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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凤尘晓也没有心思再睡,走到窗边一看天­色­微明,原来这一夜竟已结束。

有备

对曾在秋冷山庄过冬的凤尘晓来说,郴州的冬日算不得严寒,起码连雪都小了许多。再加上凤老大发话,不许凤家夫­妇­太过­干­涉于她,自那晚过后,凤尘晓的生活过得十分惬意,除夕之夜甚至一晚无梦。

身边的丫鬟换了个遍,不过不打紧,除了梧桐,她本来也没记住她们谁是谁。梧桐当晚被她无辜连累,现在又回到凤夫人身边,她日间前去请安的时候,两人会碰上。梧桐如同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照样安份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她认命凤尘晓可不认命,只是有些悲哀地无论她多么努力,终究报仇无望。她作势要拜凤子沂做师傅,学习一些保命功夫。这让凤子沂有些吃惊,有些好奇,可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可还是倾囊相授。有针一样细的暗镖,可以藏在簪子里。也有醒神的解药,听说此物可解百毒且世上只此一粒,都被她收了去,尽挑些取巧的学。她在为春天去京城做准备,有这么现成的百晓生放在眼前不利用,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凤子沂如同那晚在马车上说的,但凡她要的,想知道的,全部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她面前,

她先说想知道谢家小姐婉佩在京城过得如何,想去年还曾在明德镇相交,恍若昨日。三日后便得了一只鸽子带给她的长条信纸。里面详列了谢婉佩近日生活善,包括她当天穿什么样式什么颜­色­的衣服,到了哪个手帕交家中做客,吃了几杯酒,说了什么话,甚至在回到自己外祖家后又写了什么字,连晚上与宫中的十皇子暗中见面的时间也记得清清楚楚。放飞那只胖鸽子,她拿着信看了许久,太详细了,有些可怕。

她又想查一查柳柳是否真如信中所说日子无聊,同样在三日后收到一封鸽子带来的信,同样详细陈列了柳柳一天的生活,早上离家去店里看守,上午同绣娘讨论新花式,吃饭后小憩一会儿,便又起来照应店中生意,一天结束后便回住处,梅影还在身边伺候着,日子确实有些无聊。

魏娘已去京城,看来那里赶得很急。她的心也飞去了京城,春暖还早,她象是已经看到了那此她记挂的人和事,归心似箭。

接下来她连燕离燕永燕府的事都问到,又慢慢扩大范围,一品花韵在京城进展如何,京城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太子妃最近爱着什么装束,严华寺的高僧有没有要开讲,那个最丑的明珠郡主是不是真的怀孕了等等等等,无论哪个问题都有了答案,她低头拿着这些八卦看得津津有味。

凤子沂笑嘻嘻地问:“三妹妹的朋友很杂,兴趣也很广泛,原来出去一趟真的有好处。”

“二哥你的背景一定更复杂,原来看人真不能看表面。”她眨眨眼睛,反击过去。

她没有问他到底在外面有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背景,他也没问她为何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凤子沂总觉得她跟从前有了不同,以往跟他亲近是亲近,但通常她都是羞涩胆怯惹人怜爱的,不象现在,似胸中自有丘壑,主意拿得很定,姿态虽高贵却又无此随意自在,言辞比往常犀利,会跟他针锋相对。因为那个徐文藻吗?是他让三妹妹有一年多的时间流落在外,又让她长成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唯一不变的是绝世姿容,看她绝口不提那个负心人的样子,他忍不住在心中猜测,她是否真的全然忘掉了当初执意要去开州找徐文藻的是谁,还是他稚­嫩­别扭的三妹妹吗?

随着她在东院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目光不自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那晚之后,大哥曾来找过他,郑重其事地提醒他尘晓只能是他的三妹妹。他苦笑,自然,三妹妹只能是三妹妹,尘晓只是他暗中才能叫出的名字。虽然不赞同大哥为凤氏这么卖命,可他一向对他敬重,在他的追问下,只得告诉大哥那晚送凤尘晓去见了谁。

凤尘晓将从凤子沂那里探到的消息在心里慢慢消化,看能否从只字片语中汇集到有用的信息。嗯,京城暂时无甚大事,一切风平浪静,就连那个“郡主”也很安生,没有再出郡马府一步,孕­妇­嘛,安胎才是首要的。一尘呆在严华寺,等等,这里居然还有张纸写了暮璟公子四字!

她掂着那张纸问:“这个怎么说,我似乎没有问过此人的事。”

“好叫三妹妹知道,我也是巴巴地给你找来这个,听大哥说,爹娘极中意此人,极是风流俊逸,说不得此人今后就是我的妹婿了。”说到最后有丝苦意,原来她已长大,终究会嫁人,不会在凤家陪他到老。

凤尘晓拧着眉头看纸上所书的内容:某年某月某日,暮起床更衣入宫,处理政事后与皇上共论朝中刚觅得的花草,后聆听一尘大师讲佛理经法,留饭宫中,午后出宫,却是驾马上了婆娑山,留下随身护卫在山下等候,自身转入山路后不知去向。一刻钟后才又出现,返回内城,他在宫中人缘极好,更御赐有住所,便再没有出来过。

哼,留宿宫中,他倒是位极人臣了。她盯着瑞兽香炉里腾起的轻烟袅袅地一点噗消散,手中却将那张纸紧紧地攥成团,凤子沂观察她的面­色­,看出她的不快:“三妹妹,你不高兴?”

既然好事送上门,哪有拒绝的理儿:“爹娘大哥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又怎会不高兴。我更高兴的是二哥,你对我真是没话说,不过这上面写的太不全了,也没写他家住哪里,兄弟几何,可有妻妾,可曾婚配,喜欢的吃食,喜爱的颜­色­,甚至与谁相交,有没有相熟的青楼阿姑,文采如何,武功如何……啧啧,真是失败啊,我开始质疑二哥你的能力了。”

他还以为爹娘为她的婚事会让她有抵触情绪,她会如同以往一样强烈地反抗,待无果后再来同他诉苦,求他帮助,当他是唯一的亲人,这个世上只有他是最值得依靠的人一样。大哥一向待她最好,很是疼爱,但是颇为严厉,一向教训比柔声诱导多。所以,在她心里,他一直排在第一位,若不是当初凤家逼徐文藻退婚一事太过坚决,凤尘晓也未必会叛逆到要去远方寻找自己认为最适合的生活。而他,助她逃脱凤府跟至开州见她开心地扑到徐文藻怀里时,终是苦涩到无法再呆下去,转身离去。后来再来却发现徐文藻根本没同她在一起,天寒地冻,她一个孤女要如何生存下来?

想起这些就一阵阵后怕,他无比感激当时救了她的沈诚,亲自见了沈诚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出­色­的人物,配得上他视若珍宝的女子。

手不禁轻轻抚上她垂在肩上的秀发,又马上回手:“是我的不是,居然让三妹妹失望了,呵,没关系,再给我一些时间,定不负此重托。”

她趁此开口:“那好,接下来你教我如何用那迷魂之法,你给我看的书里面写有,对这个甚为好奇。”

“只是去趟天锦,用得着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吗,而且大哥那么护着你,看谁敢动你一下。”他有些不懂。

“二哥,你不知道,在外面很容易便受欺负的,有一次我差点被一个刁蛮的小姐掴掌,若是有一技傍身,也不会任人欺负。大哥虽好,可总有他不在的时候,哎啊,你就教教我吧。”

看来她在外面并不是事事顺心,他心疼地道:“谁敢打你,我去教训她,咱们加倍地讨回来。”

“那不行,能免则免。再怎么加倍地讨回来也是挨过打了,何必要挨那一下两下?”

“三妹妹,你……变得很不一样,也好,我来教你几招,看你悟­性­也不错,居然几天就能把人体大|­茓­给记全,早知道我教你武功好了。”

“你教我也不学,我只学有用的。”她无心学那些,反正永远达不到如暮璟公子与凤子沂这等高手的境界,为何要白费功夫。连凤栖臣都有功夫在身,这世上­精­彩人物何其多,神秘的法门更多,别的不说,单是这迷魂之法便让她想了几天,打定了主意学会后便先拿凤子沂开刀,有些事她早就想问了。

正说话间,凤家爹娘来这东院寻她。这几年他们难踏足东院一步,如今为了凤尘晓,不得不来:“尘晓,别跟子沂一直呆在院中不出去,你不是嫌气闷吗,不如趁着年节,邀些城中闺阁小姐来家中聚会,也好热闹一下。”

“如此谢过爹娘,二哥,歇一会儿,咱们都去用饭可好?”

此话一出,凤家爹娘同凤子沂都有些尴尬,这一家子不象一家子,却又偏想做出相安无事的样子。

事毕

虽说是为着凤尘晓才要准备邀请些相熟的人家中适龄小姐来赴宴,但她最近很忙,任家中替她安排冬宴之事,只顾着领会从凤子沂那里学来的旁门左道。对,在凤子沂眼中,这些均是旁门左道,算不得正统。可是她不在乎,不知为何,她学起这些来,特别得心应手,便如栽种花草般容易,学起来亦有无限乐趣。

凤子沂的住处无比清静,她又不带丫鬟过来,所以除了凤栖臣和爹娘偶尔过来,无人来打扰他们。看凤尘晓好学的认真样,他大摇其头,好看的眼睛满是笑意:“三妹妹,大哥若知道你在学这些会杀了我。”

她才不在乎,低头看他刚讲到的一点:“二哥你又何必谦虚,我只是说防身,你教给我的莫说是防身,害死多少人也管够的。咦,慢着,这书中说花草也会害人,是否真的?我只听过民间有种夹竹桃带着毒,美丽的花也会有毒,真让人无法置信。”

这些天她便如没有见识的村姑进了皇宫,不住为自己的无知惊叹,其实暮璟公子何尝不是带着毒­性­的花草品种,外表美丽却有致命的本领。

“民间?三妹妹这词用的倒挺怪异。”

“啊,我说了民间吗?”她迷茫的抬头,似在努力回忆:“你定是听错了,我说世间。”

无谓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他替她解惑:“带毒­性­的花草有很多,只是不常见罢了,一般人更不会知道,毒这东西杀人与无形之中。不过别怕,多数有解药可解,我送你那颗便是解毒圣品,可解百毒。”

她不稀罕什么解毒圣品,还不如送她一颗天下至猛至烈的毒药,如此她也不必大费周章,只需要想个法子让那暮璟公子吃下去,那便一劳永逸。

“那天下最厉害的毒药是什么,我是说无药可解的那种。”

“在我看来当数铅华。”

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凤子沂刚才说出了铅华!凤尘晓太过吃惊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他接着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偶然在书中看到,铅华是一种奇花,看似纯洁,可是生在花枝上的铅华花汗却是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什么夹竹桃在它面前只算得上是棵草。只是我走遍天下都未曾得见过此物,虽信却不足以证实,心中也有遗憾。”

那是自然,几百年前被一尘毁得一­干­二净,除了在婆娑山上看到的,应该没有了,世事轮回,世人早已见不到铅华。可铅华不是圣门奇花吗,会有毒?那一尘毁去铅华若是为了这个,那一尘是正是邪?她有些不相信、想不通,自己曾养了那些铅华许久,若是有毒怎地她没事。如今自己身上还有一颗印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定要找到现存的铅华试上一试。

她不由息主地抚上左肩:“那可真是神奇的花。”

凤子沂看着她若有所思,莫不会三妹妹真迷上这个了吧?她对这些晦涩难懂的兵法武器热衷研究,跟以前木偶似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

他少时丧母,又不明不白地在凤府过活,只有这个少女给他温暖。自某一日他被生父属下寻到,那时起便憋足了劲让自己变得更强,虽早该离开凤家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但只要她一天还在凤家,他便不会离开。想到这里,他柔声问:“还记得你以前成日只呆在自己的楼舍内做针线功夫吗?”

她胸口一滞,当他试探自己是真是假,惊觉这些天是有些忘形,小心翼翼地应道:“二哥需要什么请讲,小妹便做了送二哥。”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想起以往时光,有些怀念罢了。”

他一副回忆往事的呆样让凤尘晓兴起一个念头,这正是拿他开刀的绝佳机会,刚学会的迷魂之法还未曾试过,就看这些是否灵光了。

心中默念口诀,看入他的眼中暗用意念,面上却柔柔一笑:“是吗二哥,我都不怎么记得了,不若讲来听听。”

“我记得你才七岁便跟个大人一样稳重了,都是跟大哥学的,我一直想拉你去玩,你明明心里想的要命,却要装得不在乎,细声细气地说不去……”说着说着,他没了声音,目光呆滞看着凤尘晓,显然已进入冥想。

她一时有些兴奋,竟然成功了,如此神奇之事也能发生。可是她该先问什么好呢?他的身世?好像与她无关。他每年离家的时间­干­什么去了?更与她无关。更不能问他是否对自己的妹妹心存爱意,她问不出口,所以第一次施法的宝贵时间就被她这么犹豫着浪费掉。

终于想到要问当初是如何送凤尘晓离家去寻那徐文藻,而徐文藻又为何要给千里寻来的佳人一纸休书时,凤子沂微微一叹:“三妹妹,你这样可不行,施法之际切忌自身胡思乱想,或耽搁时间过长,况且,这法门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竟然没有成功,她受了惊,脸­色­一变待要发怒,又有些了悟,对凤子沂使不通,对暮璟公子定也行不通。她低垂了头,一时间沮丧、难过等等情绪都堵在胸口,小小挫折便让她有些万念俱灰,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到底怎样才行?她是否还有达成心愿的那天,重生是场考验,她得历练多少年才够?

凤子沂不明白她为何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看她默默地将手攥得发白,心中阵阵发紧,拉过她的手将手指掰开安抚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至于这般生气?是二哥不对,以后再也不逗你了。刚才你已做得甚好,遇上高手不行,可世间又有几多人算是高手,还是会有用处,不要灰心。”

“莫要安慰我了,这些旁枝末流本就是我非学不可的,怪得了谁人?”

想通了这一点,她稍有些平复,又发觉两人双手交握,暗道不妥,正要收回去,却听门口凤栖臣冷然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凤子沂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苦笑着道:“大哥,我与三妹妹……”

他根本不愿听凤子沂说话,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不用再说了,尘晓,你也允许他这样?”

凤尘晓虽然不想解释,可看凤栖臣挺在意,只得道:“大哥,我刚才生气自己没用,二哥不过在劝我别难过,这也不行?”

“不行,定是这些天我疏于管束,才让子沂……尘晓,待冬宴结束,你我便起程到天锦去,如何,你可高兴?”他想想还是带小妹离开一段时间才好。

能早些回天锦,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凤栖臣的态度让她很不自在,仿佛她与凤子沂有了不伦之恋似的,这种事可大可小,抬眼与凤子沂对视一眼,看他可有生气,他却避了开去,只看得到剑眉微皱,嘴­唇­紧抿。

冬宴之日因着连日大雪一拖再拖,这一日终也来到,且有难得的晴天日头。因请的都是城中闺阁小姐,府里派了一拨一拨的下人抬了厚呢暖轿逐个儿接来,另有几个族中姐妹,先一日已到了府中,早早地来见凤尘晓。

凤尘晓这些日子正值沉寂期,凤家老大多年余威仍在,下了死令让她不能再去东院,再加上那次施法没有成功,也让她旺盛的求知欲淡了下来,没有反抗地呆在自己的住处,倒让凤家爹娘心中安慰不少。一想到马上能回天锦,她便不再多说,只是凤子沂送来了许多跟花草相关的书册,何种花草有何种毒­性­,如何利用讲得清清楚楚,其中有许多她想也未曾想到过,只觉个个有用,整日记背与心,这本与她爱好相关,学起来事半功倍。

今日府中有宴,而且她是主人家,可照旧捧了书在看,任丫鬟们替她打扮,那几个亲族中的姐妹来到时,她刚刚好打扮完毕。

乍一相见都有些生疏,可见平日她与这些亲戚并不相熟。一个年幼点的小姑娘看到她头上那几枝­干­花蓓蕾,忍不住出言相询:“三姐姐,你头上戴的是什么?不象是绢花,很好看。”

这还是凤子沂外出回来时带的礼物,便是在通州“一品花韵”特意买来的­干­花,在郴州真算得上是稀罕物,谁看了都会喜欢。她伸手摘了下来:“这是二哥从通州带回来的,妹妹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小姑娘连连摇手:“不,不,凤二哥送给三姐姐的,我不能要。”

旁边还有两个姑娘眼中带着艳羡,其实凤子沂在族中虽然因为身份倍受争议,可他那般出­色­,却是城中闺阁女子和族中小辈的梦中情人,凤栖臣人太过死板,反倒这在上面输了去。听得是凤子沂买来的,都恨不得人人拥有一枝。

她有些好笑,吩咐丫鬟把妆台上的盒子打开,拿出几样:“无妨,我这里还有不少,送与姐妹们同赏,这在通州可是有名的。”

几人不再客气,接过来细看,竟是真的花朵,难得保留了原有样貌和­色­泽,再加工成了饰品,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凤尘晓看到其中两人有些眼熟,竟是那日在东院附近遇上,还偷听了两人谈话,那脸容秀美的女子拿着一样­干­花发了呆,另一位直接将花戴上,又照了照镜子,颇是满意,转过身对凤尘晓道:“这东西比绢花好的多了,只有通州有的卖吗?”

女人天□美,共同的话题让生疏和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起码眼前这几人并不讨厌。

“是啊,不过京城马上就要有的卖了,过些日子我到天锦去,再带些回来给你们。这位姐姐看着眼生……”

“哈,你自然不会认得我,凤采儿,自小我便同爹娘离开郴州,往南诏那边做生意,才回来没多久,年前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没跟你说上话。对了,我近日也要往天锦去呢。”凤采儿在南诏生活已久,倒学得外族女子爽快。

“是吗,说不定能与你结伴而行,不知采儿何时出行?”

一旁那脸容秀美的女子捂嘴笑:“采儿姐姐订了亲的,便是京中上官太尉家的公子,此去天锦,怕是不回来了呢。”

凤采儿脸上也不禁一红:“我才不嫁,从南诏才回来没多久,玩还没玩够。我叫你尘晓可好,我比你大些,尘晓妹妹四个字也太啰嗦了。”

“是,还请各位也直呼名字即可,还有两位面生的,不若都报个名字吧。”

原来那怯生生的小丫头叫凤若梨,脸容秀美的女子叫凤岚汐,这两位的年纪比凤尘晓要小些。另一位凤云霏和凤采儿比她大些。

闲谈片刻,自有丫鬟来报说宾客来得渐齐,这冬宴虽然请的人并不多,可是托了关系要来的可不少,满园子里莺声燕呖,竟似将那春日早早地带到天地间。

一日扰攘下来,凤尘晓已觉累极,满耳都是恭维之词,她却只觉嘲讽,明明不是她,却不得不承受着,恨不能扔下满园宾客离去。幸而几个亲族之人还算贴心,她与凤采儿约好了一同出发去天锦,这女子为人不似嘉庆朝的小姐们那般忸怩,与之相处甚乐。

出发前,多日未曾出过声的梧桐竟寻了来,跪地不起求她:“三小姐不日便要前往天锦,可否,带上奴婢?”

她哦了一声,纳罕道:“这是为何?”

随即想到是为了凤栖臣,这丫头不是已经认命了吗?几次见到她都一副极其镇定的样子,眼如古井无波,看似心如死灰。

“三小姐别问了,就当是奴婢求您,为着祭祀那晚的事,奴婢被连累受罚,难道三小姐没应觉得有些对不住奴婢?权当是……”

“我为何要对不住你?只是差遣你办些事,何来连累之说?”

“这……”梧桐气苦,可她只是个服侍过她一段时间的奴婢,又知这位小姐的脾气,不敢再多言,踉跄着告退。

看梧桐离去时眼中那种绝望的意味,她心中不忍。下意识里,她拿梧桐当楚月看,而楚月极有可能是此刻假冒她之人,如此便多有迁怒。是她的仇恨之心在作祟,梧桐并不是楚月,这般难为于她,倒真是自己太过执念。大户人家的公子均有收房丫头,梧桐不过是她们中的一个,交身交心却逃不脱被弃若敝履的命运,可怜可叹。想到这丫头又不曾害过她,受了气也一味死忍,那种滋味,定不好受。

她这边思忖只是转瞬间,料想梧桐还未走完,便吩咐身边的丫鬟:“来人,把梧桐给我叫回来。”

梧桐猜测是否三小姐改变心意,略带惊喜转回房内。待要跪拜,正首却空无人人,那个尊贵的人儿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将头靠在窗棂上似是无比乏累。

三小姐最喜欢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致,常常会一站大半日,象是有无尽心事,她们这奴婢的就想不通了,主子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为何比她们还要不开心?

凤尘晓并未回头,对着满园新绿幽幽地问话:“梧桐,你为何要去天锦,是为了大哥?”

梧桐不意她竟然这般直接问出来,面­色­一白:“是。”

“即使他心中有人?”

“此去天锦,奴婢便是想见见那个人,看完那个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奴婢也能安心在府里做事,一生无怨了。”

“听起来有些矛盾呢,你既然这般认命,又为何要去见她,难道是想看看她长得是否比你美才完全死心?”

“大少爷看上的人,自然是美极了的,奴婢哪敢与她相比,只是便如小姐所说,不如此不足以心死。”

凤尘晓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会同娘说要你跟我去天锦。”

“多谢三小姐成全。”

返京

据凤栖臣说,他们将在天锦住到秋天才回,每年自春季开始,各地往天锦送去大批花草,最大的花卉交易便在天锦的春日时分开始,东南西北路的花价都要四大世家来商定,然后各个商家才能依价定货,从产地运往其他地方,一来一去,便要数月之久,可以说京都的繁华在繁花季节,真正的奇花异草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到,还未上市便已让世家们瓜分完,或选送入宫中,或售于那些权贵,真正是千金难得一草。

当凤尘晓所坐车马缓缓经过护城桥,来到天锦高高的青­色­城墙前时,她透过车帘看到了桥下宽广河面,看到了孩童送风而去的纸鸢,看到了出城踏青的京城年少,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使她不由得微微战栗,既感到幸福又为自己这些感慨悲哀。

她终是回来了,天锦。

同车的凤采儿正兴高采烈地同凤岚汐指点着高高城墙讨论南诏的风土人情与这里有什么不同。这位准新娘的父母早已在天锦置下房产,不再往南诏去,待女儿出门后便在京城养老,此前凤采儿在郴州叔伯家中暂住,进京时也邀了凤岚汐去往天锦。

凤岚汐有些失望,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凤子沂,可是他却不一同前往。

“尘晓,你看有纸鸢!我少时在南诏,一直遗憾没有放过纸鸢,进城后找一天也要,”

“叫上官公子陪你啊,哈哈。”

凤尘晓看着二个韶华之龄的女子无忧无虑的样子,感触良多的心略为放松,也跟着打趣:“何处风筝吹断线?吹来落在杏花枝。说得我都心动了,采儿,届时可得叫上我,正要一睹上官公子风采,定是俊逸非凡,不然怎求得采儿为妻?”

“你怎地也学岚汐,尘晓,我若有你一半风华便好,我们可是早听说过暮璟公子之名,也知此人曾从京城给你送来礼物,真真让人羡慕呢。”

她勾起嘴角,让那一抹笑意停留了许久。是,礼物,不过却是沈诚送的,从别后,忆相逢,只是相逢却连梦中也不曾。

一行人在城门口耽搁了许久,只为等待关卡口的兵士验过随行物品,近日进入京城的商贾颇多,虽凤姓位列世家之名,有若­干­特权,可是随行的货品都是易折损之物,费时不少,正在此时,一列队伍从城内迎出,守城将领眼尖,忙上前见礼:“下官见过暮侍中。”

暮璟公子迳直来到凤家车队前,凤栖臣也已经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翻身下马躬身行礼,已被他双手虚虚扶住:“暮某迎接来迟,还请凤兄原谅则个。”

周遭一片­骚­动,守城的小兵议论纷纷:“暮侍中要接的人肯定有来头。”

“你道凤家来头小嘛?”

“凤家?昨日燕家来也没见暮大人来接,可见亲疏有别。”

车内的凤尘晓已然听到暮璟公子来到这里,脑中已似有根针扎得她眉角一跳一跳地发痛,大哥他,什么时候竟与暮璟公子这般熟套,听两人对话,似是知今日他们会到天锦才专程出来迎接。

凤栖臣笑容满面:“让大人移驾来迎,却是栖臣的不是,啊,小妹,暮大人已到城外来接,你也该下来道谢才是。”

凤岚汐和凤采儿两个多事的已在车内撩起一条小缝偷眼往外看,从她们的角度来看,只能见一绛­色­朝服的男子背对着马车,听凤栖臣这么一说,便往一旁让了让,却见凤尘晓端坐不动,淡淡地朝车外道:“尘晓谢过暮大人,只是这关卡处人多且杂,这一来一往又要费去太多功夫,在场诸位都是舟车劳顿,能快些进城便好。”

周围的人都吸了口气,本来是想见见车内的凤家小姐生得如何,谁料架子比这里最大的官还要大,再看暮璟公子,他也不气恼,打量周围的情形后微一皱眉:“即便是近日进城的人多了,也不该排这么长的队,不若分成两列,会更快一些。”

守城将领连连领命,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尽快将长队疏散。暮璟公子当步先行,领着众人过了城门,这才来到了天锦城贯穿南北的大街上,。

不知是否为凤尘晓适才给他难堪,暮璟公子接过仆人递来的缰绳,他对凤栖臣道:“本在府中备下了洗尘宴,既然凤小姐已然劳累,待歇息一晚,明日再宴请诸位不晚,如此我先告辞了。”

凤栖臣忙拱手做别,眼睛看向马车那垂着不动的帘子,希望小妹能说句什么。

到达天锦城时已近傍晚,此时夜­色­弥漫间暮璟公子牵马而立,一袭朝服合贴的穿在他身上,晚风吹起他的衣袂轻扬,尽显飘逸出尘。他也在等着车内有所反应,可眼中意味不明,片刻他打马带着随从离去。

凤岚汐替端坐在车中不动人儿着急,饶是凤采儿见多识广也忍不住着迷,望着那男子的背影不住嗟叹:“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男子,便如天上明月——尘晓,你的心肠可真够硬的。”

她闻言微微一笑,若说心肠硬,谁也比不上这暮璟公子。不过他今朝也颇为奇怪,从不许人近他身边三尽之内,平日对人礼道十足也净是客气,居然亲身来迎,即便是凤栖臣有意拉拢,也得暮璟公子自身愿意才行。又想到通州临别时他赠的玉瓶,呀,当时在燕离手中并未要回,那次已让在场几人误会,今日之事明日便会传开,究竟,是为什么?

马车开始缓缓行走,凤栖臣策马来到车边:“不远就到咱们在京城的产业,马上就能歇息了,尘晓,很累吗?”

她长舒一口气:“是的,大哥。”

一回来便与暮璟公子见面,绷紧了­精­神应对不累才怪,又问道:“不知道暮大人是如何得知咱们今天会到。”

“自通州别后,我与他一直有书信来往。”

怪不得,原来是已打算好了。她这个大哥,倒不一定是要卖妹求荣,依她被人毁婚的经历,虽难再找到好人家,但用不着担心。暮璟公子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凤栖臣所为在情在理。只是在他看来不好的,便要退婚,在他看来好的,便替她做主,实在过份了点。

采儿要同岚汐回自己在天锦的家,便和凤尘晓半路分离,约好过几日再见。

终于下了马车,进了府门,一名管家迎上前来,领着仆人们跪拜,照规矩,这里的管事也姓凤,名三。有时凤尘晓会替这些管事和护卫们疑惑,为何别家的管事虽赐了姓氏,但还留着原有的名字,到了凤家就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下去,护卫们则是甲乙丙丁地排下去。凤三,凤三,一点也不气派。后来看他们到哪都有人尊敬,凤三管事倒比那有大名的说出去名头还要响,这才服气,名字还真就一个代号,哪里象她,换了个名字彻底就换了个人。

夜­色­里打着灯笼也难窥府内全貌,还是大得吓人,她和梧桐跟着凤三转了半天,几乎以为要转到天边去,终于到了一处小筑,门檐下点着灯笼,上书“未苑”二字,几个丫鬟正侍立门边,等着她的到来。

用完饭后洗去一路风尘,趴在浴桶沿上想着心事。算一算时日,已过两月有余,魏氏夫­妇­来京打前站也该结束,一品花韵估计建好,不知有否开业,明日第一站,便要到沈诚说过的地方去查看一番。不知沈诚现在如何,这店算是他们共有的,再说当日曾对他言说春日会到天锦,也许他也会来呢。

她此来天锦,一路上想过许多,到了那里便知是否真如凤子沂所说,郡马府内有个明珠郡主,是否已有身孕,也许她该先去看望爹娘,只是,以什么身份呢?离得越近,心中越是仓皇。高堂在而不得见,这一切究竟是为何?想到这里她用手轻抚面孔,这般的绝­色­,男人都会爱的,哪象她,丑到居然要被害,难道都是她的错?左文华,她但愿是自己猜错,还记得初见他,是她第一次换装出了公主府,楚月周全地替她蒙上一层轻纱,到得街上便与一人相撞,那便是丰神如玉的左状元。他好意相扶,她因自惭如受了惊一样逃开……她的记忆那么清晰,不仅仅只记住恨意。

如若她没有猜错,那么,她只能以孽缘来解释当初无心的相遇。

夜凉如水,梧桐等人进来服侍她起身。

梧桐一路上几乎不怎么说话,沉默到几乎令人无视与她,凤尘晓唤她过来,问道:“你总在这边也不会见到想见的人,去见我大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已到了京城,身边也有了人伺候,这边已经用不着你了。”

她越来越会成全别人,却不知谁会来成全她。

谁料梧桐却摇头不去:“不是奴婢要违小姐的好意,当初被收房,也是身不由已,并不是做惯送上门的事,至于想见的人,有机缘总会见到。”

“机缘?你越发的高深了,别告诉我你也拜佛。”

“奴婢近日是跟着夫人拜菩萨来着,但觉佛法深奥,若无缘与那人见面,能到那严华寺拜个佛进个香也好,夫人还着我替她讨些神灰神水呢。”

说起严华寺,凤尘晓想起了宝华寺,还有一尘,这和尚不知现在怎样了,宝华寺中那间殿堂倒塌得好不古怪。

严华寺一间禅房内,一尘正在做晚课,忽有所感,睁开闭着的双目,在黑暗中遥望前方许久,后又继续敲击木鱼闭目念经,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过那个暮璟公子,剩下的事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夜宴(上)

暮府,座落在乌衣巷的最西端,离得通往皇城的路最近,据说是为了方便暮侍中而特意赐在了那里。今晚,暮府里宾客盈门,十步一盏灯笼,直照得府门口到花厅一路如同白昼。侍中今晚设宴招待几位远来京都的客人,也邀请了平常与之交好的世家子弟们,他们世居天锦,多家中富贵,尽是些出采人物。不过今日的主角可不是他们,这不,府门前又停下一辆四驾马车,外表装饰华丽,早有小厮挑了灯笼上前迎接。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位公子,身着浅青­色­儒袍,回身相扶又出来一位小姐,灯光下当得是娇媚无比。

还未进府的几个少年交头低语:“这是不是昨天那位?”

