,尘晓好多了。”

沈诚朝暮璟公子等人行过礼后道:“今日沈诚是来找燕小姐,想私下谈件事,不知燕小姐可有空闲?”

燕离一听他想找自己私下单独谈事,先是羞,后是喜,再然后是忧,不知道平日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男子为何会找上门来。突然眼光扫到凤尘晓怀里抱着的山茶,觉得有些不对,这好像不是自己日日观赏的那株。心思转动,已猜到自己的那株白宝株出了事,今日这些女人是来赔罪来了。

“我的白宝珠呢?是不是没了?”她看得出沈诚对那个尘晓有相护之意,偏不要如他所愿,要知道原来那株可是燕府镇宅名花之一,父母若是知道花没了,必定不依,就让这女人当众出丑吧。

沈诚苦笑,这个燕离咄咄逼人,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燕父已站起身来:“什么?白宝珠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我前日想用白宝珠上的山茶制几朵­干­花,可一品花韵的老板非得说花不可离枝太久,我便将花交与她们,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闪失,没想到……不对,定是你们看那花名贵,想污了去,众所周知,那白宝珠是我燕家之物,快些交出来倒也罢了,如若不然就将你们送交官府,到时候受皮­肉­之苦,可别后悔!”她说到最后,已认定凤尘晓三人成了贼。

柳柳气得要命,凤尘晓又扯住她不让说话,魏娘赔笑道:“燕老爷,我等怎会做出如此下做之事,只是前日离府回店的路上,马车被撞,贵府那盆花意外被毁,实是无心之过。如今我们又寻了一盆,定比不上贵府原来的那盆,可也是我们的心意。至于燕小姐说的偷藏一事,那是绝对没有的。”

沈诚上前又道:“这事全是沈诚的错,燕府若要赔钱赔礼,都由沈诚来吧。”

燕离见他一力承担,盛怒之下走到近处指着凤尘晓道:“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替她担着。”

说罢抬手一掌用力挥出。

心事

凤尘晓一世,不,带上重生这一世也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以为那些貌美的千金小姐无论何时都应该莺声呖呖地说话,行若分花拂柳,这一掌下来让她懵了,眼见着巨灵掌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不由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剧痛。

等了半晌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她睁眼一看,燕离的手掌半举,眼中噙满了泪,却是看着挡在她面前的沈诚,不知为何,她竟只是作势并没有真打下来。

暮璟公子更快,在燕离纤手挥下去之初便已从座位跃起,身形闪动蓦地近前,待要轻轻揽住凤尘晓将她带开,却见沈诚已挡在前面,就没有再动。他见气氛不对便劝道:“花草哪比得上人,没了便没了,燕小姐何必动气。”

他一句话便将燕离之气归在痛惜花草被毁,使她不必那么尴尬。柳柳忙上前去扶着凤尘晓过让过一边,距那燕离远远的,怕她再使­性­动手。

眼见佳人受惊,燕永暗自跺脚,后悔告诉妹妹这件事,真想不到妹妹把气去出在佳人身上,他本来是想妹妹知道后去找沈诚的晦气。

燕父也喝道:“离儿!怎么可如此莽撞?还不退下!”

燕离放下手来只是不动,想她平日应对多难缠的生意对手也自持身份,姿态笑脸谈吐颇为注意,偏偏在这上面看不开,要叫人笑话。适才一掌待要挥下,却见沈诚闪到了那女人面前,只这一下,便试探出他的心意,叫她情何以堪?以往与他相见只是冷冷淡淡模样,却原来只是对她而已。

沈诚皱眉直声道:“燕小姐何必迁怒于人,本来尘姑娘的马车是被我那受惊的马给冲撞了,连累她们受惊吓不说,花也被撞坏,燕小姐要罚还是要打,自然算在沈某头上。”

原来是这样,他并不是强要替那女人出头呢,燕离暗自神伤,就算这样,他对那个尘晓也不一般。正待要说些什么,燕父已喝道:“今日贵客在场,你还要怎地?”

燕离再不复初见时的倨傲与气势,含泪离去,临走前恨恨地看了一眼凤尘晓等人,她要自己记得,便是这些女人让她出了丑。

一番闹剧下来,凤尘晓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与魏娘相视一眼,询问是否现在告辞,魏娘苦笑,这事还没到头呢,怎能就这么走了。

若真挨了那一巴掌可就惨了,今日她是为赔罪而来,现该如何是好?那燕家小姐明摆着对沈诚有意,还迁怒于她。说来好笑,她居然没有太多负罪感,只是新鲜,能有人这样诚意维护怜惜,实是不可多得。象燕小姐那种平时做美女多年的人,自然对这个不感兴趣,可是在她却是极为难得的,嗯,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有被人保护被人疼惜。

“多谢沈公子。”她深深地看了沈诚一眼,自与这个男子相识至今,总是被他搭救。

燕永心中吃味,忍不住调笑道:“怎能只谢沈公子一人?暮大人可是最先到姑娘身边护着你呢。暮大人,没想到你不光人才好,还身负绝世武功。唉,我一向自诩是惜花之人,此时却觉不及大人与沈公子啊。”

厅堂中尴尬气氛被他这么一说又轻松起来,暮璟公子也笑道:“我今日可不想做什么大人,离京在外,脱下那身官服,也似乎轻松不少。诸位直呼在下名号即可,如何,燕世伯,燕世兄,沈兄?”

燕家父子大乐,这一下便分出了远近,沈诚也笑着应承,暮璟公子这般随和,倒真让他们意想不到。

凤尘晓在心中大摇其头,或许是自己的心境发生了重大改变,或许是对他产生了抗拒,总觉得虽然他还是风度翩翩,语调还是那么地柔和,但距离当初所见那个如玉少年差别太大了,他变得市侩圆滑,不再给人以难以亲近之意,象是神衹从高高的神坛走下,一年多的官场生涯让他改变太多。

从没有刻意为了复仇去努力过,过去那二十年过得并非如意美满,此时平静的生活让她有时会想着何不放开心胸,忘掉过去不是更好呢?两世为人,许多事倒看得比以往更淡,珍惜眼前才是好的。可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勾起她关于从前的种种回忆,让她明白,有些事,永远无法忘记……

暮璟公子轻轻抿口茶水,不知燕永说了句什么,他轻轻笑起来,可是那双眼睛,对,就是那双眼睛,笑意永远达不到那里。他把众生当做了什么?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放过,她的恨,怎么可以就此忘却?她在心中不停地分析计算该施展怎么样的手段来进行报复,突然醒悟过来她现在也是个美女,揽镜自照虽觉陌生,可这就是她现在的模样,何不就依叶细说过的:重生变做一个美貌女子,最极端的便是让他爱上你,在他欲罢不能的时候你一脚将他踹开,羞辱他的灵魂,折磨他的­肉­ 体……

邪恶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蔓生出缠绕的枝叶,将她的理智捆绑,一股冲动的念头逐渐扩大,全身心都开始呐喊:报仇!要将他在人前炫目的光环取掉,露出险恶的真面目,要他从那高位上打落至尘土中……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她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想着心事,只有沈诚感觉到她情绪紧绷,想到山茶一事不解决妥当还是一桩麻烦事,便收回注视的目光,对燕父道:“今日沈诚带来家中上品山茶一盆,还请燕伯父收下,不足之处,小侄必以钱银补足。”

燕父闻言叹了声气,让沈诚有些纳闷,魏娘和柳柳心也跟着吊起来。

燕昭也跟着叹了口气:“不瞒沈兄弟,近日府内的几盆兰草突然呈了败相,家父最爱兰花,这扫二连三地损失让他老人家心里不太好受,并不是针对沈兄弟你的提议而发。”

“府上能人甚多,怎会为此烦恼?”燕家管着南边的花事,缺什么都不会缺高明花匠。

“哼,那些匠人连个原因都找不出来,真想把他们统统赶出府去。”燕父提起这个就生气,那些兰花是昔日从很远的地方觅来,名贵的很,不说值得万金,也有千金了。

沈诚等人心中大喜,这种花嘛,凤尘晓一人便可搞定,真正是化解矛盾的好机会。他忙道:“眼下就有位高手或能替伯父解救,只是……”

燕父心喜,连忙做出承诺:“若能救得回,山茶被毁一事自然不再追究,且另有重金酬谢!不和高手在哪里?”

沈诚正要指着凤尘晓告诉大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时,燕永想起一件事来:“爹爹,暮大人就是高手啊,想当年暮璟公子四字可是名动天锦城,那皇家莳花苑里第一人呢。”

他这一句暮璟公子莳花苑倒让魂归天外的凤尘晓扯回意识,她愣道:“暮璟公子?莳花苑?”

燕永殷勤地为她解惑:“姑娘不知吗,当年暮璟公子可不正是以一本兰草名动天下?莳花苑是皇家学院,里面大都是世家子弟,我与大哥还有三妹妹都去过的,只是那时暮璟公子尚未入苑,错过相交机会啊,可惜,可叹!”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个燕永还可惜可叹,错过机会,哼,错过投胎的机会吗?

柳柳倒向往不已,偷偷与她低语:“莳花苑啊,我以前也听王生说起过呢,不过现在,物是人非……”

那边燕家父子已经开始向暮璟公子请教,他却道:“白宝珠是嘛?我那里还有几盆,若燕世伯同意,派人去京城取一盆来,都是我原来中莳花苑里的时候培育成材,长得都还不错。至于府内的兰草,我却是无能力为,早在去年的时候,我便不再侍弄花草了,还请原谅则个。”

什么?他不侍弄花草了?这是几时的事?想他得到皇上赏识便是为此,怎会不再侍弄花草?凤尘晓想不通,这个暮璟公子做事总是让人猜不透,看他肃然的样子,众人虽不大信,却也不敢多问。

魏娘笑道:“燕老爷,你要找高手,现成还有个呢。”

燕父诧异:“还有高手?”

“自然,我们这位尘姑娘便是高手呢,什么样的花啊草啊到她手里,那可是遇上了花中神仙,包管你府上的兰草重复生机。”魏娘夸大其词,使得凤尘晓俏脸微红,她几时成了神仙了。

燕父虽有怀疑,可沈诚也道确实如此,便将信将疑地让人捧出来那几盆兰草,要她现场察看。

凤尘晓微微一笑,若真能这样善了,她倒是挺有把握。

燕府下人端上来三盆兰草,都奄奄一息,凤尘晓细细察看,兰草叶子上出了很多小小的黑点,叶尾发黄,有的蔓延到了整片叶子。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兰花,”只是年代远久,她一时记不清楚,在哪里呢?“这好像叫莲瓣兰,南诏,对,这花只有那里有呢。”

她只顾着想自己在哪里见过此花,倒没留意暮璟公子轻轻“咦”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幼年时曾在宫中见过,那一年南诏来使,进贡的物品中便有这一盆兰花,她尚跟在父母身边,不知烦忧。

“姑娘好眼力,居然识得此花。那看出来它们是何病症吗?”燕父闻言心喜,对她的能力稍有放心。

“为何会这样我也不清楚,这几盆是原来的一株分盆而成吗?”

“正是,是这个缘故吗?”

“兰草养不好,多是因为烂根,这明显是有虫子了,尘晓或可一试。先把它们的叶子全剪掉,把土换了,以后用茶水连着浇灌些日子,当可能活。”

由于她有例在先,上一次便把燕离的茶花毁掉,这次说试上一试,倒把燕父难为住,不知该不该让她试。不过府中的花管事光说有虫,却不知该如何来治,平日里当这花是宝贝当惯了,哪里会舍得把花叶全部剪掉,只剩下一点小杆和花根,还是用来观赏的兰草吗?

暮璟公子发话道:“尘姑娘说得没错,正该以此法来治。”

燕父才狠下心来,命府内花匠依此法泡制,是死是活,得过些日子才知。

总算是把这事给解决了,沈诚暗叫侥幸,燕离那边会怎样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的目光留恋在凤尘晓的身上,不愿离开。

离得燕府,魏娘要与柳柳同去店中,凤尘晓与沈诚顺着石街缓步归家,小武赶着车跟在后面,秋风乍起,吹落漫天落叶,她伸手拈住一片黄叶,漫声吟道:“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尘姑娘为何有此愁意?”

“还是叫我尘晓吧,其实只有你知道我的姓氏,两次相救,公子万不可与尘晓见外。”

沈诚要隔一会儿才能叫出:“嗯,尘晓。”

又笑道:“才说不可见外,尘晓才说不可见外,又为何称我为公子?”

“只因公子只得一个诚字为名,尘晓若唤你一个诚字……嘻嘻,非不愿也,实不能也。”她玩心忽起走前两步回身相问,巧笑倩兮站在秋风中,手指还转着一片落叶,心里却在想:“我还没怎么就被燕大小姐视为眼中钉,这下更要对不起她了。”

他也失笑:“可以叫我沈诚,再着你比我年岁少,直接叫沈大哥也行。”

“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二。”

呃,其实也大不了多少,叫沈诚比较好些。

“尘晓,方才在燕府我发现你总盯着暮大人,究竟是何缘故?”

“这个……哪有!”她被窥探心事,紧张之余涨红面孔,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辩白。糟糕,只防着被暮璟公子发觉得,倒落入了他的眼中,这怎生是好?就让他以为自己看上美男得了。“我……我对他……”

“瞧你的样子,绝不是倾慕与他,昨日在宝华寺初见到他,你脸­色­苍白,倒似是惊吓过度。”他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判断,若不是昨日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也不会这般注意。

连看上美男这个理由也不能用了?她真是没有掩饰心事的经验,一张面孔七情上面,真让人沮丧。不过死也不能告诉他真正原因:“自然是被吓到,从没有见过那样吓人的场面,我素来胆小,嗯,真没想到那些凶狠的侍卫是暮大人的,一见到他我便想到昏倒前的那一幕,对他很是好奇。”

“这样啊,我也很好奇。”他不再追问,招来马车送她回府,路上两人均沉默无语。

热闹

秋风萧瑟,吹落一世繁花,每到秋末,通州城内花市萧条,街上行人极少簪花,除却宝华寺照样日日用鲜花供奉着佛像。

暮璟公子绕过宝华寺正殿,慢慢往后殿踱去,再次来到一尘所住的殿堂,抬头看了一眼上首匾额,喃喃念出:“一生休。”

他不明白为何一间年代久远的殿堂为何会起名叫一生休,不是应该叫灵宫殿、地藏殿、圣母殿之类的正统名称吗?欲敲响殿门,却看到那门上雕着的花纹,一时愣住。每次看到它们,便会想起那个倒向白­色­铅华的明珠郡主,似有不祥之意。

殿内一尘出言打断他的深思:“施主请进来吧。”

一进殿内便觉得有股森冷之气迎面扑来,正中一座小小的佛像,却不是平日见过的观音如来,匆匆一瞥之下倒觉得像是西方供奉的夜叉,立为女身,面上亦喜亦嗔,甚是怪异。一尘却没有念经打坐,以手支颌似有无限倦意。

“大师,可有想好何时回京?”

一尘转过身来,脸­色­奇异地黝黑,高鼻深目:“再等等。”

“等什么?”暮璟公子面上持保恭敬,心中却略有些不适,他喜欢看风姿绰约的女子,喜欢看清妍美丽的花朵,对难以入眼的事物总会强迫忍耐。

一尘摸索着香案,心中万般景象掠过,这里有他少时的记忆,成年的悲痛:“我也不知道,回到这里便如回到了出生之地,让我留恋不已。”

“出家之人本该万事皆空,不是吗?”