“不清楚,看容貌确是不俗。”

“当然不是,你没看到那车马上刻着的家族徽号,此乃燕家马车,出来的自然是燕家小姐。”

“暮侍中昨日出城迎接的可是凤家小姐,一凤一燕,高下立见啊,哈哈。”

几人的轻言笑语已传入了燕永耳中,他神­色­未变,携了妹妹燕离与随侍进府不提。

顺着一路明光前行不久,便来到今日宴请所在的花厅,宽敞的厅堂摆满了奇花异草,这都是近日进京的商贾进贡而来,三三两两的人客或坐或站,赏花论草,不见喧闹,只闻风雅。

主人不知为何没有在场,只有几名门客在前替他应对一切,见了燕永兄妹后围了上来:“燕公子好,我家主人圣前耽搁时久,正在换衣,马上便会出来,请公子小姐先歇息片刻。”

打量花厅左右还未见一个熟识之人,却有一人快步过来抱拳道:“这位是燕世兄了?久仰久仰,在下司徒少华。”

“久仰久仰……”

暮府深处,此次宴会的主人家半敞着衣襟躺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仰着头望向屋顶一动未动,仿佛花厅那一室荣华与已无关。

都云暮璟公子凭着一已之长得了朝廷重用,可在他这间卧房可找不到一棵花草,甚至连时下流行屋中摆设上也没有任何雕刻的死物,整个房间没有一丝活气。

“……虽质清,却有许多难以名状之处,忧患并存之感……”

一尘对凤尘晓的评语让他犹豫,可要在四个世家中找一个不太讨厌的女子着实不易,凤尘晓除外。她对他总是淡淡的,甚至比他待人还要冷淡,再加上一尘的阻止,反倒让这个女子有种吸引他的特质。在这仲春之夜,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她,让他难得有些期待。

约莫着时候已到,他跳起身来更衣,待要换上备好的银灰袍服,又想起那日在凤家别院见到的凤尘晓一身白­色­右衽窄袖仕女长袍,匆匆离去时那长长的裙裾直拖到他的心里,便又改主意唤人找来件白­色­的袍服,穿上对镜一照,自觉满意才往花厅行去。

他已二十有一,圣上几次提及要为他指门亲事,都被他连消带打化解掉,适逢今年各地花商进京,圣上偶然起意,戏言要在这四个世家中为他择门亲事,难得他没有出言反对,无论与她们的任何一个成亲,都对自己有好处,自然,这也是那家的福气。

他刚一踏入花厅,早有眼尖的门客对着众人一声通传:“暮大人到。”

饮茶的话下茶盏,说话的停下交谈,赏花的转过身来,纷纷同暮璟公子打招呼作揖。凤家兄妹也是刚到,席间女客不多,而暮府也没有女主人,便当了主客与兄长同桌。

暮璟公子先与今日的主角四大世家的来人打过招呼,请入席中,又温和地同在座之人点头示意,扫了一遍发现还有几人未来,便先坐下来同身边的人闲聊,眼光却不由自主朝凤家小姐望去。今夜她果然穿得一身素白仕女袍服,乍一看普通得紧,再看却有一层轻纱在外,似有一层光华笼罩在全身。她仅在腰间系了一条长长的环佩,几块通体透明的白玉装饰其间,垂下来的黑发几近到了腰间,黑白­色­调的强烈反差却让她更显艳光。

凤栖臣面带不豫,他觉得越来越左右不了小妹的心思。今晚出门时一见她这身装束差点眼睛痛,暮大人宴请之夜,又不是去赴什么丧事,穿得一身缟素让人帮何想。凤尘晓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怒气,无所谓地道:“大哥不识货,这可是最好的茜纱所制,即使在天锦不算得什么,可是今晚过后,定是卖得最好的。”

她有这个自信,因为太了解京都贵女的心思,最大的爱好便是跟风。如今凭她的相貌,再刻意打扮一番,不出彩才怪。再说这一身缟素也是出于私心,去见那个暮璟公子嘛,一身孝衣正合适,她穿给自己成不成?

门客进来通传道:“左郡马到——”

这一声通传骇得凤尘晓几乎跳起来,她以为见到暮璟公子便是今生最大的梦魇,谁知道比这更甚的已堪堪来到。

厅中稍有了阵­骚­动,其实京中众人也不明白为何左郡马与暮大人会成了莫逆之交,也许是从左郡马前年出使西疆回来后开始的事,也许更早一些吧,只是一个家中从不养花,一个是个中好手,在一起有何共同语言?

花厅的帘帷撩起,进来个身着深灰­色­水­干­与黑­色­水­干­袴武者打扮的男子,一见暮璟公子便道:“主人家恕罪,我来得迟了。”

暮璟公子笑言:“看文华兄这身打扮,定是又同太子出城了。来,今晚设宴是为这几位远客接风洗尘,文华兄还未见过吧?”

一个主人家,一个文华兄,一看便知两人之间熟稔。两旁的宾客纷纷立起,向这位皇亲问好行礼。偏生这人的身份也安排在上座,挨着凤氏兄妹。凤尘晓觉得花厅的灯突然有些晕眼,四周的花香味太浓了些,勉强收回心神,冷眼留意他一举一动,发现他的打扮后有些不解,她对这个夫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相处时清冷客气的文士上,从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又一想,呵,是,他是文武双全的才俊,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看来从西疆回来后受了重用,居然与太子也亲近了。

暮璟公子替他一一介绍,凤家的当家凤栖臣,上官家的大公子少华,燕家的二公子燕永,邬家比较特别,却是邬氏从新一辈中选出的继承人邬兰荪。左文华看看众人忽地叹口气:“看到在座各位年少有为,左某不服老都不行,哈哈。”

他这么一说,大家才猛觉今趟四大世家派入京都的全都是年轻一辈,往年只有凤家的凤栖臣一人是晚辈,今年京都将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郡马爷何出此言,定是马上便要当爹,心中欢喜得紧,才会有些感慨。”堂中一人连忙凑趣,都知道明珠郡主有喜,郡马这是心情大好,开玩笑来着。

面对着此情此景,凤尘晓如坐针毡,这场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她已想要离去,凤栖臣低声对她道:“可有何不适?”

“大哥,这里只得三数名女客,你看我们哪个能自在,这些个场合又为何非要我来?”

原来如此,他放下心,适才见小妹眼神恍惚,明明身在眼前,却有种魂不相依的感觉,听她询问便意味深长地道:“这府中便是少了个女主人。”

两兄妹眼神相互交错片刻,凤栖臣肯定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凤尘晓不惊不怒,因早知大哥有此打算,迎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比。只是她想问他怎敢确定此人会是良配,便凭他是暮璟公子?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好笑。

她这里百般忍耐没有拔脚离去,那边还有一人和她同样也恨不得速速离去,正是燕离燕大小姐。

燕离已经有很久未见过沈诚,只听闻沈家老太爷为了他年节不归大发雷霆,又受了人挑拨,几乎将他从沈家除名。沈家在通州府也是有头脸的家族,当时城中遍传沈家出了个不孝子孙,而她对沈家二公子的心思又被人传开,所以此次燕父严令她也随着兄长进京暂避风头,再者还有层意思便是女儿年岁已大,不尽快嫁人会惹人取笑,最好是能在天锦觅得夫婿。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认命地来到天锦,没想到刚一进京又被凤尘晓压下风头,刚刚进门前那些人说的她都听在耳中,一凤一燕,似在讽刺她没有凤尘晓来的尊贵。

一时间可谓是新愁旧怨齐聚心头,燕离忍着苦意安坐与另一端,陆续又有几人到席,并不是很重要的人物,暮璟公子没有太高的热情,宴席开始前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名贵客,门客报上名来,却是最意想不到的人物,沈诚。

暮璟公子却离座快步迎了出去。

夜宴(下)

沈诚还是往日那种低调作风,淡­色­青衫只作布衣打扮,挽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缓缓步入花厅,与暮璟公子寒喧一阵才落座,他长眉斜飞星目蕴玉,与暮璟公子站在一起意丝毫不落下风,让那些京中年少自惭,这几日竟似怪了,突然冒出来这许多出­色­至极的人物,男男女女无一不出尽风头,以暮大人前日去接的那名女子,今日着意相交的男子最为出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女的倒也罢了,那男的是何方神圣?

沈诚与左文华相邻,与凤尘晓却是隔的甚远。抬头对面是失态的燕离,他冲她点点头,又对着燕永打了个招呼,还未再去跟凤家兄妹说话,今晚的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间暂无空暇闲话。

暮璟公子并不算是个态度热忱的主人,席间全凭客人随意,自有那知情识趣地人客来活跃气氛。便有人要罚晚来的沈诚,因不知他是何身份,没有轻易放肆,只罚酒三杯。

沈诚欲端起酒杯时,身边女子娇嗔道:“暮大人,都是凌依才会累我们当家的晚到,莫若这三杯由我­干­了吧。”

莫看她娇滴滴的样子,喝起酒来却很爽快,举杯时一截衣衫滑落,露出段­嫩­白凝脂,虽没有凤尘晓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却别有诱人的风情。

左文华击掌道:“好!凌堂主果然不愧是西北商路军人物,我早闻堂主大名,神往已久,今日得见,果然不是凡俗女子。”

原来这娇滴滴的女子是个比魏娘还要厉害的角­色­。

只听左文华又道:“不过沈公子是琉璃堂的大当家,居然让一个女子替酒,太不应该了。”

话一出口,厅中众人才明白这位居然是琉璃堂的当家人。琉璃堂是近年来西北边上才冒头不久的神秘商家,传说当家之人远从海外采买货品,将那异族­精­美的琉璃、香料带入嘉庆朝,再贩卖到各地,谁也不知他的真名姓,在外主事之人是名女子,便是那凌依了。

看不出沈诚还有这样的身份,他一向掩饰得真好。燕家兄妹与沈诚同住通州,算得上比较了解,只当他是族中二少,却也没想到他深藏不露,有这样的背景。

“郡马爷别叫人家堂主,听起来倒象是武林中哪个门派的粗鲁汉子,你看我哪里象了。今晚堂中上下等着沈大老板训示,却听得暮大人摆酒请客,又能喝酒又能赏花,凌依我巴巴地跟着赶过来,自然得替当家的挡一挡。”说到赏花时,凌依眼波在众人间轻轻扫过,看到容貌出­色­的凤家和燕家小姐,稍带笑意,又同暮璟公子道:“怪不得暮大人只请了我家主人不请我,原来这花竟是国­色­天香,是否怕我来了以后自惭形秽?”

暮璟公子微微勾­唇­浮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凌堂主说哪里话,只因沈公子是我在通州的旧识,今日来的几位曾在通州有过约定,齐聚京城后,暮璟邀几位同游婆娑山景­色­呢。”

提起那次出行,其他几人却面有异­色­,燕永更是苦笑道:“大人不知,那天你走之后,我们倒是上了江郎山,只是半路却遇了险,尘姑娘更是受了惊吓,这婆娑山嘛,去是定要去的,舍妹与尘姑娘还是算了。”

他是看到凤尘晓脸­色­有异,以为上次遇险的­阴­影还在她心上,忍不住出口解围。

凤尘晓不由感激,此时真提不起勇气往那婆娑山上一行。低首微抿一口自己面前杯盏中的清酒,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口中,这是久违了的桂犀露,京中仕女最爱喝的饮品,似酒非酒,入口绵滑,前几年此酒刚在天锦热卖的时候,左文华每隔些日子便要购些回来,半数留在府中,半数送往公主府。以前看他顺心顺目,只当他是知书达礼,现在想来事事处处无比虚伪。

“原来是旧识,改日可得请几位到我们琉璃堂一会,你说可好?”凌依转头去问沈诚,他正关切地看向一处,口中答道:“你看着办吧。”

他正是看向凤尘晓,自己这般突兀出现,还是与她所看不顺的暮璟公子交好,她会否多想?

凤尘晓回到天锦只一天,刚出门就得面对两个跟自己无辜枉死有关的人,心里乱如麻团。偶尔与沈诚目光交汇也避了开去,再加上这种场合她一向不喜,只留意着暮璟公子和左文华,根本不在意酒场上凌依所言。

不经意凌依已离席来到她的面前,笑盈盈地去拉她的手:“原来你便是凤家小姐,我叫凌依,你定是比我小的,我便称你一声妹妹如何?”

她避了开去,淡淡地看向正与暮璟公子相谈甚欢的沈诚,不明白为何他再次出现会成了什么堂的领袖人物。这女人站在她的面前,不知道自己很招眼吗,带了多少双眼睛向这边望来。叫她妹妹想当姐姐?她很想告诉凌依去找燕离,燕小姐说不定会给她一巴掌。

凌依又道:“我看妹妹很闷的样子,不若与我出去透透气可好?”

这句话却说到了凤尘晓心里,她站起身来先往厅外行去,凌依忙跟了上去。

在园中走了一会儿,凌依找话说:“暮大人府中的花也比别处多些,妹妹喜欢什么花?”

“都好。”她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意思,这么多人­干­嘛非挑上她说话。

夜风习习,暮府花太多了,香气薰得人头蒙,看着满园的花草,她忽然想起暮璟公子身边那些护卫,说不定就隐身在这夜­色­中,也许是那些人那些弩箭给她的印象太深,没事也会吓自己。

凌依还欲多说,被她抢先道:“我想独自在这里呆会儿,凌姑娘请便。”

凌依轻笑一声,却不多话,转身离去。

周围无人让她放松不少,一转身却看到沈诚站在身后,静静温和的望着她,宛如皓月当空清风拂面。

这里可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何沈诚会突然和暮璟公子交好,此时更问不出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万望他别把那晚在长堤上问的话透露给暮璟便好。

沈诚正想说话,突然凌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郡马爷好,怎地你也出来了?”

这厅外是越来越热闹了,不过凌依的举动叫人费解,似乎是在提醒二人什么。不及多想,她被沈诚拉着左行几步,一从长长的萱草垂下矮墙,似一道天然幕帐挡在身前,无形中成了二人的屏障。

左文华与凌依边说边行,也来到这边:“凌堂主不知,我自小对许多花香都闻不惯,家中更是不植一棵花草,在里面坐这许久,早已忍不住要出来透口气了。”

凤尘晓紧张地站在矮墙后,她的一只手还被握在沈诚手中,手心的汗意浸得两人之间相握的部分湿漉漉的,一直腻到了心里。

“真逗,这嘉庆上下,还有不爱花的?”

“……怎会,似凌堂主这般如花般娇艳,我却是爱极。凌堂主不是同凤家小姐一同出来的吗,那……”

这算不算是在调笑?凤尘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也觉得左文华这话说得极为不妥,爱极?那如她这般丑陋,便是恨极了?

“那凤家小姐甚是无趣,不言不语不笑,令人看着气闷,我看她往那边去了,郡马爷莫不是爱的是那朵花?我看你往那边走走才是正经。”

“凌堂主说笑了,文华家有贤妻,怎会对人起意。”

凌依掩嘴笑道:“呀,是我说错话,郡主娘娘若是知道,定饶不了我。”

提起郡主他有些不自在,看看四周道:“怎地也不见沈公子,适才他也出来了。”

“是吗,我倒没见,会不会也往那边去了,郡马爷恕罪,我还是去找找我们大当家,唉,这世间男子,为何都爱长得好的花呢?”凌依遭人提醒,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急急往另一边走去。

左文华负手站在一个花架旁,盯着那株开着艳­色­小花的蔓草看了许久,忽地冷冷低哼了一声:“郡主娘娘!”

他此语甚低,低到沈诚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凤尘晓对他的言语习惯却是极熟悉的,听了个明明白白,话中那股冷意让她不寒而栗,垂手死命咬住嘴­唇­才强压冲动,没有站出去向他问个清楚。

再抬起头来发现有道人影正慢慢向这边踱来,走到近处又停下,远远地问:“原来是郡马,不知为何独立风中?”

这场洗尘宴看来办得不太成功,人客纷纷外跑,到如今主人家也离席。暮璟公子往前走得两三步,复又停住,他还是习惯­性­地与人隔上一段距离。

凤尘晓比刚才还要紧张,只觉里衣被汗浸透,层层束缚裹在身上,勒得她想大口大口的喘息出声,在沈诚眼中她已没有了半点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二人的方向,怕她不支倒下,便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不知为何,这二人私下相处并不如人前亲近,左文华回身道:“暮大人以为我是谁?凤家小姐吗?”

“郡马心情不好,是否又想起……”

左文华好像知道他会说什么刺痛人的话,猛地打断他道:“住口!请暮大人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暮某当然不会忘记,郡主娘娘的事……”见左文华怒极的样子,他微哂道:“这本就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要我做的事……好,我不说罢了,只盼郡马别忘了我所托之事,暮某不会食言,郡马文武全才,将来自不会亏待了你。”

“暮大人,你莫逼得人太急,我需要时间。”他似乎不愿再与暮璟公子多呆上一刻,转身便走掉。

不知何时,暮璟公子也离开这里,沈诚低头去看怀中的凤尘晓,却见她轻轻站直身体,状若无事地道:“多谢沈公子相扶,刚才我定是魔怔了。”

看她故作坚强,沈诚无法,却不多言,柔声道:“我在京城会长住下来,若有事可到琉璃堂找我,自然,一品花韵那里咱们常会碰面,还记得吗,那是你和我共有的。”

前方似有人来,他急切间只说了句:“莫要误会,我接近暮璟公子,不为其他,是为了……”

话未说完来人已到跟前,只得停下。凌依匆匆而来,后面还跟着个凤栖臣,见了小妹便拉她走人。凌依摇头道:“这人真粗鲁,非跟着我要人,怪不得子沂说他大哥难缠。出来这么久,你也不怕别人疑心,沈诚,你倒真为她不管不顾。现在,还是同我先告辞的好。”

沈诚思索着暮璟公子和左文华的对话,没有反对,便去花厅找主人家告辞。到了那里才知道郡马已被郡主派来的人请了回去。燕离到走都没有找到机会同沈诚说上话,燕永与凤栖臣见时候不早便也接着告辞。暮璟又亲自送了他们离开,约好待过些天花商齐聚再尽兴不迟。

探亲

凤尘晓坐着软轿穿过大街,往驸马府方向行去。她今日将梧桐打发了去跟着凤栖臣,自昨晚散席之后,大哥便又对她摆起了冷脸,仿佛那次看到她跟凤子沂双手交握一样。凤栖臣并不空闲,来到天锦,除了要视察这里的产业,还得抽空与各路商贾们联络感情。这样正好,方便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跟着左右颠簸的软轿左右晃着,凤尘晓暗暗思忖昨天听来的对话,能确定的便是暮璟公子并非单单为了铅华才刚好出现在那里杀了她,而是早有预谋。轿中无人,她抚上左肩的铅华印记,以前一直以为这才是她无辜丧命的原因,可是哪会那么巧,刚发现铅华便安排了杀手在对面­射­杀自己,哪会那么巧,就跟着貌丑的她上山……那天不论她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会是她的死期,无论有没有铅华。

她可真荣幸,居然得二位才俊如此费心,随即又想到暮璟公子要左文华做什么?左文华与太子交好,暮璟公子又伙同一尘用高深佛法哄皇舅舅,他们要做什么?荣华富贵这个问题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无法自答。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也有,忽然想起阎君说她的命格早在遇到铅华那一刻,便已发生变化,到底是她该死,还是这些铅华的出现造成了她的死亡?

如今死便死了,她错在不应该带着记忆重生,若空白一片重生于世,她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想到爹爹与娘亲,她一阵阵感伤,前世遭遇若说天下人尽负与她,只有爹爹娘亲无私地对她,从出生到抚养她长大,取名明珠,当她如珠如宝,饱含着多少疼爱在里面。可即使内心如颗珍珠般璀璨,外表却象那丑陋的蚌壳也是没用的。

站在驸马府外,凤尘晓踌躇不已,至爱双亲就在那道朱红大门里面,她却只能在府外徘徊不得入内,有心用凤尘晓的身份前去拜见,又觉师出无名。便在这时,她突然看到原来的丫鬟楚云从侧门边出来,正好经过她身边。

“楚云。”

楚云回头一瞧,并不是相识的人,本待不予理睬,但见她穿着打扮和身后那顶花呢轿,不似普通人家的小姐,便停下来等她问话。

一别两年,她一身­妇­人装扮,想是已有了婚配,就是不知许给了谁,为何会在驸马府而不是在郡马府。

“楚云,你不是明珠身边的丫鬟吗?以前在莳花苑里我们见过的。”她打赌楚云根本记不得她见过谁,那时苑中的世家小姐挺多,她又不常带楚云在苑中行走,只是窝在一角侍弄花草,努力做到不惹人注意,楚云除了服侍她之外,基本上很闲很闲。若那日,她带了楚云一起上山,怕会又多一条冤魂。

楚云只对邬家小姐比较熟悉,实在想不起有没有见过眼前这名带笑的女子,便歉意地笑笑:“奴婢记不得了,这位小姐有何贵­干­?”

“多日不见明珠,倒有些相念,我有样东西想托你带给她,成吗?”

楚云微一犹豫,按说她现在已经不在郡马府,管不了这件事,可又不知该怎么跟此女说清郡主的身份。凤尘晓不待她回答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轿边:“你跟我来,我正随身带着,拿一下就好。”

一手作势去掀软轿的帘子,另一手却悄从头上抽下一根细簪,按凤子沂所授之法快速在楚云背部一处|­茓­道上扎下,然后紧张地看她有何反应。

楚云立刻头晕目眩,站不稳当,便要不支倒下。凤尘晓只得顺势将她推进轿中,自己也坐了进去,轿子里面空间虽小,却还挤得下二人。

她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想过头一次做这种事,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腔,她连声吩咐轿夫速速起轿离开这里。

坐在轿子里的楚云勉强抬起一丝力气:“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嘛,楚云,你看着我!”

楚云浑身无力看向她,望入她眼中发现那里如同一个漩涡,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凤尘晓知道这次她成功了,楚云必定已被迷魂之法困住心神,凤子沂曾说要快,不能犹豫,于是开始她抓紧时间提问:“两年前郡主是不是到莳花苑里去学种花草?”

“是,郡主不想在府里呆着,说要出去散心。”

“你还记得她怎么又回郡主府的吗?”

时间隔得太长,楚云半天才呆呆地道:“郡主那天突然说要回府,邬小姐拦都没拦住。”

“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驸马府,你不是郡主的丫鬟嘛?”

“郡主有孕,脾气变了好多,不喜欢看到我,便撵了我回这边。”

郡主?那位是明珠郡主的话那她是什么?

楚云直着声继续道:“郡主不喜欢我问她花草的事,说最讨厌就是花草。郡主不喜欢喝桂犀露,她讨厌花香味。郡主不喜欢……”

原来是那个假郡主怕楚云起疑,或者根本是见她起了疑心才撵走她。

“那郡马呢?郡主身边的楚月去哪了?是不是和你一样回了驸马府?”

“楚月?不见了,我们回府就没再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见了?府里怎么可能不追究?除非是有人不让追究,楚月她从小服侍自己,扮起郡主来易如反掌,再说扮个丑女而已,他们做足了准备,还怕没有办法?从那日她在莳花苑里看到暮璟公子,在莳花苑外碰上来劝她归家的楚月,之后身死被人冒充,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恰在左文华归朝之前。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凤尘晓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复又失笑,就算她把自己的猜想一步步地证实又有什么用,显而易见,左文华便是那主谋,她已身死且被人假冒,事实已无法改变。

连连问了楚月几个驸马府的问题,幸好爹爹娘亲无事,女儿与夫君恩爱有了身孕,二人还是很欣慰的。

轿中颠簸,她不知道还能控制楚云到几时,但见她虚弱无力,又怕她为此­精­神受损,不忍继续问下去,抬手将她眼睛合住,轻轻道:“待你醒来,会忘记刚刚所发生的事,楚云,两年未见,这样对你我实是迫不得已。”

又将楚云送回驸马府附近,唤醒她道:“你且在这里站一站,立时三刻便会醒来。”

楚云浑浑噩噩地下了轿子,站得片刻忽然清醒,眼前已空无一人,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摇摇头进府去。

凤尘晓乘着软轿继续往另一个目的地行去,一路上无心看那枝头新绿,往来繁华无与她无关,只有满腹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愤恨。三年冷淡夫妻,她早不复当初少女情怀,若时光重来,她断不会求皇舅舅赐婚。只是没料到同床共枕的夫君会如此恨她,恨到与人合谋杀她的程度。

两年前正是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她安安静静地呆在莳花里,还想着他从西疆回来便将楚月给左文华收房,转瞬间却被无声无息地害死,连尸骨都不曾落下。他那边意气风发,回到郡马府又没了碍眼人存在,到如今“贤妻”有孕,享尽天伦之乐,这算不算得上杀人放火金腰带?

陷入迷思中的她坐在轿子里象与世隔绝,满心只想着她该如何回报左文华这一番倾心相待,怕拆骨揭皮不足以泄心头之恨!左肩铅华印记不知何时跟着发热,阵阵焦灼刺得皮肤发痛,可她浑不在意,也许这铅华与她心意相通,恨便恨了,难道她不该吗?

待终于到了座落在南北大街上繁华地段的一口花韵,她才回过神来,手足冰冷地离轿进店,魏娘眼尖地迎上来,又惊又喜:“尘姑娘,你可来了,沈诚说你这两日会来,我还不信,你……这是在哪儿受了惊?”

看她脸­色­不好,也顾不上再寒喧,拉她进内堂坐下,又让人沏了茶来:“快,喝口水缓缓。”

提起沈诚,又想到他昨晚未完的那句让她莫要误会,终于有些暖意,心情平复之后左肩铅华印记也不再发热,倒真似明白她一样。

“辛苦魏娘了,这里比不得通州,一切可好?”

“你来了便好,现在店中所用的货品大都是以前通话的存货,我这边正招着人呢,虽然从通州那边带过来几个,却没想到京城到底识货的人多,做的快跟不上卖的了。”

“真没想到,看来京城是来对了。”

“那是自然。”

想问沈诚何时会来,又觉问不出口。她走到门边打量外堂的情形,果然是更胜通州,想到以前还是明珠郡主的时候,偶尔偷偷出来逛街,有些店里的货品好是好,可是并不方便让她停留,略一思索道:“不若将此处用做接待贵客的地方,有些人客也许不想在外堂抛头露脸与别人相争,尤其咱们是想卖得贵些,自然是让那些不常逛街的高门大户女眷,甚至是皇家贵女也都闻风赶来,到那时有个接待人客的静室也好。”

她说的这些是魏娘没想到的,脸上放光恨不能立马去­干­,看得凤尘晓心中又好笑又羡慕,但愿她有一日修得正果,如魏娘般只要挣钱就开心。

说完正事,魏娘才劝她道:“尘姑娘你成日似有卸不下的重任,其实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对了,前几日有位谢小姐来店里,原来在明德镇同我也有一面之缘,见你还未来便留下个名贴,要你来京后去找她。”

姓谢的小姐,她一下子想到谢婉佩,真是想不到她还在天锦,定是见到一品花韵所售之物知是她才找来,就不知同那嘉子峤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明珠

天锦城内很少有不知一品花韵之名的闺阁小姐,不论你是名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谁不知道京城里近日开了家绣坊,专卖些不可思议的玩意。一品花韵能做得如此成功,这么快便在天锦掀起一股哄买之风,谢婉佩功不可没。

去年她进京时带来的少少饰品颇受欢迎,嘉子峤带进宫中的几样也被抢空,后来还曾派人到通州去买些回来送给父亲那些得宠的嫔妃,自然,这都是得了谢婉佩这个未来的十皇妃提点。谢婉佩虽久居通州小镇,可谢老太爷曾任圣上老师,外祖又是贺国公,甫一进京便备受瞩目,不多时宫中又传来将她指给了十皇子,愿意与之结交的人不在话下。她又年少贪玩,脱离了谢老太爷的管束,成日便与京中淑女们游园赏花,可算是把过去十几年未曾放松过的日子给全部讨了回来。

“一品花韵”刚一开业她就得到消息,领了一拨拨的人前去捧场,这些人是见惯好东西的,乍见如此奇巧之物,个个赞叹不已,可着劲儿地往回买,直把魏娘给喜得合不拢嘴。

凤尘晓一向喜静,可跟谢婉佩见面后便被她日日请了去参加各种场合的春宴。春意渐浓,城内到处一派新意,今日聚会是为着何家的玉兰,明日相请却是那罗家的海棠,日日均有不同的名堂,美名其曰花宴,这春日开花的何其多,这些花宴会岂不一直延续下去,永盛不衰。

谢婉佩再与她相见时,得知她是凤家小姐,连连唏嘘,早说了她看着不简单,只是对她为何会隐­性­埋名去那明德镇很是好奇:“尘晓,你可真能瞒,我成日被爷爷管得紧,如果能象你一样出门在外那该有多好。”

“在外面不一定就是好的,不过明德镇那段日子我会一直记得。”

那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定居之所,小镇里民风纯朴,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胭脂更是想弄明白为何有人放着大小姐不做,要在外面辛苦谋生,又羡慕她居然可以闯出这么一片天地,身为一品花韵的幕后老板,凤尘晓简直成了她心中的传奇。

“你看你现在无限风光,嘻嘻,我们都知道,暮璟公子对女子只是温和有礼,从没有主动向人示好过,那些个官家小姐知我与你相熟,天天下贴子邀咱们相会,还不都是存了想一睹你真面目的心思,如今都也服了,这容貌,唉,我看了都动心呢。”一年未见,谢婉佩只觉她似乎更美,更沉静。

提起暮璟公子,凤尘晓有些烦闷,这几日她跟着谢家小姐挨个赴会,早受够了被人打量的目光,不就是初至天锦那天被他接了一下,便被城中人传做是暮璟公子属意的人,实在是无妄之灾。

“你看我现在无限风光?你若知道当初我离家的原因就不会这么说了。”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凤尘晓平静地道:“我自小与人订亲,嗯,可是前年被人退婚,一时想不开,自觉无脸见人,才宁可流落在外也不愿意回家面对亲友。”

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被人退婚的女子吧,这样定可免去城中那个传言变成事实。

谢婉佩无法置信,在嘉庆朝,一般人家的女儿被退婚是件很严重的事,将来再找夫婿的机会很渺茫,可她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胭脂在一旁道:“凤小姐,怎会……”

“这是真的,不要怀疑。”她恶意地加上一句,郁结的心情突然有些放松,这样一来,城中人会怎么传?说她被人休弃,而且是未过门就成了弃­妇­,换做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都不可能再跟她有可能了,好,很好,她今生本就没有再嫁人的打算,凤家的打算左右不了她,趁此机会断了大哥的念想也行。

连日聚会下来,凤尘晓跟城中一半数得上的女子混了个脸熟,其中有些她以前还见过,不过那时候人家是不会与丑女相交,现如今她的容貌、家世样样出­色­,坐着不动也有人主动攀谈。今日是在高廷尉家的别苑相聚,听说这里的山樱别有异族风情,凤尘晓还带了凤采儿和凤岚汐两姐妹来,凤采儿不日便会出嫁,最近被关在家里学礼仪,甚是气闷,若不是凤尘晓相邀,轻易不得出来。

春风柔且轻,春日亮且明,苑中的山樱树下摆开一列长席,供女客们歇息。女儿家聚在一起不光是为了赏花逗乐,也常谈些出­色­的男子,近日世家子弟罗为活跃,城中女子甚至为他们排名安号,谈论间也少了几份矜持。

徐文藻的名字便是凤尘晓从这些女子谈论中听来的,初时她只觉得有些耳熟,身边凤岚汐倒是偷偷瞄了她一眼,又赶快躲开。

难道跟她有关系吗?凤尘晓正在想另一件重要的事,倒没太在意,只是用手接住树上不断飘落的山樱花瓣,让粉­色­花瓣在手中停留片刻,感受那种柔软的质感。

一品花韵每日会送来一本账册,记着当日的营收,要她过目。第一日送来的时候,她搞不懂魏娘是何意,向来她是不管这些的,从前在通州魏娘手把手地教柳柳学这些,难不成今后要来教她?待要让来人拿回去,那人却道:“请小姐务必细看,这是沈公子交待的。”

沈诚现在行事越发的神秘,先是变了身份,后又接近暮璟公子,这账册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并未到一品花韵去过,暮府一见后便再无消息。

究竟他那日未曾说完的是什么?为了……她吗?她无意识地翻开账册,才知里面有封信笺,记录着暮璟公子前一日的行踪。吓得她赶紧合上账册,把身边仆人挥散才敢再看。信笺最后沈诚交待看过便毁,又言此举虽未必能帮上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知道什么,只是希望能起些作用。

一直都有种无望感,觉得单凭此身报仇无望,或可凭着身有铅华去拼上一拼,甚至想过利用自身来达成愿望。突然有人出现说,我来帮你。而且是不问因由不问代价的帮。一时感动莫名,那封信笺她没有立时三刻毁掉,而是细细咀嚼其中真意,再三回味,也许从此以后她不需隐忍,不再孤单。自与左文华成亲便受尽冷淡,身份尊贵只不过对下人而言尊贵些,于夫妻之间,她却自觉被无视,被轻看。无法向爹娘诉苦,故这些年习惯一个人,都快不记得有人依靠是什么感觉。

“……凤小姐?”