“不,若真万事皆空,我又为何滞留红尘,又岂能遇上施主,为施主谋划大业?”他目中闪动异­色­。

暮璟公子低下头望着袍角,不敢与他目光对视,怕看了就会陷入魔怔:“大师既知身负重任,又为何将暮所谋之事拖了又拖?”

一尘蓦地狂笑起来:“你忍不住了?哈哈,一念成魔啊,我早说你最终会走上这条路,如何?哈哈哈……这事多么有趣,我喜欢过程,而你却看重结果,不要急,慢慢来,施主还年轻,时光荏苒,慢慢你就会觉得任何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是否有趣。再说你所谋之事若能成功,我也会从这个世间消失,在那之前,容我先满足一下自己的私欲。”

“你的私欲就是躲在这间殿堂?要知道皇上他还在等你回去,暮璟身负皇命,可等不了太久。”

“一生休,一生休,当年这三字便做了我一生的鉴语啊!你可看到这满室刻着的铅华?嘿,没想到他们在凡尘俗世里再也找不到铅华,便将这些烂花刻在了这里,以为这样就能将它隽永铭记?哼,真是痴心妄想!等我看够了就把这里毁掉就回返天锦。”

“大师执念过深,暮璟还是先行告退,请大师顾念宝华寺千年基业,保全这里为好。”说完转身离去。

踏出殿门,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这间殿堂如此­阴­森,毁不毁他并不放在心上,只要一尘同意回京就行。

寺外燕府的马车正等着他,上面还老老实实地坐着一位美女,正是燕离燕大小姐。暮璟公子挂上温和的笑容,强忍着见过一尘后的不适感觉,与燕离面对良久才慢慢平复。燕离见他有些沉默,便刻意找些话题,尽讲些通州风貌来讲,何处繁华,何处­精­致,何处有湖景,何处有山崖。不觉中马车一颠,原来是过了城中一道缓坡,来到了东西大街上。

她伸出手撩起帘子,望着左右穿行的人群微微皱眉,实不愿下车跟这些粗野百姓混在一起,可暮大人自京都而来,自是得感受一下通州风土人情,世族高官与民同乐,说不得要下车感受了。

故此她强做兴致勃勃之意道:“暮大人,不若下车步行,通州街景也是不错的呢。”

但她的提议只让暮璟为难,生□洁,素来不喜与人近身,这街上人来人往,势必会同人挨身,正欲相拒,燕离已命车夫慢行,先行下了车等他,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燕家着意逢迎,还谴了燕离陪他,其中意味不言而明。燕离尚在心中为了前几日之事气恼,虽听命于家人来接近暮璟公子,想的却还是那个对她冷冷的男人。

迎面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俊逸,女的……这是谁家女子,怀中抱着个纸包,貌似里面是吃食,一只手腾出来往嘴里塞着零嘴,当街大嚼,动作率­性­生得却是美丽非凡,惹得行人纷纷驻足相看。

暮璟公子看清楚后“啊”了一声,这不是沈诚与那位尘晓姑娘吗?燕离也看到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人今日将蓬松的乌发斜斜扎了条辫子,简单却又调皮,以往沉静的脸上有着别样生动。二人身后没人跟随,她不停地指着两边商贩与沈诚交谈,惹得身边男子时时轻笑,看向她的眼中满是温柔。

别看凤尘晓表面上快活,其实在哀叹,因为此刻笑意晏晏的那个人,并不完全是她。叶细今晨再一次出现,彼时凤尘晓宿眠未醒,意识尚未清醒,但听得有人“明珠明珠”叫个不停,迷梦间喝道:“哪里来的奴才,竟敢直呼本郡主姓名,可是活腻了?”

梅香听得声响,以为自家小姐醒了,连忙进来伺候,拢起幔帐替她打理,又听得她道:“不要叫了!”

睁开眼却看到梅香捧着衣物站在榻前,这才反应过来不再有郡主,不再是从前。与梅香大眼瞪小眼之际,心中感应到叶细的声音:明珠,哈,是我呀,你终于醒了。

叶细?她看着窗户透进来了光线,迷惑不解:你不是鬼吗?大白天怎会在此?

谁说我只能晚上出来?我可不是一般的鬼魂!

是,是,你真厉害,阎君又放你出来了?

说得人家好像是宠物狗,什么叫又放我出来了,我是自由滴!呵,不过时间也不是很长,所以明珠,时间紧迫,你就带我出去好好玩玩吧,啊?

出去怎么玩?我不会。凤尘晓对玩这个字的概念停留在蹴鞠,斗草上面,楚云楚月曾大着胆子陪她玩过几次,更多的时候,她独自侍弄花草,没有同伴与她玩耍过,嫁了人之后连花草也不能再养,做个贤妻良母吧也没机会。

叶细想通了明珠不过是个可怜的郡主,便不再多说:OK,那我带你出去玩吧,快,穿衣服刷牙洗脸。

梅香看着小姐半躺着发呆,不由担心:“小姐,小姐?是否要起身?”

凤尘晓点点头,边由着她服侍边在心里道:不许擅自作主控制我的身体,不许再见了男人就扑上去!

她想起了上次叶细来的情景,巴在沈诚身上不起那一幕,不由得脸上一红。

叶细连连点头:没问题,上次是我学艺不­精­才会出现那种状况,现在多好,你也能自由活动,我也跟着享受,唉,怪不得封建社会能延续两千多年,这有人服侍就是爽啊。

柳柳已用过饭早早去了“一品花韵”,只得她一人用饭。这中间叶细已将她这些天的经历问了个遍,听得“一品花韵”之名,惊叹道:明珠,你同那些穿越女比起来一点也不差,有头脑,有运气,居然创业去了。唉,我早说你该来个古穿今,如果你到了现代,一定如鱼得水。我真是羡慕你,重生就是好。

凤尘晓摇头:一点也不好,我遇上了杀我的那个人……他现在身居高位,我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能去找爹娘亲人帮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杀你的那个,叫暮璟公子的吗?我不是说了吗,泡他,让他爱上你,然后你就折磨得他死去活来,这才是报仇的最高境界啊。

说得容易,情爱之事非我所擅长,不然我那个夫君怎会对我如此冷淡。

叶细已支使着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那不是以前你不太好看的原因吗?如今你变得超美,这便是你的利器,来来来,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不是还有铅华的吗,你就是拿刀子捅了他,也会逢凶化吉,多痛快,不过我希望你能采用我的建议,老鬼还和我打着赌呢。

凤尘晓无法想像自己拿刀痛人的情形,却想起一件事:说到铅华,我遇上件奇事。

她将遇上一尘后铅华印记会发热的事告诉了叶细,她半晌后想起:阎君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当年的铅华就是被一个叫一尘的给全数毁去,可能跟这个有关。看来我还是回去好好问问那个老鬼才行。不管了,我要上街上街!天知道我有多少天,不!是多少年没有上过大街了。

依着叶细的意思,凤尘晓今日要陪她去逛街,注意,是逛,意味着不能坐马车,不要带丫鬟,因为她们之间的交流方式太过诡异,少一个人在面前总是好的。

尽管凤尘晓提醒过她,天已转凉,百花凋零,通州各处没有鲜花装点,不如春夏两季繁荣,叶细还是兴奋不已,若不是凤尘晓事先声明不得控制她的身体,她会激动地扑到青砖路上亲吻大地。

碰上沈诚纯属偶然,他今日出门是去见魏崇礼,这中长辈已知道暮璟公子暂住燕府之事,巴巴地跑去巴结人家,岂料没见到人,便把气出在他的身上,怪他没有早些出手,白白便宜了燕家那个燕永。不堪其扰他避出门去,本来是想找魏崇礼商量要事,马车刚转到街角,便看到凤尘晓抱了许多东西在街上走。

不过今日的凤尘晓与以往大不相同,见到他会略微的兴奋,怀里那些东西古怪到不象是她会买的,可事实就在眼前,他拿起个拨浪鼓摇了摇道:“这个也是你买的?”

“呵是,看着好可爱。”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凤尘晓在心里默默地补上真正想说的话,这些全部是叶细看中的,缠着她买下来,不然她会一直唠叨:人家就这一天,说不定一天也呆不长,好不好明珠,可怜可怜我吧。

看在她没有不顾自己意愿控制自己身体的份上,就纵容她这么一次吧。

“那这个呢?这是蝈蝈儿?”

“它也很可爱。”它如果不叫会更可爱,一个美女身上发出奇怪的叫声会引来多少人侧目。

看她逛得小脸发红,沈诚有些好笑,这样的凤尘晓实在少见:“东西这么多,不如放在车上让小武给你送回去,我们接着逛。”

“嗯,也好。”

其实心里叶细早叫开了:又是这个男人,上次我就是扑在他身上,明珠,是不是我一扑帮你找来的好姻缘啊?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要乱来啊。

你这么紧张他,没对他有意思才怪。来,让我替你们把红线绑得牢一点。

她对沈诚有叶细说的那样紧张吗,凤尘晓暗忖难道叶细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对沈诚确实有那么一些不一样,只是她已婚配过,虽然是在前世,可一女不事二夫,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还在沉吟之间,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道:“说来我还没正式谢你的救命之恩,”指着间铺子道:“相请不如偶遇,呀,这里人多,生意好则证明饭也香,不如我在这里请你吃饭吧。”

沈诚摇首道:“这里人多,不够清静,你刚才吃的太杂,若再吃些不应的饭食会难受,我带你去沈家的梦白楼,那儿的厨子会做一种甜汤,有消食作用,喝了会好些。”

“是我请你吃饭,去沈家的酒楼还是我请你吗,肯定你得掏钱了。”她笑嘻嘻看着他,心中却道:明珠,快叫你的男人请我吃顿好料的。

凤尘晓无法,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只求叶细别把沈诚给吓到才好。接下来叶细支使唤着凤尘晓将他的家族住址婚姻情况问了个清清楚楚,沈诚有问必答,即使她问他是否谈生意要去喝花酒也只是笑着应答。

两人正欲往梦白楼出发,却被人拦下,凤尘晓心中立马起了波澜,叶细忙安抚:别气别气,唉,这位一定是那个什么暮璟公子了,长得嘛,比沈诚好看,气质嘛,嘿嘿,整个一个绝世小受啊。明珠,就是他杀了你?我看不象啊。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杀我的正是此人。

沈诚朝暮璟公子拱手行礼道:“大人,哦,燕小姐也在。”

燕离肺都要气炸,一个女人,最恨别人的轻视,沈诚这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爱和恨的距离往往在一线之间,她的爱来得快恨也来得快,故意往暮璟公子身边站近一点,娇声道:“沈公子,尘姑娘,这么巧,二位这是往哪里去?”

沈诚道:“天已近午,我们是去梦白楼吃饭。”

暮璟公子早不愿再混迹人群,闻言立刻道:“是时候用饭了,燕小姐,不若你我同去?”

燕离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一鬼同行变成四人一鬼同行,往那沈家酒楼行去,才走得没几步,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行人纷攘。堪堪奔到凤尘晓四人面前,领头一人强勒马缰,使得马头一转,高高扬起前蹄,长长嘶鸣一声后站稳,后面的几骑跟着停下,此等声势甚是惊人。领头之人昂然不动,另几人翻身下马,冲着凤尘晓一声:“三小姐!”

凤尘晓早被沈诚护在身后,得了叶细的提醒后探出头来冲那领头之人叫道:“大哥。”

争吵

据叶细所说,凤栖臣此人极为强势,无论是生意场上还是对等亲人。此刻他沉着脸直坐于马上,微眯着的双眼透出股很不耐烦的气势,听得凤尘晓一声大哥,面­色­微有缓和,朝她伸出一只手道:“上来!”

上哪儿去?凤尘晓仰头看着那神骏的马儿,无法想像坐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叶细惊叹:你这个大哥岂止是强势,简直是霸道,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明珠,就是他决定让凤尘晓同那个徐文藻退婚的,凤家的长辈也没人反对他。

凤栖臣见小妹站在一个男人身后不动势,怒气又上涌,自听得卞子昱传信到郴州那一刻起,他便放下一切来找小妹,风餐露宿地赶到通州府,能立马遇上自是好事,可她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不过来算怎么一回事?这个男人又是谁?旁边那一男一女又是谁?

暮璟公子今日穿的是常服,看到这一幕暗忖这位尘晓姑娘来历有些不简单,那一位也太专横。不过人家兄妹的事,他不好说什么。

沈诚坦然接受他的打量,他自然记得凤尘晓的真实­性­名,那眼前这位便是凤家真正的当家人凤栖臣了。早闻此人能力一流,凤家稳居四大世家之首,他又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打量完毕,凤栖臣冷冷哼了一声,暮璟公子倒还罢了,看不出另一个男人比当年那个徐文藻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小妹会对他一副依赖的样子。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了两步到了沈诚面前,本想斥责她不听话,可看到她以往圆润的下巴变得尖了,想起她这一年流落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放柔声音道:“来,跟大哥回去。”

凤尘晓叹口气,有些为难,依她推算,凤家来找她至少还得再过十日左右,没想到老大这么快就赶来,由此可见凤尘晓在凤家并不是可有可无。这位大哥的霸道和专横其实是一种只对家人才有的宠溺,她以前从没有过兄弟姐妹,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大哥,我……”

众目睽睽之下凤栖臣弯腰一揽便将她带上马,扬鞭打马,就在那满是行人的大街上呼啸而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控制马匹的,硬是冲出一条路来却没伤到行人,随行的几人也跟着打马离去。

沈诚只隐隐听得凤尘晓叫了一声,转瞬间便再看不到那群人的影子,有些替她担心,身边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没有散去,燕离这才发声道:“暮大人,这……要不要报官啊?”