她回过神来,面带微笑看向问话的人,原来是今日春宴的主人,廷尉家的小姐,貌相不俗,正殷切的等她说话。

“尘晓,她们在争论到底男人要象燕二公子那样风流倜傥还是要象徐公子那般文采风流的好。”一旁凤采儿笑道,这些京中女子可真有趣,表面上尽是淑女,私下里也很胆大嘛。

凤尘晓面上笑意更深,虽然时间长了对这些聚会有些倦怠,可是天真的少女,朦胧的心事能让她彻底放松。她也是从这个时段走过的,少女心事总似诗,对未来的夫婿总有些美好幻想,她该如何告诉她们,外表和气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若能得一人真心相待,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我对徐公子并不熟悉,不敢妄作评论。”

“你怎可不知徐公子之名,他是除了暮璟公子之外,城中最负盛名的才子啊。”

这个有区别吗?她讪讪一笑,为自己的无知表示歉意,安抚那位廷尉小姐激动的情绪。

说话间又来了几名女客,其中一名大腹便便,还以白纱覆面,身后跟着的几名丫鬟小心翼翼相扶。廷尉小姐一见顾不得再给她讲解何谓才俊,马上起身迎了上去,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贵客。

凤岚汐趁着没人拉拉她的袖子,细声问道:“尘晓,你若不想听她们说的,不如咱们先告辞?”

凤采儿听了回头Сhā嘴:“这是为何,我正觉得有意思呢,没想到她们还给城中男子排了名,不知上官有没有排在里面,不要走嘛,我听听。”

凤岚汐一急:“你没听到她们在讲那个徐文藻吗,尘晓……我的意思是讲这些多羞人,还是回去的好。”

她是知道凤尘晓退婚这件事的,又怕失了姐妹面子,不愿在人前说出因由。

凤尘晓终于想起来徐文藻是何方神圣,便是自己散出去话被人退婚,男方便是他,他用一纸休书打发了远赴开州寻他的女子,即便是凤家想毁约在先,可是凤尘晓本人能做到那一步甚为不易,可他还是给予那个少女最致命的打击。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说到底,只能说又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女客们纷纷议论刚来的那个孕­妇­,有的嘻笑有的羡慕,凤采儿兴致勃勃地去转了一圈,回来宣布:“以后有这样的场合一定让我来,真的好多趣事。原来那个女人是什么明珠郡主,长得丑却极得丈夫宠爱,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男子,改日定要见见那位郡马爷。”

凤岚汐无心理会,她只看到凤尘晓的脸­色­越来越白,心道不好,定是那徐文藻将她刺激太过,又不知怎生安慰,正着急,却见凤尘晓轻飘飘地站起来,直往明珠郡主的桌前行去。

谁知

走得近处,凤尘晓看清这个明珠郡主非常瘦弱,因为肚子太大,宽松的仕女服罩在身上有些不合比例,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极细,似乎一碰便要折断。

楚月常年服侍她,凤尘晓对她的身形算是还算熟悉,可眼前这女人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相差太多,这让她有些不能肯定,那么大的肚子,配上那副身子骨,有些吓人的走形,所以到了桌前便犹豫着停下。廷尉小姐让仆人送上­干­净的餐具,看到她便招呼道:“凤小姐快来,你一定没见过明珠郡主。”

她上前却没有行礼,绕到明珠郡主另一端坐下,装做无意地道:“不想高小姐尚请了郡主来,我等甚觉荣幸。”

“哪里,今日离府出游,适才走到苑外,看到枝头春意,又听到墙内欢声不断,一时起意进苑打扰诸位,诸位接着玩,不用管我的。”她的声音略带着病态的喘息,说这么长一句已耗尽力气,手抚胸口轻揉顺气。

她一开口说话,凤尘晓确认这正是楚月无疑!虽然已跟从前变得很不同,几乎与从前的自己打扮一个样,就连声音学模仿的有九分相像,可只要相处日久,应该可以轻易地看出来。

她继续道:“不想郡主是如此随和之人。”

明珠郡主勉强一笑:“哪里,你们随意吧。”

说完有些力气不支地靠在软枕上,身后的丫鬟又赶快拿些垫子垫在她的腰后,半响才听她缓过劲来长舒一口气。

“郡主一定很辛苦。”高小姐不能去和姐妹们闲话,有些无奈,她是这苑中主人,得陪着主要客人,谁知道这郡主今天居然也突然来到,看她那肚子过大的样子,一定累极。

闭目休憩的明珠郡主听了这句话却有些反应过度,猛地睁开眼,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高小姐。

“怎么了?郡主,我是说你为了生育很辛苦的样子,郡主是有福之人,肚子里定是位小公子。”高小姐的心中也有些害怕,她很少见有孕的女子,今天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还这般痛苦,难道每个孕­妇­都会这样,那她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哦,可能吧。”明珠郡主不自在地动动,她这些天坐卧不安,­精­神极度恍惚,在这样的阳光下还好些,即使她的样子令人侧目,实不愿回郡马府里独自呆着。

凤尘晓握着手中的酒盏,无心喝什么桂犀露,只观察着楚月的言行举止。

原以为楚月顶着明珠郡主的身份不说是意气风发,也该很舒坦,完全没想到竟是这副模样。未见到她时还曾想过,楚月一身贵­妇­打扮,穿金戴银,白天可能辛苦点,需要有面具遮掩其身,到了晚上,变身成另一个人,享受着左文华的宠爱,难道这不是情理中的事?可如今看她的样子,还不如自己那时活得轻松,看来这左夫人一职,任谁也不易做。想完惊觉,她竟然觉得这个无耻的女人有些可怜,就因为这样的楚月看起来比较惨,她就心软了?比起她枉死的下场,楚月这副模样不够惨,远远不够!

午后的风更暖,吹落的山樱花瓣落得人一身一头,明珠郡主偶然抬头,发现那个凤家小姐握着酒杯还在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呆,往后瑟缩了一下。她的疑心病越来越重,肚子里的这个东西又是她最后的屏障,不得不小心行事。此时丫鬟上了碗汤请她用,先用了细瓷盅盛好,又拿银针探了探,全无异状后才退到一边去。每回吃饭前来这么一次,任是再诱人的食物也没了兴趣,她恹恹地起身,拿起小勺舀动汤水,却提不起兴致喝。

就在此时,几片山樱花瓣缓缓飘到了盅口,有一片还掉到了汤里,明珠郡主心不在焉地继续搅动小勺,全然没有看见。

凤尘晓看到了,她的心一阵狂跳,凤子沂送给她的书中提到,这山樱花瓣并不是毒物,但是如果吃进腹中可能会引起心悸、腹部绞痛等症状,孕­妇­尤忌。虽然不知道一片山樱花瓣的威力有多大,可只要楚月吃了那盅汤,出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莫不是老天垂怜于她降下这等好事,不用她动手也可以达成愿望?

忽然看到楚月高高隆起的肚子,她的心有些抽痛,里面是个活生生的胎儿,怕是马上要足月,可惜他爹娘做的恶要报应在他的身上,注定看不了这世间一眼……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那明珠郡主皱着眉舀起一勺汤送到嘴前,紧张地摒住呼吸,在心底不断地祈祷“喝吧,快喝。”

耳边似有婴孩的哭叫声,她知是自己幻听,只得不住安慰自己:好了快喝吧,喝了一切都安静了。

又有楚月用以前轻柔的声音劝慰:“郡主莫要烦忧,在奴婢心中,郡主便是美的,来,奴婢替你梳个时兴的双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还等着你去看它们呢。”

还有左文华醉酒,抱住楚月调笑的那一幕……

也许是她太紧张,自觉心中挣扎许久,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在那勺子汤水将将就到­唇­边的最后关头,她还是忍不住叫道:“莫要喝!”

这一声几乎没使尽全身力气,说出口却偏偏近乎无声,根本没人注意,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唬得那边明珠郡主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滴溜溜转个不停。

廷尉小姐忙赶过来:“凤小姐,有何不妥?”

她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出声救下楚月这种­奸­佞小人,袖笼中已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印来,暗恨自己心软,答道:“我看到有片花瓣掉进了那盅汤里,郡主……还是莫要喝的好。”

凤采儿凑过来:“这有何要紧,我刚才还吃了酒中的花瓣,嗯,甜甜的。”

那花瓣落入酒盏,粉­色­花瓣配着青­色­清酒,很是诱人,席间有几人和着酒便吃了。这也难怪,嘉庆花多,跟花有关的物品食物也不少,用花瓣来做出­精­美的糕点,还有用花瓣来酿酒的更多,许多花瓣都能直接入口,并没有忌讳。

“这种山樱的花瓣不能入腹,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大部分人吃了没事,但极少数人吃了则会有腹痛、心悸的毛病,似乎孕­妇­更不能吃。适才我见郡主的汤盅里落了一片,虽不知道要不要紧,但小心为上,毕竟郡主身娇­肉­贵,还……怀着胎儿。”

说得吃过花瓣那几人脸­色­发白,生怕出什么问题,纷纷告辞回家,好好的一场春宴就此结束。

明珠郡主走前依依拉住了凤尘晓的手:“凤小姐真是兰心慧质,居然懂这么多,今日若不是你出言提醒,我……我心中万分感激,改日定前去拜会。”

她的手很冰,湿腻腻的感觉让凤尘晓皱眉,直觉甩了开去,如避蛇蝎似地后退一步,再无法装作平静,她恨这个女人,也恨自己竟然放过这绝好机会,冷声喝道:“不必了!”

说罢拂袖而去,不管身后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

她这副模样是谢婉佩等人未曾见过的,场场春宴只见过凤尘晓貌美却不自知,­性­情虽淡淡然却也算随和,不曾想有这等气势,敢如此对待皇上最疼爱的明珠郡主,这可不是莫名其妙吗。

再看明珠郡主身子如筛斗一样微打着颤,众人猜想她定是怒极,谢婉佩给廷尉家的高小姐使了个眼­色­,高小姐一脸为难,但一想今日自己是主,来者都是客,便上前劝道:“凤小姐她……”

“你说她姓凤?真的吗?”明珠郡主似是不太急着发脾气,一直想确认凤尘晓的身份。

“自然,凤家也是世家,这位小姐必是在家宠得没了礼数,郡主不要放在心上,这个……气大伤身,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真的……是凤家小姐?不是……旁人?也是,她好美……”轻纱下看不清她眼神飘向哪里,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呃,当然,凤家小姐名尘晓,暮璟公子对她又是极好的,城中都知道。”希望明珠郡主看在暮璟公子的份上,不会太难为凤尘晓。

一听是暮璟公子相中的人,虽然还是为了凤尘晓离去时那个熟悉的神情惊疑不已,明珠郡主到底心安不少,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不过她喘息加剧,勉强支撑着问明有关这个凤家小姐的事及她现在的住址,才拖着病体离开。

凤岚汐叹了口气:“可怜的尘晓,一定是受了刺激才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事。”

她认为这都是因为凤尘晓未能忘记徐文藻之故。

凤采儿不解:“受了什么刺激?啊,我知道了,定是羡慕明珠郡主容貌丑陋还有个好相公吧,我就挺受刺激,你说怎么可能,那男人定是有毛病。”

此二人是凤尘晓带来的,如今凤尘晓先行离去,只得先想法回去,到了门外发现凤府车马还在门外,而她们的好姐妹凤尘晓居然没有乘坐车马,独自离去,不知去向何方。

凤尘晓匆匆离开廷尉家别苑,胡乱走了一段路,觅得路边一棵极大的花树,开了茂盛的花朵,这里好算隐蔽之所了,走到树后刚一站定,大颗大颗的泪便滚落下来,呜咽不已。

枉死成鬼之时,她无泪可流,重生为人之后,她忙着适应新生,无心哭泣,这一年多的时日,回头细想,竟然不曾放肆地掉过眼泪。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前世不如意之事全部涌上心头,一遍遍地在眼前回闪,今日之事更让她觉得深深沮丧,她做不到如害她的人那般心狠手辣,对着那样孱弱的楚月竟然心软,而且这次并不用她下手,只是无意中天赐良机,她都狠不下心来,那再一次若需她亲自出手时该怎么办?是她无用,无用到如此简单的事已做不下去,看来这仇恨还是忘得­干­净的好。一时间自弃之情塞满胸腔,无穷恨意难以宣泄,直把双手可触及的花朵全部揪了下来,狠狠蹂躏。可再柔弱的花,也有保护自己的本领,花枝上生满了细细的尖刺,扎得她痛彻心扉。

一双手温柔地制止她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三妹妹,不要这样,你的手都流血了!”

她惊讶地回身,透过朦胧泪眼看到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凤子沂。

她直觉地用手去擦眼泪,被急急他拉住,又从怀中抽出条帕子,为她抹去脸上泪水斑痕和手上的血迹,心疼地道:“你怎么了?”

她索­性­靠在他的肩上尽情流泪,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如这般失去理智。

凤子沂默不作声任她发泄,待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便轻轻拍抚她的背部,半晌她才觉得好受一些,站直身子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抽噎着问:“二哥怎会在此?”

“我今天才到的天锦,知你出门赴宴,急着见你,便寻到别苑外,本想等你出来顺便接你和岚汐她们回家,哪知看到你一人出来乱跑,便跟着过来了。”

原来如此,她想他没有神通广大到如神仙一样,掐指一算便知她人在何处。回头看看花树下一地残枝花叶,又觉得自己胡闹,便蹲下来用树枝挖了个坑,收集好这些花叶埋进去,心里歉然想道:真是对不住,莫怪莫怪。

凤子沂看她这番举动有些好笑,问起她为何哭泣,她想了想找个借口:“今日宴中我听到那些城中小姐们谈论徐文藻来着,不曾想他在京城,而且过得不错,没由来便离开那里,实是不愿听到这个名字。”

一听徐文藻之名,凤子沂不再追问,每想到当初自己居然差点便将凤尘晓送上黄泉路,他就觉得最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徐文藻便在京都,他是知道的,如今有了空闲,要让一个人不好过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三妹妹,我送你回去,不过我却不同你和大哥住在一起,也别告诉大哥我在天锦,可好?”

不住凤家别苑?她有些想不通:“那你要去什么地方?”

凤子沂微一思索,还是告诉她:“好教你知道,我暂住琉璃堂,此事先别让大哥知道。”

原来他也同沈诚一样,竟出自琉璃堂。看来这琉璃堂是个神秘所在,净出些神秘之人。

访客

三月末,天锦城商贾云集。这种热闹要持续到五月,各地花商会最终确定各自要售出和订购的货物,待京城举办花朝会后才陆续离去。花朝会由朝庭举办,需一连三日欢庆,宫中还特地选一日做为盛典开始仪式。这种欢庆活动耗费居大,所以每五年才举办一次。到了盛典开始那天,皇上会亲自主持仪式,在这之前,四大世家要在宫里的东南西北四座殿门前准备起花楼,用千姿百态的鲜花装点各自的花楼,城中各主要街道和场所则由别的一些花商负责,务必把天锦城妆点得美轮美奂。

离盛典的日子越近,凤栖臣越是忙,凤家是四大世家之首,此番宫中花楼的比试真不能落在人后,凤自各地调来的奇花异草陆续来到,每日带着护卫和凤三忙得不可开交。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忘记凤尘晓,那日凤尘晓和凤采儿她们三人出门,回来却变成两个,正紧张慌乱之余,她却独自回来,说是心中郁结,出门转了转。凤栖臣早从凤岚汐口中得知了原由,也以为是徐文藻的原故才让小妹如此失常,倒也不忍心苛责。从那以后,凤栖臣派了几个好手跟着她,即便以后赴宴赏花也得注意安全。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都言暮璟公子属意你,我看不差,待过些日子说不定会邀你陪他在盛典之日进宫,那时才是风光啊。”

凤尘晓到底也没明白暮璟公子为何要作态对她有意,难道是她重生这副容貌?又或者是为了凤家家世?总之她既已明白了他是与左文华之间有了某种协议才下手杀了自己,自然将这二人划为同等,若与他之间会有什么属意不属意,真是天大的笑话。

哪知第二日暮璟公子便过府探望,大手笔地送来不少花草,把她的未苑堆得满满的,凤尘晓看了看自己被大哥逼着包着的双手,好像是挺严重的样子,其实只是有些花刺而已,不知凤栖臣是如何对他说的。

人有罪花无罪,她陪着他在苑里的花前转了又转,这株是金盏银台,那株是玉玲珑……听他一棵一棵的介绍下去,都是极为熟悉。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当初莳花苑里的才子,有些关于载种花草的问题与他交流起来很容易,别有见解。

末了他言道:“不知为何,与尘晓一同赏花论花,让我想起在莳花苑的日子,那时暮璟尚是布衣之身,日日学着侍弄花草,常与苑中的学子们一同品花,想想那时未必不好。如今俗物缠身,久已不再侍弄花草,不料今日却来了兴致。”

她但笑不语,包着白纱的手正触抚着一株拜岁兰,若是纤手无恙,怕是需得掐断花枝才能忍住心中难抑的悲愤吧?心中想起沈诚这几日送来的信中提到,暮璟公子极得皇上看重,万事无论大小,都要听他的意见。却为何这般空闲,要来苑里陪她?她一点也不觉得荣幸,盼着早些结束这种折磨。

又听得他叹息:“你总是不爱言语,那棵……叫拜岁兰,是一个颇有天分的女子培育出来的,爱花懂花,也会养花,这点你和她很象。”

“噼啪”一声轻响,她微一踉跄,已大力将手边那枝尚未盛开的花蕾按得折断,眼见着是不成了。暮璟公子一惊,怕她有什么闪失,忙扶住她的肩膀拉过来,一阵暗香入怀,她轻轻一颤,向后一让,微与他拉开些距离。

他就那样握着她的肩膀动也不动陷入迷失,一向是不喜与人接近的,此生惟有在那明珠郡主身死之时曾这般与女子接近过,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丑陋女子,却比无数美貌女子更让他印象深刻,再难忘记。面前的这张绝美的容颜,任冰山也会心动,他欲朝那淡粉­色­的­唇­瓣上亲吻下去,却看到她眼角沁出了一颗珠泪。

凤尘晓也在同一时间想起了自己身死的那一刹那,便是这般与他的怀抱接近,是该狠狠推开这个犹如恶魔一般的男人,还是好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犹豫中她微闭上双目,怕自己的眼睛出卖自己的心,有些难堪,有些悲哀,她深深鄙视自己会有利用容貌的心思。这,算不算是折堕?

仿佛过了一世,暮璟公子抬起手为她擦去泪痕,柔声道:“怎么了?”

她睁开眼睛,轻轻摇首,再不愿多言转身回房,留他一人独立当院,半是迷茫半是伤感的感觉久久不散。

燕离虽然也是才入京的,却不如凤尘晓风头正健,她被燕永安排着赴了几场正式的官宴,与朝中官员搞好关系的同时,也为她觅门亲事,凭着傲人的相貌和家世,几门高官都有提亲的意思。她同那几家公子周旋同时,不动声­色­地打听琉璃堂之事,打算一旦有了消息便前去寻找沈诚,那日在暮大人府上沈诚并未同她说话,她不信他如此无情。

琉璃堂取名自一种海外的货物名称,此物不知所用何材,但通体晶莹,形状各异,相传有人出海偶然间觅得,觉得此物虽易碎但用来做些摆设器皿却最为合适不过。运回嘉庆后,不意大卖,以此发家,后便以琉璃为名。琉璃堂并不象商家那般设店面,而是在天锦购了处府院,只对大户商家开门做生意,很少接待散客,他们进得的货物若有商家来要,方能进堂商议,一般人进不去,所以很少有人见得到主事人。

夜寂静无声,凤尘晓翻着今日送来的账簿,里面的密信早她已看过销毁,不过还是习惯­性­地拿着账簿回想内容。今日送来的内容很短,却是左文华的来历。他自小无父,出身贫寒,母亲独力将他抚养长大,在他入京应试那年病逝。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难得是他自身极为出­色­,一举夺得状元之名,所以当年明珠才会为他一朝心动,喜滋滋地嫁给他。出身尊贵却自问从没有看不过起他,爹娘也看重他的才华,甚是礼遇,多年养尊处优下来,不知情者轻易难看得出他出身寒门。现如今的郡马爷唯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明珠郡主有孕后,与郡马分房而睡,晚上不要任何人进睡房服侍,并且灯火不熄。

看来沈诚是当晚听到暮璟公子和左文华的对话后,也对左文华上了心,查是查了,但是什么也没查出什么来。凤尘晓想到这里,古怪一笑,也许她该提醒一下沈诚,好去查一查那个郡主娘娘才是正经。凤子沂送她回别院时,曾告知她琉璃堂的所在,明日需得去造访那个神秘的地方。

只是凤子沂却言说先前并不识得沈诚本人,他与琉璃堂不过是合作的关系,此番琉璃堂有批货物要出海,极为重要,需要他那边派人相帮。反正自凤尘晓上京,他留在那里也无甚意义,便便趁此机会也来天锦,以往每次他离家都是名为访友,实为处理私事。

原来她这个二哥真的不简单呢。她没有问凤子沂是如何做到的,也许跟他的身世有关,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翌日一早,她带了梧桐出门,之前曾在妆台前滞留了好久,因想起那个千娇百媚的凌依,下意识认真梳妆打扮,皮相,早不是她重生后的重点,今日却有了这份闲情,拿着各种配饰研究半晌,换了又换。

凤栖臣安排的护卫以凤辰为首,见小姐今天出动,凤辰先来见过,表明了身份又问:“小姐要出门?去哪里?”

凤尘晓虽知道大哥留下人看护,没想到是这种看管,打量了他一会儿,想起一路上也曾见过他,是大哥身边的近卫。可她若带着凤辰去琉璃堂见了凤子沂,那便是麻烦,便道:“自然是去你不能去的地方。”

“小人职责所在,还请小姐不要让小人为难。”

“梧桐,你看,居然有人说我为难他,你说我是不是很难伺候?”

梧桐恭敬地朝她行个礼,又转身对凤辰道:“小姐说你去不得,你便去不得,别让小姐说第二遍。”

凤辰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她今日头簪凤头钗,身着五­色­锦裙,耳边一副白珠珰,明艳不可方物,正低垂了眼睑,连看都不向他看一眼。便是这样已让凤辰觉得无法直视,忙低头躬身道:“小人不敢,只是大少爷那边……”

她折中道:“算了,你跟我出去,不过到了那里,便在巷口等着,大少爷那边就说我去了春澜湖。”

京中一条小巷,才三月间,两边院墙里的黄金珊瑚已开的极为茂盛,纷纷探出墙头,往外墙上蔓延,一旦人走进巷子里便象走进了花丛,点点金黄与绿意相融,别有情趣。

凤尘晓带着梧桐下了软轿,慢慢走在这条花巷中,直到尽头才是一道不大的朱门,上书:琉璃堂。照凤子沂说的,这里便是了,她回身望一望来路,想通其实这院墙两边都是琉璃堂的院子,不过是将大门往里移,生生砌了两道墙在院里夹出了一道小巷,好生怪趣的构思。

梧桐上前拍门,原来门上是两片花叶形状的门环,做得惟妙惟肖,不多时一个小童来应门,不客气地打量着主仆二人,最后牛气哄哄地道:“找谁啊?”

“我找……”凤尘晓犹豫一下,她该说找凤子沂还是沈诚?“我来找沈诚。”

毕竟凤子沂在这里是个客人,她还是先说沈诚吧。

“我们当家的?你是谁?”一听是找沈诚的,小童更不客气,抱着双臂挑起眉毛,戒备不已。

她有些失笑,本以为琉璃堂是开门做生意的店铺,这种神秘的作派已经够让人吃惊,出门纳客的童子更是出人意料,琉璃堂,果然非常人所来之地。

春游

沈诚从来给凤尘晓的感觉都很温暖,可一跟琉璃堂扯上关系就复杂起来,她喜欢简单,越简单越好,这个童子给她的感觉是很抵触的,不象是单纯地讨厌来客。她微微皱眉,时已近午,阳光渐盛,站在这花墙之间倒不觉得热,可是也不甚清凉,来时一路的好心情蓦地消失,看向小童的眼光也转厉。

“劳烦通传一声,我家小姐姓凤。”梧桐往前站站,挡住他不善的眼光。

童子翻着白眼傲慢地道:“等着吧!”

说完“啪”地把门关上,又是半日不见动静。梧桐心急,又拍了门环,还是小童前来应门:“我们当家的不在,你们还是走吧!”

凤尘晓哪里不明白是这小童刁钻使坏,虽不知道是何缘故,难道今日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她一拂衣袖道:“梧桐,我们走。”

才刚转过身,门便在身后紧紧关上,竟然视她如瘟疫!看样子是她的错,不该一时意动来找沈诚,其实不如等到晚上沈诚派人来的时候回上一封信便可,如今倒似找上门来找气受。梧桐看小姐脚步滞也未滞,象是对此等轻视毫不在意,心想难道是自己看错,小姐的眼神明明是要发怒的前兆啊,不禁佩服她竟能忍得住 。

等在巷外的凤辰等人见小姐进了巷子后,正在不放心,却见不多时小姐又出来,心里松口气,忙让人抬了轿子迎上前去,还未说话,凤尘晓便钻进了轿中,只在里面吩咐道:“凤辰,派两个人,去小巷里面将尽头那扇门给我卸掉,动作要快,勿需多生事端,别让人抓住,速速回来便是。”

凤辰疑惑不已,但还是领命前去,这是小姐吩咐的第一件事,他要亲自去做才放心。

凤尘晓还未行至远处,便听得隐隐地一声巨响,心中又觉得对沈诚不起,又觉得解气,心想是否自己已经成了那种眦睚必报的小心眼,又或者复仇到如今,心理已然扭曲……正恍惚间轿外凤辰回来复命:“小姐,已经办好了。”

他在轿外气也不喘一下,这种小事只是用蛮力发掌劈了几掌便好,实非难事,可小姐为何什么也不说,是不是不太满意?

长久沉默过去后,轿中人闷闷地问:“有没有被人看见?有没有伤到人?”

“没有。”

“很好。”

之后便不再言语。

她再无心情到别处去,老老实实地回到别院里呆着,关上房门后颓然坐下来发呆。妆台上的镜子让她想起早上做的无用之功,闭目皱眉长叹,她这是怎么了?面对着楚月面对着左文华面对着暮璟公子也没有这般冲动过,胡乱拔下簪子和佩饰扔到妆台上,再也不想多看一眼,就那样披头散发地趴在桌上无力再起身。

渐有无脸见人的羞耻感上涌到心头,定是自己太过轻浮,连一个小小童子都看得出她不自重。如果,如果她说清身份找凤子沂,也不会有此待遇吧。她还一时冲动让凤辰拆了人家的大门,这下倒与那燕离大小姐的作派有几分相似。

正自反省,梧桐在门外禀报:“小姐,有位沈公子要见你,人已在前厅等着,要不要见?”

适才小姐便是去找一位沈诚,现在这个沈诚又找了来,梧桐暗猜这二人在玩什么把戏?

完了,定是沈诚等人知道是她做的好事,找她算账来了。没有唤梧桐进来替她梳头,只将长发轻拢向后,结了条辫子,又换掉一身华衣,擦去面上脂粉,素素气气地出门去前厅见他。

前厅里只得沈诚一人,她设想中的凤子沂、凌依都没来,一时间只觉得无比尴尬,低下头不敢看他。

沈诚苦笑道:“那童子自小便守在那里,见惯了官员商贾,从没给过人好脸­色­,非行人家再三求见才给通传。本来也是琉璃堂一个特­色­,凌堂主觉得好玩,便准他如此玩闹,不想竟惹得尘晓生气,我可真想不到你会去琉璃堂找我。”

凤尘晓无意再提起那件事,只是淡淡地为“哦”了一声,又道:“我有件事想同你说,一时又联系不上你,便去了琉璃堂。不知大门修缮需多少金,改日我派人送去。”

“尘晓……为何这般见外,也罢,你找我是为何事?”

她有些犹豫,此时心境不同昨夜,想了又想才道:“昨日你送来的信我看了,左文华倒还罢了,那晚他二人提到了……明珠郡主,你对此有何看法?”

“难道明珠郡主会有问题?”他沉吟不语,想着其中的可能­性­。

“我也不知,也许吧。多谢你……”

话未说完已被他打断:“你我之间,可否不说这个谢字?你自是有你的原因,我也有这么做的道理。对了,想不想再去琉璃堂?凤兄可还在那里等着呢。”

他已与凤子沂见过,二人相处还算融洽,此番他所做之事,大部分要依靠凤子沂的力量。

“二哥也知道了?真是……”

“琉璃堂设立至今,难得有人上门踢馆,上上下下可都等着看是何方神圣呢。”

她闻言一朵红云腾上脸颊,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诚笑道:“说笑了,其实是凤兄知你来过,来此见你又不方便,才着我来见你。眼下正是春日游湖的好时光,他与凌堂主正在春澜湖畔等着你我。”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常服,又想到自己随手结的辫子,自嘲一笑,原来是准备慎重地与她见面,不曾想还是要狼狈面对,不过那又如何?想到这里,便大大方方、素面朝天地随他出门。

春日游湖本是一大乐事,在她年少之时,不能常常出门游玩,可因为是在船上,不与外人相见,春澜湖偶尔能去上一两回。湖上泛舟是权贵们专有的聚会,她那时到哪里都觉得无半点乐趣可言。这些日子此类的邀约不断,倒还没轮上去那里,这些日子她频繁地参加聚会,也是指望着哪一日能轮到与公主府搭上关系,终是想早一日见到爹娘,否则只有在花朝盛典那日才能得见一面。

有心托沈诚帮她打探爹娘现况,却又不愿他看出端倪,已经在他面前露出太多真面目,再多便不妥。此时与他同坐一辆车前赴春澜湖,狭小的空间里只得两人无语相对,她只得随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些天通州沈家的人也已来到天锦,正是长房一派。他们如今是志得意满,老太爷寄予后望不说,还将沈诚赶离家门,去除了心腹大患。哪知来到这里才发现沈诚如今居然开创另一片天地,怪不得他走得那么­干­脆。有心上门求见却被拒绝,沈公子现在同皇上跟前的红人暮璟大人结为好友,日日都繁忙得很,没空接待任何人。气得沈家长房子弟连忙给老太爷传书,要他来主持公道,怎能让他一人独享从暮璟公子那里讨来的好处。沈诚倒不怕老太爷来,反正他已与沈家无多大­干­系,而是在猜测爹娘会有什么反应,他做这一切,谁也没让知道。

“没什么,对了,你前几日手受了伤,现在好些吗?”

这话问得有些多余,她两手葱白如玉,好得不能再好。

“跟着暮璟公子的人来报,前两日你伤了手,他曾过府探望,嗯,我……”

凤尘晓无语,她倒忘了这茬,那会不会暮璟公子与她近距离接触的事他也知道?心中纠结与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想要解释自己与暮璟公子是绝无可能,又怕说这个表错情会错意,抬不起头来看他,马车恰在此时停下,原来已到了春光明媚的春澜湖边。

一艘船舫靠在岸边,绿柳低垂掩映着湖面,阵阵微风吹来凤尘晓才稍褪去脸上燥热。岂料凤子沂见到凤尘晓的第一句话又让她的脸红起来:“三妹妹越发的能­干­了,拆了人家的大门不算,还把人家当家的一颗心给偷了去,沈兄可是一听消息便着紧赶去,这真是……”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发涩,­干­巴巴地笑两声才道:“我以为三妹妹是去找我的。”

“我去自然也是为二哥,不过你是客人,琉璃堂连个看门的童子也让人生畏,我怕他是连客人也不会放在眼里,报上你的名号又能如何,还是不被赶出来。”

她恼那小童为难,说话间还是带上几分不痛快,凌依八面玲珑,在一旁早看出来,上前道:“妹妹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那是昨日来了位燕小姐,张口便找沈诚,竟然在门口闹了半天,差点闹了起来,小童是受了气才会对找当家的都一律没个好脸­色­,倒让妹妹受气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让凤尘晓颇为不惯,不过也不讨厌便是,这个凌依倒也怪,人前都是奴家奴家,在这儿便不再奴家了。

“直接叫我名字吧,妹妹什么的,我受不起。”她不喜与人叫得太过亲近。

“三妹妹,大哥近日肯定忙得没空理你,不如都来琉璃堂,正好趁此机会我把在家没给你说的再教给你。”

“不用了,也没什么大用处。”她故意拿话挤兑他,其实那迷魂之术还挺实用。

凤子沂眼光微动,状若悠闲地道:“可惜啊,我还特意让人从远处给你带回来些新奇玩意儿,算是浪费了,凌依,不如转送给你,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用得着的。”

从前他最爱看她收到从远处带回来的各种玩意时那种神态,容易满足的样子也满足了他的宠溺心,如今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这可不敢当,好意我心领了,本来呢,我手边也有一批好东西想让尘晓挑几件,连你这二哥都不出去,我更不行了。”

凤子沂转移了注意力:“是什么?”

“年前来京的那批货物中,朝廷定了一半,有一套麒麟送子的物件,是公主府里特定的,我瞧着有趣,便多定了几套有趣的摆设,不过不是送子的,还有些仕女娃娃,尘晓若是喜欢,来挑一些,过两日我再将剩下的交了货不迟。”

凤尘晓噙了一丝笑意,慢呑呑地道:“哦,这倒有趣,我还没见过琉璃是何样物,真要见识见识,不过,我听说公主府里的花草也不少,若能前去府中转转倒也不错,凌堂主交货时可否带上尘晓?”

“这货是交给朝廷的采买,琉璃堂从不直接与人客交易,不过此次公主府特意指定,廖管事曾去过公主府,你若真想去的话,我便让廖管事再跑一趟也行得通,琉璃堂亲自送货上门,哈,也算开了先例,不过有个条件罢了。”

凤尘晓有些紧张,却是托着腮作懒懒状问道:“凌堂主说来听听,若是规矩太多,便免了吧。”

凌依笑嘻嘻地坐到她身边:“也不是大事,只要妹妹你别一口一个凌堂主地叫着我便成。”

双亲

所谓琉璃,不过是些半透明的晶状物品,通体透彻如水晶一般,光滑如玉石一般。凤尘晓只见过各式的水晶珠玉,做饰品的多,似这般做成摆设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再次来到琉璃堂的时候没有受到阻拦,上次不让她进门的小童也没有出现,花墙尽头的大门却已修缮一新。不过凤尘晓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何时能到公主府去,凌依传了廖管事来,那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闻说要把东西给公主府送去,他也没有多话,只是听到要带个人进去转转的时候愣了一下,躬身道:“平日里从没给哪家送过东西,这样一来,会不会让人起疑心?”

凤子沂也在一旁不解地道:“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三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若是喜爱那些花草,你只需说一声即可,二哥自信还是能满足你这点要求的。”

他虽客居在此,却胜在手中有人,连日来忙着做另一件事,想着办成之后再来邀功,不意她象忘记了那日曾为了某个男人气恼,而是想到公主府去。

“多谢二哥,我只是一时好奇,近来托那些官家小姐之福,去了不少­精­致的园子,就差这公主府等皇家园林没有去过。”

“早说啊,这算不上什么难事,挑个晚上我带你去,逛个够。”

“我可不想被人当贼拿下。”虽然见识过凤子沂的功夫和能耐,不过可免则免。

那边凌依对廖管事交待:“无妨,你只管去即可,记得照应着点这位小姐。”

“可这位小姐怎么瞧也不象是我堂中送货的人,再说进去也不能真的跟游园一样赏花……”

看他一脸为难,凤尘晓知道他是不想多事,便道:“廖管事,我只是想少少见识一下,可要我换个装束,是嘛?这有何难。”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廖管事只得答应 。

沈诚在一旁但笑不语,象是看透她的心思。

她也知道自身这个举动有些让人想不通,可能沈诚已在猜她为何要去公主府,先是暮璟公子,后来便是左文华,又有是明珠郡主,她这些举动无不表示她同那些人颇有渊源。反正只有他知道一些了,在这个世上,独自一人担着心事,真的很寂寞。既然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便什么也不要说,反正他不会问。

琉璃再美也只是身外之物,且易碎,她不是十分喜爱。凌依非让她在那些物件中挑上一两件,看来看去,只得拿了一件摆设,东西不大,入手却沉甸甸地,颜­色­青翠喜人,偏形状象足了一朵花。

梧桐这丫头真如她来时所说,不主动巴上观栖臣,早两日更是提前跟凤尘晓打了招呼,要往那严华寺去。提起严华寺,不能不让她想起一尘,通州一别,未再闻他的消息,而且铅华之事终是一谜,可眼下顾不上那边,她满心期盼着能见到爹娘。

终于到了去公主府的那天,出门前却被凤栖臣拦下:“还有一月便到那花朝盛典,你可准备好了?凤辰只说你连日游湖赏春,我看他所言不尽不实,没想到小妹你居然如此本事,连凤辰也维护于你,这也难怪……到底你在忙什么?”

凤尘晓一乐:“游湖赏春啊,大哥难道连自己的护卫也信不过?难不成非要我说瞒着你做了什么坏事才行?”

凤栖臣无奈:“我的意思是,你该为那天做些准备才是,我请了京中有名的裁缝,还是呆在这里等着做些新衣,毕竟那日要进宫的。”

“要大哥费心,我会的。”她这些天倒没注意,凤栖臣忙得不见人影,是否真的在京中有心上人还说不定,犹豫着想开口询问,又觉太过多嘴,张张嘴又放弃。

凤栖臣以为她急着出门,摆摆手道:“好了,想去就去吧,改日再做不迟。”

“谢大哥。”还是改日再问不迟,有惊无险,总算没被他拦住出不了门。

凤辰早在门外等候,熟门熟路地跟她来了头几次来的地方,照旧在巷口等她。

公主府是她从小到大呆惯了的地方,如今却不得不青衣小帽跟了廖管事从侧门进来,一砖一瓦莫不是她熟悉的,满园花草多是她旧时栽种,在这春日里均长势喜人。看来既使是她不在,爹娘也会替她照料的妥妥当当。她落后几步,走在后面用手轻轻拂过那些绿叶红花,心中伤感万分,却不能露出半点,当真辛苦。

廖管事受了嘱托,得照应着这位娇客,其实一个千金小姐,奇花异草那里看不得,为何偏要到公主府来?肯定是另有图谋, 他想不出来原因,只是注意她的言行,只是这位小姐面上不露半分,倒真像是跟来长见识看花草似的,只看着花草,连公主府的两位主人出来都不太放在眼里,愣愣的随着他下跪请安,起身后也只是望着窗外的一树海棠发呆。

海棠甜腻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厅堂,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十几年间的单纯生活,父母宠爱,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一刹间她想付出一切的代价让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快乐的生活。

公主驸马两人对所定之物颇为重视,得到通传后亲身出来相见,对那尊状如白玉的麒麟送子像甚喜,拿在手中把玩许久,公主道:“若不是事先知道,真看不出来这是琉璃,又比前些日子寻来的送子观音强的多了。”

“明珠定会喜欢,待会儿就派人送过去吧。”想到女儿近年来与他们生分许多,两人都有些伤感,驸马叹口气道:“好,很好,来人,重重打赏。”

验完货两人自然要离去,凤尘晓这才敢将目光望向爹娘的背影,这么快便结束了她盼望许久的相会时刻,适才在一旁偷眼看着爹娘,真恨不得扑上前去,抱着爹娘痛哭一场,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便像被施了定身咒,话也说不出来。廖管事重重咳嗽一声,提醒她该走了,无奈只得垂着头跟了廖管事出门,顺着来路出府去。

每一步她都想叫喊着爹娘掉头奔回去,把心中所受的委曲都向爹娘倾诉,可是不能,一步步地走到府门口,又麻木地跟着廖管事跨出大门,一眼望见了沈诚和凤子沂二人牵马而立,等在不远处。

门外沈城和凤子沂已等了多时,见她失魂落魄的出来,不由大怜,两人同时抢上前去。沈诚只担心她会出事,没曾想居然是这副模样,倒似在公主府里受了什么刺激。

她恍惚地叫了声“沈城”,碍于场合不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这一声让沈诚不及多想,也顾不得凤子沂在一旁失落的眼光,将她抱上马儿,挥鞭离去。

凤尘晓只觉得马儿奔跑起来象是腾云驾雾,不知身在何方,过会儿觉得不再颠簸睁眼一看,奔驰的马儿早已停下,竟然到了婆娑山下,这里无一不是凤尘晓熟悉的景­色­,再往那上面行去,便可到自己身死之所。被沈诚抱下马后,她不由自主地往那山前行去,将将到了一处山石前,她停下不动,望着婆娑山伫立不动。

她迎风而立,琉璃堂的随从衣 是青­色­的布衣,单薄的裹在她身上,看起来弱不禁风。想到上次江郎山上遇险,沈诚有些担心,劝道:“这里风大,我还是带你回去吧。”

“不,这里很好。”

“今日在公主府一切可好?你走了后我不太放心,便和子沂跟了去在外面等你……”话未说完,她回头惨然一笑:“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我真没用,太没用了。”她忽然间不想太多顾虑,埋首在他的怀中,哽咽出声,半晌后蓦地抬起头道:“我心中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又连连摇头:“不,不,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说罢用手捂住了脸,用力异常,象是要把这张脸揉搓至烂,她恼怒地想:重生得这一张花容月貌又有何用,还不是一个弱质女流,还不是对已发生的事实无能为力?

他看她如此矛盾,拉下她的手制止问道:“可是为了那个明珠郡主?”

“我就知道,你隐约会猜到一些,可你永远也猜不到事情的真相。”她泪流满面,为了永远不能说的秘密悲伤不已。

他只得替她抹去泪水,揽住她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愿说,无妨,你想做什么就告诉我好了,无需为难。”

“我若告诉你,那明珠郡主她,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是有人假冒的,你信吗?”她趴在他在肩膀上,目光越过高山,轻轻地道出这个早就该让世人知道的真相,只不知他如何反应。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可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她站直身子,直视他的眼睛:“你不觉得荒谬?不觉得我……”

沈诚目光坚毅:“自那晚暮府一见后,我已知道,郡马和暮璟公子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究竟有何秘密,这些日以来,我竟是一点也查不到,若现在的明珠郡主是假冒的话,那么真郡主定是凶多吉少,我看莫如从她这里下手,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至于你又为何知道这些,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定有你的原因。”

她低下头,有些感动:“你不必做这许多事,根本与你无半点关系。”

“其实我查这些动用的是子沂手中的力量,呵,我不费事的。”他笑道,不知这么说她会不会轻松些。“直接一点,你想,若有人拆穿她的身份,会如何?郡马如何反应?又或者暮璟公子”

“他们如何反应我不会知道,我只知道明珠郡主的爹娘一定会很伤心……”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想办法拆穿楚月的真面目,可是那样一来,好端端正有身孕的女儿,突然是个假冒的,真的又生死不明,爹娘该是怎样的伤心?

“不如先试探一下,让他们知道假冒郡主之事已经被人拆穿,不是说她与驸马分房而睡吗?正好方便我们分头行事。”

“投石问路吗?可想而知会是很­精­彩的一幕,记得到时叫上我。”她想来想去,暂时也只有此法可行,回过神来为两人携手相依害羞不已,待要挣脱,沈诚已伸手替她将头上的帽子摘掉,散下一头青丝,她不知他要做什么,紧张地不敢再动。沈诚只痴迷地看了又看,暗忖真要此生无憾,惟此情此景才可。

旧爱

婆娑山下归来,凤尘晓满腹心事之余多了一丝柔柔地甜蜜之意,缓缓地却不醉人,春日也有了真正的意义,二人仿佛有了默契一般,虽然不常见面,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凤子沂几次见她的时候却日渐沉默,不再风趣同她玩笑逗弄她。也许他知道了些什么,那日公主府外她只顾着伤悲,竟未同他说上一句话。

也是靠着他的力量才去查许多事情,那么凤子沂定然也该知道一些关于暮璟公子的事,对她即便是有事也找沈诚,而不是找他才会有此反应吧?可是她可以坦然面对沈诚说明珠郡主之事,面对着凤子沂却无法说出来。

她没办法解释自己如何得知明珠郡主是假冒的,凤子沂一准知道她的不对劲,因为若是真正的凤尘晓是决无可能认识天锦城中的明珠郡主,而且,又如何解释她对暮璟公子和左文华那种敌意?如何面对他,告诉他原来的凤尘晓为何会变化巨大,还突然执迷与旁门左道。而沈诚,他不认识从前的凤尘晓,故不存在太多的她无法解释的疑问。

暮璟公子近几日无半分动静,也没有上门来找她。从沈诚每日送来的信中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常往严华寺方向去,有时会在婆娑山上呆一会儿才下来。是去找一尘吗?婆娑山上还有那些铅华,不知现在如何了。

一尘那个和尚,凤尘晓在心中已给了他个称号,叫做妖僧,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居然骗得皇舅舅下旨,广在嘉庆各地开设经堂,如今天锦城中处处可见善男信女手持经文,念念有词,更有寺中沙弥在热闹的街市上公开宣讲,一时间掀起佛教热潮。最最让人头痛的便是梧桐了,她自往那严华寺一行后,彻底沦为一尘的信徒,吃斋茹素不讲,还常燃香祷告,大好春日不闻花香,只闻得到檀香,这样的­精­神寄托真是可怕。对她所信奉的一切,凤尘晓嗤之以鼻,无用之功而已,难道佛祖会因为你平日多念几句经文便会饶你不死,许你长生?

一日午后,谢婉佩送来贴子,邀请她过府一晤,到了那里歇息一会儿待日落西山之时又再度乘轿一起出了国公府,轿子兜兜转转地折向皇城附近,来到了一处新居,便是新建成的十皇子府。原来那嘉子峤已在宫外有了府邸,看来谢婉佩是真的好事已近。

她入府后淡淡地扫了一眼,才发现今日人客不多,往常见过的千金小姐们大部分都没来,即便有几张面孔相熟,也与平日所见装扮气质大不相同,以往还会和大家一起讨论哪家公子相貌好,哪位大人行事正直,今日个个端庄守礼,静静地展现出大家闺秀应有风范。

十皇子嘉子峤可是有些日子没见,想那时在明德镇的时候,凤尘晓还没有回凤家,差点被他拉去做苦工,他是她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亲人,在她心中也近了少许。谢婉佩一到,嘉子峤踏着灯光亲自迎了上来,一见凤尘晓便道:“没想到你这个女人竟然是凤家小姐。”

“见过十皇子。”说到底他还是个皇子,凤尘晓依礼行了下去。

“行了,跟我别这么多虚礼,还要谢你送我的那盆蚊草。”

“我记得那叫夜雨含香对不对?你­干­嘛叫它蚊草?”谢婉佩有些无奈地纠正这个毒舌的男人。

“这东西晚上驱蚊效果不错,我叫它蚊草很贴切啊。”他不甚在意地说道,边同那些前来见礼的官员寒暄。后又转过身对凤尘晓道:“今日特地请了你来,也算是答谢你。

凤尘晓正感叹缘份这东西真没法说,当初遇上谢家小姐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会同她有这么深的渊源。听了嘉子峤的话有些迷惑不解,谢婉佩凑到她耳边道:“今日子峤请了朝中的几位才俊来,看到那边的尚书小姐没有?嘻,还有那个高小姐,就是上次廷尉家的小姐啊,还有那几个,巴巴地托了关系赶来,其实都冲着那几位才俊呢,不过你若来了,任谁也得靠边站,呆会儿看中了哪个,我替你牵线去。”

她傻了眼,这算哪门子答谢?待要转身离去,被谢婉佩拉住:“别啊,子峤跟我难得­干­这种事,这也是被一些长辈逼的,虽说暮璟公子不错,可我总觉得他身上不带人气儿,有些配不上你。权当是平常玩乐,不必太在意。看,那个男子据说眼下是天锦最有才名的徐公子,他正看着你发呆呢。”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几步开外一位身着淡墨­色­文士服的男子手扶一株翠竹站在夜­色­中,明澈地双眼眨也未眨地看着这个方向,周身似有无尽的惆怅,凭空为此人增添一抹难言的魅力。

若只是单纯为她容貌的惊艳目光,凤尘晓定会淡然一哂不理不睬,可此人目光包含着那么多的含义,想来必是相熟之人,谢婉佩又说他姓徐,她微一凝神,暗想此人非徐文藻兄莫属了。

别说是谢婉佩看到徐文藻的不寻常表现,其他几位千金也一样发觉,均含了幽怨的眼神看向凤尘晓。她拍拍谢婉佩的手,示意她在此等候,抬脚往徐文藻那里走去。

在众人关注的眼神中她落落大方,微笑着走到徐文藻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一下这个写下休书的男人,风采不负盛名,可能对他的印象已先入为主,他给她的感觉很不好,直觉认为此人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她这样歪头边想边打量的功夫,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才慢慢开口道:“多日不见,徐公子风采依然,真叫尘晓欢欣莫名。”

徐文藻开口说话,竟有些痛苦之意:“阿晓,你非要这么说才好过吗?这些日子令兄已逼得我差点离开天锦,你可满意?”

“徐公子还是检点一些,莫要叫得这般亲密。”她一下子想到定是凤子沂所为,且不论他做过些什么,这个徐公子不受些教训太说不过去。“差点离开,又不是真的离开。看徐公子在天锦混得风声水起,尘晓心中也替公子感到荣幸。今日在场的几位小姐都是冲着公子来的,他日公子飞黄腾达,尘晓定送上大礼以贺。”

说完敛了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换上嘲讽的意味,明摆着不耻他巴结权贵出卖自己。

今天这里来的几位小姐,都私下对他倾慕不已,看来这个男人不会甘心汲汲无名下去。

他还是不改称呼:“阿晓,你不是也同那暮璟公子……”

“徐公子不要忘记,我可是个被人休弃的女子,如我这般怎会有人要?”

说到这个,他垂了头,低低道:“阿晓,是我这一生有负于你,可是你家大哥那般坚决反对,我又有何法,只得一纸休书奉上,落得大家­干­净。”

­干­净?只是这样而已?凤尘晓不禁替这具原身悲哀,追问:“徐公子是­干­净了,有没有想过当日开州一别,我只身一人去向何方?”

他不禁汗颜,一时意气,他丢了休书就离去,回家后打点行装上京赶考,确实没想过要回头看一眼那个女子,只当她来到开州必然是有人护送,不然凭她一已之力如何到得那般远。后来在天锦连连失利,凤家又几度前来寻事,他才知道凤尘晓当日是私自离家去找寻他,不是不感动,但事已至此,他又能怎样?

今日见她如此风光,不禁心中略有酸意,几家闺秀向他投过来爱慕的眼光,他都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凤尘晓发呆,但见她一步步地向他走来,似真似幻,一声“阿晓”出口,才觉察到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忘记她。

他二人站在翠竹边这番谈话,也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可是落在别人眼中,却是情致绵绵,尤其是徐文藻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惹得众女侧目,待她一回到谢婉佩身边,谢小姐赶紧问:“看样子你们认得?”

她冷声道:“自然,尘晓弃­妇­之名全拜此人所赐。”

那次她在人前自认被人休弃,传是传出去了,可是却无人肯信,凤家财雄势大,即使解除了婚约,那也是凤家才会做的事,如何会被人休弃?凤栖臣也听到传言是小妹亲口在外承认,虽恼怒却不来问她,毕竟在这件事上,他对她亏欠甚多。

谢婉佩再三打量也想不通,为何明明看上去是一对璧人会是如此结局,只得念了声佛,又连声呸道:“我­干­嘛念佛,定是连日听到佛声大作才会如此,都怪最近到处都是和尚,宫里更是养了一堆,还往这府里派了几名,日日来上几回,供奉这样的菩萨可真是让人吃不消。”

“怎么,连你也要学?”

“是,皇上一发话,京中权贵莫不跟风,如今佛道在天锦是越来越盛行了,连我这个没过门的媳­妇­也得学来应对。”说到这个,她有些烦忧,嘉子峤很反感这些,他生母是异族人,自有信奉的教义,此时倒显得他特立独行,很是被动。“尘晓,你说那一尘大师为何突然要这般行事,以往他最是低调不过,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皇上也信他。”

“一尘大师自然有其用意,不如你当面问问他去。”她同谢婉佩开着玩笑,心里却认真想着其中缘故,难道这与暮璟公子会有关系吗?

新欢

那厢嘉子峤又迎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人丰神俊朗,施施然步入正堂,引得故作矜持的一众女子一阵低低议论,谢婉佩讶然道:“怎地他也来了?”

正是凤尘晓才刚想到的暮璟公子。他不知为何也来了此处,对众人作揖招呼,样子却有几分疲倦。

暮璟公子知道今晚这场饭局不过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朝中一位阁老效仿月老,竟然想出个点子要皇上替几位大臣之子配婚,请来城中未有婚配的佳人赴会,说是替十皇子迁居贺喜,实则趁机从中挑出适龄的男女婚配。他的婚事正逢皇上关注,若不自己快些拿主意,恐怕得被赐婚,故今晚领命来此赴宴。他坐下来在厅堂中略为一扫,眼睛一亮,竟然看到了凤尘晓,她正与未来的十皇子妃耳语,看到他来,也是一愣,冲他略微一颔首。

何以她会在此处出现?难道她也在被邀之列?又看了看在座其他几位才俊,思量着她会否对其中哪一位动心,才发现她对竹林那端一位淡墨­色­长衫的男子颇有些不一般,不时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那似乎是中书院的徐中书,官阶不大,才气和傲气都不小,不知为何一直官运不通,虽有薄名在外,却也不至于被她这般重视吧?尚记得那日到凤府别院探病,探到最后他有些失控,这两日他刻意忘记,可在一尘面前还是流露出几分恍惚。严华寺里那和尚莫测高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笑道:“施主莫忘记这是在佛门,切勿想那些情事。”

他默然,情事二字可真担不起,不过这不叫情事,又算什么?不由自主地学着凤尘晓一般,失神看向另一个方向,灯下的她姿若幽兰,态如垂柳,真不明白为何总一副淡淡的模样,偶有情绪现在眼中,也总是轻愁。

近日公务繁忙,常叫他疲惫不堪,也许他终究是个凡人,心志再怎么坚强,也无法与那一尘相比。一尘近日所为似乎有违初衷,在他平静的外表下,竟是一颗癫狂的心,竟然称此次鼓动皇上大兴佛事是为了日后方便行事。

面对一尘他只有沉默不语,半晌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同他商量:“其实我不过想要他父子众人的­性­命便足矣,你我虽都不是嘉庆人,但长在此间生活,总算有些不忍之情。”

一尘仰头狂笑一声:“施主真是宅心仁厚……嘿,这点从你救下我便可知道。可是,我应允助你完成心愿,其他的你却约束不得我。况且,你真没有野心?嘉庆大好河山你唾手可得,真的就不要吗?再说若能顺顺利利地达成你那心愿,便不是乱国毁国吗?”

一尘说的没错,当真是他糊涂了,只得叹口气:“江山若锦也非暮璟所欲,方才那些话便当暮璟不曾说过,大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别再说这些来引诱暮璟,这些年下来,你说得还少吗?”

“若真无意,那为何施主在这朝中网罗党羽,只顾着往手中揽权呢?我才不理会谁来做这江山之主,只不过看不得施主这般做作!”一尘不耐烦说这些俗务,他的房中照例是那尊古怪的佛象,动也不动地看着房中景象。

“大师执念过深,才会做如此之想,暮璟纯为自保而已。”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入朝为官,不得不同那些人打交道,尔虞我诈见多了,天生会起拉帮结派保护自己之心。

在今夜这样的场合,虚应着周围人的奉承,突然对着此情此景兴起一股浓浓地厌倦情绪,想避开一切,卸下多年心中重负,尽情享受美酒佳酿,图谋一醉。或者能像这满庭年少一般,可恣意放纵年华,他会直直走到对面那女子前,大胆一些,握住佳人柔荑,低诉心中所想。

那一尘也对凤尘晓念念不忘,并言说让他邀请她到严华寺一游,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到底要不要呢?既怕一尘会对她不利,毕竟一尘行事带着股邪恶味。又盼着一尘能帮他看清楚凤尘晓的真正心思。

月上林梢,这场聚会才真正开始,宾主落座,谢婉佩与一众女子坐到正厅另一端,与男子们只得一面玉石屏风相隔。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活络许多,嘉子峤的皇子府新落成不久,宫里派了不少人照应,连今日弹奏乐曲的也是宫中乐师,隐约的乐曲从厅旁一道竹帘后传出来,席间一众男女又都是俊男美女,其中不乏名动京城的才子才女,禁得不言语相激者,纷纷离席展示才艺,或抚琴或赋诗,惺惺相惜的有,嫉妒眼红的也有,更有互相看对眼的才子佳人,眼望着这一切,凤尘晓却有种深深地寥落情怀,只觉与这里格格不入。

暮璟公子与人相交素来亲和,今日反常地沉默,只是把那酒盏斟满却不入口,半举着闭目听那乐师抚琴,象是魂魄已不在此处。这边少女隔着屏风缝隙偷眼望到,莫不为他那种气质心折,莫了又看向凤尘晓,暗叹人家怎会生得如此好看,也只有她才配得上那个男子。

嘉子峤贵为皇子,本不太乐意在自己府中举办这样的晚宴,可是父皇近日­性­情略有些古怪,许多事只是一意孤行,他与谢婉佩只得抱着玩乐的心思来筹划此事。看着场中男女大感有趣,渐渐觉得这样非是坏事。谢婉佩看着在座的小姐们大方表现自己,便等着凤尘晓也说点什么做些什么,岂料她只端坐不动,看到两边男女你来我往,偶尔会浅浅一笑。

谢婉佩拉拉她:“今日赴宴之人都是冲着大好姻缘而来,那暮璟公子明着对你有意,却还来此地赴会,到底存的什么心?我看其人并无真心,尘晓,你要多加小心。

凤尘晓心中一阵暖意,难得有人会看暮璟公子不顺眼,可见这世人并不完全愚昧。回身回握谢婉佩的手道:“我理会得,多谢。”

“不过既然来了,光瞧热闹有什么意思,不若你也露一手?”

恐怕这才是她的真意,凤尘晓好笑地拒绝:“我只会种花识草,你要我上去丢人吗?”

“凤家小姐如何不懂这些,我等是不信的。”说话的是一直暗中不服气的尚书小姐,明明今日她极有可能同徐中书来个灯下相遇,明明那丛翠竹就在不远处,她只再两三步便可走到他身边,为何这个女人一来,徐中书就象丢了魂一样,全没了以往那股潇洒劲。她坐位离得凤尘晓最近,一听如此,马上接了话茬。

凤尘晓微微一笑:“我当真不会这些。”

以前她没多少机会见识这样的场合,心中隐隐地引以为憾,待真的见识过后,心情不再跟以以前一样。今夜本就是无心来此,唯一的收获便是遇见了徐文藻,明白了徐文藻是个何等样人,席间有些人的眼神让她觉得再呆下去也没意思,便想在间歇的时候起身告辞,谢婉佩身边一个小丫鬟来报,说是府外有一人,自称是她大哥派来的,盼能悄悄地见上一见。

她不明白大哥为何突然找来,凤辰等人是随着她从贺国公府一起过来的,此刻都在外堂候着,大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也不会不放心地找来,究竟是谁?她趁机告辞,熟料尚书小姐极力挽留,还拿话挤兑她:“凤家小姐入京时日不多,却极负盛名,好不容易我等得见,却为何要匆匆离去,莫非是看不起我们?”

她这话说得有些重,凤尘晓皱眉不语,不欲与这些女人多费­唇­舌,想静静离去,尚书小姐又道:“凤小姐是否不屑与我等相交?”

这样咄咄逼人的架势让她想起当日在莳花苑里为难她的司徒初芸,偏谢婉佩离席更衣,席间有几人虽是她前些日子结交过的,不过碍于尚书小姐身份,不便起身为她说话,都移了目光去看别处。

她们这边动静稍大了些,引得另一边注目,旁边侍立的丫鬟也悄悄退下一人,想来是去给谢婉佩报信。凤尘晓敛容坐下,问道:“你想怎地?”

“我……”尚书小姐还没说出话来,屏风处传来“咚咚”两声敲击,暮璟公子隔着屏风扬声道:“各位若对尘晓有何要求,便由暮某接下了。”

一时间玉石屏风两侧俱无言,只剩那厢乐声还在继续,凤尘晓看看表情各异的众人,心中好笑,还有人在外面等着她,无心逗留,不等谢婉佩出来便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各位继续。”

说罢施施然离去,连那个出口相帮的暮璟公子也被她撇下,就此离去。

她没有叫上凤辰,先行来到府门外,那里只有一人隐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影中,看不清面容,只看到青衣小帽,却是琉璃堂中人的打扮。

凤尘晓心知定是沈诚或凤子沂派来的人,小心地走到距那人几步远的地方停步才问:“何事找我?”

“小人是沈公子派来的,”她待要上前去,却听他制止道:“公子今晚安排了场好戏,想请小姐去看。”

哦?定是郡马府那边有了进展,可是……“我这边跟的有人,怎生去得?”

“我会回去通知公子改个时间,明晚请小姐早做准备。”

还未多说几句,凤辰却带人找了出来:“小姐,你在就好,若不是谢小姐让人找来,我们都不知你已出来。”

她再回头去看时,­阴­影处空荡荡不见一人,也不知刚才的事是真是假。

听戏

只为了暮璟公子那句话,第二日凤家小姐之名更是响彻天锦,无人不晓暮璟公子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终于有了心上人。

凤尘晓有些魂不守舍地听凤栖臣示话,他连日来为着花朝盛典忙碌,极少在家,今晨听闻昨夜之事暗自欢喜,着实比看到凤家花楼建成四家之首还要欣慰,难得没有出门,在家陪着小妹用饭。

“尘晓,爹娘一定会为你高兴,暮大人他年少有为,确是良配,难得对你情深意切……尘晓,你在听吗?”他说着说着,发现这半日尽是在自说自话,小妹似乎没听进去一个字。

凤尘晓回过神来,适时一笑:“大哥,我在听,你一说我还真想爹娘了。”

凤栖臣只当她面­嫩­娇羞才会魂不守舍,取笑道:“一转眼,你也该嫁人了,爹娘可不能陪你一辈子。”

她满心都在期待夜晚的来临,想像着晚上会看到什么好戏,全没在意凤栖臣说了什么,只是道:“大哥尚未娶妻,我还没有大嫂,又怎能先出门去?”

却看到他眼中一痛,咧着笑的嘴角带着一抹惨意:“大嫂?我若能如暮璟公子那般,说得出有担当的话……你今日早已有了大嫂。”

凤尘晓心知定与梧桐所说他在天锦有意中人有关,待要追问下去,又觉不妥,万一以前的凤尘晓知道此事,她若再问只会让凤家老大起疑心,只得沉默不语。凤栖臣很快恢复正常:“大哥午后还要出门,你若在家呆得闷的话,让凤辰护着出去走走,”

凤尘晓今日并无出门打算,傍晚时分,“一品花韵”派来的人照旧送上帐本,里面纸上只有两个字:亥时。

亥时?那时夜深人静,自是夜行的好时机,梧桐和丫鬟们早早地被打发下去,她衣着整齐地静坐床前,在黑暗中等待着亥时沈诚派来的人来接。她没有见过沈诚出手,不知是否会武,会否如凤子沂一般高强。由此又想到了琉璃堂,还有那位凌依姑娘,过去的年岁几曾见过如此出彩的人物,颇长见识。正胡思乱想中,窗外两声敲击,她轻喘出声,紧张到不行,心中希望会是沈诚本人出现,能稍稍安抚她的不安情绪。

岂料窗子打开,现出的却是凤子沂的笑脸:“三妹妹,我来了。”

她心下惊疑,是沈诚将今晚之事告知凤子沂,托他来接她?又或者是凤子沂恰好在今晚来找她?

“二哥?你怎地来了?”