“不可,尘姑娘唤他作大哥,那便是人家的家事了。沈兄,我看梦白楼也不必去了,告辞!”他召来马车,结束今天的出游,实则是想知道适才马上男子是何方神圣,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查清楚了好看是否值得结交。

燕离看到沈诚有些黯然,上前两步想安慰于他,忽然想到自己正生他的气,而且今日是陪暮璟公子出来,不可让他久等。

凤尘晓那声轻叫其实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是叶细兴奋地叫了一声。她从来没有骑过马,更不用说和男子共乘。凤栖臣­性­格霸道,可是外表却是极出­色­的,没办法,品种优良,凤尘晓那般美貌,他这个哥哥也不会差到哪里,在她是美,在他是俊朗,与暮璟公子不相上下,却比暮璟公子更显男子气概。

她坐在马上无依无凭,只得紧紧攥住凤栖臣的衣裳,一路路人摊贩惊呼,她张口想让他停下,却被风灌了一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已到了西城郊的一处庄院。半晌没听叶细说话,她在心中连呼叶细,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回冥府去了还是兴奋地晕过去。

凤栖臣将她抱下马,拍门进院,开门的小厮奔去内院叫道:“大少爷到了。”

这庄院是凤家所有,专供在此地经商开店的凤家子弟居住,自有凤家派来的管事打理庄院和招待亲族。先前去“一品花韵”找魏娘打听凤尘晓的便是这里的管事凤九,他从账房匆匆赶过来行礼:“见过大少爷,一路辛苦。”

“凤九,找人服侍尘晓。尘晓,”凤尘晓一路上不发一言,要说什么她还没想明白,只好见招拆招吧,见他转向她说话,忙瞪大眼睛表示有在听,他倒有些不敢正视她:“你……回房歇息一下,有什么话晚膳的时候咱们再说。”

她还能说什么?点头吧。也不知道以前他们是如何相处的,照理凤尘晓是怨他的,心中的如意郎君被大哥逼得退了婚,宁死也不愿回家,说怨还是轻了的,恨极了才行。

“呀,不行,我得同柳柳她们说一声。”

“此事无需你去,我会让凤九派人去一趟。”

凤尘晓有些无奈,她还没有被人这样管过,想起沈诚就这样被抛下,心中甚为过意不去。

这里很陌生,她有些惶铖,还不如自己重生醒来时周围一群不认识她的人。他们都叫她三小姐,看来除了凤栖臣,中间还有一个,却不知是男是女。

凤九派来一屋子人来服侍她,很是夸张,她抬抬手,立马茶水递到手中,叹口气,自有伶俐丫头巧语为她解闷,她做郡主的时候也没这么金贵。再观这庄院外表虽然普通,里面却处处­精­致,单是窗前这个小小的园子就满是名贵的花草,天虽已冷,可还有应景的 开着花。闲着无事,她一株株看过去,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株拜岁兰,这不是她同邬溶月一起种的那株兰草吗?微讶之下让人捧进来看,凤九正好来回禀去“一品花韵”的事,看她对着兰草细细研究,暗忖三小姐不是从来不喜花草吗?

“你是凤九,我见过你吗?”她斜肘支着身子,并不坐正,慵懒地问那名管事。

凤九躬身应道:“正是小人,十三岁便离开郴州来通州府,三小姐必定不记得了。”

幸亏隔了这许多年,她问道:“这盆兰草从哪儿来的?”

“这叫拜岁兰,年前的时候燕家从天锦购回来数盆,往咱们这儿送了一盆,春日才会开花,三小姐好眼力,这拜岁兰近两年可是世面儿上最贵的花了。”

“为何?我看它很平常。”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也不知是他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邬溶月定是将这花给了邬家,培植后卖上好价钱。她拍拍那盆拜岁兰,不再感兴趣,卖了就卖了,邬家就是做这生意的,明珠郡主死了当然由她来做主。

“凤九,我不习惯这么多人,留两个就行了,其他的都退下去吧。”

“大少爷说……”

“有些事我只想说一次。”凤尘晓微微皱眉,坚持地看着凤九。

她忽然想通了,以前的凤尘晓如何说如何做一点也不重要,没必要揣摩凤栖臣等人会如何想,难不成为了怕他们怀疑便努力做他们心中的凤尘晓?一直都心虚得不敢面对凤家,即使想回去,也是抱着利用这个身份替自己报仇,直到真正与那个大哥面对面,她想凤家到底算是她的亲人呢,多些亲人总是不错的。

凤九被她看得低下头去,不知为何,三小姐的气势一点也不比大少爷差。

“是,三小姐。小的刚才去替小姐送信,一品花韵的两个老板已知三小姐回了家。”

“她们说什么了?有没有到沈诚沈公子的府上送信?”

“没说什么,只是那位柳姑娘不信,非要跟我一起回来,还说要拉我去见官。”他有些尴尬。“至于沈公子那里,大少爷下午没交待,小的这就再跑一趟。”

柳柳的脾气还真是暴躁,沈诚应该知道带自己走的是真是她大哥,

终于挨到晚膳时间,凤尘晓食不知味地同凤栖臣一同进餐,其间她的饭碗里一直没有空过,推满了凤栖臣给她挟的菜。

“大哥,够了。”她心中有事,不由走神,问道:“大哥,家中父母安好?”

“难为你还想得起爹娘,他们还好,为你劳心伤神,我听凤九说你把身边侍候的人都赶走了?””

“是,我不喜欢人太多。”

凤栖臣没有再挟菜,倒是注视了她半晌,直到她再次不耐烦地道:“大哥,你看镜子也行,反正我们一母同胞,长相相近,你看自己一定比我好看。”

他不再看她,倒是看着她沉思不已:“我听得凤九说你与往前大不相同,尘晓,你以前很少敢直视我,很少在我面前发言,如今举手投足间自有风范,真是大大的不同。”

知依他的成就,必定是个­精­明人,凤尘晓打起­精­神应对:“流落在外,自然学到很多以往在家学不到的,也是吃过苦头才学了乖。”

“包括喜欢侍弄花草?”

“对。”

“以往你只要呆在花草堆里就会起红疹子,如今也好了?”听了凤九的回报,他觉得不可思议。

“自然是好了。”她以前会这样吗?好像猜错了呢,不过不要紧,她决定随意乱说,反正都拿在外流落当借口,增加他们的负疚感,直至不再追着她问东西问西。

“我一路南行,最中意的一件外衫磨损了些,那还是你给我做的,不知尘晓可否为大哥缝下衣服?”

“没问题。”看来凤栖臣心中尚有怀疑,考验她来了。不过这岂能难得到她,待她饭后快速将那个刻意钩破的小洞织补好,用漂亮的手势收针后,凤栖臣心中再无怀疑,她失踪已年余,家人不住猜测她会遇上什么样的状况,好的坏的,真没想到她会好好地开了家店做老板。忍不住谓叹道:“小妹,你还活着真好。”

这是什么话,她当然还活着,不过怎么对他们说那个凤尘晓已投胎转世。

“大哥要在这里停多久?”

“过几日便带你离开。”

“回郴州吗?我暂时没那个打算,你也知道,这一品花韵离不开我。”

“那么,就把一品花韵也搬回郴州,你是凤家小姐,要什么店自然有什么店。”

“我的愿望是去京城开店,不是郴州。”

“今日我见到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是暮侍中,一个是沈府的公子,哼,你单让凤九信到沈府,怕你是不想离开那个沈诚吧?”他面­色­不愉。

她登时涨红了脸,有些口吃:“大哥,你管的太多。这又说的是什么话?”

凤栖臣忍了忍没有说得太绝,上次即是他铁腕行动,逼得尘晓离家出走,思及此,他道:“我也是为你好,那徐文藻个­性­软弱,又极尽书生意气,这样的男人不配给你做夫婿!而那个沈诚,是家中二房之子,偌大的产业轮不上他来继承,也是不能要的。”

凤尘晓想起那封休书,又感怜身世,三分假七分真地惨然道:“大哥如今又何苦提起徐文藻,休书已写,婚约作废,你,可满意了?”

找到小妹还解决掉那个大包袱,凤栖臣对这个结果无比满意。只是目前又冒出来一个叫沈诚的,暮璟公子来头也不小,嗯,不急,他会一一把他们从小妹身边剔除掉,他的小妹,非人中之龙不可。

当晚凤尘晓就歇在了自家庄院,虽然与凤栖臣商量将来去向未果,还差点争吵起来,但平心而论,她应该先回郴州拜见凤家二老,自己的爹娘看不到,见见名义上的爹娘也好啊。

决定

凤家别院里,凤尘晓夜不能寐,心中矛盾无比,初与凤家大哥接触,觉得虽然他有些霸道,但还是爱护小妹的哥哥,可究竟当初是怎么一回事,逼得那个凤尘晓要流落荒野,宁可身死也不回家?那么如今她又该不该等想清楚了再回凤家?有些后悔居然想要跟凤栖臣回郴州,不能妥协,她还要再想想。

一想就想到了暮璟公子,此番在通州遇上他真是孽缘,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暮大人!要怎么样才能拆穿你的真面目?你又有什么样的­阴­谋?

恨恨地翻了身又想起郡马左文华,他出使西疆回来后,知道她死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试着猜测,惊喜莫名?万分悲痛?她猜是前者。真想回天锦城,去看看她所熟悉的一切,在她离去后是否有了改变。

她那一生活得太悲哀,即使相公嫌弃也不能有怨言,因为是她自找的。那么她这具­肉­身原来的主人呢?美貌且年少,情之所至不顾家中反对也要追随家世没落的未婚夫婿,如此坚贞还是被人休弃,比起她,自己算是幸还是不幸?

一夜就在她的辗转反侧中渡过,她这里心事重重,凤栖臣也同样无法安睡,挑灯同凤九商量要事。

今日里长街相遇,本以为会有一场喧闹才能与妹子相认,岂料她象是忘记了离家前与他的种种不快,照样叫他大哥,语气缓和,倒叫他惊疑。仔细问过凤九这些天打探的结果,凤九只说探得小姐半年前在明德镇出现,与一渔家女子交好,后来遇上魏娘才来到了通州开店。

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妥,她离家在外的一年,家里一直没放弃找人,先后到过徐家和秋冷山庄,均只探得一点点踪迹,如今总算是找到了。

凤九见他冷着脸不见开心的表情,安慰他道:“大少爷,三小姐回来便好,您又何苦发愁?”

他倒是想开心,可就是开心不起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依她的­性­子,离家前那般狠绝的态度,见了我为何心平气和?”

“你们是一家人,小姐她又在外受了许多苦,自是明理不少。”

“也许她真的是长大了。”想到徐文藻伤她至深,又恨恨地道:“那徐文藻现如今做了官,若再敢来招惹尘晓,我定不饶他。”

柳柳第二日便带着梅香梅影寻了来,一见凤尘晓安好无恙,大大松了口气:“小尘,原来你真的没事,我以为那个凤九骗我呢。”

此时凤九还未退下,闻言苦笑,他一府管事被人象昨日那般不放在眼中,今天这个女子还是不看她,无奈只得去唤人奉茶,临走时道:“小姐有事再唤我。”。

柳柳留心才恢复身份的凤尘晓,只见她已不再是惯常的随意装束,而是件白­色­右衽窄袖仕女长袍,长长的裾摆拖在身后,点点金线闪着微光,愈发衬得娇俏。因入了秋,双臂上松松的半围了幅绒绒的长暖披。

“我真没想到,你会是凤家小姐,不过也该想到,你那么美,又懂那么多,以前徐大娘就跟我说过,你不是一般人,以后我得称你凤小姐。”

凤尘晓倒无所谓,她现在的身份看似尊贵,其实不过是一个被拒婚了的女子,可能还不如柳柳的行情好。

“别说这些了,快来坐下,是谁并不重要,我还是和你一起从明德镇出来打拼的小尘。对了,魏娘没来?”

“没有,她说改天正式来拜访,还有,我带梅香来是想着她跟了你许久,怕你没人服侍,她又最知你的喜好。谁知道这里挺多人,也是,凤家哪里会缺人侍候。呵,不然我一会儿还带她走。”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今晨她来时梅香主动要求跟来,并道此时凤尘晓身边应该没有合心的丫鬟,所以她才带上了梅香。

梅香上前行了跪礼,叫了声小姐,立在那里等她发话。凤尘晓没看梅香,却对着柳柳道:“那就让她留下吧,店中事多,你也别日日往这边来。过几日我可能会回郴州家中,今后我不在身边,你可要多多保重。”

听得她要走,柳柳紧张不已:“你要走?看我说的傻话,自然,你是要回凤家的。不如这样小尘,我跟你去凤家,到那里给你做个丫鬟也行啊,我原来跟爹出船打渔,什么苦都吃得,这样总不会跟你分开了。”

“这才真是的傻话,什么给我做丫鬟,你我情同姐妹,如今你又是个有身家的人,早不是什么渔家女子,再说了,你走了,绣坊该怎么办?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何要挣钱?”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天我不是去见王生吗?他竟然躲着我不见,你道为何?原来我爹去王家花店里故意说起我现今是如何风光,那王生的爹爹早告知他我在通州,唉,他自觉没我出息,反倒怕见我,小尘,你说气人不气人?”柳柳觉得人生而无趣,没意思。

凤尘晓觉得不气人,反而开心地笑,替柳柳解气,她此生是不会有这等本事了,若能羞得郡马无脸见她,那是何等惬意之事!

柳柳接着又道:“小尘,一品花韵是有咱们出的份子,可也都是你的钱,凤家财大气粗,这些微银钱你当然不会再看在眼中,可我早说过这一切还都是你的,我光­干­活就行。”

凤尘晓无奈,柳柳真是少有的纯真:“你就当替我看着这些家当还不行?再说这些是咱们的心血,是付出了努力才得到的对不对?”

至于凤家,那不过是人家的东西。当然这句话要在心底默默地说。“还记得谢婉佩小姐吗?她说让咱们去京都做这个的提议,我一直没忘,也许再过些时候,我们一品花韵在天锦城就有分店了。”

柳柳咋舌,她以为做成现在这样已是极致,不曾想凤尘晓会想得那么远:“会吗?”

凤尘晓:“一定会。”

她很想让柳柳给沈诚带个信,或者请他过来一趟也行,又觉得开不了口,因怕这样一来好似他们有私情似的,只得作罢。

告知凤九一声后,梅香被留了下来,凤尘晓带她在庄院里闲逛,只是走着,一句话也不说。梅香不敢乱看,她觉得凤尘晓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想说什么都行,小姐­性­子淡,也不多说话,偶尔会给柳柳她们提个恰到好处的建议。现在更加沉静,让她心里更没底。

“梅香,我留下你并不是为缺人手,而是想问清楚,你和梅影到底从哪儿来的?”

“奴婢知道。小姐……为何这么问,奴婢是魏娘安排的。”

“我问的正是魏娘从何处将你们找来,这般细心,退进有据,怎么会是魏家里出来的,莫要再哄我了。”

梅香出了一身汗,在犹豫说还是不说,前面凤尘晓已停下脚步等她回答,她咬­唇­想了又想,最后决然道:“我们两个是沈府里出来的,沈诚公子派我们来服侍小姐。”

没想到真的是他,凤尘晓在心中暗叹,当日她们匆忙间来到通州,尚未在城中定居,梅香梅影便已出现,只能是认得她的沈诚会做此安排。

“为何由魏娘安排你二人到我身边?”她与魏娘之间并无矛盾,想不通魏娘为何要听沈诚的话。

“奴婢只知道魏娘去明德镇找你们,也是公子安排的。”

魏娘也是他安排的?看来魏娘说要与她们全伙做生意,也便他的主意,“一品花韵”竟是在他的帮助下才开的店。

“他……究竟是何居心?”