“我来看你呀,怎么,不欢迎?莫非你在等着暮璟公子来嘛?”凤子沂用探究的眼光看着她,看得她快维持不住面上笑容时,才又道:“我是专程来接你的,真不知沈诚为何执意要将你带出别院。”

沈诚在凤家别院附近等了半日才等到二人,迎上前去道:“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凤尘晓向他使个眼­色­,意思是凤子沂为何会来,沈诚苦笑,今晚之事本来是安排在昨夜,谁知凤尘晓午后便出门到晚上还未回,只得推到今夜,凤子沂得知他带人前往郡马府,还有凤尘晓搅在里面,登时上了心,跟了过来,问沈诚,沈诚只是不说,问凤尘晓,凤尘晓只说受邀前去看场好戏,既然如此,他也要跟去看看到底是何好戏。

郡马府近日不大安宁,郡主脾气更见古怪,疑神疑鬼,连公主和驸马送来的珍稀琉璃也摔烂,整日只知捧着肚子呻吟,她身怀有孕确实辛苦,整个人都变了形。郡马左文华也心浮气燥,那晚暮璟公子的话一直在心中回响,勾起无限心事。他这两年表面上风光无比,太子虽然是将来皇位的正统继承人,但要他整日陪着这位太子爷确实不易。难道多年努力便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他要的是锦绣前程,而不是过些犬马声­色­、荒诞不经的日子。暮璟公子提出的条件太让人心动,三年隐忍,他只需要同太子搞好关系,在必要的时候怂恿着太子往荒唐路上多走走便可,只是天长日久,何时才是个头?也许真该如暮璟公子所说,尽早下手除去他才是。

夜深人静,左文华正准备安歇,蓦地听到东边一声惨叫,吓得他一哆嗦,立马又怒不可遏地出门查看,定是郡主又玩什么花样引他去。只见当院几个丫鬟正不知措地看着明珠郡主,她胡乱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边道:“不是我,我没有,别碰我……”

“胡闹!还不快将郡主扶回房去?”他怒斥一声,仆人们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住了明珠郡主。

“真的,我真的看到了……”明珠郡主无力地瘫倒在丫鬟身上,口中喃喃不已,蒙面的轻纱不知何时已挣扎掉落,露出一张丑陋的容颜。

凤尘晓等人正伏身在不远的暗处,从明珠郡主在房内尖叫着跑出为时,便止不住开始轻轻颤抖,看到了面纱后的容颜更是激动,那原是她的面孔,虽然丑陋,但却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现在的脸,沈诚以为她被吓到,替她遮住了双眼。这样也好,再看下去她说不定会失态。

丫鬟扶着大腹便便的明珠郡主要回房间,她又清醒过来,死命抓住左文华衣衫一角,连声叫道:“不!不!不要回房,那屋子里面有鬼……有鬼……”

左文华厌恶地看着那张脸,强自忍着不适,假意关切地柔声道:“怎会有鬼?郡主,已经很晚了,为了腹中孩子你得多休息才是。莫叫为夫担心,来,我送你回房。”

他扶住那个不情不愿还要开口说话的女人,暗中用劲拿捏住她肩上大|­茓­,状似亲密地与她一同回到卧房,一进内室房门,便把她狠狠甩到床上,根本不管她有没有身孕,又出手将她哑|­茓­封住,才冷声道:“为何在那些下人面前说些疯言疯语,楚月,你是不是活腻了?”

左文华文武全才,凤子沂不敢带着凤尘晓与沈诚过去,怕被他发觉,只身潜到窗下,恰好听到郡马爷发话,暗想难道这房内还有第三个人?明明刚才这屋里人都被喝退,楚月是谁?

只听得一女子唔唔出声,却说不出话来,便站起身向里偷看,房内除了左文华和明珠郡主外,再无他人。那明珠郡主半躺于床上,一手挡在腹前,一手摸着自己的脖颈,想说话却是半句声也发不出,急得直摇头,形状更见狼狈。

左文华走到床边,­阴­恻恻地道:“哪里有鬼?你心中有鬼罢了!”

说着用手在那可怜的女人脸上一掀,竟生生揭掉了一层薄皮!明珠郡主吃痛却叫不出声,露出来的面容居然十分秀丽,凤子沂一想便通,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易了容,只是那张脸过于丑陋,别说常年戴了面纱,即使有人见到也想不到是假的,莫非,这女人不是明珠郡主?

才在来之前,他已觉得沈诚与凤尘晓二人此行颇为神秘,纯是见不得二人亲近才硬要跟了来,没料到会见到这样一幕,究竟房中这二人是何关系,真正的明珠郡主去了哪里?沈诚他们又如何会查到这些?一时间这许多问题涌到面前,才发觉自己的三妹妹不知何时开始变得神秘陌生。

左文华扔掉手中的人皮面具,喝道:“你不知道我最不愿看到这张脸吗?面纱哪去了?”

不等那女人回答便拽着她的领子把她揪起来,恨声道:“楚月,若不是你怀有身孕,我叫你此刻便跟了你那主子去!”

就在此时,屋内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四时花卉长卷忽然掉落,引得二人注目看去,露出的墙壁上隐隐现出一朵血­色­花朵,边缘滴落点点血迹,甚是诡异。左文华手脚一阵冰凉,手中还揪着楚月的衣领没松,猛觉得手中一沉,却是楚月受不住惊吓,已然晕了过去。

郡马府中因为左文华不喜花草,所以只种植了些树木,花是不见一朵的,对于常年养花的明珠郡主来说,极为不习惯,只得选些花朵造型的摆设还有图画挂在房中,那幅四时花卉卷便是她生前极喜爱之物,挂在卧房中权当有花陪伴。这会儿却莫名其妙地掉下来,还露出那么一朵带着恐怖意味的血花,怎能不叫左文华心惊。他说楚月心中有鬼,其实那鬼也早已住进他的内心,就那样紧张地揪着楚月昏过去的身子呆在当场。

凤子沂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事,可却想到这是沈诚等人搞的鬼,趁左文华失神,他伸手一挥,屋中灯盏瞬间全部熄灭,屋中一片漆黑,左文华惊叫出声,一阵花香袭来,神思一迷便不省人事。

凤子沂早趁黑暗闪身进了房内,及扶住那个假冒郡主的楚月倒下的身子,在他看来,事情未明,这女人到底怀着身孕,若是摔倒怕是不成。

府中下人早被古怪的夫妻赶得远远的不能近前,都不曾注意到出了事。隐在暗处的沈诚和凤尘晓远远地看不到发生什么事,只见灯光全灭,隐约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而后凤子沂身形出现,轻笑道:“你们两个谁来跟我解释一下,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屋内重新点上了灯,凤尘晓一眼便看到了楚月那张去掉易容物的脸,她仿佛受不了突然明亮的光线,闭上眼转头过去,沈诚握住她的冰冷的手道:“不舒服吗?”

“没事,突然这么亮,眼睛有些不太舒服。”其实是这房内无一不熟悉的家具摆设刺得她眼睛痛,几乎流下眼泪。时隔两年,她终于又站在了这里。

因为有凤子沂在,她不想讲太多话,装作诧异指着楚月道:“她的脸……”

“这个女人脸上易了容,可见她并不是真正的明珠郡主,别告诉我你们事先并不知道。”凤子沂紧紧盯住二人,他又不傻,沈诚不象是无缘无故追查一件事的人。

凤尘晓往沈诚身后让了让,低低道:“我只是来看戏的,什么也不知道。”

沈诚只得拱手:“凤兄别问了,我是机缘巧合,查探到这郡马有些古怪,才会有此举动。不过到现在为止,只查到明珠郡主是个假郡主,真的不知道哪了,这跟暮璟公子又有何关系,俱是谜团。”

“到底是在查暮璟公子时查到郡马还是先查的郡马?”凤子沂尖锐地问道,这也难怪,动用到的好手基本上都是他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面对他紧紧相逼,沈诚只是淡淡一笑:“算是同时吧,你知道,我对暮璟公子很有想法,那个……对他昨晚那句话更是有意见。”

他说的半真半假,倒使得凤子沂马上相信,本来在他的心里,沈诚与凤尘晓比暮璟公子与三妹妹来得要容易接受些。暮璟公子什么人?是个朝中宠臣,虽然传闻其质如温玉,大哥又一门心思地属意他做妹婿,可单凭沈诚着人查出来的些微讯息,凤子沂便觉得此人不妥。

何况沈诚那句话也说到了他心坎里,凭什么暮璟公子要那么说,难道当他们是摆设吗?当下有些释疑,道:“都云琉璃堂的当家同暮璟公子近日交好,原来是这个缘故。”

沈诚微笑不语,眼光只追随着凤尘晓的举动。

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个人,凤尘晓只想将他们弄醒好好审问一番,可是碍于凤子沂在场,什么也做不得,只得走到墙边,用手摸了摸那朵血­色­花,不知沈诚派人用什么做的,居然擦不掉。她把那幅四时花卉卷挂好,转身在屋内回视一遍,叹口气道 :“戏到这份上,应该算是散场,该回去了。”

人散

灯光下的凤尘晓有些意兴阑珊,这场戏并不如心中所期望那般­精­彩。沈诚看得出她略有失望,只得安慰她:“来日方长,不要着急。”

她环顾卧房,最后盯着地上一片东西不动,却是适才左文华随手丢弃的那片人皮面具。沈诚走上前去拾起,凤子沂不屑道:“只是最末流的易容术,不过胜在所扮之人貌丑,才会无人觉察……三妹妹,你在做什么?”

只见凤尘晓拿过那片人皮面具,轻飘飘地走到妆台前坐下,对着妆镜慢慢地贴在脸上,后又左看右看,似是极不满意。她那样美丽的脸庞突然被丑陋的面容遮挡,让人看了着实不惯。沈诚呆呆地看着她对镜自怜,心中涌起十分古怪的念头,想上前制止,又见她满目伤感地长叹一声:“不知这张脸的真正主人此刻又在哪里,若是我长了这一幅面容,怕也要落个生死未明的下场,人丑,真的这么可怕?”

凤子沂笑道:“放心,你这一世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转头看着那两个昏迷的人,与沈诚商量:“这两人如何处置,假冒郡主,若是拆穿了,可是一宗大事,咱们犯不着趟这浑水,不然如何解释……不好,这女人腹中的胎儿怕是不保!”

只见歪倒在地的楚月身下不知何时冒出一滩血水,凤子沂拿出一颗药丸让她闻了一会儿,刚才进屋时曾撒了些迷香让左文华陷入昏迷,楚月也中了迷香。片刻后她的脸­色­刷白,眉头紧皱,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象是要清醒过来。一时间三人都有些紧张,这人死了倒不要紧,可女子滑胎这样的惨状却没有见识过,一时俱忐忑不已。

楚月似是十分痛苦,眼都睁不开咬着­唇­忍痛,痛苦使得她忘记自己是为何昏倒,勉力发出声音:“来……人,快来人……啊……”

她声音低微,断断续续地只是在呻吟。

凤子沂当即立断:“咱们需得立即离开才是,这女子不知道是谁,假冒主郡主也够胆大的,想来郡主失踪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沈诚微微摇头没有动,他只顾着看凤尘晓,她的脸上还半贴着那个面具没有取下,边缘耷拉了一圈松皮,有几分可笑,可她却浑然不觉,直盯紧了楚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子沂见两人都不动势,诧异:“你们老看着这女子­干­嘛,三妹妹,这般血腥的场面就别看了。”

凤尘晓还未说话,地上的楚月总算听到人声,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她身边,做了明珠郡主这么久,最警醒的一件事便是睡觉前后不得有人在身边,以防被人看到她无意中露出的面目。这些天她总是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房门会无缘无故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房中的灯盏常常熄灭,晚上入睡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每日晨起腹中一阵阵的痛楚象是在剜自己的­肉­。如今是谁在说话?什么血腥?强忍疼痛想要斥责随意进入她房中的奴仆,哪知道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张让她又惊又惧的丑脸,吓得她魂飞魄散,过去种种一下子回到脑中,连身上的疼痛也变得麻木,凄惨地叫了声:“郡主饶命……”

凤尘晓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好像快要掉下来,便又整了整,以从前惯用的漫不经心的语调道:“楚月,你怎么躺在地上,多脏啊,这许久不见,你扮做我过得还好吗?”

凤子沂同沈诚两人骇笑,只当是她顽皮吓人,却不知她做回了自我。

楚月却是最明白不过,郡主不是死了吗?怎么又会出现,鬼,一定是鬼,报应,她这些日子所见到那些奇异的事都是真的,郡主来索命来了!她完全清醒过来,上下牙齿打颤,舌根发硬,说不出话来,比左文华点了她的哑|­茓­还要难挨,半天才说出来两个字:“……郡……主……”。

凤尘晓一把将面具从自己脸上揭下来,又细细地替楚月粘上,满意地道:“我可不是什么明珠郡主,你才是呢,来,把这个戴上,你别说,比我戴上合适多了!”

楚月看清到面具后那张绝美面容,想起曾是见过的,又惊又疑,腹中又一阵剧烈疼痛,终是受不过刺激,再度昏厥过去,身下流出的血水更多。正在这时,房外似有人声传来,凤子沂再也不耐等待,揽住她飞身离开房间,沈诚紧随其后,与屋外隐身着的好手一同离去。

郡马府的人觉察到不对,赶过来时已经太晚,屋内昏迷了两位主子,一时全府哗然,请大夫、给公主府报信乱成了一团。

由于凤尘晓是偷偷出门,已在外面耽搁太长时间,故沈诚与凤子沂先将她送了回去,临别时她与沈诚互看了一眼,均明白对方所想,他微点头用眼神告诉她必会将事态进展细告知于她。

还是由凤子沂送她回房,深夜的凤家别院空寂没有一点人声,让两人同时想起那个黎明,他扯住她要进房的步子,犹豫再三,终是问道:“三妹妹几时变得这般胆大?”

“二哥指的是什么?”她还在想着在郡马府里发生的事,久久不能平静,满脑子都是楚月最后躺在血水中的凄惨样,还有为没来得及整治左文华遗憾。凤子沂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他不是个迟钝的人,虽然乐意看到她安危无恙地回到凤家,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完全接受她。

凤子沂继续追问:“从前你可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从前?从前我多大,如今我又多大?我既然能不依靠着凤家,独自在外生活两年,且有一品花韵这门生意做着,总不成还做无知少女模样吧?”

“话虽如此,可你……”

她心中像是在擂鼓似的“咚咚”作响,暗叫不好,这凤子沂今夜受了刺激,似乎对她起了疑心,一直问些试探的话语,这可怎生是好?

“莫非二哥宁愿我是个无用之人?那么尘晓早在两年前已死在荒郊野外了,大难不死,心­性­才由弱转坚,受些个苦难到底还是有用的。”她将自己的境遇说得如此悲惨,眼中挂上泪花,便看凤子沂会否心疼了。

她眼中的泪水刺痛他的心,忙替她擦去眼泪解释道:“都怪我,是我不对。我是觉得你长大后同我没有以前那么亲近,才有些感慨,沈诚他人不错,这也难怪。”

说着说着便想到了将来,她已长大,不可避免地将要成亲,虽然那暮璟公子不是良配,可还有沈诚,她终是要嫁人的。

凤尘晓含泪而笑:“二哥­干­嘛要说他,我跟你自然是最亲近的。”

他叹口气,似乎想将胸中无奈郁结之气全部叹出来,还是没克制住自己,将她紧紧抱住,只一下便赶快松开,拍拍她道:“快去安歇吧,看来你最近真的很闷,才会跟沈诚去做这些危险的事,若是闷得慌,来找二哥,好吗?”

凤尘晓正大感不自在,闻言装作无事赶快进房歇息,梧桐等人并未发觉自家小姐夜奔出府,都在沉沉地睡着。

夜有轻寒,她没有点灯,习惯­性­地站在窗前想心事,不知他们离开后,郡马府里会乱成什么样子,楚月本来便已不妥,她孱弱的身体,那些血水,自己的出现不过使她更觉求生无望,。

今晚本是去看戏,岂知她也是戏中人之一,报仇这回事,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不知不觉已是天亮,梧桐撑起勉力起身,却发现头疼欲裂,来到内房看到小姐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犹记得小姐刚从外面回府的时候,便是这样,在窗前一站便是半日。

“小姐怎地起身了,奴婢还未去服侍您穿衣起床呢。”忙拿来外衣,替她披上,又站到一边等她示下。

“不用了,梧桐,你来时是为何而来,还记吗?”她拿下外衣,并不觉得冷,忽然有心情和梧桐说上两句话。

“奴婢记得,可是来了天锦,奴婢这份心倒又淡了。”

“这是为何?”她倒是看得开,凤尘晓觉得自己跟她一比,太过执念,报仇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不报仇是不是真的会一生不安。

“说了您别笑,我是听了一尘大师的­精­妙佛法才顿悟的,人生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

凤尘晓心中刚生起的一丝迷茫,被一尘这一句似偈非偈的话语给驱散的­干­­干­净净,他说的不过是空话而已,便已骗得众多善男信女痴迷不已。

“荒唐!我问你,大哥以前在天锦有过心上人?”

“是的小姐,听说是敛情阁的头牌阿姑。”

凤尘晓吃惊到合不拢嘴,居然是这样的人物,真真让人意想不到。想那凤栖臣自持身份,又以凤家当家人自居,恪尽职守,断不会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自毁名声,他昨日眼中的伤痛,怕又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伤了。

凤家别院甚大,凤尘晓所居又在别院后面,照理清静无比。可就在此时,离这里不远的园子里却阵阵喧哗,她坐在妆台前由着梧桐替她梳妆,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立马想起昨晚她戴上面具的样子,那才是她的真正面目,这张脸虽然绝美,可却不是她的,无端起了厌恶之心,抬手“啪”地一声合上镜台,伏案大口大口喘息不已,挥挥让屋里丫鬟出去,梧桐退下时,凤尘晓交待她去看看外面是何人喧哗。

半晌梧桐回返禀道:“这两日因为暮璟公子的缘故,天锦城中叫得上名号的都急着与大公子相交,前院来人太多,已有些往后园来了。”

“这关暮璟公子何事?”她听了有些上火,一夜未睡,此刻­精­神有些不济,实听不得那些噪音。

梧桐见她并不展颜,不由嗫嚅:“这个奴婢不知,想来是要讨好凤家吧。”

讨好凤家能有何好处?她想不明白。

“都是些什么人来后面了?”

“奴婢只认得二位凤小姐在其中,其他的并不认识。”

原来凤采儿和凤岚汐也来了,这二人倒是要见见。

暗思

公主和驸马夜半过府,细查之下,怎能不发现其中古怪,躺在血泊中的明珠郡主脸面竟然是易了妆容,自是又惊又怒。楚云也识出那面具下的女子是失踪已久的楚月,再联想到明珠郡主平日怀胎后反常的举动,也得出令人伤心的可怕结论,便是真正的明珠怕早已不复存活,枉死身亡。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楚月假扮了二人疼爱的女儿,怪不得渐渐与他们疏离生分,连惯常给她瞧病的御医也换掉,原来是怕被看出破绽。而郡马左文华也昏倒在一旁,阖府无人知道出了什么事。

公主和驸马急欲查清真相,左文华却一直昏迷不醒,公主央了皇兄派人暗查,皇上闻讯唏嘘不已,派人彻查此事。那楚月出血过多,腹中胎儿已死,自身太过虚弱,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可总算是清醒着,问她却只得重复一句回答:“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

显见着了已入疯魔,只不过拖了小半日便不支丧命。

把郡马府里的人召来一问,近日那楚月常疯疯癫癫地说见鬼之类的话,应该是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恐惧,食不下咽,难以安寝,才会导致越来越虚弱,胎死腹中。但最令人费解的便是为何会同时出事,难不成有人察觉?

会否真如楚月所言,这世上有鬼神,他们那苦命的女儿不甘枉死,真的回来了?

只等着左文华清醒过来,才会有最终的结果。

这可谓大事,郡马府上下仆众被严令不得外传,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珠郡主出事的消息还是一早遍传天锦,何况还惊动了皇上。

凤家别院里,凤尘晓正同凤采儿两姐妹说着闲话,微风带来阵阵芬芳沁人心脾,满园奇花异草各具风姿,她无心欣赏,满心只是记挂着郡马府那厢的动静。

不知现在是何种情形,有人发现了楚月吗,她临走时曾将面具戴回她的脸上,不过只是胡乱粘在上面,任谁一眼都能看出不对来。楚月这次算是完了,那左文华呢?些许迷香不过让他昏迷,他醒来后又如何解释楚月之事?他是坦然承认,还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

凤岚汐悄悄问凤采儿:“你看尘晓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却是为何?”

中漫步,恰好走到一树藤花下,凤尘晓在前面深吸一口气,漫声吟道:“惆怅东园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凤采儿也看出她有心事,便猜测道:“会不是因为那个暮璟公子?若我将来是夫君长成他那样,我也会天天惆怅的。”

“为什么?”凤岚汐心想,这城中女子过半数都都想有暮璟公子做夫君,为何要惆怅?

“你想啊,到哪儿都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夫君,视你如无物,怎能不叫人惆怅啊。”凤采儿也有些惆怅,在南诏,虽然不乏有大胆的女子向上官示爱,可她一点也不担心,只是回到了天锦,蓦地面对陌生的习俗,而且这里的人忒多礼节,心里想什么,面上却一点不露,倒叫人有些心慌,她觉得自己快要跟凤尘晓一样惆怅了。

凤尘晓长叹一口气,她早先还在纠结于如何报仇,不意已走到这一步,不是说铅华有毒吗,她与铅华可谓是福祸相依,何尝不是带了毒­性­?不,不,她没有被仇恨迷失了本­性­,一切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听得两姐妹在身后怪言怪语说到了暮璟公子,她心头一颤,是啊,左文华是主谋,暮璟公子是行凶者,如今左文华出事,暮璟公子该会有所反应,那么,他定不会等着左文华出卖他,会救他?还是……­干­脆杀了他灭口?这些日子见到的暮璟公子都是温柔多情的一面,却淡了他无情对她下手的那一幕,此刻他的残忍无情又清晰起来,叫她忍不住战栗。

凤岚汐赶前两步,笑着问道:“是不是真的?暮璟公子真说了若有事他一力承担如此动人的话?”

凤尘晓脸­色­不变,只轻轻地道:“也许。”

她才不稀罕,只觉得讽刺,她要他来护着?

凤岚汐道:“暮璟公子采儿在上官那里听来,宫里的贵女妃娘娘本来是想让司徒初芸配给暮璟公子,不过皇上只听暮璟公子的,要娶哪家小姐全凭他自己做主。”

司徒初芸?好遥远的名字,记得当日在莳花苑里,还有邬溶月能称得上是朋友,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今日别院来客中有一人,正是当日曾在暮府见过的邬家新主邬兰荪,远远望去,跟邬溶月还真有几分神似,怕与之是极近的亲属。

她还未起过去相见的念头,凤采儿已对着那边招了招手,又转头对凤岚汐笑道:“他也来了呢,岚汐妹妹,你别脸红啊,呵呵。

凤尘晓见凤岚汐一脸红晕,娇羞无比的样子,看出一些端倪,又有意向邬兰荪打听邬溶月的消息,存意结交,便吩咐下人在后园的亭子里摆下茶点,连带着请那边所有的客人过来相坐。又悄声相问,才知道凤采儿二人前些日子去那严华寺上香,回来时马车坏在半路,还是路过的邬兰荪替她们解了围,得以相识。

凤岚汐有些尴尬,她一直以来都为凤子沂深深倾倒,如今又为别人脸红,只觉得羞愧,邬兰荪等人过来时,她只想转身离去,又被凤采儿扯住,笑嘻嘻地道:“莫不是害臊?这有什么,我在南诏时,那边异族的姑娘都很胆大,喜欢就喜欢爱就爱,看对了眼就拉手唱歌。我看邬公子很快就得向凤家提亲,正好,凤大哥在这里,能替你爹娘做主呢。”

凤岚汐大窘:“别乱讲,你羞也不羞?我与邬公子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哪里谈得上……那个,休得胡说。”

“这有什么,我盼着你能早些与邬公子成其好事,最好是同我一起出门,不对,还有尘晓,我看你与暮璟公子好事也近,也许咱们三个能同时嫁人呢。”她越说越是兴奋,直当成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下轮到凤尘晓­色­变,她先是想到了左文华,又想到了徐文藻,如今她又跟暮璟公子拉在一起,真真是遇人不淑,没有一个是良人。不过还有沈诚,呵,沈诚,想起他竟然会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有些习惯地自惭,她总不太记得自己已是美女这件事。并且沈诚虽说是自愿卷入到她的仇怨之中,自己并未提出要求,可总难免有利用他的嫌疑。一直都不愿利用这张容颜,可还是不知不觉用到,甚至有时面对暮璟公子的时候,用的更多。若沈诚只是看重皮相才如此帮她,那多无趣。

亭子不大,满座了今日来访的人客,而这些又大都是与凤家有生意来往的天锦本地商贾子女,各自与相熟谈天说地。

凤采儿照例在听人家讲八卦,听她旁边那位小姐神秘兮兮地道:“听说了没?”

凤采儿暗道:看你这样我当然是没有听说。

便还是凑前一点,认真地问:“何事?”

“昨晚上郡马府出事了,知道明珠郡主吗?”

凤采儿想了想,问:“是那位吗?就是快要产生的了那个……听说很丑?”

她记起曾见过一面,不过郡马府会出什么事,明珠郡主生了?

“对,就是她,听说昨天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明珠郡主不行了,郡马不知为何被皇上派人看管起来,唉,可怜的左大人。”

“太……让人想不通了,难道是因为郡主生孩子出了事,错都怪到郡马身上?”

“谁知道呢,天家威严,我等又岂能猜测上意,左大人命苦啊。”

往日都是赴别家的会,凤栖臣忙得不着家,凤尘晓成了主人倒开始不太习惯起来。她一夜未睡,此刻倦意上来,撑着头听那小姐讲闲话,此刻已经说到了燕府要将燕离许与京中太守之子,极有可能成就一段佳话。

其间曾几次想问邬兰荪那邬溶月现在何处,过得如何,又没有借口问起,因无法解释如可会识得邬家小姐。想想她那时最大的愿望,便是与心爱之人踏马游历天下,她是家中独女,最厌烦的就是家中长辈逼迫入宫。也许现在她已经嫁为人­妇­,算一算,邬溶月今年确不可能再待字闺中。

眼瞅着邬兰荪翩翩美少年之相,却想着邬溶月之貌,不觉对他颇为留意。还是忍不住向他打听道:“邬公子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邬兰荪一愣,怎地问起他家中情况,这位凤小姐问的好不突兀。凤岚汐低垂了头,以为凤尘晓是在替她打算。

只听那邬兰荪持礼答道:“兰荪是过继到父母膝下,尚有一姐,前年已入了宫。”

原来邬溶月还是没有逃脱家中长辈安排的命运,早在前年便已入了宫去。

急切

凤尘晓期待着郡马府事发能让暮璟公子有所反应,甚至在等待中变得焦虑,失却淡然的心境。左文华已然清醒,却对假郡主以及当晚的事一概推说并不知情,这并说不过去,公主与驸马心疼女儿,已认定他与楚月互通害死明珠。可他平日功夫做的好,在外声誉极清,这般死不认罪,又拿不出证据,倒叫皇上一时拿他无法,只得先拘管着。

暮璟公子一如往常,进宫,上朝,离花朝盛典之日越来越近,他需得负责内城宫中各处商家的花楼布置。近日城中大小宴席聚会都了许多,全为着皇上在朝会中大力弘扬佛门道义,各地报来的政务均来不及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看得皇上头痛欲死,只顾虔心向佛,朝事处理悉数交给几位大臣与暮璟公子负责,好几日他都得宿在内城不得归家,即使有了空闲,也只往严华寺,虽然他与郡马早先交好,却对左文华出事并无反应,连看望也不曾,还有闲情给凤府下贴子,邀凤尘晓后日出游,去处却是天锦东的佛门之地严华寺,他终于还是听从了一尘的劝告,带她去严华寺一行。

凤尘晓听得要去严华寺,眉心一跳,这个当口,见那一尘妥还是不妥?她为自己肩上的铅华印记担忧,每次一见那个诡异的和尚都会有反应,不知是好是坏。

凤栖臣近日对她颇为宽容,见她犹豫,便道:“不愿意去便不去,呆会儿跟大哥到咱们凤家准备的花楼那里去瞧瞧,现在还是是初形,就在那东宫外面。说起来凤氏还有一族亲入宫做了妃子,虽不甚得宠,但总是自家人,几时有机会得见上一见。”

“是,大哥。”她听得宫妃一词,想起了邬溶月,皇舅舅年岁不小,可怜的溶月,那般年轻美丽活泼,如今必定不太开心,能见到她才是正经。

凤栖臣看着小妹,一身淡紫纱衣,鬓发上只簪了一枝盛放的牡丹,显是刚从园中摘下,其他再无装饰。小妹是少有的无需妆扮便美到极致的女子,可是与幼时大不相同,真是女大十八变。此次带她出门,一是散心,二则是避开凤子沂,不能让二人达过接近,小妹倒还罢了,那子沂却是心思难辨,不可不防。刚入天锦的时候她确实新鲜了一段时日,前段时日更是四处赴宴,因着暮璟公子,天锦无不知凤家小姐之名。近日却突然沉寂不少,整日整日地呆在房中,越发地稳重,仔细看去,又觉她似乎长大几分,叹道:“不觉小妹你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再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

凤尘晓不知他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又听他踌躇道:“都传暮璟公子倾心于尘晓,我瞧你却不大欢喜,这是为何?”

她闻言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大哥身上,灿然一笑:“欢喜,得暮璟公子倾心,谁人能不欢喜呢?”

她这明明说的是反话,凤栖臣如何听不出来:“暮璟公子到底是哪里得罪与你,初开始你便对他冷冷淡淡,反倒对那沈诚则客气多多,不错,那沈诚如今是琉璃堂之主,来头是不小,比在沈家更有出息了,但与暮璟公子相比却是样样不如,你明不明白?”

“大哥,皮相真的那般重要?只为了暮璟公子相貌出众,又得皇宠,便认定嫁于他是良配?人心便不重要了嘛?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内心丑恶,又该如何?”凤尘晓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苦恼不已。

“我岂是那般不辩是非的人,但你又能确定沈诚不是你说的那种表里不一的小人呢?”

她无语,只得赌气道:“那便当我天生看不顺眼好了。”

“你!小妹,你怎地如此不可理喻!”

他只得今日稍有些空闲,想起多日未关心过小妹,想坐下来好好同她聊聊,未料还是不欢而散,拂袖离去,全忘记才说过要带她去看花楼之事。

目送凤栖臣离去,凤尘晓低低谓叹出声,“世人皆醉我独醒……”

暮璟公子便如那左文华,在外均是极好的名声,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一个是文武双全的才子,世人皆被表相所迷惑,她的苦她的悲,又该如何道出?所以才会有万世孤寂之感,所以才偶尔愿意对沈诚展露欢颜,她贪恋那不能说出的无奈被人读懂,为那一些些的理解信任欢欣。

不知沈诚此时在做什么,这两日“一品花韵”只送了二次账册来,里面记载的事件与她听到的一般无二,然后便没了消息,难道跟凤子沂有关?想到这里,她更加苦恼,凤子沂只当是沈诚起意做这些事,他并不赞成沈诚将这些事告知与她,如果他要阻挠,倒还真麻烦。这两个哥哥,还当真让她为难。

一旁侍立着的梧桐见小姐又陷入沉思,自悄悄下去准备后日严华寺出游所需的东西,边准备心中边疑惑,怎地这暮璟公子约小姐出游,不是花坊游湖,也不是花前柳下,偏生去佛寺这种煞风景的地方,不过倒是便宜了她,难得有机会再到严华寺去,暮璟公子与一尘大师是好友,说不定她有机会瞻仰到圣人之容。

午后的琉璃堂静谧无比,凤子沂正恼火地看着与他对峙的沈诚,凌依为难不已坐在一侧,不知该先劝谁好。

“这几年我与沈兄神交已久,直到这次天锦之行才算真正见面,沈兄的为人气度我一直都很钦佩,只是舍妹一向体弱胆怯,万不能再象那晚去涉足险地,那明珠郡主之事与你我她并无关系,还是少Сhā手的好。”

“我有我的理由,你我只是合作,实不该利用你的手下,我找别人再查便是。”

凌依Сhā话道:“停,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不是在谈宫管事出海之事嘛?他常年行走海路,何来涉险之说?”

“你问他。”凤子沂心中发苦,明明自己离得尘晓最近,明明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事,可他却是最没有资格跟她在一起。在家里,大哥防他如防贼子,在外面,还得帮着别人讨她欢心。这种事,真不是谁先认识了就能占得先机。

沈诚知他是为凤尘晓担心,笑道:“没什么,凤兄不满我带尘晓去一些不该去的地方,不过当时凤兄在场,断不会让尘晓有事,否则我又怎敢告知你我要去哪里?”