梅香索­性­全说了,把沈诚的交待全部抛却:“公子当然是好意,他对小姐你这般上心,出钱出力地帮着小姐。”

她却不信,沈诚在秋冷山庄的时候应该只是对她的身份有些怀疑,后来叶细捣鬼,使得他误会自己投怀送抱便转身离开。怎么会又找人帮她?难道他一直派人跟着她?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心思可真是深沉。

亏她对沈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这样也好,好让她下定决心,全心全意找暮璟公子报仇了。

凤栖臣略休整两天便要回返郴州,凤尘晓根本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便道:“大哥,你莫不是打算着把我带回去关起来吧。”

“怎么会如此?”虽然他很想,可是也知道凤尘晓脾气是如何倔强,

“大哥,我离家的原因是什么,你应该不会忘记吧?”她只知道大致的因由,细节并不了解,比如凤尘晓为何一人在外,象她那种世家小姐,怎么跑出凤家的,又是如何到了徐文藻处。

他想起一向温顺的小妹得知徐文藻在他逼迫之下写了毁婚之休书后,情绪激动晕倒过去,醒来后不吃不喝,只抱着休书发呆,对家人不理不采,让人着实心疼。

她注意察看凤栖臣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谁料他面­色­上稍有丝哀伤,只是很短的时间,就又将脸一板:“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提醒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若我不想做的事,谁也逼迫不了我。”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有些老路不能走。若她此番回去,被凤家人安排着跟人成亲就完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今她可是被弃之身,比之从前大大的掉价。

凤栖臣看着她不发一言,他不明白怎么一年,才一年而已,小妹的­性­子变化会如此之大,以前受了委曲只会闷在心中,现在却敢跟他当面理论。有了前车之鉴,他想还是不要太着急,再给她几天时间。

这一日燕府二公子燕永来访,凤栖臣碍于世家面子才见的他,在凤家老大的眼中,燕永充其量不过是个败家子,二世祖。但暮璟公子就不同了,身居高位,又生得丰神如玉,盏茶功夫相处,已让凤栖臣对他大加赞赏。

“暮大人博学多才,偏生又如此年轻,叫人不得不佩服。那日街上匆匆一晤,凤某未及下马拜见,实乃凤某之过。”凤栖臣想不通他为何会身居高位,今日一见也就释然了。有些人天生就有服人的能力,连他都对这个暮璟暗生佩服之意。

“凤公子客气,唤在下暮璟即可。”他懊悔没有早知道凤栖臣的身份,若是能把郴州凤家拉拢过来,倒是一桩美事。至于凤尘晓,他想起初见时她那张苍白的容颜,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岂敢岂敢。”

“尘晓姑娘今日……”

“凤九,请三小姐出来。”

“三小姐今日要去一品花韵,我派人护送着她去了。”

犹豫

“一品花韵”自选址到开业,凤尘晓从未去过,唯一一次起意前往店面,半路便被沈诚的车马给撞上。是真的巧合还是他有意安排?此刻在她心中,沈诚的所作所为全都变得半真半假,每一句他说过的话她要在心里咀嚼半天,哪怕是很无意的句子。

当然,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这点毋庸置疑,即使他是看了那封休书知道她的姓名,猜到她的来历才相救,那也无法改变救了她的事实。

“小姐,你不进去?我听梅影说,附近的州府县郡也有闻名而来的,好多货品还未上架便已售出,绣娘们常要日夜赶工,生意好得不得了。”梅香见凤尘晓只是停在近处却不下车,便出言询问。

凤尘晓远远看了一会儿,柳柳并不在前面,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里值得她记挂的,就只有柳柳一人了,不能带她去凤家,更不能去天锦城,自身尚不知前路有何险难,带她去说不定会害了她。

成日里与凤家大哥周旋着很累,既要让他看不出自己变了个人,又要争取自己的权利,她把自己改变的一切缘由都托词于流落在外一年上面,总算把起程回郴州的时间给拖了几日,她还有些事要办。

梅香的话只让她意兴阑珊,生意再好她以后也难见到,天锦城的分店也轮不到她去开,有些气闷地对梅香道:“不去了,生意好也只证明你家公子有眼力,会得看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梅香听她口气不对,就那样跪在车中:“小姐,你可是在生公子的气?是梅香的错,不该告诉小姐这些,可是公子他没有恶意啊,依奴婢看来,他与魏家少爷交好,才拜托魏娘相帮,小姐万不可曲解公子情意。”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变成了沈诚对她一腔“情意”。也许从另一面看,这是真的,可凤尘晓的心,已不是表面单纯十七岁少女,不说历尽沧桑,也饱受磨难。

“情意?梅香,你以为我留你下来,是为了什么情意嘛?”她轻轻一笑,“我只不过想让柳柳身边少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梅香惶然,尘姑娘不说话则已,一旦犯到她,怎会如此狠心绝情,那么她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凤尘晓看到她瑟缩的样子,不由想笑,难道在别人眼中她是个毒辣的女人?也不去理她,沈诚的魅力她早在秋冷山庄便领教过,公子多情,丫鬟们又是最爱做梦的,这梅香的心意她一想便知。

且不去理梅香作何想,她吩咐马车赶往宝华寺。今日虽然说是要去一品花韵,可她一直念念不忘那间名叫“一生休”的殿堂那个和尚,到底他们和她身上的铅华印记有何­干­系?

马车辘辘声中,她抱膝沉思,难忘沈诚开州救命之恩,宝华寺内怜惜之意,燕府维护之心,连她也难免意动了呢,可一朝得知他欺瞒于她,这心便凉了。细细思来,沈诚应该不图她什么,论家世,沈家是不及凤家,可也是高门大户。若说对身为凤家之女的她起了攀附之心,那燕家燕离对他情意切切,用得着舍近求远地来攀附她吗?

一想起这个,她就觉得是在为沈诚找借口,急忙打住。她二十一年从来没有过这般婉转无奈的心事,忍不住想起又苛令自己不要再想。

未到宝华寺,她心坎儿便一阵阵地发紧,铅华印记蓦地发热,似乎在提醒着什么,使得她阵阵发慌,有种不吉之兆。思来想去,看大哥的意思不日就会离开通州,如不去一探究竟她是无法心安的,于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凤九派来的人其中有两个是跟着凤栖臣从郴州过来的好手,他们的任务就是跟好三小姐,别让她有任何闪失,当然也别让她跑得无影无踪。三小姐到寺里进完香却把丫鬟谴走,只留下他二人往后面去,绕过几名僧人到了座­阴­森森的殿堂前,瞪着门看了半晌后突然转过头问二人:“谁能把门撬开?”

凤尘晓在正殿进完香出来时,听得小沙弥讲一尘大师闭关结束,今日与寺中众僧佛堂讲经,暗叫天赐良机,让梅香回马车上等她,挑了两个护卫便往里面去。

门是关的,可拦不住两名大汉破门而入,在佛寺里做这种事可谓是大逆不道,他们对这位三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为何三小姐要对这座看起来年久失修的殿堂这般重视?

凤尘晓不去理会二人询问的眼神,先行进入殿堂。

果然,除了殿门上,满室的墙上也刻满了盛开的铅华,虽然年代久远却还有斑驳的白­色­涂粉印记,连那尊供奉在堂上古怪的佛像手中也拈了枝铅华。她想不通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铅华雕刻,而一尘为何会在这里一呆就是这么多天,他和铅华有何渊源?他和阎君所说的那个在几百年前毁去所有圣地奇花的一尘名字相同,他,是鬼还是人?

两名护卫跟在她身后进来,均想三小姐该不会中邪了,这间房子太过诡异,现是快入冬的天气,站在房中只觉寒气侵肌裂骨,两人身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但见三小姐站在屋里若有所思,白­色­裙裾无风自动,对视一眼相互询问对方:三小姐是不是中邪了?为什么非要进来这里?

忽听得门外一声惊呼:“施主是如何进来的?”

两人也被吓到,同时抽出长刀对向门外,一个头戴帷帽的和尚站在门外,旁边还立着一名小沙弥,说话的正是那名小沙弥,却是一尘讲经回来,发现殿门被破,有人闯入。

凤尘晓见正好被一尘撞到,暗自捻了一把汗,心电急转:难怪肩上铅华会发出警醒之意,这可如何是好?

小沙弥又追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乱闯?”

她只得撒谎:“大师,我们也是路过这里,看到门被损坏才进来查看,至于是何人,小女子也不清楚。”

“路过?”一尘低沉重复她的话,自是不信,他认出了她是抵达通州当日在前殿碰上的聪慧女子,也记得暮璟公子的护卫曾把她吓晕在“一生休”的殿外。今日她又出现在这里,怕是别有用心。

凤尘晓领着两名护卫走出殿门,来到一尘面前,小沙弥嗔怪道:“女施主莽撞,怎可随意进这间殿堂。”

“小师父,这间殿堂怎么了?为何会起名一生休?好奇怪的名字。”

“此乃我寺中禁忌之所,只有一尘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才可压制得住此间妖魅之气。为何叫一生休,小僧也不知。”具体有何妖魅他也不知道,年深日久,传得多了,便给这间殿堂笼上神秘面纱,一尘大师远来讲佛,却指定要住到这里,实在是 。

一尘任得她向小沙弥问询,对她施了一礼便进殿去,并不在意殿门破败,兀自坐到蒲团上打坐。

小沙弥看了看殿门,道:“大师要清修,施主还请快快离去,小僧要去向住持回禀此事才行。”

她点头称是:“不知何人竟敢在佛门圣地撒野,真当彻查一番才是。”

身后两名护卫头冒冷汗,暗道三小姐还真敢说。

凤尘晓安全回到马车上才大大松口气,只觉浑身汗津津地,双脚绵软,都是紧张所致,这一次她总算是进到里面看了看,没有白来。可惜让那一尘发觉,他与暮璟公子相熟,等若暮璟公子也知道此事,那么以后会不会让他对她有了戒心?不过任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她为何会对一尘这么感兴趣,怕他作甚。

回到凤家别院,凤九迎了上来,道:“今日庄中来了两个客人,大少爷正在见客。”

她有些诧异,这几日大哥挺忙,就是忙着见客,城中富商名士得了消息,赶来求见的不知几何,庄院里凤家子弟也不少,都想与之结交,哪两位竟值得凤九这个知情识趣的人在她面前提起?

“是暮大人和燕家二公子。”凤九意有所指。

他们?说起二公子三字,她又想起沈诚,同为家中二公子,沈诚比燕永出­色­不知多少倍。暮璟公子这么着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她怕见得多了,终有一日忍出病来,仇没得报就又去找阎君报道,太不划算,还是少见为好。

她眉毛也不抬,扶着梅香的手停也不停:“来便来了,又有什么稀罕的。”

凤九急忙拦住:“大少爷吩咐三小姐回来后便也去见一见。”

“那就说我没回来好了。”她只当是耳旁风,抬脚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凤九无法,只得让开。

行至中庭,正好与凤家大哥还有两名人客碰个正着,燕永笑道:“凤小姐,你回来了。”

凤栖臣一看,不悦道:“去了何处,怎地如此狼狈?”

她摸摸自己的头脸,很好啊,这等容貌总不至于失礼于人吧,凤老大你也太不讲理了。

暮璟柔声提醒道:“此时百花凋零,凤小姐不知何处惹得一裙裾的花瓣,嗯,我想到了,定是去了宝华寺,这时节只有寺中才会满是供奉鲜花。”

她低头一看,白­色­裙裾上沾有小小的桂子花和几根掬花瓣,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惊诧于他神准的观察力,区区一个细节便让他猜出这么多,真不简单。

“怜花寻芳美人娇,凤小姐此形此貌真说得上是香花美人。只叹凤兄急着回郴州,离别在即,不知二位几时起程,我去给凤兄送行,可好?”

“燕公子客气,妹妹,你与暮大人也是认得的,替我送一送他。燕公子,这边请,凤某还有物件托你带给燕世伯。”

他二人转往书房,留凤尘晓带着梅香面对暮璟。

这个暮璟公子到底有什么好,难为凤栖臣花下心思。她还能说什么,木然道:“暮大人,我有些累,梅香,你送暮大人出去。”

“凤小姐留步!”

她只得暂缓脚步,今日往自己院落的路忒艰难,一直被人拦。

“明日小姐可有空闲?”暮璟近前两步,身上有股淡淡香味钻入她的鼻子,诱惑她闻了又闻。

竟是青青栀子的花香,这个时节哪里会有这种花,本已打定主意不同他说话,不由自主问道:“大人何事?”

“宝华寺才刚与小姐相识,三日后你便要回返家中,趁得明日有空,想邀小姐到州府附近的江郎山中温泉之地游玩,适才与小姐兄长提过此事,他已应邀,但不知小姐可有空闲,会否同去?”

听他所言似乎对她起意,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她只是一时偏激想过要以­色­来诱人,真遇上了机会,倒退却不已,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张了张口想说不去,偏问出来的话变成了:“大人,你身上的香味是栀子的味道吗?”

话一出口吓得自己先退了一步,梅香忙扶住她。暮璟也呆了一呆,不待他回答,凤尘晓已带着丫鬟快步离去,他望着那女子背影慢慢不见,才回头出府。

诚意

凤尘晓不住懊悔白日里竟然鬼迷心窍去打听暮璟公子身上是何种香味,一定是最近见他见得太频繁,故此已接受了仇人在眼前而且还得做表现功夫这个事实。她抚心自问,确定自己的内心还是明珠,没有改变,最后得出结论便是她又犯了重皮相这个毛病,暮璟公子长相太过妖异,他身上那个香味也有古怪,下次她可要注意别离他太近,否则会不小心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与凤家老大相处时日不多,对他的专横叹为观止,几次因为不服从安排与他相争,凤栖臣用以往一贯的态度压制不了她,佯怒之余又感无力,看来他的小妹真的长大了,以往是隐忍不发,宁可委曲死自己也不会吭声,现在会­干­脆地对他说不。

凤九来汇报小妹近况时提到,三小姐常常话只说一遍,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若追问下去,她会朝你冷冷地看一眼,看得你无地自容。

他的评语是这种气势只有在大少爷身上看到过。

暮璟公子出现的恰是时候,年少有为而且与凤尘晓相识在先,在他看来,小妹被人悔婚并不是坏事,依她的条件,即使是皇家也去得。

凤尘晓并不知道他的这个荒谬想法,但从他应邀前去江郎山,隐约猜到他的态度。

果不其然,凤栖臣来通知她准备明日出游。

“尘晓,暮璟公子相邀,你与他是朋友,不若明日出游一同前往。”

她站在窗前望着夜空并不答话,今晚的星子不多,明日天气看来不会太好。良久才回身道:“大哥,我不去。”

“却是为何?”

“大哥,我们兄妹相逢时日不多,你看我变化可大?”她没有给出原因,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凤栖臣无言,他自然觉得小妹改变很多,自那日她愤而悄然离家已有一年,都是因为他的手段太过强硬,以至于小妹离家吃苦受罪,心中惭愧以致于不敢细问过去一年间的事,只知她流落小镇,又来到这通州府谋生。也打定了主意往后尽力去弥补,听她问话于是强笑道:“一年不见,尘晓又比从前美上三分。”

她歪歪头,又换个问题:“大哥,我还想问你,若是有人伤我气我,你会不会帮我将所受之气,所受之伤一一讨要回来?”

这个问题简单,他马上回答:“是谁胆敢犯我凤家伤到小妹你?告诉大哥,我自是不能让他讨了好去。”说完又面­色­不定,猜测她的用意:“你……是否指徐文藻?发现你独离凤府,我便第一时间去找他,他知道后跟无事人一样,兀自上京赶考,这种薄凉的男子你又何必在意。”

凤尘晓想她才不管徐文藻是谁,只是凤老大话里的铿锵爱护之意让她感动得泪意上涌。重生后孤单无依,茫然时无所适从,都得一个人承受适应,几时想过还会有亲人愿意无条件给她支持?够了,她不再同凤栖臣在几时回家的问题上起争执,凤家虽不是她的亲人,但又是她的亲人,也许凤尘晓以前被家人伤了心,宁死也不回家。可她不一样,她需要依靠,需要借一些力来面对那些可怕的事。

“别哭,三妹……唉,这又像以前的你了,我几乎以为如今的你不会流泪了。”凤栖臣只当她想起徐文藻,心中暗恨。“三妹,你别难过,那徐文藻虽已通过科举入朝为官,但我总有法子教他悔不当初。”

凤尘晓破涕为笑,他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而且徐文藻悔婚,不正是他一手­操­持的吗,如今又去找人家麻烦?

“大哥,是不是三日之后起程回家?”她含泪微笑着问他。

凤栖臣白天在暮璟燕永二人面前说出初定三日后回郴州,做好了准备同她为此争执,但见她虽眼中带泪问了出来,却是同意了的语气,不由心喜:“嗯,三日之后你我兄妹二人便回郴州。”

凤尘晓一直没有机会知道为何自己排行老三,那么排在她和凤栖臣中间的是男是女?为何大家从没有提起过二少爷或者二小姐,这下回了家总有机会知道。

“对了,你还没说明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游,小妹,暮璟公子也算是人中之龙,你不如……”

“不如什么?”这也太滑稽了,居然想牵线让她和仇人共结连理,忍不住垂下眼睑遮住目中­精­光,若是有那么一天,她绝对会血染洞房。

凤栖臣打了个寒噤,两兄妹之间的相处刚融洽起来,忽然觉得她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打了个哈哈,继续坚持把话说完便走:“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若有­精­神,便一同前往。”

凤栖臣回到自己房中才发现,忘了问她今日到宝华寺做了什么,据护送她出门的护卫来报,三小姐不仅去了一品花韵,还到宝华寺里把一间殿堂的大门破开进去查看,行事诡异得很。

坐在桌前沉吟良久,他召来凤九,派出人手到宝华寺去一探究竟,看能否查出些什么。

他这个小妹,不仅­性­格有所改变,做事方式也变了很多,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日一早,凤尘晓还是乖乖跟着凤栖臣出门与出游的几人会合。听闻江郎山山势较低,故男人骑马,女眷乘车,同来的还有燕氏兄妹,沈诚赫然也在其列。一想到他在,凤尘晓便有些不自在。

刚出得南城门,一骑从远处飞驰过来,追上众人后翻身下马行礼,原来是找暮璟公子来的。来人在他耳旁低语了一番,暮璟公子脸­色­不变,挥手让他退下,又对着众人一拱手道:“对不起诸位,我有要事在身,需得即刻返京,不能奉陪,恕罪恕罪。”

听得暮大人要走,凤尘晓与燕离从马车里下来与众人一同相送,燕永等人都言:“暮大人自当以公务为重,游玩只是小事,请。”

凤栖臣对暮璟公子道:“此次未能尽兴,盼有机会能与大人天锦城中再重聚首。”

“正当如此,到时暮璟定请诸位一赏婆娑山奇景。”暮璟公子也下马拱手为礼,与众人简单道别后复又上马离去。

婆娑山,此生凤尘晓都不愿再上那座山,他居然还请大家去游玩!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怨念,她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报仇的方法还没想出来,他便要离开,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看来她真不是块复仇的料子。暗暗在心中猜刚才那人对他说了什么重要的事,竟然让他立刻回返,嗯,他此来是请一尘回去,难道……一尘那边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一尘被自己惊扰,打算回京去了?

虽然少了一个重要人物,江郎山之行却没取消,剩下的人正待出发,暮璟公子却又策马跑了回来,行至凤尘晓面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玉瓶,双手递交给她:“这是暮璟闲来无事做的小玩意,难得凤小姐垂青,昨日问起之事,答案就在里面。”

那么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薰香一类的东西,凤尘晓记得自己在宝华寺晕倒,他便是拿出这么一个玉瓶,用里面装着的东西引自己醒来,也是香香的。此人身上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少,一般男人谁会常带着这种东西?一尘应该会同他说起自己的不对劲,此时他给的东西能不能要?她有心不要,这么多人前又太不给他面子。想了想还是满怀戒心接过来。

众所周知,暮璟公子是何等的清高,从不与人太过接近,今日竟然策马回折,就是为了送她一样事物。在外人眼中,她与他之间似乎有着什么暧昧,暮璟大人对此女态度不同寻常,连随身所携之物也送给了她,该不会是定情物吧。

燕离脸­色­发白,问容貌她自信未必会输给那凤尘晓,从来也都是她受众人追捧,自从遇到了凤尘晓,却生生成了陪衬,虽然她并不愿真如了家中长辈们的算计心思,可看到此情此景总是不舒服的。但又有种快意,如此一来,沈诚与凤尘晓便没有可能,她的运气来了。

再次送走暮璟,两人上了马车重新坐好,燕离傲慢地问道:“暮璟公子送你的是什么?”

在她心里,凤尘晓即使恢复身份做了凤家小姐,也还是当初去燕府见她的那个小老板而已。

凤尘晓微微一哂,她能理解燕离的心情,一般身份尊贵的人都受不了别人比她强,有几个人会同自己一样地谦卑?将玉瓶拿出来让她把玩,凤尘晓撩起细竹编织的车帘去看道路两旁的自然景­色­,正值秋末,江郎山上片片红叶纷飞,倒别有一番迷人景­色­。正走到一段陡峭的山路,一边是怪石嶙峋的斜坡,一边却是深沟。再一转头看到沈诚不紧不慢地跟在车旁,正好与她对视了一眼,只此一眼两人便匆匆避开对方的眼光。

凤尘晓将一侧细竹车帘放下,不再好奇地东张西望。

燕离把玉瓶打开闻了又闻,深深陶醉其中,不想那么快归还给她,便搭上了话:“凤小姐一定没有泡过温泉,江郎山风光怡人,许多树木四季常春,有些香客还将山中沸水称之为圣水。”

“是吗?”天锦城可不是荒蛮之地,宫中引得婆娑山中地热活水,皇舅舅常赐皇亲国戚香汤沐浴,也就是洗温泉,估计在燕离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无知的。看她炫耀的口气,难道这山是她家的,水也是她家的?“燕家是通州世家,这江郎山又是在通州府境内,想来这山这水早都姓了燕吧。”

“这你可说错了,是姓沈呢。”

沈诚家原来是大地主,难道他才是今日东道主?她把又眼光投向车中的梅香,这丫头自见到沈诚人都变得恍惚了,千言万语难诉出口的样子。

正沉吟间,一侧斜坡突然滚下几颗巨石,轰隆隆声不断,似乎倾刻间便要将众人压在石堆下面,马儿嘶鸣,车厢被一颗怪石砸中,正好落在二人中间,车体半裂,车门大开,凤尘晓就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燕离的叫声还在耳边回响,她便被一股大力甩起,冲出了车厢,朝一旁没有遮拦的深沟凌空落下,不知下一刻是死是活。

她运道不错,深沟底部是个水潭,凤尘晓周身没入水中,却没有一点害怕,因那一刹间,左肩铅华印记突然一热,周身奇迹地迸发出一层淡淡地光华护着她,不仅呼吸正常还能睁着眼睛在水中视物,身体在慢慢下沉,她一急往上挣扎一下,立刻往上升去,看来是死不了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奇不已,又觉得有趣,还未待深究,上面又掉下一个人,她心思稍转,想到是又有人跳下来,便将眼睛闭上,只留一条缝隙,装作闭气晕了过去,四肢放松,缓缓地往下坠。

来的人是沈诚,他游了过来,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凤尘晓,眼前出现一团白蒙蒙的光华,再往前探去,正是一身白衣的凤尘晓,分水划了过去,一把捞住后往上浮游,终于在气力不接之际冲出了水潭表面,新鲜空气进入胸腔,感觉整个人又有了力气。再去看她,却依然双目紧闭,不知是生是死。

沈诚一阵手脚冰凉,难道救得晚了?寒潭冰冷,实不能多待,他奋力游向岸边,幸亏只是个小潭,潭面不甚宽广,不多时两人已上了岸,他将凤尘晓平放在岸边的草地上,轻轻按压她的胸腹部,只得一下,她便吐出一口水来,悠悠醒转,不住咳嗽。

凤尘晓差点叫出声来,她只是装晕而已,没想到沈诚居然会按压那些地方,羞得她直骂自己为何不早些醒转,只得继续装道:“你……怎么在这儿,咳咳,你也掉下来了?那些石头太可怕了。”

“没事了,别怕。”他抱紧她温柔地拍抚她的背部,安慰着她也是安慰自己,幸亏自己见机得快,跟着跳了下来,才能这么快救她上来。

她挣了开来,站起身,发现浑身湿漉漉地好不难受,冷风中阵阵打哆嗦,看到他也一样,叹道:“唉,你又救了我。”

真不知道和他为何会这么有缘,还待说些什么,半中间有人叫道:“尘晓,听到了吗?”

却是凤家护卫觅了路下来相救,首当一人正是她的大哥,胳膊挂了些彩,见她的狼狈样子马上把外袍脱下裹住她,又瞪着沈诚道:“你胆子不小,敢和我抢先?”

原来凤尘晓刚被甩出车厢掉入深沟,沈诚便冲过来,隐隐听得一声水声,料到下方是水不是实地,便跟着跳了下去,凤栖臣胳膊被石头砸中,受了伤,被凤家护卫扯住,一时被沈诚抢了先,暗道这个男人还算有可取之处。

等到回到原处,梅香扑了过来,却是跪倒在沈诚身前:“公子,奴婢以为……呜呜,公子无事就好。”

沈诚大为尴尬,要知道梅香是他事先安排在凤尘晓身边的,如此一来,她便会怀疑自己是何居心,忙看向凤家人那边。

凤尘晓紧裹着大哥的外袍,脸­色­发白,见此情景一笑:“沈公子无需要讶异,这本就是你的丫鬟,自然关切于你,尘晓谢过公子的‘诚意’,如今这份诚意也该归还公子。梅香,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沈诚这才知道她已知晓自己暗中所做之事,不禁苦笑,这下她不多想才怪。

梅香在地上连连冲凤尘晓叩头:“小姐,求小姐莫再生公子的气,刚才小姐一掉下去,公子他想都不想跟着跳下去救您,他实在是对您一腔情意啊。”

在场之人个个都看在眼中,燕离比自己掉下深沟去还要难受,燕永叹口气,拉住妹妹的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沈诚脸上发烧,他堂堂沈家二公子,一向在人前不言苟笑惯了的,几时在人前这般露脸过?将拳头捂在嘴前轻轻一咳,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又偷眼去看那边的女子。

凤尘晓将脸扭过去不看他们,心中却着实震撼,原来还有一个男子能为她冒险,就那样跟着跳了下去,一颗心涨涨地有些想哭,前世今生再难有人让她有这种感觉,再难说出话来。

凤栖臣只得出来主持场面,这种情况下还游玩什么,尽早回家休息才是正经。山中气温低,两个落水之人也得早早换掉湿衣才是,莫生了病才好。

离归

凤栖臣以为小妹回去后定要病上一场,不是他存心诅咒她,实在是这个小妹以前过于娇弱,还爱悲秋伤怀,吹阵风便会几日不起。哪料此番凤尘晓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回去换好衣服后还特意跑到别院里的莲池前面站了一会儿,思忖着要不要再下水试一试那种奇特的感觉,但见得满池残梗,只见污浊才抛去这个念头。

铅华果然是能逢凶化吉的神物,紧要关头竟显神功。不过重生这么久才有动静,应该只能如阎君所说,只是逢凶化吉而已。心中甚喜,倒比醒来发现自己容貌变得上佳还要兴奋。但若能撒豆成兵,刀枪不入,她哪还用得着在如何报仇上面纠结?更不用说呼风唤雨……呃,她太过贪心了,原来骨子里,她想变得更得强大起来,只手手便可翻云覆雨。该知足的,如今,她有了如花容颜,又有铅华护身,那么她便可先做些随心所欲的事了。

想通了这点,她长吁一口气,自觉心胸开阔不少,远处斜阳已坠至天边,暮­色­四合,她对着池中倒影一笑,转过身来却发现凤栖臣立在身后,不知来了有多久。

“尘晓不好生歇着,怎地跑到这里来?”按说刚落过水的人该对水有着惧怕之意,她反而怔怔立在水边发笑,难道是想起那个沈诚舍命相救?不好,女孩儿家的心思最难猜测,定是对那沈诚感恩,一颗芳心怕要系在他的身上了。

她心情不错,挽起大哥手臂一同往回走:“大哥,你看那斜阳正浓,又一天过去了,后日咱们便要回家呢。”

“我以为你会反悔不走。”

“走,为何不走,今日之事也太过古怪,吓得人……”她装作惊魂未定,拍拍胸口。

“不仅咱们,通州府今晨也出了件怪事,宝华寺内一间殿堂无缘无故坍塌,听闻天锦来的高僧一尘大师便住在那间殿堂,幸亏人还无事,可惜房子给毁得是­干­­干­净净,暮大人便是为此事才爽了约,护了一尘大师返京。”他派了人伏在四周,听报那间殿堂在一尘大师出来后轰然倒塌,事先看不出一点破败的端倪,象是只等那和尚出门便自行灭亡,过程太快太不可思议。

他留意她可有什么不妥,但凤尘晓只是扬了扬眉,表示此事已知,却不接话。拿她无法,又想不通她与此事有何­干­系,只得作罢。反正他们马上就要回家,寺庙也罢,和尚也罢,沈诚也罢,暮璟也罢!

凤尘晓不是没有反应,那一室铅华就这样毁了,看来一尘当真恨及铅华。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

郴州在天锦之东,距天锦城不过十日路程,从通州回程却要近月余。车马行进间甚是无聊,她曾问过大哥来时用了多久,凤栖臣冷着脸道:“不长,十余日夜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为了她才辛苦赶路,凤尘晓暗中一笑,其实用不着那么快出现,通州府生涯不算难熬。对着他却眼圈一红:“尘晓已明白大哥一直以来对尘晓多有维护,只怪我以往太过任­性­,如今在外虽吃了苦,可也学了乖,更懂大哥这些年的不易,回去后定会孝顺爹娘,替大哥分忧。”

此去郴州,又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那许多双眼睛,“亲人”相见该如何应对?她不敢保证没有破绽,因此学会了变通,静坐独思想出这样的法子,只要得到凤栖臣这个真正当家人的保护,即便是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多想,不敢说什么。

一旁的凤家护卫眼睛都直了,三小姐在他们眼中就是天仙般的人儿,这样子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凤栖臣有些不适应,有些感慨:小妹一向傲气,能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可见是真正长大了。转眼看到周围众人都盯着她看,有些烦躁,重重哼了一声,对她道:“快放下车帘,天气转凉,这一路就不要出来了。”

不要出来?这话说得真有问题,她能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吗?还是做郡主的时候好,虽然主宰不了别人的想法,可用不着这么辛苦得听人家话,归人家管。

被禁车马上,她想得最多的不是以前心心念念要找的暮璟公子,而是沈诚。那天从江郎山回到别院,梅香自然不会再跟来,她也没有再见过沈诚。按说应该登门道谢,可他们之间又岂是一个谢字能说得清楚。想了又想,她没有去找他,他也没有来见她,在通州的最后两天里,她去见了柳柳,见了魏娘,一一作别。“一品花韵”是沈诚暗中资助的事她已知道,魏娘笑言自己或以功成身退,凤尘晓极力挽留,若没有魏娘,如何会有今天的成就。

她悄悄交待柳柳,若在通州有事,可去沈府找二公子沈诚帮忙。

是她所托之事,他一定会帮。她对他有莫名的信心,可当柳柳与魏娘问到走了后还会不会回来,与沈公子会是何样结果,她沉默不语。

她不是等闲之身,实不知今后命运如何,有时恨自己为何不做一片随波漂流的浮萍,到得哪里是哪里,不把那枉死之事记挂在心上,抛去满腔恨意,为了心动之人停留。也只是想想而已,自问无法做到如此洒脱,若当初,听了阎君提议,仰首喝掉孟婆汤,浑忘却尘世恩怨,跳入六道轮回,不管到了哪一处世间做了什么样的生物,都要比如今过得轻松吧。

背负了前世今生两段心事,她不敢轻易动心,即便动了心,也不敢说出来,上一世嫁为人­妇­,只落得几载孤寂,这一世,她视嫁人为猛兽。

那一日凤尘晓乘车远行,沈诚又怎会不知。他早早等在十里长亭,眼见得车马行至近前,却闪身隐于道旁,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若有所思,非是不愿相见,只是不知她可还记得与他相识的点滴,可还气恼着他暗中行事,可还愿意与他长街当步……

终于到了郴州府,凤尘晓一路气闷也到了头,她暗暗感叹莫非变了一个人,­性­子也变得不再沉静,越来越受不了约束。

凤府建得是气派非凡,处处彰显着主人家尊贵之气。凤尘晓以前出门太少,见过了燕府和凤府,深觉这两处府邸建得比自己住的郡马府还要富丽堂皇,真不明白难道皇家很穷吗?还是世家比皇家还要富有?