“那些血腥之事让她看到终不好。你也说了,那左郡马与暮璟公子似有勾结,现如今左郡马被拘,暮璟公子怎会如表面上看的那般没有动作?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万一连累了尘晓怎么办?不好,”他蓦地想起外间传言,又急道:“我要去找大哥,向他挑明此事,万不能让尘晓与那暮璟公子走得太近。”

“你如何向他解释会在天锦,又如何得知那暮璟公子有所不轨?我记得凤兄也如我一般,一直瞒着家人在外行事吧?再说至今尚未知道暮璟公子真正图谋,你有何凭证来说服令兄?”

“这是我的事,无需沈兄担心。只是你今后再也不要置尘晓与险地,夜入郡马府这样的事,太过荒唐,你若有需要,我这边倾力相助。只是我要提醒你,离那个暮璟公子远些,那样的人,定不会简单。”

“多谢凤兄关心,我也知道这其中利害,自会小心行事。”

“你……我不明白,为何沈兄要在这件事上下如此功夫,近日通州来人,你不该为了家事多费些心吗?”

沈诚被他说得无言,这两日沈老太爷与爹娘带人从通州赶过来,一入天锦便直奔琉璃堂,怕是在来路上已经商量好了的,爹娘满口爱儿,老太爷一副欣慰不已的样子,他的算盘打得响,琉璃堂是不可归到沈家了,但起码应该从中得些好处,以后沈家可以靠着琉璃堂发家,沈家家兴业荣,就指着沈诚了,长房早打听得清楚,沈诚如今同那暮璟公子走得极近,这样一来,沈家出头之日不远矣。对于年前为了沈诚不尊先人,要将他驱逐出沈家一事,老太爷却绝口不提,仿佛从没有那回事一般。面对如此家人,沈诚客气相待,安顿他们先在堂兄那里住下,万事待花朝盛会之后再说。

凌依看着这两人从对峙变成了无言以对,心中微叹,她当然知道是那个毁她大门的凤尘晓让二人起了争执。

便在这时,那看门的童子清风冲进来,进门便叫道:“姐姐,那毁门的女人又来了。”

“别胡说,快请进来吧。”凌依一眼便看到沈诚眼中跳跃的光芒,心下黯然,她少时孤苦,与沈诚相识后才有机会一展才华,又长年周旋在西北路商家之中,人前一向豪爽惯了的,自来天锦,才发觉女子还是温婉可人的好。

清风撇撇嘴:“我不要去,她脾气好坏。”

凤子沂好笑地看弹了清风一记:“还能有你的坏吗,我可是听说,若想进琉璃堂,得看清风大爷高兴不高兴。”

“凤公子,你当然替她说话,谁让她是你妹妹,若是凌姐姐拆门,我自然在一旁拍手叫好。”清风捂头躲在了凌依身后。

沈诚知他与凌依情同姐弟,也不与他计较,自起身前去迎接。

凌依收回若有所思的眼光,回头却发现凤子沂没有起身,而是古怪地看着自己:“子沂,你这样瞧着我做甚?”

凤子沂想了想才道:“你二人之中,我与你相识在先,三年相交,如何能不知……”

他早看出这个能­干­爽朗的女堂主对其当家之人颇有情意,未料及此人便是沈诚。

“不能当做不知道吗?”被凤子沂看出来心事,她全不是太在意,沈诚常年在通州,琉璃堂其实是她在一手打理,一年中只是趁着他出府办事时,才有机会相见,若说日久生情谁也不信,可她早在与他相识之初,便已失落了自己的心,全心全意为他管着琉璃堂的事务。

清风躲在门口不断张望,见凤尘晓在沈诚的陪伴下往这边走来,跑到凌依身旁拽住她:“这女人每次一来,我就要遭殃,姐姐,不如我们走吧,大街上最近都在架花楼子,我陪你去看,可好?”

凤子沂拽他过来,认真地问:“她长得不美吗?”

想起凤尘晓的容貌,小清风也有些失神,他不好意思地道:“那倒不是,不过我怕她打我,我可不敢跟门比结实。”

凤尘晓进门时正好听到这句,不由一乐,看到凌依后又脸上一热,毁门之后来了几次琉璃堂,看到那新门只是避开不提当日之事,却也不该,便低低地道:“那日鲁莽行事,还未曾给凌姐姐赔罪,莫怪莫怪。”

凌依扯扯清风,将他推到凤尘晓面前:“他叫清风,来,这个是我新认的妹妹,也是你的姐姐呢,快叫人啊。”

清风涨红了脸,不敢去看她,低低地叫了声“姐”便飞也似地跑了。

凤尘晓咬住­唇­才忍下笑意,从没有机会当什么姐姐,这么别扭的小孩第一次见。

沈诚对凌依使个眼­色­,先往门外走去,凌依不明所以,又听凤子沂问道:“三妹妹今日怎么得了空?我以为大哥不让你出门呢。”

却见凤尘晓正­色­道:“今日前来,便是想同二哥说些话。”

凌依这才明白沈诚的意思,敢情这兄妹二人要单独说话。

恻恻

清完了场,屋子里静悄悄地,凤子沂斜倚着几案笑,他当然知道她为何而来,却不点破:“好了,现下没一个外人,三妹妹要同我说什么?”

“我……”凤尘晓在原地转得几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凤子沂轻轻叹口气,起身拉她坐下,替她斟上杯香茶:“这是自海外带回来的香茗,你且尝一尝,别有风味。”

茶盏中的茶水竟是淡淡的红­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闻着有股异香。她只得浅尝了些,可心中有事竟完全辨不出味道,还要说些什么,凤子沂已道:“是为了我不让沈诚给你再送那些消息而来吗?”

既然他这么直接,她也无需犹豫:“是,不知是何缘故?”

凤子沂手叩着桌面,慢慢地道:“若他只是送了一品花韵的帐册去,我自不会阻拦,可他却是引你踏足险地,那些个郡主、郡马与你并无关系,我岂能任得你们胡闹?”

“非是胡闹,二哥怎会有此想法,想那暮璟公子他……如今作势倾心与我,对这种捉摸不透的人,定不会有真心,大哥又受此人所迷惑,我怎会甘心任他捉弄,只是想多知道一些真相,又何来危险之说?”她一脸认真,想要说服他。

凤子沂整日与凤家人做惯了戏,何谓真何谓假一眼就看得出来,眼前她给的理由太过牵强,也许这只是一部分理由:“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且不管他有何图谋,大哥若是逼迫与你,还有我呢。适才我正打算要去见大哥,说清楚这些事,到底咱们是商家,跟官家少些来往也无妨,他最是疼你,放心吧。”

“可这跟让我了解这些真相有何相­干­?”她有些无力。

在暮璟公子和凤尘晓不相配这个认知上,凤子沂和沈诚是有共识,不同的是沈诚似乎十分确认暮璟公子之异,并不完全如他这般,纯是为了尘晓才有了猜忌。在他看来,暮璟公子有何图谋不要紧,只要不会伤到尘晓便好,何必要查探得那么仔细。

“因为我觉得沈诚有些古怪,即便是他也对你有意,并且为此对暮璟公子有了成见,好像也没必要让你也知道得这般详细。说到这儿,我倒想知道,你对此事为何这么上心,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盯着她若有所思:“说起来,你在郴州之时便对那暮璟公子颇为关注。”

没想到让他误会沈诚不怀好意,而且被人觑到心事,着实有些尴尬,何况凤子沂对她太好,凤尘晓低头看着茶盏内红­色­的香茗,接不上话来,她也不想过种瞒着所有人过活,可实是无奈。在凤尘晓心中,沈诚是她重返这世间遇上的第一个人,救了她不说,如今又全心全意地待她,自是与别人不同。只得低低地道:“沈诚他是好人。”

凤子沂看她那委曲的样子,有些不忍,她从外面回到凤家后,变了许多,与他也没有以前亲近,微酸道:“我知道沈诚此人是个磊落君子,以他的才智,早在救下你的时候,便已知你的身份,若是一般人,我定会认为他是瞧上了凤家的财势,当然他不是,凤家的财势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在郴州你与他见面那次,我与他尚互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但感于他救过你,我才出手相助。后来派人查探,居然查到了琉璃堂那里,这次才又来天锦正式相见。他是个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那暮璟公子呢?你做何解释?”

对着凤子沂不放松的逼问,她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告知于他,只是看着茶盏在心中默默地道:“暮璟公子却是坏人。”

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绕,便道:“二哥还记得我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吗?”

她在来时想得很清楚,每次一提到凤尘晓当初离开凤家,不论是凤家人,还是凤子沂本身的反应,都说明跟凤子沂有极大的关系,果然不错,凤子沂马上无比内疚地道:“自然记得。”

他总也忘不了是他帮着她离开凤家,以致于她后来流落在外,吃苦受累。

“那时我孤苦无依,蒙沈诚相救,心中一直是感激的。”

凤子沂心中发痛,怅然道:“是,我总在问,为何那时我没能早些找到你……”

他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若不是她没在凤家,他自不会滞留在那里尴尬受气,若不是她来到天锦,他也不会跟过赶来,她不在眼前,他便会想起她失踪的那些日子,没由来的一阵惶恐,只有亲眼见到她,才会心定。

看他这般难过,凤尘晓又有些不忍,实是无意让他内疚,但被他握着手很不习惯,上次与他两手相握便被凤栖臣看到误会,这次便主动抽了出来,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道:“二哥曾说过,只要是我想要的,想做的,你都会给我找来,都会给我做到。原来却哄我呢,算了,便当我今日没有来过,没说过这说话,唉。”

看来她不会说话,本来是想凤子沂对她是有求必应,却没想到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半日,无功而返。又想到凤子沂要露面去见凤栖臣,又感头痛,这两人见面定会起争执。

凤子泊闻言身子一震,正­色­道:“我说得出自然做得到,只是担心你会因此受连累,也罢,是我的不是,今后再不拦着你们,可有一点,你要记得,凡事先告诉我,别把二哥当作无用之人搁在一边,有事可先来找我,那沈诚终是外人。”

她听了外人一词有些想笑:“除了凤家那些人,任谁也不敢当二哥无用。你看,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在外面是何身份,从哪里得来那些得力的手下,也从没在大哥面前提起过,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这样不是很好吗?”

“对,很好。”看她脸上绽出绝美的笑容,凤子沂暗自猜测,莫不是她流落在外时有何奇遇?不然为何变得如此神秘,再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凤尘晓了,一时间有些迷惑,他喜爱的是那个从小便看着长大的纯真的尘晓,还是如今愈发美丽却神秘的尘晓?

适才打发沈诚与凌依离去,不知二人去了哪里,琉璃堂占地颇广,她出得门来,对着一片花树犯起了愁,正在犹豫要不要就此离去,听得旁边一道“嘘嘘”声,却是清风躲在一道影墙后叫她。走过去笑着问道:“叫我嘛?”

他点点头又问:“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她转身指指那片花树:“在看这些花,我来了几次居然没发现,这些花居然是绿­色­的,还以为全是叶子呢。”

清风骄傲地道:“好看吧,这是我凌姐姐种的,她可本事了,什么都会。”

原来凌依竟有这本事,她倒没看出来:“好看,她如今在哪儿,倒要问问她如何栽种。”

“肯定和当家的在石林树海里,我带你去。”清风自告奋勇。

“你不怕我了?”

他脸一红,别扭地道:“你走不走?我可先走了。”

说完先行一步,凤尘晓微微一笑,从容地跟了上去。

原来那么一大片花树后方,竟是别有洞天,一大片的山石与树木组成个奇怪的园子,道路错综复杂,一眼望去看着到处是路,却又不知该走向哪里,怪不得叫石林树海。

清风慢下来道:“你可跟好了,这里不能乱走的。”

他带着凤尘晓左走右转地好一段路,前面一阵水声,再转过一丛竹林,清风叫起来:“那不是姐姐嘛。”

只见郁郁葱葱地树林尽头,一片小小瀑布从一座极高的山石上泄下来,聚到用石块砌成的园形池子中,池子中间却是个小小凉亭,凉亭与池边有一排露出的石桩铺了条路,凌依与沈诚两人在亭下相对而坐,面­色­凝重似在商谈要事,听到清风的声音,均望了过来。

晓,沈诚立刻起身相迎,那一刻,凤尘晓分明看到了凌依眼中的不舍与微凉,那是深情却被人无视之后的深深无奈,尽管凌依只表露出那么一点点,可她曾有过刻骨的体会,自然一眼便明了。

凤尘晓驻足不前,清风已笑着往凌依处跑去,唤了声“当家的”与沈诚交错而过,又冲着前面叫道:“姐姐,我们一起上街看花楼子去,好不好?”

凌依拦下他的冲势,笑道:“现在还不到时候,花朝盛典那日,姐姐再带你到皇城里去看更好的。”

沈诚走到凤尘晓面前,只见伊人站在那里,身后是翠绿的青竹,她又是一副恍惚的心思,不由心起怜惜,顾不得有人在场,握住她的手问:“是不是凤兄说了什么?他是好意,你别太放在心上。”

她不敢去看凌依是何表情,低着头道:“二哥没说什么,我是来同你道别的,要走了。”

匆匆离开了琉璃堂,凤辰照旧在巷口等着她,见她神­色­有异,想问又问不出来,闷着头走在轿子外,偷偷摸着袖笼中的一方丝帕,那是有次小姐失落在外,被他捡了回来,珍藏在怀,从来不敢让别人知道。

忽然听轿子里小姐叹了口气,又唤了一声:“凤辰。”

吓得他袖中的丝帕差点掉出来,忙恭声道:“小姐有何吩咐。”

她长久沉默之后却只说无事,让凤辰一头雾水。

独行

凤尘晓彻夜难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纱幕外隐约可见梧桐为她准备好的出行的纱衣,因着要去的地方太过庄重,不能大红大绿,所以她挑了通体的凉丝衣,外面松松地套上层烟纱散花裙,正是时下京中少女时兴的打扮,不至失礼。看着普通,实则上面绣的花却是用自海外运来的乌金丝线一点点缀成小小的花朵,若隐若现,当清晨第一缕晨光照在纱衣上的时候,整件衣服象被渡上层若有若无的光华。

她收回眼光,盯着香帐继续想心事,已能听到外间的梧桐悄悄出门,吩咐别的丫鬟准备晨起,这样也好,夜晚太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窗台下栀子花开的声音,静得她似乎熬过了千年孤寂。

今日要同暮璟公子一同出行的事,她没有告诉沈诚和凤子沂其中一人。

凤子沂昨日果真来到凤家别苑,彼时凤栖臣正待出门,见到他意外之极,只以为凤子沂还在郴州,哪料到也来了天锦。听了他的来意后更加恼火:“你不在家闭门思过,想来这里生事吗?

凤子沂道:“大哥不信?”

凤栖臣不急着出门了,他坐下来,想听听这个二弟是何意:“除非你拿出证据,否则你要我如何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与那暮璟公子并不相识,何苦陷害他?”

凤栖臣脱口而出:“你自己心里清楚!”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尴尬,凤子沂对凤尘晓有多不同,在凤家却是个禁忌,从没有挑明了说,凤子沂咬咬牙道:“大哥,我的心思你不懂。”

“子沂,你我自小长大都在一起,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明了,你当初帮尘晓去找徐文藻,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想让她幸福,如今眼看着她将觅得多少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竟然……这件事,你不要Сhā手了。”

“大哥,”凤子沂有些绝望的看着他:“你为了这凤家,赔上自己不够,还得搭上尘晓嘛?”

“你什么意思?”凤栖臣怒火中烧,难道他是拿着妹妹的婚事做筹码的人吗?

凤子沂一字一句地道:“五年前,便在这花朝盛会之时,你为了凤家,宁愿抛弃了心爱的女人,难道你忘了?如今,你被暮璟公子的皮相外表迷惑,竟然听不进一句忠言,不错,你是凤家的子孙,可这世家之首,当真便这么重要?”

“你不是我,我的心思你不懂。”提起那件事,他又颓然坐倒,那时他还年轻,凤子沂也正年少,并不在开锦,他又是如何得知?

“那暮璟公子明明居心叵测,你怎能放心将尘晓交给他?你一个人牺牲不够,还要牺牲她吗?”凤子沂步步紧逼。

“住口,休要再提那件事!”

凤子沂从怀中抽出一封信笺,缓缓递到他面前:“大哥,你看看这些,虽不是什么证据,可却是跟暮璟公子有关的一些纪录,好好想想吧。”

凤栖臣从来都是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更不相信这个一向无用的二弟会有通天的本领,他硬着声说道:“我不需要看,拿走。”

凤子沂微微一笑,他们是兄弟,互相了解彼此,早猜到大哥没这么好说话,便从袖笼里又抽出一张薄纸来,同那封信笺放在一起,有些神秘:“这是一个地址,大哥目前最找到的人便在那里。”

凤栖臣眼角一跳,却没急着伸手去拿,紧盯着他打量了半天:“你从哪得来的?”

他本就在奇怪子沂为何会突然出现,还说出那般不可思议的事情——暮大人同被抓的左郡马有牵连,说话态度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自信神态,跟以前在府里受着窝囊气的二少爷不同,难道他以前一直看走了眼?难道才是子沂的真面目?

“大哥,你是我大哥,只要相信我没有害你,更是为尘晓着想便行。”

这点凤栖臣倒是无比相信。

凤子沂离去后,凤尘晓被召去见凤家老大,他遣下仆人,道明日若她真不想见到暮璟公子,就不用去,万事有他担着。

她不明所以,昨天还说她是不可理喻呢,今儿怎么就转了­性­?眼尖地看到凤栖臣手中似有一角白纸,被他攥得紧紧的,象是怕被人抢去。

可她自昨日下午从琉璃堂回来便一直提不起劲来,闻言也没多少感动,懒懒地道:“闲着也是闲着,去哪也无所谓。”

其实也是想通了,她在这世间到底只是一个人孤单的命,男儿多薄幸,沈诚此人,初见时只给他难以亲近之感,到后来通州相遇也是他一手安排,至今想起他曾偷偷观察过她那么长时间,都会觉得不太舒服。她防了所有人,却不防被他看透心思。

那凌依与沈诚以往是何关系,她并不看重,跟她也没有­干­系,她不过是太孤寂才会想依靠沈诚,何必因为她惹得世间又多出一个伤情女子,凌依比她幸运,又天生爽朗,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再遭受同她一样的伤痛。所以同暮璟公子去那严华寺又如何,正好趁此机会接触那个暮璟公子,看他这般举动是为何。

她的回答让凤栖臣苦笑,自己的决定永远跟不上小妹的变化。凤子沂走后,他便开始看那些东西,先看了那张薄纸上的地址,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欢喜,怕再相见物是人非事事休。又看了信笺里面关于暮璟公子的记录,很简单,父母宗族出身等,只是份保留的纪录。不过凤子沂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只是众人不知而已。既然已经答应,再说明日凤辰也会跟着,该不会有事,日后慢慢与暮大人疏远了才好。

窗外的鸟儿已经开始鸣叫着闹上枝头,她的心神自昨日收转回来,自重生后,暮璟公子便是她想的最多的,倒比那怀春女子想情郎还要甚。终是到了晨起的时辰,梧桐又悄悄进房,轻撩起内间的层层纱帘,一串珠帘敲击出声,凤尘晓叹了口气,强迫自已收敛心神,是得好好准备一番,应对今日所见之人呢。

起身换上新衣,先要用了饭才梳妆。她吃得很仔细,也很用心,似乎要把这些转化成力量存储在体内。开始妆扮时她对着妆境打量自己半天,想了想打开妆盒,挑出几样饰品,让梧桐替她梳了个美人髻,仔细描绘妆容。梧桐边弄边问:“小姐今日好心情,平日只拿了­干­花戴,今日却……”

她拿了桃蕊簪子往发中Сhā去,只觉心中泛苦,又用那黛粉修眉,胭脂抹嘴,誓要把这一副皮相打扮得格外标致才行。要同那暮璟公子单独出行呢,还要见到一尘和尚,那这好算是一场战斗了?她便是披上盔甲的孤独战士,迎敌而上,生与死,输于赢,全凭自己……

及到暮璟公子别苑来接,凤栖臣领着凤三等人在苑外相陪,此时艳阳已升至当空,凤尘晓婷婷从里面行出来,出得大门,阳光­射­得她蹙眉伸手挡住,暮璟公子含笑上前,轻轻扶住她:“这会儿正晒,快些上车吧。”

凤栖臣眼她如此­精­心妆扮,更不能理解,难道小妹是与自己唱惯了反调,他属意暮璟公子时,她冷言冷语不甚在意,到他改变心意时,她却有了热情,这算怎么回事?

望着车马渐行渐远,凤三叹道:“小姐的风姿,天锦确是无人能及,连暮大人都为小姐着迷,不用说凤辰等人了。”

凤栖臣倒吩咐起另外一件事:“从今日起,拔出一些人手来,替我留意着那个关押着的左郡马,事态有何发展都要告知我。”

私情

与杀身仇人同行是什么滋味?凤尘晓自问却自答不出,满心都不是滋味儿。梧桐跟在后面和凤辰他们在一起,气派的马车厢里,只得她和暮璟公子两人,因受不了与他对视,她斜斜靠着背后的软枕,装作看窗外景致。

长街两旁的柳树撒起漫天飞絮,有一些穿过锦帘飘进车厢内,轻轻落在两人之间,她的目光跟随着一片轻絮落在他的青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只能感慨万分,今日这条路既漫长又难挨。

她决定说点什么:“暮大人……”

他忙道:“为何这般生分,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大人,暮璟从来也不想做什么大人。”

“可大人终究是大人,否则你一声令下,尘晓便得迎门而出,不是么?”

她语有怨怼,暮璟公子有些许着急:“怎会如此,我是好意邀约于你……何来用官威压人之意?莫要误会。”

言罢微有些沮丧,原来她并不乐意与自己一同出游。总觉得她冷冷淡淡,以为与自己一般天­性­如此,却不想她对自己竟是不满。

“大人何必如此,既已出来,自然该便放开怀抱共赏美景,到这天锦城多日,尚未去过严华寺呢。尘晓多谢大人给我这个机会。”与他客气几句后,她状若无意地问道:“啊,对了,城中近日传闻那左郡马被收押在狱,这是真是假?便是我在暮大人府上见过的那位郡马爷嘛?”

左文华只是收押,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因为毫无凭据,外间已有反对之声,便有多事之人替他不平,目前公主那边也拿他没办法。

“便是他了,不过具体为何我却不知,原来尘晓也会关注这些。”

“外面都说是左郡马害了他的发妻,唉,我只是可怜那个明珠郡主,想想多日前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她故意把传言说错,便是要看他有何反应。

他却只是重复着她的话:“害了郡主?”

“我只是听婉佩提起一点,可怜的,已有了身孕呢。而且左郡马不是与暮大人你交好吗,此番他出事,不会连累大人吧。”

听得她怕连累到他,暮璟公子才多说了几句:“怎会,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且郡主一事也是外间以讹传讹,怕实情不会那么简单。倒是听说太子近日常向皇上进言,替他做保,真是义气可佩。”

听暮璟公子的意思,倒是有替左文华开脱之意,那再加上外界压力,保不准会让左文华重又脱身,这如何使得?一时她心情郁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又问:“我还记得在通州第一次与公子见面,便是在宝华寺,今日大人更是约我去京中名刹,可见大人与佛寺颇是有缘法,一尘大师是得道高僧,也与大人至交,真叫人羡慕。”

他正觉得让她见一尘有些突兀,趁机接道:“今日一尘大师正好有空,我带你见见他。”

凤尘晓闻言暗自警醒,可见他表现出来的情意都是做假,还不是要一尘来试探与她?不过不怕,甚至期待着铅华会再次给她惊喜。当下又问道:“不仅一尘大师,我觉得大人那些护卫更神秘,初见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们。”

他哈哈一笑却不回答,只是问:“你不害怕?”

“怕,可越是害怕,越要学会不再害怕。”

“你……”她与别人太不相同,身为世家小姐,却离家在外行商,且做得很成功,有时柔弱无依,有时无比坚强,这让他心中彷徨不已,二人随着车马行走轻轻摇晃,暮璟公子心中有事,倒不如有备而来的凤尘晓态度自然。

一尘还在寺中等候,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几次开口想让马车回转,终是没有开口。

“那是何处?怎地建地格外雅致?”马车已行至城郊,可以看到连绵的山峰,得到近处,一整片的田园尽头,立起的白墙青瓦,宛若恬静少女般矗立在绿树林中。

“这便是婆娑山下的莳花苑了,你看那边是皇家园林,再往前去才到严华寺。”

“原来这里便是莳花苑,可惜我无缘得进。”

“你这般出­色­,已可做里面的夫子了。”见她目露渴望,心一软道:“不若我陪尘晓进苑中一观,便当我重游故地,想想已有二年未曾再入此苑。”

“如此多谢暮大人。”

守门的汉子尚还认得暮璟公子,忙迎二人进苑,里面姹紫嫣红开遍一如往昔,只是人却仿佛少了许多。凤尘晓走了几步便停下歇息,她真意不不是为了逛什么园子,留意暮璟公子有何不对才是真。适才他说已有二年未曾来过,不知是什么缘故,是不是跟他不再侍弄花草有关?

“这园子处处­精­巧,皇上如何会起念兴建这样的学苑,当真与其他圣人不同。”

她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象是知道内情,说了许多:“传闻皇上还未登基时曾领军亲征南诏,迷恋上那里的莳花圣手贵娘。南诏女子多为异族人,规矩与咱们是不同的,她有夫有子,不愿随皇上返回天锦,他……便用了强。”

他竟讲起了故事,还是皇舅舅少年时的情事,凤尘晓茫然之余,突然意识到暮璟公子竟不自觉称皇舅舅“他”,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南诏初初安定,百废待兴,多年战乱下来,民众早已无心再战,故此,那贵娘不得已抛夫弃子跟了他走,最后,嗯,最后却死在半路,连天锦都没到。后来,皇上一直念念不忘贵娘,为了纪念她,才设立了莳花苑,而且每年都要从苑内挑选出会得种花识草的出挑女子为妃。”

听起来有怨有仇有情,不想皇舅舅竟还有这般过往。忽然想起某年某日,她入宫时曾见过南诏的贡品中曾见过一种兰花,便是通州燕府燕老爷那几盆养坏了的莲瓣兰。怪不得当时问皇舅舅讨要时,他不依,颠倒是为了这个缘故,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事。不对,暮璟公子是如何得知?他的语气为何那么伤感?

“我族中有位姐妹,才从南诏回到嘉庆,听她讲起那边风土人情,我们都为那里的风光着迷,是否真如她所说,四季如春,风景迷人?是否真如她所说,男子只得娶一个女子?此生不知有无机会前去见识一番。”

他听得目光闪动,透出股莫名的欣喜:“是,那里还有风花雪月四时美景美不胜收,我带你去,等到了那一日……”

还未等他说完,莳花苑的小官已得了通报,跑着来见,纳头跪倒在地,连呼大人恕罪。

“起来吧,我闲来无事,途经苑外,才想到来看看,无需多礼。”他话是这么说,可谁敢怠慢,而且他是等人家行完礼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真是做官时间长了,不由自主便拿起了官架子。

凤尘晓微转过身子相避,暗忖着适才暮璟公子说的那一日是哪一日,他为何对南诏如此熟悉,竟似身是南诏人……

莳花苑的小官有些兴奋,这两年皇上不知为何不再来莳花苑,暮璟公子即使到离这里不远的严华寺或上婆娑山,也不会拐到这里瞧上一眼,都说山中有­精­怪,迷了暮璟公子的心,如若不然,为何那般出­色­的人儿,却哪个女儿都不愿意呢?直至凤家小姐尘晓入京,才打破了这个传言。

“公子,要不要到你在苍内的住所一观,还都给您留着房间呢。”今日苑内人虽然不多,可是郡情哗然,都要来拜见暮璟公子。

他笑着打发掉拥作一团的生员,又带着她慢慢在苑中行走,一处处为她介绍。凤尘晓只对那些奇花异草有兴趣,见到了拜岁兰的时候道:“这株我曾在通州见过,闻言特别名贵。”

“此花是乃宫中的兰贵妃所植,卖价自然是比别家都高。”暮璟公子提到邬溶月的时候瞳孔一缩,这位贵妃在宫中倒是窜得挺快,如今在皇上面前可谓是炙手可热。

凤尘晓也不禁佩服邬溶月的适应能力,居然已做到了贵妃。

“几时能同这位兰贵妃切磋切磋,尘晓佩服。”

仔细问过小官,才知道近日皇上大兴佛事,苑中众弟子都去了寺庙里烧香拜佛,静下心来养花的没有几人。莳苑每次花朝盛会时,也有准备任务,这下人心已散,所需要准备的花楼子等于没人管了。

“这样吧,明日你带人来找我,一应事务我那里管了。”

小官乐得发昏,说话也乱了:“多谢暮大人,这位一定是凤小姐,哈,恭喜暮大人觅得如花美眷,愿你们白头恩爱到老啊。 ”

难道她的名声已传到这里来了?凤尘晓几乎落慌而逃,先回到马车里等着暮璟公子。过了一会儿,暮璟公子才也上了马车,俱是长久的沉默。下车前,暮璟公子看看车窗外,拉住她低低道了句:“今日寺中香客太多,莫如我们改日再来。”

“已经到了门前,岂有回去之理?”知他心有不忍,她还是明知故问,倒要看看他呆会如何惺惺作态。

他只得下车,吩咐下去让众人照应好这个胆大的佳人。天已近午,正好赶上吃斋饭,他一时觉得一尘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一时又怕有个万一,思来想去,又觉多余,他总是在一旁照应着的,还怕什么。

严华寺到底是嘉庆最大寺庙,规模比通州宝华寺要大的多,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凤辰见小姐下来,和梧桐两个急急跟上,来之前大少爷曾有交待,半步不可相离。

与此同时,一向跟着暮璟公子的暗哨早已往琉璃堂传回消息,暮璟公子带着凤家小姐去了严华寺,途中曾入那莳花苑一游。

魂失

“尘晓她和暮璟公子一同出游?”凤子沂心焦不已,问向沈诚。两人正在商议如何行事令郡马早日露出马脚,整日等着他坐着监牢也不是事,谁料凤尘晓那边却跟了暮璟公子出游。

沈诚心里一紧,他没料到前日凤尘晓来时竟是对今日之行分毫不露,这是为什么?他为她和暮璟公子在一起会遭遇不测而恐慌,又为她的隐瞒而闷气,一时间七情上面,怔怔然作不得声。

凤子沂如何不能体会他的心思,暗叹不已,吩咐来人再去探来,青天白日,倒不怕那暮璟公子行不轨之事,再说他已向大哥说明缘由,大哥再糊涂,也不会没有一点防范。可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呢?不亲眼见到她总是不会放心。

却见沈诚长身而起,匆匆抛下一句:“我要往严华寺一行,凤兄自去安排今晚的事。”

凌依拉着清风刚从外面回来,一下轿子便瞧了沈诚打马离了琉璃堂,一路往东行去,不明所以地问道:“当家的这是要去哪?莫不是出了大事?”

凤子沂苦笑:“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当沈诚快马加鞭朝严华殿赶的时候,凤尘晓刚刚踏进了严华寺的正殿,对着满堂神佛,她心中微讽,上次前来是何时?依稀自己刚刚及笄,娘亲带她来许愿,当时又许的是何愿?早已不记得了,但是这些神佛日日受着香火供奉,对世间凡人所许的愿望,究竟能满足几人?

行礼上香是少不了的,一侧念经的和尚自专注唱经,为每一位香客念上一遍难懂的经文,轮到了凤尘晓时,却被她含笑相拒迷惑了眼睛,经文道义全部忘光,失神过后尴尬地低头念佛不语,暮璟公子本只沉默不语,出得殿门他问:“为何要拒绝僧人为你念经消灾祈福?”

不知为何,她每次笑都有种看透一切的味道,似乎对他即将要带她去的地方见的人要做何样的事都一清二楚。

凤尘晓歪头道:“你不觉得那和尚念的谁也听不懂吗,又如何知道他念的是消灾祈福的经文?所以,便不用了。”

严华寺此时三座偏殿全部开放,在堂上塑了新佛像,全是为了皇上的一纸朝令,香客增多不说,连外地僧人也朝着京城赶赴过来。面对这寺中此等热闹情形,一尘大师这样的德道高僧又在何处呢?