一下马车,府门处一人忙迎了上来,凤尘晓只当那门房的穿戴都比自己家的门房看着贵气,谁料此人迎上来叫了一声:“三妹妹,你可回来了。”

他叫她三妹妹,此人又是何方神圣?幸而凤栖臣及时开口:“子沂,尘晓一路劳累,进去再说吧。”

见凤尘晓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说话,凤栖臣又没给他好脸­色­,便垂下眼眸,黯然应道:“是,大哥也辛苦了。”

难道,这是她的二哥?一直不知她和凤老大中间还有个谁,现在总算明白了。于是低低试探地叫了声:“二哥。”

凤子沂闻听得一喜,这一声二哥便不枉他在府外等了半晌。

三兄妹进得府中,又是一群人迎上来,纷纷口称着“大少爷”“三小姐”,唤“二少爷”的少之又少,联想起凤栖臣并不提起她这个二哥,凤尘晓心中有了谱,看来这凤子沂并不得宠,连仆人都无视于他,原因为何,还等细究。

堂前父母已候了多时,凤尘晓暗叹,这副阵仗还真是难以就会,她是该号啕大哭着冲过去还是恭敬地拜下去?怯怯地往堂前一站,想了想便如她每次回郡主府一样,­干­­干­脆脆地对众人道:“我回来了。”

这句话可圈可点,一来没有行跪拜礼,也没有称呼爹娘,说明心中对凤府当日的行为还心存怨气。没有怨气才叫不正常,她也中常替这具前身叫屈,不能同意中人在一起多可怜,象她,有了意中人请个旨便成了真,虽然结局一样悲惨。

二来简化了认亲过程,直接用四个字宣告自己的立场,回来了就好嘛,若他们想看她三呼爹娘再哭天呛地认错的话,真要让他们失望。

凤家父母没有辜负她在心中的期望,站起来将她搂入怀中,又哭又笑地将她看了又看,凤夫人直道她瘦了,凤老爷安慰夫人女儿长大了。整个过程她只要适当的点头微笑,对凤夫人絮叨的以前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暗暗记在心里,无非是甜食糕点,刺绣裁衣。大家闺秀又能指望有何等­精­彩生活,与她以前的无聊日子大致相同。

不过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一脸,由凤家父母,她想到了自己的爹爹娘亲,此刻谁又能替她承欢膝下?人家的女儿还有副真身,她的真身早已化作泥土,不知骸骨何方。

幼受庭训,虽貌丑却自持身份,甚少作哭泣大笑举动,今日触及哀思,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倒让凤家人觉得真情流露,凤夫人将她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好半天才结束这场会面,凤父凤母放她下去歇息。仆­妇­环绕,拥着她回房,倒也省去了问路,一路上暗记着地形,到了假山后的一座楼舍前,原来这便是凤尘晓的居处,看着屋中景物,没有一丝熟悉之感,看来她没有承继到任何关于凤尘晓的记忆。

“小姐,想吃点什么?”

“三妹妹喜欢吃桂子糕,我已带来了。”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她的二哥凤子沂。说起来他长得真是不错,甚至比凤家老大还要俊,尤其一生眼睛生得,真是顾盼若有情,比女儿家还要漂亮。可为什么凤家无人睬他呢?适才在前堂,他站在一旁就跟不是凤家人一样,煞是让人费解。

她起身迎了几步:“二哥请坐。”

桂子糕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大街上处处有卖,原来她竟会喜欢这种东西,拿起来浅尝一口,唔,还可以,不算难吃。

凤子沂见她动了那些糕点,一脸喜意:“三妹妹可是原谅我了?”

她低着头继续吃桂子糕,心里却在转着念头,听他这话似乎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他又沮丧地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爹娘大哥也不会,唉。”

“二哥,不要提了好吗?”她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既然不知道又不能问,就大家谁也别提。

凤子沂点头答应,也没了兴致,匆匆离去。

左右丫鬟嗔道:“二少爷现在哪还有脸过来,便是他差点害得小姐再也回不来,老爷和夫人差点不认他了。”

哦?原来他竟同自己离家有关系,却为何将自己回不来的原因归在他的身上?

死因

冬日天寒,凤尘晓不用自己张罗,早有备好的暖裘送上,花瓶Сhā着时下还在开放着的鲜花,堂中暖意融融。这算得上是她重生以来过得最闲适的日子,早起给父母请安,然后陪着他们用过饭,回到自己的居所看看书,绣棚放在一旁被她闲置,丫鬟们也不敢问她为何不再做以前最爱的活计,好像她房中的丫鬟已全部换过一遍。凤夫人又怕她没有贴心的伺候着,还调了个身边的大丫鬟梧桐过来,长得是中规中矩,说话轻声细语,她给一众小丫鬟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定下了死规矩,又把日常事务打理得妥妥贴贴。

可不知为何,凤尘晓一见她就不待见,仿佛见到了自己当初的那个丫鬟楚月。

凤子沂自初见那日出现过后,很久没有露面,凤家父母像是没有这个儿子似的,问也未问。

凤尘晓倒是对这个二哥颇感兴趣,一日问起凤栖臣:“二哥他……近日可好?”

凤栖臣正在处理账务,书房里只有兄妹二人,梧桐本来是整日跟着她的,也被她支了开去。

他眉头一皱:“子沂近日出门访友,他可是一日也闲不住。”

桌上的账册是够厚的,她进前翻了一翻,不感兴趣,重又放下。凤栖臣放下毛笔道:“事务太多,你又是女子,不然可帮大哥分担。”

“二哥不好吗?”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怎地说出这种话,这如何使得。”

她自知失言,看来凤子沂不仅仅是犯了什么错让家人无视,而是另有原因。

他扭扭脖子,捏捏肩膀,又继续 :“别在爹娘面前问起子沂,记得吗?”

难道凤子沂不是他们所出?出得书房,梧桐送上柳柳从通州寄来的信,自她离开,柳柳常常写信过来,字体还很稚­嫩­,但看得出很用心,事无具细,都要跟她汇报,连该做些什么样的饰品都写信来请教。其实根本没必要,“一品花韵”的生意已上了轨道,又有魏娘和沈诚的帮助,不好都难。魏娘偶尔也在信中加上两笔,询问是否有打算往天锦城中开店,待来年春好花开之时,把“一品花韵”的名号在京城打响。

这个魏娘,定是冬日生意没有平时好,有些着急。也难怪,冬日无花,存货怕是不够了,从四季如春的南部再调过来的花也早不能用了。她想趁着空闲把生意扩大。凤尘晓犹豫半天没有回信,总觉得此店有沈诚的份子,一旦决定了,那么会是见到他的吧?

沈诚这两个月来没有一丝音讯,柳柳的信中也没提及,仿佛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似的,消失得­干­­干­净净,真是叫人怅惘。她成日里除了对着凤家人说话时露出笑容,其余时间均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叫那些下人见了她都不敢吭声,心中即使想了千遍的事,面上不露半分,其实暗中着急,难道就这样一直安稳的过下去,等待凤家再为她择一门亲事嫁了人?不,决不,她还身负仇怨,实不能心安过活。

年关将近,阖府都在忙碌着准备过节。推开窗户,眼望着园中景致,凤尘晓不由地感慨竟然重生已满一年,今年她用不着替人侍弄花草便有地方住呢。想到去年曾在秋冷山庄过了一段日子,便想起沈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调侃:“三妹妹叹什么气?可是想我了?”

她好整以暇地回过身去:“不可是想二哥了嘛,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想,这么快出现。”

凤子沂笑吟吟地站在门外看着她,一手掀着门帘,一手提着一包东西。在凤家大哥只顾着生意,爹娘只会教她注意言行,关心她的饮食和休息,没人陪她说话,逗她开心。这个二哥稍稍弥补了她这方面的遗憾,在外面还记得她,常让人捎回来新奇折玩意,虽然里面还有“一品花韵”出产的东西,她也觉得珍贵。

他正要进门,梧桐立马拦上去:“二少爷不可以进三小姐的房。”

凤子沂以前来这儿从没人拦,看到梧桐出现便知道是母亲授意,有些黯然:“我从远处归来,带了些好东西给三妹妹,嗯,你交给她吧。”

梧桐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那包东西,又对他施了一礼:“梧桐大胆了,请二少爷不要怪我。”

说完将门帘自他手中拿下,站在帘子里等他走人,凤子沂没动,就站在原处隔了帘子道:“三妹妹,冬日天冷,你别站在窗边,仔细受了凉。那包东西里有从天锦买的宫花,还有通州买的­干­花,都是女孩儿家用得到的,你看合不合心意。”

他从天锦归来?凤尘晓心念一动,正要说话,梧桐又道:“二少爷还是回去的好。”

她没说为什么,凤子沂不再说话,欲转身离去,凤尘晓叫道:“莫走!”

自梧桐出言阻止凤子沂进房时起,她未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如今再也忍不住,走到门前对梧桐道:“你是梧桐吗?”

梧桐一愣,平日三小姐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让她揣摩不出主子心思,今日照着凤夫人的吩咐拦下二少爷,三小姐开始倒没有吭声,现在为何这样问她?不过还是恭敬地回道:“是奴婢。”

她正眼也不打量梧桐,只是道:“我以为你忘了奴婢的身份呢,怎地跟二哥这般说话,他不是外人,进房便进了,你拦什么?”

“可是夫人交待……”梧桐头痛,夫人的话不能不听啊。

她冷笑一声:“夫人?这是我的房吗?你是我的丫鬟吗?在这里一切得听我的,今日我只说一遍,记得住就在这里做下去,记不住就走人。”

梧桐躬身道:“是,小姐。”

她掀起帘子对凤子沂招招手:“二哥快来,冬日天寒,仔细受了凉,呵呵。”

凤子沂一撩袍角,跨入房内,只觉身上和心里同时一暖,感慨道:“三妹妹你变得真多,从前最听话的便是你。”

梧桐学了乖,下去奉上茶来替二人斟上,凤尘晓又挥手示意她退下,便开始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装作好奇问道:“二哥说去了天锦,那里可如传说中繁华?”

“天锦是京城,自然要比郴州府大,也繁华得很,你若想去,我……还是算了,你如今哪里都去不得。”他又想起她如何能去得了那么远。

“我为什么去不得?”

“这个……爹娘待你如珠如宝,自然不舍得再离开你。”

“我听说京城有个明珠郡主,长得很丑,是真的吗?”

“她啊,我正好见过呢,那日亦都严华寺有场大法事,我闻名而往,却听闻郡马携着郡主前去烧香还愿,远远看了一眼果然丑陋无比,不过她倒好命,生来富贵,又有个视她如宝的美相公,真是奇哉怪也。”说完发现小妹脸­色­煞白,忙抓着她的手问:“三妹妹,你怎么了?”

凤尘晓几乎以为他说的是旁人,可是长相丑陋的郡主除她之外再无旁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没死?不对,若是没死,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死了的人如何会出现?难道……难道那个不是她?

是谁?是谁在冒充着她?本以人死如灯灭,娘亲爹爹会伤心欲绝,虽不寄望左文华为她难过,可总是夫妻一场,他若要再娶,也由得他去。可是,为何会有一个人顶着她的身份生活,享受属于她的一切?左文华会视她如宝?以前怎么不见他将自己视为珍宝,定是明白那个女人并非原来的自己,哈哈,原来是他!凤尘晓隐隐猜中暮璟公子杀她的真正原因,会不会是左文华相托,暮璟公子出手?很有可能,否则,也不会在她临死之前叫出她的真名了。

强忍心中剧浪滔天,她勉强笑道:“没事,我听得郡马视她为宝,真真替她高兴,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情意深厚的男子。”

“三妹妹不必伤怜,不要想那个薄幸的徐文藻了,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帮你离府,你也不会在外受苦了。”

原来她离开凤府真跟他有关,不过顾不上打听那件事:“二哥,郡主去还什么愿你知道吗?”

“我听说他们婚后几年未得有子嗣,如今郡主有喜,特到佛前还愿。”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倒过去,好,好,好,如今情深意浓不算,竟然还有了喜事,这让她情何以堪。阵阵晕眩使得她无力支撑,倒向凤子沂失去意识前喃喃说道:“二哥,我很难过,我很难过……”

再次醒来已经入夜,凤家一家人都在床前候着,见她清醒忙围过来:“尘儿,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她慢慢环视一周,没有见到凤子沂,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不适,才道:“二哥呢?”

凤老爷怒气未消:“别提那个逆子!若不是他,你怎么会昏倒?”