抛开仇怨不说,这两人走在一起确实出­色­惹眼,已有那城中小姐认得了暮璟公子,有意无意地跟着几人,更有大胆的青楼妓馆中人也来拜佛,若不是身在佛寺,便要君前自荐枕席呢。

寺中遍植古柏,自有一股淡淡的木香,梧桐心有陶醉却不敢落下,她两次前来严华寺,都无缘与一尘大师相见,不过她信佛,只为求得内心安宁,入天锦之后,或许是受佛经感化,或许是跟凤尘晓的时间越长,心境也跟着变化,她想两者皆有,念经的时候可以静心,跟小姐偶尔说说话,会听到一些以前不曾听过的道理,比如“随他”“莫理会”“等闲抛却故人心”这类的词句,自有超脱出尘的意味,即使她未得其中真意,也放下不少心事。

小沙弥带着几人往殿寺庙后方行去,凤尘晓心知将要见到一尘,她努力镇定心神,全力感觉肩上铅华印让是否发热,可奇怪的是,没有一点感觉,铅华仿佛沉寂下来,毫无特殊感应。

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行至间­精­舍,小沙弥请了几人进去安坐,又奉上茶水和素点,言道大师见客未回,请暮璟大人与贵客稍候片客。

原来他不在这里,怪不得她没有那种奇怪的感应,素闻一尘大师轻易不见外客,今日所见之人会是谁呢?凤尘晓暂时放松品茗休息,这屋中其他人也齐齐不出声,一时间寂静无比。暮璟公子自来打进了严华寺的门,便收起一向温和的笑意,似有心事,他转动着手中茶盏,眼光频频向外望去,似乎有些急不可待。

他在等什么?凤尘晓有些不解,这样丰神如玉的男子,却为何偏偏会做出那般残忍之事,而她,却还同这等人在一起。

正当凤尘晓想起已是午时该吃斋饭的时候,一股怪风刮进屋来,梧桐和凤辰等人忽然身子一僵硬便再也不动,梧桐还手握茶壶保持着为她添茶的动作。太诡异了,她大惊之下站起身,猛然立起却又颓然倒下,暮璟公子抢上前只来得及扶住她前倾的身子。

“尘晓!”

她勉力微微睁开眼睛,模糊中似见他先是急切,复又紧皱眉头,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在怀里,转头对着­精­舍的门口责难地道:“大师想要如何?怎地将她……”

“施主无需着急,只是让这些人小小地休息片刻,小手段而已。”说罢那人走了进来。

那一定是一尘和尚了,凤尘晓迷迷糊糊地想着,因为就在刚才,她左肩上的铅华印记蓦地疼痛起来,这次已不仅仅是灼烧的感觉,而是疼痛,倒让她清醒不少,依旧浑身无力靠在暮璟公子怀中。

才说要同他远离,不多会儿功夫却与他这般接近,看来万事不由她做主。

只听得暮璟公子说道:“大师究竟意欲何为?”

一尘在房中坐定,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对她本人彻查一番,这女子家世无疑,来历清白,到处看不出一点点的不对劲,可是一遇上她,我便有种急于探查清楚的感觉,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大师说……什么?”他没听清后面的,只听到前面那句“对她本人彻查一番”便已变­色­:“大师乃出家人,说这种话不怕佛祖怪罪!”

“施主关心则乱,只是探查一番,何需动她,我自有妙法。”

凤尘晓看似迷糊,内心清明,她动弹不得,只得任这两人摆布,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听一尘要暮璟公子将她放入圈椅内,保持坐着的姿势。

暮璟公子抱着她沉吟一下,没有松手:“不若我这样抱着她,也跟坐着一般无二,可否?”

一尘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见他情致绵绵的样子,极是不耐,最后叹道:“上次施主还只是有些情动,未料短短月余,你已情根深种,为何?”

他不懂,暮璟公子不应该是最最无情之人吗,这些年他做得很好,怎地此刻又多情无比。

“她说……她想去南诏,我答应了陪她一起去。”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这个愿望太过卑微,卑微到算不得是个愿望。若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开了口,愿去南诏的女子怕不排到南诏去?但这是他心底的秘密,轻易不叫人知。

“施主当日曾劝老衲的话,还记得吗?切莫执念过深,今日还将此话送还施主罢。”这些儿女情事他听也不想听,见也不想见,见劝说无用,也依了他,与二人面对面坐好,静坐片刻后忽地伸手在凤尘晓面上一拂,迷糊中的凤尘晓只觉三魂便要出窍,再加上肩上的疼痛,虽然还在昏迷,也禁不住脸上身上冒出大滴的汗,紧紧皱着眉头,似是难受已极。

暮璟公子不忍 ,果断地叫道:“停手,她快要受不住,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一尘那张怪异的脸却似是遇上不可能发生的怪事,口中嗬嗬发出了声音,像是发现极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待他说便已停下手中动作。

半晌才缓缓说出话来:“竟然有人不受我这搜魂术,神仙还是妖怪?”

说罢不顾暮璟公子的阻拦,是抓过凤尘晓的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脉上细细查看,他泛黑的手指衬得凤尘晓雪臂皓腕更是莹润。一尘疑惑不解,明明是凡胎­肉­身,却为何在他召唤下,三魂安然不动,倒把他生生给愣在那里。也许这便是他一直对她好奇的原因,想想在通州那回,从暮璟公子那里得知此女会在第二日上山游玩,抱着对一切有怀疑的人不可放过的原因,他施法在路上设置了险障,第二日一早请回暮璟,在随意震塌那间一生休的殿堂,掩埋掉铅华在世间唯一存在之地的同时,那险障也会随机发动,这都是他早已安排妥当的,只是没料到居然出了岔子,她竟然还活着,这怎能不让一尘对她的好奇心日复一日地增加?

暮璟公子见他不动不言,便将凤尘晓的手臂拉了回来,掩好袖子:“大师费这功夫有何意义,还是快些将人弄醒的好。”

一尘苦思不解,倒越发地来了兴致,他眼光闪动,心道着实有趣,这世间竟有如此奇特之人,那他殊不寂寞,仰头大笑三声,:“这有何难。”

说完在周遭站立失神的几人额上轻轻一拂,便如无事人般闪回座位。

梧桐等人似只是片刻神般,恍惚了一下又各自继续手中动作,却见舍内多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和尚,想来就是一尘大师,只是这得道高僧是如何进了­精­舍,怎地自己等人全然不知?

又见暮璟公子尚抱着自家小姐,忙围上前去:“小姐,小姐?”

凤尘晓硬撑着才忍下喉咙间的痛叫,当一尘的手指搭到她的手腕上时,疼痛似已到了极致,显些儿痛昏过去。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这里有她的仇人,还有似与铅华有宿怨的一尘,生来犯冲的人聚集到一起,身心煎熬、受苦受累的全是她,谁来救她一回?

一尘不理会暮璟公子责难的眼光,只是同梧桐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女施主突犯心疼,不知为何昏了过去,我已替她诊治过,并无大碍,休息半日便会好。”

梧桐等人听得大师如此说,不由信服,只有凤辰不信,他对着暮璟公子硬声道:“多谢公子帮扶我家小姐,梧桐,还不快扶过小姐?”

梧桐忙中断和一尘大师交流,想要过来接过小姐,谁料暮璟公子道:“还是我来……”

门外一人朗声道:“还是在下来吧。”

说罢进得舍内,面带急切,正是闻讯赶来的沈诚,梧桐惊喜:“沈公子来了。”

他快步走到近前,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接过来,从怀中掏出一粒丸药,送入凤尘晓口中,又唤梧桐拿来温水送下,静观其变。

不多会凤尘晓面­色­逐渐好转,不再苍白吓人,她强睁开眼道:“沈诚?”

“是我,可还好?”

“不好,很不好,带我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暮璟公子,似是对今日之事无限怨意,全部都怪在了他身上,看得他无言以对。末了转而倚入沈诚怀中,安心地舒了口长气,星眸半闭,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回去。”

沈诚对暮璟公子歉然点头,带着凤府中人离去。

暮璟公子怅然若失,心中却疑惑沈诚如何这般突兀,出现在这里?

困极

凤尘晓说的回去,是回凤家别苑,她如今只觉累极需要休息,更要把刚才发生的事好好想一想。一尘应该是想通过什么方法查探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她曾经显露过什么特别之处吗?好像只是去他住的地方被他撞到而已。还有他不动声­色­便将梧桐和凤辰等人立时控制住心神,那些人竟然没有察觉到曾经被人控制住心神,这等手段凡人哪个能够?她不禁有些害怕,怕再多努力都是徒劳。

沈诚也算是神通广大了,居然能在极短的时间找来辆舒适的马车,一行人匆匆往回赶。她闭上眼静静躺靠在他怀里,浑身不适正慢慢消退,那一尘不知使了什么邪术,竟似要将她的魂魄抽出体内,幸好,幸好,她并没有完全昏迷,还有意识抗拒,铅华虽然没有他强大,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自然是值得的吗?一时无措,无比想念叶细,她再也不曾造访自己,不然定可为她解惑。

沈诚在刚上车时说了一句:“喂你吃的药是堂中兄弟从海外带回的,有安神定脑之用,可能会睡上一两日。”

她有些急:“不可,那左文华尚未说出实情,暮璟公子又有相救之意,我不能……”

沈诚一向自持冷静,闻言便要发作起来,这女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自然他知道她心中着急,可是她有未想过会有人为她担心害怕吗?又想起暮璟公子怀抱着她的样子,心中腾起一团火来:“暮璟公子暮璟公子,你不觉得提起他太多次吗?“说完又发现她­精­神不太好,微有憔悴,心下不忍,宽慰道:“别急,我与凤兄已有主意,你且歇息好,待醒来的时说不定便会有好消息。”

“但愿……”说罢团上双眼,马车轻轻的颠簸着,在他以为她已睡着的时候,她却又轻轻地道:“多谢你。”

他抱紧了怀中娇软的身躯,再一次问自己她这是为什么,明明不开心,却还是要做下去。也许老天就这样安排的,他能与她这样相依也是幸事。原本他可以不理会这些的,原本他可以过着独闯天下的生活,如今却滞留在天锦,只为了她。

在别人眼中,他何尝不是传奇,从离开沈氏正式露面成为琉璃堂的当家,到与朝中权贵结交,短短时日,谁不知他沈诚大名,连暮璟公子也对他青眼有加,更应该趁着形势一片大好再做一番事业出来,可他没有,只是滞守在天锦。那日湖心亭内凌依一再谈起出海事宜,盼他早日定下具体日期。堂中几位管事正等他一声令下,扬帆出海,遨游与天地之间,带回更多财富。

可再多的财富抵不过心头好。她可曾拜托过他吗?没有,她可曾有过祈求吗?没有。这一切都是他找的。想到这里,他释然,心疼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依,强自隐忍的表情,无一不在打动着他的心,想起那一夜她依稀泪颜,却强忍着不言一语的神情,他便觉得心痛不已。

若是他今日未来,会怎样?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手臂轻轻施力,感觉怀中柔软来证实她安然无恙,她已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她的发她的眉她的­唇­,无一不美,让他怀着无限怜惜看了又看。一时失迷,他忍不住轻轻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只盼着这条路不要有尽头,再多给他与她相依的机会。

马车行至凤家别苑,沈诚抱了凤尘晓下车,凤栖臣吃惊于沈诚送小妹回来,问了跟去的梧桐和凤辰却又问不出具体在,只知是小姐突犯了心疾,一尘大师也曾亲自过问,幸好沈公子突然来到,送上灵药才让小姐恢复过来。

凤辰倒是犹豫着象是有些话不敢说,凤栖臣单独留下他再细问,凤辰想了想才道:“那一尘大师来得有些古怪,当时我们都在房中,却无一人知道他是哪何突然出现,那情形甚是诡异,小姐也是在那时犯的心疼,暮大人倒急得不行,抱了小姐一脸心疼的样子,然后就是沈公子突然出现救了小姐。”

凤栖臣回想起在通州时,小妹去那所在的宝华寺那件事,当时他就觉得一尘有些怪异,那间一生休的殿堂如何被毁他可是一清二楚。听了凤辰的话心中更是疑惑,到底小妹和一尘有何关系?看样子一尘似乎对她极感兴趣,暮璟公子与一尘大师交好,啊哟,他定是与一尘商量好了才会约着小妹去什么寺庙。可笑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真是该死。怪不得凤子沂要说暮璟公子有问题,这样看来,他表露出对尘晓的情意,怕都另有目的。

一尘与暮璟之事暂不多想,他又去看凤尘晓,在小妹门外见了沈诚有些尴尬,一直以来,他都比较名钟意暮璟公子,而对面前之人却无话可说,勉强道了声谢让众人扶了凤尘晓上床。

沈诚也不多话,只是交待他道:“凤公子不必担心,她此番药力发作,需睡到后日清晨。”

“哦?竟然会这样?是什么药?”

“此药乃我自海外觅得。若无事,在下告辞了。”

“慢着,沈公子又如何得知舍妹有难?又如何赶到那里救下她。”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凤子沂凤兄此刻便暂住琉璃堂,我二人相识。”

凤栖臣闻言若有所思,他以为凤子沂能查到暮璟公子有问题,便是靠了沈诚的力量。也难怪他想错,此二人均不是外露的人,凤子沂在家受禁,外出又换了行头,闯了啥名号一般人谁会知道,而沈诚同样是因为家族内部纷争,才不得不隐忍下来,他二人一见之下,均有惺惺相惜之意。

与凤栖臣告辞,离开了凤家别苑,沈诚忍下回去守着凤尘晓的念头,转回琉璃堂。

待他回到琉璃堂时,天已入夜,凤子沂正在月下摆了酒水等着他。独自一人酌酒默默想着心事,抬头望天,天上的星子都象是她的眼睛。他早已得报,知凤尘晓安全无恙,自恨不得去看她,又强忍着,呆坐在正堂等沈诚回来。

一见到他来便问:“如何?”

沈诚心中有事,没有在意他太着痕迹的关切,只当那是哥哥对妹妹的正常情意。凌依本在后堂,听闻沈诚归府,也过来站在一旁,见状有些诧异,她早知凤子沂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如今从上到下一遍遍地打量着,总觉得不太对劲,女人从这些细节上看清楚的东西总比男人要多的多。

“无事,如今她只是稍微有些疲倦,休息几日便好。”他将大致情形讲给凤子沂听,由于凌依在场,他隐去了一些与二人所行之事有关的内容。

只要凤尘晓安全无恙,其他的凤子沂倒不太在意,只是没想到还有一尘这号人物,沉着脸道:“我三妹妹何来心疾之说,定是他们欺侮她来着。这暮璟公子太过荒唐,竟然编造说对尘晓有意,大哥也太糊涂了,竟也相信!”

他平日里和和气气,连清风都喜欢和他没上没下地开玩笑,此刻沉了脸自有一股威严之意。凌依看在眼中,揣摩着道:“子沂,你对这个妹妹可不是一般的疼。”

凤子沂垂下眼睑,将真正心思隐藏,他自问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除了大哥,也没人能猜得到他隐晦的心思,

凌依素有急智,沈诚也极信任她,故言:“凌依,我有件事要问你。”

“何事?”

“若是我想从一个人口中知道一件事,辗转反侧也做不到,该如何是好?此人身在牢狱,却也拿他无法,只有等着人家开口说。”

凌依不解,目前城中只有左郡马是这个情形,与他们有关系统吗?“牢狱?这如何是好,你我均是平头百姓,只盼有机会能接触到他,否则永远不会知道,你不是同暮大人交好吗?只要他一句话,你哪里都去得。”

凤子沂与沈诚对视一眼,两人有默契地在凌依面前点点头,沈诚又道:““这两日可能要你替我圆些谎言,就说琉璃堂自海外购有灵药,专治疑难杂症。”

她更加迷惑:“这是为何?”

“到时你便知了。”

凌依深深地看了这两个大男人一眼,留下句话才走:“若真有这灵药,你们两位先吃点,我看你们病得不轻。”

凤尘晓足足睡了两日,比沈诚所预测的还要长,她自重生以来,这一觉睡得最长。她是在鸟儿啼鸣花儿绽放的清晨时分睁开了双眼,往两边一看,是熟悉的凤家别苑,张着大嘴慢住,床边床侧都垂挂着朵朵盛开的百合,满室清香。

这也太夸张了,这些花在盛开的枝头被人摘下来,就是为了放在她床边?这是何等奢侈浪费,决计不是大哥所为,也不象沈诚会做出来的事,难道是暮璟公子?

梧桐却不在身边,一个眼生的丫鬟推门进来,见到她醒来,惊喜:“啊小姐,你醒了,我去叫大少爷。”

“慢着,梧桐呢?”

“回小姐,梧桐被大少爷分到别的院子。”

想来凤栖臣把怒气又发到别人身上。

她这一趟究竟有无价值?一尘奈何她不得,她也摸不到一尘半点头绪。似乎他当时是想召出她的魂魄来,不过最终没有成功。她清楚地听到了暮璟公子和一尘大师的对话,原来暮璟公子竟如此重视南诏,她不过是随口说句南诏,就让他如此情动,应该是跟南诏有极大的关系,那他讲的贵娘跟他又有何渊源?

即便他与贵娘有关系,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找那些跟他有仇的去,她又何其无无辜?

不再乱想,她挥手让丫鬟走人:“去,叫梧桐过来。”

“可大少爷说……”

还是这人,她又静静地重复一遍:“我说让梧桐过来!”

不多会儿,梧桐慌慌张张地来见她,倒没受什么责罚,一问之下才知,她陷入迷睡的这两日,城中倒出了大事。

被拘在牢里的郡马左文华前晚在牢中突然昏死过去,本来人人以为是公主与附马想要置他与死地,城中却又悄悄传出一股流言,实则是明珠郡主一事背后另有真凶,说是郡马爷被有心人下毒,要杀人灭口来着。

公主与附马自然是想知道真正原因,容不得左文华就这么死了,若真有背后主谋,那也是要找出来才行可是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醒也不动,却还有一口气在。皇上贴了榜,要征召能者出手,看能否救得过来,以示清白。

醒来

一觉好梦,外面已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让凤尘晓有些不太适应。反应过来才想这是好事啊,总比那左文华无耻耗着强得多,但,是何人所为?

梧桐说完这些不再言语,她仿佛也有心事。

凤尘晓思忖半天想不出因缘,只得放弃,看梧桐两日不见,下巴变尖,想是这两日并不好过。她对梧桐一向矛盾,开始时候是厌烦,后来则是可怜,相处日久,又觉得她并非一无是处,人人都有伤心事,更何况同为女人,当下软声道:“我这一睡不醒,倒连累你被调走,大哥有无责罚你?”

“小姐说哪里话,侍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别苑只我和大哥在此,你又没去他那边,哪里来的主子?”

“大少爷接进来一位姑娘,安置在明苑,奴婢此刻正在那边伺候。”梧桐说得云淡风清,只有眼中露出一丝苦涩。

姑娘?难道便是凤栖臣那神秘的意中人?她倒不着急去看,可怜梧桐的处境,便吩咐道:“这边也缺不了你,让大哥派别的人去照顾她,你现在先替我往琉璃堂跑一趟,跟沈公子说一声我醒来了,嗯,再看他有无话捎回来。”

“是,小姐。”梧桐领了命离去。

凤尘晓起身后又问起别的丫鬟房中花朵是谁人送来,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些花是暮璟公子送来,已送了两日,还留下话来,如若她清醒过来,即时通知到暮府去。这上下暮璟公子定是已然知晓她醒来,

她还未想明白该如何面对暮璟公子,那日匆匆离开严华寺,不知他与一尘后来又是什么反应。女人被得罪是个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也许不用做作,先让人把房中这些花全部清理出去,她是爱花没错,可是得看是何人所送。

梧桐急急归来,还未开口,门外一小丫鬟怯生生地来报:“梧桐姐姐在吗?沧眉小姐正唤她呢。”

凤尘晓还未开口,梧桐扬声应道:“你且去回了沧眉小姐,说我马上回去。”

“姐姐可要快些,沧眉小姐她正恼着呢。”说完快步离去。

梧桐苦笑着转过身来,又继续回禀:“奴婢到了琉璃堂,只有那位凌堂主在,说是沈公子被请进宫里去了,二少爷也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辛苦你了。”二哥也不在,一品花韵这两日怕是送来消息她也无法接到,也不知道左文华之事现在有何进展。她自沉吟不语,梧桐见如此依着惯例不敢打扰,便要悄悄离去,刚到门口就被叫住:“你去哪里?”

“那边唤着奴婢,故……”

凤尘晓想了想才问:“那个沧眉小姐看来脾气不大好啊?她是否便是你说的大哥的意中人,你当初说想要见她一面的那个女人?”

“奴婢也不清楚,当日所求,还请小姐别再提起。”

“你也别勉强自己,便留在这里,我让凤三派别人过去就行。”她想凤栖臣

能不去明苑面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自是好极,梧桐心喜拜了下去:“多谢小姐。”

到了晚间,沈诚还未有消息,凤子沂却同凤栖臣一起回了别苑,他朝着凤尘晓眨眨眼道:“多日不见三妹妹,这模样象是又长大许多,怕城中年少无不为你倾倒呢。”

他竟是要装作两人并未提前见过,凤尘晓也面露惊喜跟着作戏:“一觉醒来,二哥居然也来了天锦,不知家中爹娘可好?”

边说话边用眼光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凤子沂连连点头说些家中之事,倒似他真的刚从郴州赶过来一样。两人一来一往,倒把满脸倦容的凤栖臣晾在一旁。

凤栖臣看着这个弟弟就头痛,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让凤子沂在这里住下,一直便是为了防范他接近小妹才离开了郴州,没想到他还是跟来了。但凤子沂刚刚帮他一个大忙,他要来住,这里名义上还是他家,住多久都没人管得了。

正要打断二人热络的谈话,凤三一脸无奈地进来,先看了看凤尘晓,回道:“大少爷,沧眉小姐发了一天的脾气,听说您回来,着小的来请您。”

“怎的又发脾气?”他面上倦意更深,在外忙了一天,又应付半日凤子沂,今日实不想再有事端发生。

“为了……”凤三也不想得罪哪边,虽然他觉得小姐没错。

凤尘晓抢着道:“大哥,我醒过来发现梧桐不见了,便让人找了她回来,那沧眉小姐竟为这个生气嘛?”

“原来如此,我去看看。”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你是几时醒的?怎么没人去通报我一声,现在好些没有?那天出了什么事?”

凤尘晓乖觉地回话“大哥,也没多大事,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你还是先去吧。不过梧桐我是要留下的,任谁也不给。”

“你说的什么话,梧桐你爱留着就留着,沧眉只是心情不好,她……我还是先去看看。”他实在是事多,当下也顾不得这一走便留下凤子沂和小妹同在一处,说完就和凤三一起离开。

凤子沂初听得沧眉之名,便已明白,凤尘晓看他面­色­已知知情人在此,便拉了他往回走,一时太多问题,不知该问哪一件才好,便道:“二哥,你说说吧。”

“呵,我说什么?”他装糊涂。

“说这两天出了什么事,今日沈诚又为何进了宫,然后再告诉我沧眉是何方神圣。”她急于知道一切,沉不住气地一气问出,真是失败,她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凤子沂看她这般着急,宠溺地逗她:“我可不是万事通——你才刚刚醒来,我送你回房,路上一一讲给你听。”

原来左文华出事全是他与沈诚商量的结果。若想要左文华开口,必先使其相信,没有人会来救他,他只有被杀人灭口的命。左文华行事谨慎,必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才与暮璟公子合作,两方互相利用,他虽然也在心里担心被人杀了灭口,但处于那种情况,还是寄希望于暮璟公子相救,毕竟人在那时,求生欲望最浓。此若有人去刺杀于他,那他最先想到的必定会是暮璟公子来杀人灭口。故此凤子沂夜入大牢,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剑,这一剑当然不会致命,剑上却抹有毒药,让左文华虽不死却也不能好过,到现在还命悬一线。

听到这里,凤尘晓已觉欢欣无比,若是,若是那左文华就此死去,她虽不能亲眼所见,可光是想便已惬意,又惊觉自己的­性­情何时变成要以血偿血这种地步?明明是高兴的,可一道泪水悄悄从眼角流出,无声坠下,落入泥土中。她今生都无法忘记曾被人伤害得这么彻底,再多从容也掩饰不了她的彷徨无依。

发觉她神­色­有异,夜­色­下凤子沂凝神望去,只觉她一张脸忽明忽暗,似乎不像个真人,轻轻叫了声:“三妹妹?”

见她不答,又脱口叫出:“尘晓?”

凤尘晓终是听见,闻声一震,他怎地又叫起她的名字?上一次,还是她受不过刺激昏倒后,他夜晚潜入房中探望,趁着她未醒才敢叫出。这会儿……不禁仰首看他。此时两人正立与一丛芭蕉树旁,一片宽大的绿叶遮掩住他半张容颜,只望得见他坚毅的下巴,她伸手拂开那片绿叶,正要让他接着再说,谁知一下撞入那双暗沉的眼中,里面的深沉与痛苦显而易见,她失神片刻,又忙松开了手中的芭蕉叶,没有支撑的叶子复又弹向凤子沂,轻轻打在他的额上,一瞬间象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魔咒一般,都转开了眼神。

凤子沂感慨一声:“我常觉得,你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拉着我要我给你带东西的三妹妹,不过人总要长大,我倒盼着……”

他没有说下去,是盼着回到过去?还是盼着将来这种情形会有所改变?

她不敢接话,良久才听凤子沂笑道:“还未说到正题,左文华出事以后,又有传言说是背后另有主使人,想要杀人灭口,这下子皇上也觉得情形复杂起来,派了人彻查,你猜派的是谁?”

“是谁?”

“正是暮璟公子。”

她一愣神,复又想明白,忍笑不已,左文华即使醒来,发现最有可能杀害自己的暮璟公子做了他的主审,还不吓得半死?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矛盾分化更深,真是妙不可言。

她挂记着沈诚,又问:“可沈诚又为何进了宫还不回来?”

“他不出面,那左文华可醒不过来,只要他手中的药能医得左文华清醒,便已算一功,不过如此一来,倒与那暮璟公子明着站到了对立面,危险许多。”只是这个法子既能让左文华醒过来,或许可解公主与驸马之围,外面盛传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下手毒杀左文华,这样也让他们摆脱了嫌疑。“我会一直让人盯着,他一回来,我便通知你。”

“原来如此,看来我这一睡倒错过了许多­精­彩。二哥,你入那深牢行刺,多有辛苦。”对凤子沂,她深深地感激。

“三妹妹,其实你若不愿嫁与那暮璟公子,为何不早些与沈诚成亲?我想事情就会简单的多,沈诚他志在出海经商,不知为何如今脱离沈家有了机会,却又对暮璟公子不依不饶,若你们共结连理……共效与飞,移居外海,未尝不是美事。”

凤尘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会有那一天吗?她大仇未报,又碍于凌依,从不敢往远处想,只觉自己是没有明日可言的人,走?能走到何处?她的命早就不再是自己的,想也无用。

他还待说什么,远处梧桐轻唤“小姐,小姐”,想是见她久久不归,挑了灯笼来寻她,到了二人跟前,先给凤子沂行礼,忧心忡忡地道:“我听说大少爷去了沧眉小姐那里,适才路过她的住处,听到里面动静很大,不知出了什么事。”

凤尘晓摊手:“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从哪出来的。”

凤子沂似的极为熟悉往事,娓娓道来:“你有所不知,大哥前些年在天锦遇上这名女子,很是倾心,可她却是出身青楼,进不得凤家,大哥那人古板,凡事以凤家为先,便辜负与她,谁料这女子极是硬气,问明白大哥心意后就立刻跟了别人从良,不过……”

“不过如何?”凤尘晓的心被吊地高高的,又是一个情深女子被人辜负,她不禁同情起那个易怒的女子。

“她从良的那个夫君,不久之后便没了,留她一人被家中大­妇­欺压,重又被卖入青楼,此次大哥找到她时,其状可谓凄惨,你与她少接触为妙。”

凤尘晓点头应了,与他道了别,便回自己的未苑休息。

凤子沂站在那丛芭蕉前犹自未动,想到今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会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既是欢喜又觉忧伤,难不成他要一直这般苦苦等待下去?

不知是否睡过了头,夜深人静,正是万物安歇生养的时候,凤尘晓却一丝睡意也无,想想也是,她连睡了两日,早已睡足睡饱。灯下冥想着日间得知的一切,沈诚今日未有半点消息,他只是进宫送药而已,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

忽听得窗外一声轻咳,一道人影映在纱窗上,她以为是沈诚来到,不及多想,开窗喜道:“你怎地过来?啊?!是你?”

“你当是谁?”纱窗外赫然站立着暮璟公子。

疑心

四月里的夜风已有些燥热,可凤尘晓见了他却如坠冰窖。

暮璟公子站在窗外,夜­色­朦胧中他只了淡­色­常服,即使他夜行而来,还是气度从容,无怪城中少女迷恋于他,不论何时,何地,他永远温和如玉,一副好皮囊真的占尽便宜。

虽然他的问题让她无法回答,可她是主人,所以不得不先开口:“你……”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从纱窗跃了进来,还细心地替她将纱窗关好:“天锦城万般皆好,只是花木多的地方蚊虫也多,这纱窗也只是在天锦派得上用场。”

说完转过身迳自在屋中的桌旁坐下,还为自己倒了杯茶,浅尝一口,脸上似笑非笑:“白日里人杂事多,没有得空来看你,知尘晓已醒,我又如何能不来看你?”

他不再提刚才在纱窗外问的事,平静无事的态度让她完全迷惑,随着他的手势也在桌旁坐下,只得木木地道:“暮大人有心了。”

“这都怪我,若不是我出言相邀,又怎会累你在寺里犯了心疾,还好沈大当家及时出现,只是睡了两日,如今没事了吧?”他语调关切,倒真象是特意过来慰问她。

凤尘晓盯着他清朗的笑容仔细观察,确定此人已虚假到了极点,比前些日子里那个貌似倾情的暮璟公子更让人毛骨悚然。她不得不这么想,只为曾见到过他的真面目,与那张俊脸完全不符,更何况,他那些带着弩箭的护卫随时会出现,对他们她心中已有­阴­影。

说到心疾,亏得一尘能想到这么牵强的理由,想起在严华寺昏迷时,隐约听得他对一尘谈起南诏之约,那会儿他也曾维护自己,这个暮璟公子真是矛盾,时而多情,时而无情。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是心疾啊……当时尘晓只觉难受已极,原来竟是心疾,倒给暮大人添了不少麻烦,真不知何时有了这个毛病?”

暮璟公子接暗忖,若是寻常的女子,必然不是这般反应。她离开严华寺时那眼神分明是猜到自己才是引她去的罪魁祸首。或许她也猜到一尘有古怪,那她到底是谁?一尘仍未放弃对她的探究,不知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一直疑惑沈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两日宫里又出了事,左文华这当子事又有了变故,还未来得及深思,白日里又闻沈诚手中有药可以救左文华,忽然之间,这个沈诚的一切在他眼中变得可疑。细思之前与之结交种种,才觉对他一无了解,琉璃堂的当家,沈家的不孝子孙,这些不过是表相。

回想起那时她偎在沈诚的怀中离去,便问:“不知沈当家如何会出现在那里?”

“他与我二哥是好友,那日就是寻我而去才会遇上,若不是他……这心疾来得真古怪。”不知道这么解释妥不妥当,看来沈诚已经让暮璟公子开始怀疑。

他对她心中存疑,却又希望自己想错猜错,看到她怯怯地样子,不由缓声道:“可能是突发之症,一尘大师当时也在场,总不会说错。对了,我上次送给给尘晓的那个暖香对尘晓应该有帮助,若再犯心疾时,可嗅上一嗅即可缓解。”

她尴尬一笑,那个东西似乎当时就给了燕离,后来遇险,也没顾上那种小东西,如今他提起来才又想起。

“怎地有何不对?”