“不关二哥的事,我记得正同二哥说话,突然喘不过气来才昏倒的,你们……有没有把他怎么样?”她有些替他着急,真是不关他的事。

凤栖臣按住她的手道:“别慌,慢慢说话,子沂没事,爹让他回房反思去了。”

“那就好,我没什么的,吓到大家了。”

“娘真怕你有事,吓得我。梧桐,你可得看好了小姐,这次就算了,下次有事,定不轻饶。”凤夫人眼中的泪止不住往下掉,可见是真为她担足了心。

凤尘晓皱眉不语,她急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好好消化一下“郡主”未死这件事,可是明显凤家人不这么想,围着她不走,凤栖臣安慰完母亲又来安慰小妹:“大夫来看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耗损,尘晓,是不是整日呆在家中不甚开心,不如过几日陪母亲出去游玩,你若忘不了通州的朋友,可以邀请她们来这里小住,或者明年春天的时候去看她们也好。”

凤尘晓无言以对,正想谢过大哥,凤氏夫­妇­却道:“出去游玩倒行的通,通州的那些人还是算了,咱们郴州地兴民富,改日设宴邀请城中有头脸的官家和富商家的小姐,结交些家世好的朋友才行。”

这种父母,真是势利,不过她无力理会他们,只说头痛想清静清静,众人才散去。

夜已深,她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梧桐带着两个小丫鬟留在房中服侍,两个小的早已趴在她的床边睡着,梧桐守在一盏烛灯前,也支着下颌打盹儿。

她的郡马和暮璟公子确有联手害她的嫌疑,如何才能证实确有此事呢?一想到左文华,她的心里便有无限恨意,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如此狠毒,就让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知暮璟公子将她的尸身埋在何处,郡马府中有个“郡主”,那么她的尸身永无见天之日了。

忽然,一阵风声入屋,吹打开两扇木窗,未等撞击到墙上发出声响,已被一人伸手拉住,轻轻跃了进来后,又慢慢将木窗关好,不见他身形如何晃动,已在三个丫鬟身后转了一圈,顺手点了三人的睡|­茓­,这一切,都落在了未睡着的凤尘晓眼中。

她心中惊惧莫名,立马有个可怕的念头出现:被暮璟公子和左文华发现了真实身份,如今要被再一次杀死!

后又觉得不可能,暗道自己实在是太心虚了,莫说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重生之身,怎么可能他二人会来杀她,再说铅华护体,她怕什么?

来人正一步步地走到床前,凤尘晓怕被他发现,赶快将眼睛闭紧,感觉此人在床前停下后站立不动,过了一会儿却坐到了床边,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正欲睁眼大叫,却听那人轻轻叫道:“三妹妹,三妹妹?”

是她的二哥凤子沂?他不是回房反思去了吗,怎地会夜入自己闺房?还一副了不得的身手,完全不似平日里那文静样儿。白为他担心怕他受爹娘责罚,原来他竟会此法门,真正是逍遥神仙。正想开口笑他,却听得他叹一口气,低低叫道:“尘晓,尘晓。”

竟透着无尽地缠绵悱恻之意,他,不是她的二哥吗?

不知

凤子沂只是轻轻叫了两声便住口,仿佛怕叫多了会以后没得叫,能存着一声是一声,然后便是长久地沉默。

房内只余沙漏之音和熟睡着的丫鬟轻轻的呼吸声,躺在床上的凤尘晓一动也不敢动,怕让他发现自己并未睡着,放缓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头痛不已地暗自猜测这对兄妹是什么关系,若真的是有不可告人的私情,那真是个悲剧。

院内更声响起,已是三更时分,凤子沂长叹一声,终于离去,结束了凤尘晓半日煎熬,她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这状况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自那日之后,凤尘晓更加沉默,她不知道别人若是遇上这种事,会做如何反应,又无法向人求解,只觉得万分难过。其实身死一事,尚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暮璟公子是如何与左文华搭上了线?暮璟与一尘刻意接近皇族,又有何图谋?一切尚未定论她认定自己身死是左文华所为。

若不是呢?往好处想,他虽对自己冷淡,可是平日里斯文有礼,待人和善可亲,从不为难仆役,若论人生有何不足,便是没有如花美眷。单是为了这一点便要杀人实在说不通,他可以纳妾可以在外风流,何苦走上杀人之路?

爹爹与娘亲恩爱,并未娶过妾室,在凤尘晓心中,男子当该如爹爹一样专情。可谁让她长得丑呢,活该没有福气得到相守到白头的专情男子,所以她想通之后,决定待郡马从西疆返朝便将楚月许给他做妾,料想他不会拒绝,她也可以弥补一下郡马被迫娶她的不平之气,弥补一下他在外受的窝囊之气,今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也许他等不及了,再难忍受面对她的丑陋容颜一刻钟。

也许他没有发现那是假冒之人。可能吗?三载夫妻,再不情愿,也有过肌肤之亲,如何发觉不了她变了个人?

她想来想去,不断地假设又不断的否定,悲哀地发现她实在是多余之人,生来无甚作为,如今是死得其所。

“尘晓,你在想什么?”凤栖臣最近总爱没有预兆便出现,似乎是在观察她,今日她坐在窗前对着一院冬草魂游天外,神情哀伤,叫人难过。

“没什么,犯了冬困,哈,整日想睡。”她打个哈欠,让梧桐下去端茶,其实这种事小丫鬟做就行,可她就不待见梧桐在她旁边站着。

“后日便是祭祀之礼,这两日家中忙了些,待年节过后,我带你出去散心,你想去什么地方,通州吗?”他象是要确定什么事,只等她回答来判断。

通州有柳柳、魏娘、沈诚,还有燕家,她一年所认得的人,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真有些想她们了,闻言稍喜:“嗯,我想去……天锦。”

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天锦的好,通州的人和事,暂时还没有机会考虑。

不知为何,凤栖臣的神情有些放松,笑道:“那是京城,自是比附近的州府繁华。好,春日天暖便出发,许久未去京城,大哥还有朋友在那里呢。”

“该不会是红颜知已吧?”她这个大哥年长未却尚未婚配,不知是何原因。

梧桐正好端茶进屋,闻言一颤,茶水洒了大半,低着头道:“奴婢该死,奴婢马上再去换来。”

凤栖臣眼都没瞄她一眼只顾跟凤尘晓道:“小孩子家别胡说,到了天锦我带你好好玩。”

梧桐一向稳重,今日可谓是失态,她退下后,凤尘晓摇头道:“这个梧桐今天真没规矩,赶明儿我让娘把她领回去。”

他不接话茬:“后日祭礼凤家族亲们也要来,你若不想麻烦,只在见礼时出来一下就行,可也别闷着自己,家中姐妹也是要见见的。”

看来这是个重要的场合,不过她不怕,能应付过凤家亲人已万事大吉了,族亲们不在话下。

“二哥到时候也能出来了吧?”

他又道:“子沂又不用参加祭礼,爹说再关他一关。你也别去找他,爹娘会不高兴。”

非族中子弟才不用参加祭礼,其中意思显而易见,凤子沂不是凤家子弟,这才能解释为何爹娘不喜,仆人不敬,兄弟不亲的原因,才能解释他对凤尘晓态度古怪的原因,她隔着衣服搓揉浑身起的­鸡­皮疙瘩,暗念阿弥陀佛,保佑凤子沂不是这具原身的亲哥哥。

望着凤栖臣离去的背影,她发现凤家并不似想象中的简单,她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过年就意味着面对很多很多烦人的应酬,这是她过去的经验,身为郡主,不得不顶着一张特殊容颜出席许多公众场合,所以,她不喜欢过年。唯一一次冷清的年节是在秋冷山庄过的,虽然容貌已改,但那种对年节抗拒的感觉永远留在心中,那个年节过得虽然冷清,可格外自在。

凤家的族亲在祭祀前一天便到了凤府,人数众多,真是个大家族。自中午起,便不断有奴仆到她的住处请她到前厅见各位叔伯婶娘,她一概不见,见了那些所谓长辈说不得要行跪拜之礼,她跪天跪地跪君王父母,其他人可免则免。

趁着忙乱,她找借口说要清静,让梧桐留在楼舍替她挡各路尊神的驾,自己慢慢踱向东边凤子沂的住处,这个二哥身手了得,又常在外行走,颇有几分神秘之意,值得一探。

果然,越往东园走,便越冷清,一个仆人也见不到,可称得上是凤府冷宫了。咦,有人过来,她忙闪到一片假山石后面,怕是哪院奴仆看到乱嚼舌根。

从缝隙处向那边打量,却是两名女子,一着粉一着黄,腰系罗裙,看打扮不象是丫鬟,应是哪位族亲家的小姐。粉衣女子正哀哀哭泣,泪流满面,黄衣女子劝道:“莫要再哭了,今儿个天这么冷,还不把脸给冻坏了?凤二哥不见你便罢了,明日祭礼总会出来的。”

粉衣女子擦了擦泪:“谁说明天他会出来,这种日子他才不会出来哩。”

“我不明白。”

“你长居南诏,自然不知,凤二哥不是这凤家人,不能参加祭礼。”

女子总是爱听八卦,黄衣女子立马有了兴趣,拉她停下不让走:“快说说,为何姓凤又不是凤家人。”

此二人正好停在凤尘晓藏身的假山前,她也忍不住凝神细听。

粉衣女子本来不想说,经不住黄衣女子苦缠,看四周无人,便讲与她听:“我只知以前三伯父有个小妾,极是疼爱,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便是凤二哥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暴死,府里又传出来凤二哥不是凤家子嗣的消息,本来大家都不相信,可是从那以后,年节祭祀他都不再出现,自然也就证实了那个传言,可怜凤二哥在凤家的日子很不好过,今日连见也见不得。”

在黄衣女子看来,不是凤子沂不能见,而他不想见。这种事也属常见,嘁了一声道:“就这?没劲儿,我当有何惊天密辛呢。”

粉衣女子扯住她疾步往另一条道上走:“好姐姐,快走吧,晚了爹娘会责罚我的。”

凤尘晓将二人对话全部听在耳中,待两人走后才闲闲走出来,继续往凤子沂的住处行去。

凤子沂住在东园边上一处院落,倒没有想象中的仆役把守,只有几名小童守着院门在玩耍,见了她来,忙立身:“三小姐。”

凤尘晓微微一笑,里面凤子沂马上道:“三妹妹来了,快请进吧。”

多日不见他,还如往常那般开朗,却明显得瘦多了,大冬日只穿了件夹袍,见到她来,连眸中也透出喜意,一时间光华流转,更衬得飘逸俊秀。

“二哥,我路过这里,便进来看看。”

“定是那些亲族太过烦人,没办法,凤家永远这样,四大世家之首,哼!连祭祀也要搞这么大声势,最可怜是大哥,他这两日甭想合眼了。”他的口气象是在冷笑,有些不屑。

她也愁道:“是够烦人的,盼着年节快些过去。大哥说天气缓和了带我出去散心,到那时二哥也去,可好?听你上次说到天锦城,我想去走动走动。”

他却目光深沉:“我以为,你会先去通州。”

凤尘晓有些疑惑,昨日凤栖臣说到通州也一副怪怪的表情,好似怕她去通州似的,难道柳柳有事?前日她才来信,并未说出了何事。

当下问道:“二哥何出此言?莫不是通州有事?你又知道些什么?”

他打个哈哈:“没什么,我以为你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应是对那里有了感情。以前你最是多愁善感,因为秋天花叶败落都要哭上一场,如今­性­子比以前好得多,居然不做针线改养起花草,对了,我听说一品花韵你也是老板,三妹妹越发出息了。改明儿让爹娘给你找门好亲事,所谓是生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定要睁大眼睛挑仔细了。”

“你话中有话,别瞒我。”她盯着他不动,任他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动容。

凤子沂微窘,手指在桌上叩着发出响声:“三妹妹,你这气势还真是咄咄逼人,以前你根本不会这样,爹娘做什么你都没意见的,呃,除了徐文藻那件事。我也不是瞒你,若爹娘知道你这般不在意通州的事,肯定不会防得那么厉害。”

“防?这话从何说起,他们怎么防?”

“我实说了吧,从通州寄给你的每一封信都被看过,所有他们认为你不必知道的话都被改过,若有谁从通州找来,也见不到你,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这简直是过份!她站起来想马上去找爹娘,又问道:“你不是禁闭在房,怎地会知道这般清楚?”

“我自有我的法子,三妹妹就别问了。”

她不问也知道,凭他那身功夫,哪里去不得,若是他肯帮她就好了,那她想知道的事也不用愁了,只恨身无长处,无手掌乾坤力,只能默默隐忍,等待时机。不过现在不是拉拢人的时候,她最记挂的还是通州的事:“爹娘怕什么?­干­嘛要防?我把通州之事安排的很好,他们­操­什么心?”

“在凤家,凡事都得按照规矩来,通州之事包括你流落在外之事,都是不被接受的,外人又有几人得知你流落在外一载有余?都道你因与徐家婚约解除不想见人,闭门在家而已。爹娘很怕你同外边那些人走得太近,想要护你一生周全,连我都被划入邪魔歪道之流,不准我同你讲话。”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柳柳那些信,竟然十有八九是假的?难为她时常翻看,回忆着通州的一点一滴。还有沈诚,是否他也写过信来?

浮躁

一时的冲动已经过去,凤尘晓没有冲任何人发火,回到自己房中将那些信拿出来一一翻看。

从信纸和信封确实看不出来被人动了手脚,柳柳的笔迹,哼,找个刚学写字的小孩子就能写出来,真难为凤氏夫­妇­有这功夫,她捧着一大叠信不知该作何反应。

抬眼看到梧桐指挥着小丫鬟把银炭烧得正旺,走过去将信全部丢进了炭炉,看着火苗腾地窜起,一点点将信吞噬掉,郁闷之气才有些疏散。

梧桐见她脸­色­不佳,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怎地烧了?平日极是喜欢看这些的。”

她也不回答,只是照旧站到窗前看风景,暗中留意着梧桐的动向,果然见她过了一会儿寻个由头往前厅去了。

寒冬腊月,窗外的天很­阴­沉,凤尘晓的心也跟着­阴­沉。本来是想利用凤家的身份做个遮掩,或者能对她心中所谋之事起到帮助的作用,如今看来,反倒是个错误的想法。

凤家老大可能也有份参与,她有些心烦意乱。当初的凤尘晓因为毁婚之事才离家出走,但受不了父母兄长这种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制才是主因吧?

今日若不是凤子沂,她可能永远不知道凤家父母做的这些事,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若他是故意让她知道,那么是想看到她再次离家?凤尘晓离开凤家对他有什么好处?她这名义上的二哥,在府中如透明一般,不受人重视,不被人尊敬,受尽了闲言碎语,也不去人争,空有一身本领却留在这里受气,还对她……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红,凤子沂那双好看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用那晚缠绵悱恻的声音在叫她:尘晓,尘晓。

梧桐回来得很快,却是笑意盈盈地回禀道:“夫人请小姐去前厅呢。”

今日推了一天的邀约,怎地现在又唤她出去?心里正不痛快,便道:“任谁也不见,不去。”

“可不是见什么本家叔伯亲,夫人说是有位大人从京里给小姐送了份礼来,总得见一下吧。”

大人?除了暮璟公子,还会有谁?他这般突兀地举动倒让她捉摸不透。抓过狐氅披到身上,待要出门复又转回身,将披上身的衣服又扔过一边:“送了便送了,拿来就是,­干­嘛要我出去?”

梧桐为难:“那位大人定是个身份尊贵的,夫人的意思是小姐难道不让来人给回份礼物?或是道个谢?”

回礼?回他把匕首行不行?她袖笼里十指紧握,双眉微蹙,只是道:“我不见。”

梧桐还想劝说两句,被凤尘晓冷冷地扫了一眼,忽然想起她话只说一遍的规矩,先自胆怯了,微微一福便又去前厅回凤夫人去了。

送来的那份礼物,只是一个小小白­色­浅口花盆,里面有一丛半长不长的叶子直立着,看着很是畸形,一点也不起眼,她不禁轻轻“咦”了一声。梧桐又送上一封信,道是来人交付与她的,打开一看,只有短短两句诗文:晓行天涯远,幸此至欢城。

这是何意?她细细想了又想心中一动,便问梧桐:“可说了是京城哪位大人?”

“自然是那名满京城的暮璟暮大人。”不过她也在心中暗自嘀咕,暮璟公子何等风流俊秀的人物,偏生给小姐送来一盆丑得不能再丑的花儿,外人看来难免又要羡慕又要耻笑。

凤尘晓捧着花盆若有所思,口中问道:“大哥在哪儿?”

“这个奴婢如何得知,这两日大少爷不常在府,更是难见着。”她脸上有淡淡地失落,凤尘晓看她一眼,这丫鬟的神­色­一看便是有什么:“告诉我,你和大哥是什么关系?”

“小姐说笑,奴婢哪有那个福份。只是……”她咬咬嘴­唇­:“夫人曾将梧桐分到大少爷房里,算是他的收房丫头。”

收房了?凤尘晓有些脸红,马上想到了楚月,觉得有些龌龊,直觉不喜,凤家老大居然同世俗男子没什么不同。皱眉道:“这样啊,那为什么又回娘那里了?”

“这……大少爷心中有人。”

这倒是稀罕事,不过心中有人还招惹些收房丫头?

“谁?”

“主子们的心思,哪里会让奴婢知道。小姐,明儿是大日子,需得在族亲前露面,您要穿哪件衣裳?新为您做了几套,请定下来,好让奴婢拿去熨烫。”梧桐强笑着转移话题,这是她的命,由不得自己做主。

祭扫便在第二日,当她一袭暗紫袍服,出现在凤家族亲面前,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哗然。去年她遭人退婚,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家族聚会的场合,早已流言四起,如今以这般风华绝代的姿容出现,让那些传她离家出走的谣言不攻自破,多少艳羡的目光看着她,婚约被毁算得了什么,这样的姿容,哪里都去得。

凤栖臣看得出小妹眉宇间的郁气,微叹一声。他不是不知道爹娘改信之事,可并没有出言阻拦,昨日听闻小妹烧信的举动,哪还不知被她发觉。只是这两日事务繁杂,不曾顾上理会,小妹她心思日渐难测,怕是有些棘手。

祭扫仪式纷繁复杂,整个过程中凤尘晓沉默不语,见了凤父凤母也不多言,便如自己未曾知道信被擅改之事,一味地站在女眷群里依足规矩向凤家祖先行礼。

祭祖仪式是一项冗长的大礼,极其庄重而且要耗费上一天的功夫,无论是祭器、祭品还是祭礼,都不容轻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凤府内的仆役几乎都在为此事而忙,各房各院平日闲散的人也都抽调过来帮忙,因主子们都得留在这附近不能远离,别的地方倒显得空无一人。族亲们还带着各自己的奴仆,待祭礼空隙间服侍自己用饭休息。

待庄严肃穆的祭礼临近尾声,已到了晚上。凤栖臣按压着太阳|­茓­,想缓解一下连日来的劳累,行至此节,已没有他多大事,族中长辈自会按照祭礼完成一切。短暂休息时他忽然发现小妹并没有在那一片黑鸦鸦的人头中,有些不定。她今日一身暗紫华服,夜­色­中不易发觉,眼光在人群逡巡了一遍,想到她定是不喜那些族亲,躲在一边也未尝没有可能,犹豫之下倒也没有深究。可心中始终记挂着此事,几次在焚香叩头行礼之时欲回身去看往小妹应该在的方位,都强行忍住。

所有仪式结束之后,他避开众多欲凑到前面想要拉拢于他的族中叔伯,举步便去寻凤尘晓,迎面却碰上了惊惶的梧桐。

凤栖臣心里一沉,低低地问:“出了什么事?”

梧桐脸­色­发白,她怕因为此事受牵连,向四周一看,见无人注意才略带着哭腔道:“小姐怕是又不见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怒极而笑,一手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扯入一道影墙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做的是什么丫鬟?”

她呼吸困难,觉得下一刻便要身死,挣扎着想要拔开他的大掌,努力发出声音:“小姐要奴婢到二少爷那里送东西,奴婢进了东院直到现在才出来,实在不知……”

忽然觉得脖颈里的束缚松开重获自由,便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又是哽咽又是咳嗽,抬起泪眼看那狠心的少爷。

凤栖臣站在一轮冷月下,面上神看看不分明,又继续问她:“说,去做什么了?”

她胡乱摇着头,瑟缩地道:“奴婢,咳,咳,奉小姐之命将昨日暮大人送来的礼物给二少爷带去,小姐说二少爷常年在外,见多识广,该是识得此物,让奴婢去问上一问。咳,奴婢虽然不放心小姐一人在此,可是又不敢不从,便嘱咐了几个小丫鬟留意着才去了,哪知到了东院,二少爷看了会儿那盆花,说不识此物,奴婢便要告辞,却不知为何晕了过去,直到方才才醒了才赶过来。”

他不再多话,招过来府内管事凤大,要他看管好梧桐,便往东院赶去。

一晤

南城长堤尽头,枯树下附近一匹毛­色­全黑的高头大马正不耐烦地用马蹄刨着地,像是在催促同来的主人早些回返,可是堤下站着的沈诚动也未动,只是望向弥漫着轻雾的江面发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儿过小年,往年这个时候他即使远在他乡,也已赶回沈府拜祭祖先,想来今年大伯一房该兴奋许久,趁机打压他这个不孝子孙永无翻身机会。

远远地似有铃声轻响,越来越近,一辆四匹马车冲破迷雾疾驰而来,车身漆红,每匹马的身上均佩挂着一排­精­致的小金铃,随着车马进行发出阵阵悦耳的铃声。沈诚跃上堤岸,有些紧张地看着马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凤尘晓出现在他面前,风髻雾鬓如姑­射­仙子,让他有种不真实地感觉,不由地伸出手轻挽住她的云锦袖笼,才略有些放心。

见到是他,凤尘晓不由露出喜悦的神情,抬起纤纤素手就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对驾者挥了挥手道:“且等我一会儿。”

马车复又起步,距他们不远处停下相候。

她今日穿得是正服,裙裾长长,冬夜里看不清上面繁复的花纹,如同自己暗沉的心思。她明白沈诚的来意,也感动于他的心意,却依然静静地望着沈诚:“公子前来看望尘晓,有心了。”

公子?面对她的疏离,沈诚无奈:“我冒名而至,只盼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只希望公子下次冒用谁的名都行,千万不要用暮璟之名,我对此人绝无好感。”但又觉得象在声明什么,澄清什么,便又道:“公子可到凤府直接找我便是。”

“贵府似乎不大欢迎我,数次前往,均碰了灰,自你离去,我曾写过信来,没有回音,魏娘说你回信并未提到过我,还为我当日欺瞒你将你从明德镇请出来?实是为了沈家出言邀你到通州,你却拒绝后才出此下策。”

啊,那时她不才屑去什么通州沈家呢。自别后,她也不自觉盼着有他的音信,却没料到会被这凤府给拦截,这种日子不知道她能否忍受到明年春日。欲张口向他诉苦,又强行止住,罢了,她一人承受这些便可。

转身往堤岸边走了两步,面对着江面幽幽地问:“柳柳好吗?魏娘好吗?”

“她们都很好,一品花韵正往京城去开分号,我那兄弟魏崇礼,也就是魏娘的夫君去打了前站,来日春暖花开之时,便要大展拳脚。”他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给她细细讲述通州之事,就当二人纯是多日未见的好友相会,努力将气氛融洽。

她粲然笑道:“来年春日我也要去天锦呢,到时候便可以京城与她们相会,真好。”

“那是自然,你是大老板嘛,自当去看看。”

想到一品花韵,她觉得二人之间有说不清楚的牵扯,面上一红,幸好是晚上,无人得见。那时她满怀戒心,看谁都象坏人,当然他的做法让她反感。

冬月光华甚淡,偶有­阴­云遮挡,四周便陷入一片黑寂,久久的沉默中沈诚再无法忍住,将她冰冷的手合入自己的手掌。

她轻轻挣扎,发现无法动弹,恙怒道:“大胆……你快放开我!”

“你的手很冰,我来替你暖。”

她有些不知所措,只扣他柔声道:“今日是你二哥来找我,要我来这里等你。他说你在凤府过得虽然是养尊处优,可是并不开心,为什么?”

她这个二哥可真是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将她弄出了府,还能在这么大的郴州府里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沈诚,让两人见面。

此生她是无法开心的,除非时间光倒流她死而复生。也不对,即使是回到那时候,她也不能再面对左文华,做明珠郡主并非是个好选择。

“也没什么,许是离家太久,有些不适应罢了。”

“可我看得出来,不是。”如此近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楚她眼中的惊惶,有些心疼,不忍逼得太紧,松开她的手:“天寒地冻,是回去的时候了。”

说完打了个唿哨,那匹黑­色­骏马欢叫一声,哒哒小跑过来,等候主人差遣。

不远处的红漆马车似是知道该走的时间已至,闻声而来,驾者头戴斗笠,夜­色­中说不出的神秘。沈诚将她送上车,扶着车门将关未关,心中实是不舍就此作别。她只是个韶华之年的天真少女,可有时发出的感慨却无比沧桑,这般忽大忽小使他迷惑,让他心疼,偶尔的风情叫他着迷。

凤尘晓不放心地问:“是否我那不对劲表现的很明显?”

“并不,只那次在宝华寺你晕倒醒来后有些古怪,若不是我对你又比暮璟公子和燕离要熟一些,任谁也不会看出来,那次之后,你,做得很好。”

她略放了心,自嘲道:“也不是太好。”

虽然沈诚并不算知道什么秘密,可被人窥到心中秘密总是不妥。但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看他关切的眼神,应该只是想帮她,可她身负仇怨,并不是自由之身,也不想连累别人,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沈诚只是个商人,要他倾尽所能来帮她,会让她心中负疚更多。自然她希望能有人帮她,可要如何说出本是皇室贵胄的她变了身,便是死也不能告诉别人这个秘密。

望着她面带忧愁地离去,沈诚若有所失,站在迷雾中思量到底这个家世显赫的少女与京中权贵有何纠缠。情爱?不会,明显暮璟公子与她是初识,仇怨?二人都还年少,且两家并无纠葛,何来仇怨之说?他握紧缰绳,沈家那边他已无心应对,长房争权与他无关,倒不如前往京城,与魏崇礼继续自己的事业,之前只能与他暗中做些生意,如今离了沈家,便可身无牵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凤尘晓不愿说的事,他到了京城,还可慢慢查探一下。

凤尘晓独自坐在车中,红漆马车带着她回往凤府。这一晚折腾下来,她一点也不觉得困乏,从祭礼中被人悄无声息地带出来,又上了一辆怪趣的马车,再与沈诚见面,整个过程让她觉得新奇,和着马儿奔跑带出的阵阵铃声在脑海中不断回忆,这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很新鲜,还有些象是与情郎私会。

双后捂住发烫的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复又想到那些烦恼,惆怅一叹。车厢外的驾者道:“三妹妹为何要叹气?”

却是凤子沂扮做了赶车的守着她,她无故消失,不知凤府会乱成什么样了。

“原来是二哥,你不在凤府等着大哥找你,怎地也出来了?”

“呵,大哥的怒气,我可无法承受,自然是同你一起回去的好。”

她嘻嘻笑道:“呀,我更怕,你说爹娘会不会责罚我们?”

“肯定不会责罚你,我则难说。不过你二哥我向来惯了的,只盼你替二哥说两句好话,哈哈。”他也不怕,凤家人待他有恩,所以受气也好,责罚也罢,权当还了凤家的。想了想又问:“我以为你会同他一起离开。”

“我怕二哥被爹娘和大哥打死,所以不舍得走。再说为何要走,你支持我走吗?”

“那倒不是,可只要是你想要的,想做的,我都会给你找来,都会给你做到。”

从他自信的语气中,她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料到如凤子沂这般出­色­有能耐的人,必不会甘心永远蛰伏在凤府受人白眼吃这些苦,也许他常常用离府外出之便做自己真正所做的事,在外面,这个二哥说不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若凤子沂真是她的二哥该有多好,有此兄长,那么她相知道什么想查控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可他偏偏……

“如此多谢二哥了。”

兄妹二人一人车外一人车,言谈中不觉已到凤府,凤子沂轻轻揽着她跳进府去,马车就那样摞在府外。府中还有亲族,若让他们知道兄妹二人一同出府夜不归宿,而且这个兄长还不一定是亲的,传出去那可热闹了。

天近黎明,府内静悄悄地,只有凤尘晓的住处还点着灯火,想必在等他们两个。

二人一走近,凤栖臣便从房中闪出来,怒喝着一掌便劈向凤子沂。堪堪到了他面前时,又强行收回,只因为凤子沂不闪不动,一副要打要杀随你便的样子,到底是多年兄弟,他始终下不了手。

只得改成拉过凤尘晓,又对凤子沂道:“跟我进来!”

凤尘晓不明白凤家老大是怎么想的,他对凤子沂的态度很怪,又当他是兄弟,又有些厌烦他,很矛盾。不过目前无睱思索这个问题,她看到了凤家父母还在自己房内等着。

房内没有丫鬟仆人,看样子是清了场的,这种三堂会审的场合可真让人不愉快,凤尘晓微微皱眉,她挣脱了大哥的手,朝堂上二老打了个招呼:“爹,娘,这么晚还劳动各位,女儿实在是罪孽深重。”

“尘晓,你去了哪里?可知爹娘这一夜为你担尽了心思。”

只是他们这般费心可没问过她。

“只是出去了一趟,下次不会了。”

凤夫人将她搂过来左看右看,怜爱不已:“回来就好,老爷,尘晓回来了。”

凤老爷拿她无法,气得指着凤子沂哆嗦道:“定是子沂作的好事!你这个逆子,上次尘晓离家便是你做的好事,今晚你还有何话说?”

“儿无话可说,三妹妹是儿带出府去的,不过爹娘将她困在府中,私改她信件,有人来访也拒之门外,这又做何解释?儿不过是看着三妹妹可怜而已。”

“你……!我们这是为她好。”

凤尘晓抿着嘴没有发言,为她好?这个好真让人承受不了,当下扭过头不看。

凤栖臣有些疲倦,这几日他为年底事务已经累到了极限,心烦意乱地道:“够了,爹娘还是先回去吧,尘晓回来便已无事,不必再追究。子沂,你也回去,今晚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都回去吧。”

他的话还算有威慑力,凤氏夫­妇­无奈相扶而去,凤子沂对着凤尘晓不在乎地笑笑后迅速消失。

凤栖臣临去之前问小妹:“告诉我你同子沂去了哪里?我听说昨日暮璟大人送了你礼物,应该不是他吧?”

“你说不是便不是吧,爹娘可是很高兴呢。”

“尘晓,你越来越不让人放心了。”

她可不关心这个,只是问:“大哥,你不会气到自毁诺言,来年春天不带我去天锦了吧?”

想到她此番夜出也是气父母关她太久,­干­涉她太多,若说不带她出门,想来又会出什么大事。只得安抚道:“大哥当然不会忘记,快歇息去吧,今晚无人服侍,明天我会再换些丫鬟过来。”

看来她还是连累了一些无辜的人,待要关门又道:“大哥,你整日劳累,还要为我­操­心,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只是希望爹娘不要再改劳什么子信了,没用的。”

“此事我会同爹娘说,你别管了。”说罢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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