“当时大人走后,我等在山中遇险,你送的暖香当时就不知所踪。”再次提起那次的经历,她有些脸­色­发白,后来凤栖臣曾查探过,山石滚落得没有道理,江郎山不高,只那一处险境,而且巨型的山石都牢固得很,但又不没有人为的痕迹,如今想来,太过诡异,怕是跟那个一尘有关。

此事暮璟已知道是一尘所为,一尘如此一而再再二三地针对她,难道她真的很不一般?微叹道:“回头我再送你一些。”

以他又恢复了前些日子那般无害,她无端松了一口气,又觉窝火,为何她不能痛痛快快报了仇再也不用再见到他!叶细的提议根本不可能,与他每一刻的相处,都让她觉得是种折磨。偏此时又不能莽撞,只得隐忍着,低着看铺在桌上的云锦,默默叹息。

夜深几许,暮璟公子只是坐着不走,灯芯突地爆了个火花,而后光线一暗,却是灯油将尽未尽之时,二人被那噼啪声吓了一跳,同时一惊,他醒觉似地道:“该走了……”

适才他一直在左右摇摆不定,想是否如一尘所说,让她倾刻间消失于世才妥当。可真要这么做吗?如果这是他的劫数,那么有因必有果,他前世定是欠了她的,才会陷自己于两难境界。

还是走的纱窗,凤尘晓站起身相送,临别时他看到她紧紧攥着的双手,笑道:“看来以后真该走正门拜访。”

说着伸手去握,想掰开她发白的手指,却被她躲开,戒备地缩在身后。

原来她还是疑心了。他微嘲地收回自己的手,到达严华寺之前,他还冲动地带她回自己曾呆过的莳花苑,给她讲了一个远久的故事,而后定下南诏之约,他似是预见了心事注定落空,才会怀着惆怅的心情不自知做那些事。

凤尘晓紧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她知道刚才的反应已暴露了自己防范他的心思,只是直挺着身子不动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一支天外飞来的长箭­射­穿她的心房,额头上冒出了大滴的冷汗,紧张绝望担心种种情绪上涌,也试图着放松下来,可身子竟似僵了。

他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问:“为何这般怕我?是为了严华寺里你突然昏倒吗?是,你不是心疾,而是……我只能说,那天的事非我所愿,今后必不会再有,别怕我,可好?”

他终于走了。

凤尘晓望着纱窗出了一会儿神,仔细回想他来时说的每一句话,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吗?她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他在最后说那些令人费解,怎地突然不再装下去了?

暂不多想,后怕之余她动手把每一扇窗子都关紧,外间值守的丫鬟兀自沉睡着,丝毫没有被里面的声音扰醒,想是被人做了手脚。

灯芯终于燃到了尽头,无声无息地灭了。黑暗中她有极度不安全的感觉,真如今晚这样夜夜被人惊扰该如何是好?暮璟公子终是她心头大患,她没有通天的本领,报仇这样原本不太可能的事,进展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怕了吗,她时时都在惧怕,若是怕,当初就不该再回天锦,重生后找个如明德镇这样的小城安安生生地过活便可。但她回来了,无声无息,便如一个旁观之人,冷眼在一旁看他,即便是因此有了苦难和担惊受怕,都是自找的。或许把此事告诉凤子沂和沈诚会好些,他们定能保她周全,但她怎么解释和一尘之间的纠葛,难道说她见了一尘身上某处就会发热发疼?

还有沈诚,他今日进宫尚未回来,这都是受她所累,寂静夜里她无处倾诉心事,委曲、抱怨、心酸都无处倾诉。

求门

沈诚这一去便是两日未有消息,自左文华一事交移与暮璟公子,城中哗然,只因此二人从前多有来往,未免有袒护嫌疑。他却不管不顾封锁了所有消息,一任外界传言纷纷。凤子沂派了几批好手,只回报说是左文华尚未醒来,且公主与驸马等对此事颇为关注,沈诚暂时也得耽搁在那里。

凤尘晓因着从严华寺受惊回返,暮璟公子的半夜造访,再加上她心中为沈诚担忧,这些不安和恐忧,竟让她无端发起病来,头脑昏昏沉沉地,凤栖臣请来大夫,开了药吃。凤采儿与凤岚汐等人闻讯来探望她,眼见她双颊赤红,神思不属,任谁说话都心不在焉,都为之担忧。

凤采儿拉了她的手,又是揉又是捏,心疼地道:“尘晓,你是怎么了?几天没见瘦这么多,整个儿一个病美人。这马上就是花朝盛会,便等着咱们姐妹们一起热闹,也不知道皇宫是个什么样。”

最后这句话凤尘晓倒是听清楚了,忙问了句:“你说皇宫?”

凤岚汐诧道:“不是早说好了,咱凤家当日也要在宫门进献花楼,那一日咱们都能进宫游玩呢。”

要到那一日呢,她颓然道:“可我现在就想进宫去。”

“那也容易,要凤大哥带你进去,我听说他日日要到宫门处,家中有位族亲入宫为妃,不如我们就打着探亲的名号,进宫去也。”凤采儿原来是打着这主意,她天生爱闹,一个小念头到了她那里准能变成大行动。

“这样行吗?”她疑惑地看着两人,心思却已活络,人也看着­精­神了一点。

凤岚汐在一旁急道:“不行不行,你看尘晓她还病着,要去也得过了这几日。”

凤采儿遗憾地叹气:“说的是,我倒忘了。”

凤尘晓却已起身下了床,几人劝阻不住,她在梧桐帮助下略一整妆,打听到凤栖臣今日一早已往宫门口去了,便要出门。凤采儿不住后悔挑起了这个头,想不通为何一向安静的凤尘晓今日却跟撞了邪似的非一条道走到黑。

还未出别苑大门,凤子沂出现拦住了凤尘晓一行,苦笑道:“三妹妹不好好养病,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身边还有凌依,也是担心沈诚,一早来找他商量对策,见了凤尘晓,她勉强一笑:“妹妹,你怎地这般憔悴,别想太多。”

她点头示意:“凌姐姐也来了。二哥,成天呆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我要出去转转,最好是能进宫一趟。”

凤子沂脸­色­一变,她要进宫,自然是为了沈诚,不想为了他,凤尘晓居然要往宫里去。他指了指后面的人:“那用得着全部人都去?”

凤采儿笑道:“不多,才三人而已。”

凤岚汐一见到凤子沂便低了头,拽着凤采儿的袖子不让她再说。

“你是三叔公那支的吗?以前从未见过,说的是三个主子,还有这几个丫头呢?”凤子沂摆出一贯好好先生的作风,

凤采儿笑嘻嘻地道:“二哥好,我叫采儿,以前只在南诏呆着。你说我们人多,大不了只有我们进去也行,哈,好不好?”

“你来问我好不好?当皇宫是咱们家花园吗?想去就去?”

他说着说着板起了脸,凤采儿败下阵来,叹道:“我……”

“二哥,是我要去,你别拦着了。”她也不知道为何非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沈诚的消息,为何非要入宫,入宫后又该如何行事,只是心中有股子念头提醒她快快入宫。

凤子沂依然劝说着:“说不定明日便有了消息。”

“我等不及,还是去看看的好。”

一直在旁边未曾出声的凌依突然道: “我也去。”

凤子沂头痛,只得带了几人先去见凤栖臣。

凤栖臣果然在皇宫东门口,那边单独为凤家僻出一块空地,供搭建花楼所用。凤尘晓等人顺利进了外城的关卡,因有着凤家小小的特权,但也仅止于此,面对着厚重的宫墙,凤采儿仰望叹息:“我早想来看看了,南诏那边只有座花神庙算得上正经的宫殿,这才是正统啊。”

凤尘晓学她摩挲着宫墙,以往进宫,都是乘轿而入,从没有下来触摸过,这感觉却 亲切。

凤栖臣正在为花朝盛会做准备,着实顾不得其他乱七八糟的事,闻言略有些吃惊,继而斥责道:“胡闹,怎可如此胡来,贵妃娘娘她岂会一说就见,起码得禀明了上头,然后待排好吉日再行召见。若是想游玩,盛典那日你们都得来,还怕玩不够?”

她咬着­唇­不语,凤子沂在一旁帮衬:“你不让她去,她一直惦记着,岂不是心中更堵,现在正病着呢。”

“你还说,自你一来,尘晓就不断出状况。”凤栖臣又瞪向他,今趟的花朝盛典,他不愿同别家一样,找妙龄美女来搭楼出彩,得另辟蹊径,心里犯堵的人不是别人,一直是他。

凤子沂摸着鼻子走过一边,他早知道自己在大哥面前,绝不是个好说客。

凤尘晓不愿这时候还得看二人­唇­枪舌箭,她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凤家的花楼不见成形,拆了一地的木材,各­色­名贵花种却整整齐齐地推在一旁,凤采儿见进不得宫,只得望着宫门兴叹,凤岚汐已在开始赏花,这二人自得其乐,进宫一 行变得可有可无。

“大哥,这便是凤家的花楼?”

“不错。”他略带挫败地看着那片狼藉,已过月余,他建了拆拆了建,总没有头绪,其他三个世家的花楼都已搭好,照惯例,找了妙龄女子当日踩楼歌舞。似这般抛头露面之事,当得找青楼里那种绝­色­清倌儿,五年前,他便是这样与沧眉相识,虽非情伤,也为情所伤,故而是决计不会再用什么女子来为凤家花楼添彩。

“大哥,你不是说,要做那四家之首?”

他无奈地点头,若是做好自然容易,可是他存了争先的意,自是紧张。

她扫了一眼地上那堆东西,想想往年看过的花楼,都是用各­色­鲜花推起,杂乱无章,而且为了女子能在顶端的台上起舞,尽可能的做大,千篇一律。记起皇舅舅有次无意中提到:“若花楼本身便一朵花式则更好。”

心中转瞬有了主意:“不若将花楼搭得如同一朵花,当然是大的,花茎用绿­色­的花木,花朵则是深红浅红,啊,那是夏腊梅,大哥,这里居然有夏腊梅!这些花无一不是名贵品种。”

凤栖臣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恨铁不成钢,这些年了,难道竟不知家中是做什么生意怕吗?他冷冷哼道:“自然全是最名贵的。”

“用来做花楼太可惜,还有我刚才所说你可同意?年年如此,四大世家若没有新意,这花楼之礼过不了多久便会取消的。”她话已尽此,也不管凤栖臣会问她怎知年年如此。

“说的也是,我得想想。”

“那我能进宫探望咱们那位贵妃娘娘了吗?”

见她还不放弃这个念头,凤栖臣无奈:“这……也好,不过只有一小会儿功夫,见过后还到这里找我,子沂是男子,进宫不太方便,你们几个人也太多了,有一个陪你进去便已足够。”

“好,”她想也没想,已认定了凌依,只有她,和自己目的一样。

凌依早在一旁着急,不是说进宫嘛,却为何在这里探讨花楼的样式,才知道她是在变相的求她大哥出手帮忙。

进了内城,需乘上宫城里特制的马车,共需穿过三道宫墙才可到达宫妃们的住所。接送他们的人是凤栖臣找来的相熟太监,在前面打车马儿。

凌依捎微整了整衣服,低声问她:“尘晓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她指的何事凤尘晓当然明白,自是为了她对沈诚之事如她这般上心,想不到这女子竟豪爽到直接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将心比心,凌依为沈诚所做的那些,她自问做不到。凤尘晓沉默顷刻才道:“这种事,不需要问,一眼便可看出。”

“可是他,却看不出。”她有些黯然,片刻又笑起来:“瞧我,说这些,你与当家的郎才女貌,当真是天生一对儿。”

凤尘晓竭力控制住晕眩,她的病尚未完全好,又急匆匆地一路奔过来,此时只觉得头晕脑涨,随意摆了摆手:“暂时别说这个,见到人才说。”

“此去真要见贵妃娘娘吗,又如何找沈诚呢?”

凤尘晓哪里有主意,她不过是且行且想,走一步算一步。

沈诚此时正陪着痛失爱女的公主与驸马闲话,自他入宫,便被人看管起来,说要看他的药是否有效,不料一等便是两日,左文华情况虽在好转,却因为身受重伤,暂时没有醒来,连带着他也不能走,又无法往宫外送信。暮璟公子做了主审,他已知晓,公主与驸马是极为不满意皇上的安排,怎能让左文华的好友来主审此案呢?这次的刺杀事件,让左文华惊吓不小,也让众人明白这事不那么简单,把他救回来问清楚是当务之急。所以沈诚出现的恰是时候,转瞬间他成了公主和驸马极力拉拢的人。

今日他二人又唤他去见面,去了又是半日闲云,扯不到正题上。

便入

公主与驸马一直鰜鲽情深,最疼爱的便是明珠郡主,这次郡马府出事,二人忧心忧力,如果这次左文华遇刺就这么死了倒好,可是外界传言是他们怀恨草菅人命,毕竟相信左文华无辜同情他的人还不少,所以不得不为了破除谣言而暂时答应皇上救他醒来。可总也不甘心就这么任左文华逍遥,在他们的心中,早已认定此事必是他所为,即使暂时只抓了他一个,但也要折磨到他才好。此番拉拢沈诚,则是确认药效如何,又暗示沈诚可让左文华多受些活罪。

沈诚暗中苦笑,连说他不会医病,只是碰巧手中有药,得暮璟大人推荐才进了宫,当然能解得开。又感于夫妻二人只得一个女儿,却无辜丧命,心情可以理解,于是多陪了一会儿:“公主,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我想皇上一定会为明珠郡主做主。”

“可那左文华谋害了明珠,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只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却一直拖到如今,叫我如何不心焦?”公主已忍得够久,何时皇家行事已沦落到看人眼­色­了。

“公主是关心则乱,也许郡马他并无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一定是他!定是他嫌弃明珠貌丑。”说到这里,向来尊贵从容的公主有些失态,气得险些迸出泪来,紧盯着沈诚问道:“沈诚,我知你乃琉璃堂的当家,长相又出众,若此时我许你与一丑女为妻,你可愿意?她虽貌丑,却身份尊贵,你想想清楚。”她语带威胁,大有立刻为他婚配之意。

沈诚哑然,这公主莫不是神智不清,她分明指的是已不在世的明珠郡主。若是他说不愿意,那公主便会将他归为左文华之流,更兼有嫌弃那已死明珠郡主之意。他若说愿意,在公主眼中也不过是违心之语,肯定立时逼着他娶个丑女来证实。女人都是难缠的,今日他总算相信这个道理,只好苦笑不语,公主一拂衣袖冷声道:“原来又是一个伪君子,我早说了,那暮侍中与左文华交好,他找来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公主错怪沈诚,我已有了钟意之人,你所说的美丑。”

“她可貌美?”

“这个……很美。”

“你瞧,这便是了,你……”驸马站起来扶她坐下,安抚道:“听这口气,倒象是你在吃醋,明珠她已然不在世,你就别在这上面纠缠了。沈公子,你也说这世间自有是非公道,可你的心中有吗?”

郡马府出事那晚,沈诚便在当场,凤子沂后来也对他讲过楚月和左文华的对话,心中早知左文华与明珠郡主的死脱不开关系,闻言正­色­道:“沈某相信邪不能胜正,明珠郡主有您二位这般爱她的父母,自不会成那无主无依的孤魂。”

嘉庆帝带了岳蒙几个近侍从旁经过,看着亭子周边开的芍药极为茂盛,再看到公主与驸马在那里,便想起从前天真的明珠来,他这个皇妹近日之举让他百般为难,本想不动声­色­绕过去,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

他这一来,沈诚连忙拜倒,高呼万岁,公主却别转了脸不看嘉庆帝,驸马也没有出声,只是微微躬身一拜了事。

嘉庆帝挥手让岳蒙带着太监们通下,坐到湖石上缓声道:“皇妹还在生气?”

“皇兄处事,哪轮得到我指摘。”这次皇上让暮璟公子来审这桩公案,明显着不公,她身为公主,如今却做不了半点主。“皇兄近日吃斋念佛,心善手软,想是不忍见那左文华就此死去,真是慈悲,可我那明珠呢……她无辜枉死的时候,有谁会可怜一下?”

凤尘晓与凌依终于到了后宫妃嫔们住的地方,跟了那太监下车后又走了一段长夹道,终是来到了凤鸾宫凤贵妃处。宫里处处都是盛开着的时令鲜花,阵阵馨香让发病中的凤尘晓稍微­精­神不少,她对凤贵妃没太大的印象,年节宫中聚会时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只能说自己从前太少与人相交,而这位估计也不是那种争宠的主儿。

二人等不多时,便被通传的宫女请进去,只见一位宫装丽人斜倚着坐在云榻上,等二人行了礼后,懒懒地问:“起来罢,你便是尘晓?外头传你和暮璟公子好事已近,倒让我这做姑母的跟着沾光不少。”

凤尘晓感慨,哪有这般年轻的姑母,年约三十上下,一双凤目微微上挑,脸若凝脂,比如今病中的自己看着光华更甚,若是肯用心,怕在宫中不止贵妃之位。而且刚一见面就提暮璟公子,让她的头更痛,站起身后犹疑着没开口。

凤贵妃一笑:“怎么,栖臣没对你说吗,也是,他们见了我都忙不迭娘娘,娘娘,谁曾想过我本来是谁?”

说罢低眸看向别处,无限幽怨之意。多年宫闱生活已把她变成怨­妇­,一出口便满是抱怨。

接近正午,阳光正盛,凤尘晓身子发烫,却又微微打着摆子,强忍不适同她寒暄:“娘娘……姑母,我们不过是怕把您叫老,毕竟年岁差不了多少。”

到底是难得一见的自家人,她略有高兴,让人搬来胡凳赐坐,她明明不过三十,却老气横秋,又道:“你倒会说话,不过与你一比真差得多了,唉,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只是看你脸上颜­色­不好,得多调养。对了,你身边跟着的是谁?”

“大哥怕我一个人进宫孤单,请这位凌小姐相陪,她是琉璃堂的人,若姑母有任何需要,以后都可以找她。”琉璃堂在天锦风头正健,搬出来总不会差的。

凤贵妃不太在意,要巴结凤家的人太多,这不过是其中一个,但听得她不是奴婢,便也赐了座客气许多。二人无心打量这座华美的宫殿,你看我我看你均不知该如何开口。

便在此时,岳蒙匆匆赶到凤鸾宫,替皇上送来珍惜贡品,每一宫都有,哪位也不曾少。一进宫便发觉有客,还是两名女客,心中暗自诧异,凤贵妃的­性­子最泼,对着君主也是一样,从不说句软话,故此一直受冷落,家中人也被她得罪完,今日竟有两个亲戚来访,倒是稀罕事。

凤尘晓一见这位岳公公,有些激动,目不转睛看他动作。这个算是她比较熟的人,还小的时候这人就已跟在皇舅舅身边,总是笑ⅿⅿ地,还抱过她好些回。

他走后,凤尘晓与凌依对那些­精­绣赞赏一番,凤贵妃冷笑一声:“你当皇上宠我?他对这后宫人人都是如此,平日不闻不问,可你若是有为难之事,他立马着人替你办好,无端端叫人一直感激,给人希望,心里总盼着圣驾马上到来,却总是落空。这不叫有情,只会叫人更心冷。”

“皇……皇上他定是太忙,姑母已是贵妃,自是不同与别家,理会她们作甚。”

“宫里四位贵妃,属我年纪最大,司徒家的平日同我最不对盘,早些年明争暗斗的不亦乐乎,若非是凤家做着靠山,我又如何做得了贵妃之位,可这些年,早看开了,还不是与他人做嫁人裳,我又不能学人家那般娇媚,且与家中不来往已久,各宫中早成了笑话。”不是不怨的,美人尺暮人人自危,凤贵妃也不例外。

她说的人家那般娇媚,该是指的邬溶月吧?凤尘晓问道:“邬家的小姐也进了宫,她……”

“女子年轻貌美,到底是占便宜,连旁的人……你要在天锦多久?若能日日进宫陪陪我也好,花朝之日快至,这凤鸾宫也好久没有人气了。”说起邬溶月却似有别情,她转了话题不说,凤尘晓也没问,她只是在想要不要开口请这位贵妃娘娘相助。“对了,你与那暮侍中之事是真是假?”

“暮大人岂是我能高攀得上的。”

“笑话,该说他高攀不上才真。”提起暮璟公子,凤贵妃没有常人露出的痴迷,她冷静地告诉凤尘晓:“此人在宫内行走已久,许多事我不便明讲,但如他那等污浊之人,怕与你不太相衬。”

凤尘晓赅然,这凤贵妃怎地这般形容暮璟公子,莫不是是自己头昏脑涨听错?凌依也目有异­色­,她也听过暮璟公子之名,见过真人,是极出­色­的一个人物。

凤贵妃留了二人在宫里用饭,其后凤尘晓问起了近日盛传的左文华一案,谁料凤贵妃只一句“那些闲事谁人才要理会”便打发了她。

费时半日,也没摸到门路,凤尘晓心慌沮丧,对着满桌佳肴食不下咽,完了又陪凤贵妃到御花园里赏花,凌依暗暗叫苦,这凤贵妃平素日子太过清闲,她二人倒成了陪客,可是心焦也没有办法。

御花园里凤尘晓来过无数次,少时爹爹娘亲陪着来做客,长大后她有了美丑之分,甚少出门,皇舅舅倒三五不时会召她入宫,逗她开心。她记得前方湖畔还有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种下的芍药,不知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可还在原处,便装作不经意地引别人跟着她往那个方向走。绕过片片花海,眼看就要走到湖畔花亭,远远望去,亭子的石阶下花木扶苏,朵朵芍药开得极为茂盛,她止不住想要奔跑过去,一道拂尘扬起,岳蒙从树从后转出来,笑ⅿⅿ地道:“这位小姐且住,前头去不得。”

凤贵妃也跟了过来,听到这儿沉下脸道:“几时这里也成了禁地?”

却又想起岳蒙既然在,那皇上必定在不远处。凤尘晓勉强扯出抹笑往凤贵妃身后一让,等着他们交涉。

“贵妃娘娘别误会,您看——”几人随着他指向的地方一看,只见一人身着明黄袍服,随意地坐在亭子边的石头上,跟另外三人说着话。

凤贵妃脸­色­一变,原来真是皇上在这儿,转身便要走,那厢的正主儿忽然起身,对着这边招了招手。

这是何意?岳蒙久揣圣意,明白这是召这几人过去呢,便对凤贵妃等人道:“皇上要几位过去呢,请吧。”

凤尘晓不意今日居然能见到皇舅舅,自是乐意,凤贵妃蹙眉不应,象是无比犹豫,但皇命岂可违抗,她还是个宫妃,这点本份还是有的,理了理宫装,领着几人过去。

适才离得远,凤尘晓没看清另外几人相貌,可是越走越近,她发现亭旁几人均是相识,有爹爹与娘亲,还有一个是她和凌依今日进宫想要找寻的人,沈诚。她悬着的心猛然放松,又为再次见到亲人狂跳起来,一阵冰热交替的强烈冲击,使得她本就虚弱的身子再也无力支撑,摇摇欲坠。凌依固然为沈诚无恙欣慰,但也注意到凤尘晓的异状,只见她脸若金纸,暗道不好,却无法开口说话,只得担忧地望着她。

“臣妾叩见皇上。”凤贵妃娇声参礼打断了凤尘晓纷乱的思绪,忙跟着一起拜下去行叩拜大礼,动作太猛,头脑阵阵晕眩,身子一歪栽倒在青草地上。

呓语

凌依以为自己才是最早发现凤尘晓不妥的人,谁料比她反应更快的是沈诚,不待她叫出声,已上前将凤尘晓揽到怀中, 。

沈诚觉得怀中人肌肤入手滚烫,不住颤抖的身躯 才知道她竟病得不轻,痛惜不已,“尘晓,尘晓?怎么这么烫,我立即带你出宫!”

事出突然,嘉庆帝待要开口问话,凤贵妃已急道:““皇上,此乃臣妾侄女,今日进宫探望臣妾,看样子得了急症,容臣妾请来御医为她诊治。”

嘉庆帝召来岳蒙,让他去安排,又让众人暂时移入凉亭,才问凤贵妃:“你说她是你的侄女?是否就是凤家的三小姐?”

凤贵妃点头说是。嘉庆帝左看右看,然后道:“模样倒是绝好的,难怪就入了暮侍中的眼,身子又这么弱,来人。”

赶忙有人上前听命,只听嘉庆帝略带着戏谑吩咐道:“快去请暮侍中,就说他的心上人在宫中病倒,要他速速进宫。”

“是。”宫人领命离去。

他觉得是办了件好事,公主却看出沈诚的心思,直接点出:“沈诚,她便是你说的中意的人吗,果然很美。皇兄,我看她未必便是暮侍中的心上人呢。”

嘉庆帝“哦”了一声:“怎会如此,难道凤家还有别的女儿吗?”

凤贵妃也不愿看到凤尘晓与暮璟公子在一起,她面上不露声­色­回道:“皇上,凤家只她一个女儿,不过据我所知,与暮侍中却是没有­干­系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暮璟他昨日才来请我为他赐婚,说的便是凤家的尘晓,还道花朝盛会之日传出喜事,怎地又不是了?”再看看抱着凤尘晓的沈诚,当真是面冠如玉,平平常常一袭青衫却被他硬是穿出了俊逸之气,竟是丝毫不逊于暮璟公子,只是正为佳人忧心,眼见得情意非常,当下皱眉不已。

沈诚心惊,原来暮璟公子居然已向皇上请求赐婚。

公主近日对嘉庆帝多有不满,此时感到一阵快意,她携了驸马便要离去。但听得那女子蓦地叫了声:“娘亲……”

这一声唤住了公主欲离去的步伐,她猛然回头,依稀看到是明珠在痛苦呢喃,再看那女子的容貌却又不是,她长叹一声,悄悄问驸马:“是明珠在唤我吗?”

驸马不忍见爱妻难过,悲声道:“是,是明珠在府中唤你,我们快快回去。”

嘉庆帝见皇妹有如神伤症状,不禁难过,他将此事交与暮璟,便是想他处理得妥妥当当,谁料皇妹根本不理会他的苦心。

此时一乘宫轿抬了过来,他将凤尘晓放入,凌依坐进去陪伴着,与他飞快对视一眼,才放下幕帘。

如凤尘晓一般在宫中发病,本是不敬,可她此时却被安置在凤贵妃的凤鸾殿中休养,到了晚上还没醒来。凌依先行出宫,并带了信给凤家,凤栖臣连连跺脚,却也无法,只得等着明日再进宫探视。

凤子沂送凌依回琉璃堂,路上问起情形,凌依黯然道:“自然无甚大事,见到了当家的,也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了平常人难得一见的皇上!他是不算太老,哈,我原来以为,皇上是个老头子呢。”她又变成了往常率­性­的利落女子,笑着坚强。

凤子沂微笑:“看不出进宫这么好,竟让我们的凌堂主心情畅快无比。”

“说的好,我就是不愿意悲秋伤春,终有一日,我会走遍天下,出海一直是我的梦想,整日呆在一处怎么也不惯。”

“好!够豪气!”

入夜后的深宫更加静谧,暮璟公子踏着月光来到凤鸾殿前,他奉旨来探望自己的心上人,只是这处的凤贵妃对他很有意见,故没有即时进殿看望凤尘晓,而是盯着朱红的宫门不动。这宫中各处嫔妃住所宫门均是一式的日月圆顶,他才从月贵妃那边过来,同样的两道宫门内,却住着不同的女人,一个痴缠,当初的邬溶月,如今的月贵妃总是找不同样的借口召见他。这座凤鸾殿的主人却对他深深的不屑,其实也是看出来月贵妃对他的心思。

月贵妃十次召见他常允命去上一两回,为什么要容忍她这般痴缠?都为了当初莳花苑里她同那死去的明珠郡主是唯一亲近的人,这算不算得原因?他一生对女子特别宽容温和,宫中女子又都是可怜人,对邬溶月象是把当初对明珠郡主的愧疚转嫁到她的身上。

邬溶月自被选入宫,只觉梦想破灭,苦闷无依,一想到今生要老死在这宫墙之内,只恨不得早早归去。更有妃嫔欺侮她,却被暮璟公子无意遇上,便出手相帮,这一帮,便帮她上了位,直到贵妃这个位置。皇上得知他二人原来一起学习,从没疑心二人有甚私情,还对她与别人不同,她反而生出绮念,也许是深宫寂寞,也许是心有不甘,她想或许在莳花苑里没有圆的梦,要在宫内得偿所愿。

这些,他都明白,却不点破,以致于月贵妃对他变得怨比爱多,甚至努力把司徒初芸同他凑在一起,这种心理早呈畸态,落在看惯世事的凤贵妃眼中,却认为是他与月贵妃有染,直至不屑。

殿门外犹豫了半晌,听得有人声传出来,似有人要出殿门,他闪到一旁隐身不动,原来是公主带了侍女离去。午后凤尘晓在宫中病重昏倒之事,他已得到详报,也知沈诚当时承认了凤尘晓是他中意之人,恰恰在自己向皇上请旨赐婚之后。沈诚此人,当初与之结交时,便是为了琉璃堂盛名,为了以后合作,真想不到会有与之对立之日。

凤贵妃今日颇受折腾,本想着见个把亲戚,可先是在御花园中侄女晕倒,若不是她真烧的不轻,她都要怀疑这是凤尘晓想引起皇上关注的手段。也难怪她多想,自古以来,姐妹、姑侄共侍皇夫的例子并不鲜见。待御医诊断完毕,开了药方,说尘晓是神思过虑,体弱受弱之症,她才放下心来,更兼这病要好好调养,便禀明了皇上留在她凤鸾殿中暂住。

皇上也跟了来凤鸾殿,怕是经此一事,想起冷落凤贵妃多时,用过晚饭才走,这一年中,他崇尚礼佛,男女之事早淡了,月贵妃是他最后一次到莳花苑中挑选出来的,至此宫中已多时未有新人。

送走皇上,凤贵妃好不容易想喘口气,公主又带着人来,还拿了若­干­补品,说是给那位尘晓姑娘。凤贵妃暗叹公主可怜,刚知道女儿早不在人世,又为贼人累心,她来看凤尘晓也许是一种情思的转移,同是女人,自己却一无所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凤尘晓住在侧殿一间暖阁里,公主站在榻边看着她沉沉睡颜,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清醒地知道,她的明珠可没有这等容貌,若有,怕不至于今日丧命黄泉,只是今天那一声娘亲无端正让她觉得熟悉。正感慨,床榻上凤尘晓又呢喃着叫了声“娘亲”,惹得公主掉泪,握住她的手道:“这孩子……怎地一直叫娘亲?同我那明珠一个腔调,我……”

楚云随侍一旁,赶紧替公主擦拭泪水。凤贵妃一看这不是好劝的事,让公主在这里由着­性­子哭一哭也好,这屋中又留有女侍,便悄悄退下歇息去。

楚云看了榻上的凤尘晓,努力想了一会儿道:“公主,奴婢见过这位小姐,她说是小姐的朋友。”

“明珠朋友?”

“郡马,不,那左文华有年出使西疆未回,小姐曾换了装到莳花苑中学种花,只带奴婢跟了去,府里除了我跟楚月,没人知道。”

公主未及细问,榻上的凤尘晓一阵乱动,蹙眉忍痛,公主忙轻声安抚,屋中留着的女侍又拧了帕子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这才好一些,低低地吟几句,却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你们可听清她说些什么?”

宫女们叠声应道:“奴婢们不知。”

“真是可怜,你们好生照应着,我明日再来。”说完带了楚云离去。

她若听清了凤尘晓所吟之语,必定懂得,那是在说:“珠儿很累,很累,娘亲爹爹救我,救救珠儿。”

她在极小之时,公主与驸马刚为她起了明珠之名,小名便唤为珠儿。可惜是病中呓语,重生之后的相逢,便这么生生错过。

公主一走,暮璟公子便进来,宫人均识得暮璟公子,他的官职不算很大,可权势却是有目共堵,见他进来,连忙跪拜下去。暮璟公子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问了些问题,知凤尘晓并无大碍才放下心,站在榻前呆呆地想着心事。他心里那些­阴­暗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有一尘明了,外人只见其风光,无人懂他的苦。

正想弯腰探看她的额头是否还热,却被身后一人喝止:“别动她。”

回身一看,却是沈诚,不禁诧道:“宫中有宵禁,沈公子如何到来?”

“是公主送在下到这里,我想看看尘晓好些没。”

“她很好,沈公子请回。”

“应该是你回去才是,若不是你,她如何会病重如斯?”

“何出此言?”

沈诚走到他跟前,轻声说道:“她自严华寺受惊归来,虽服了丸药,但到底是亏了身子,才会有这一场病痛。”

暮璟公子无语,看着他温柔地替凤尘晓量量额头热度,这会儿她似乎安静许多,脸­色­不再潮红,看着好了不少,暮璟公子又想说话,沈诚抬手制止示意到屋外再说不迟。

离了凤鸾殿,两人并排缓缓前行,走在月光笼罩的宫道上,长久沉默后又同时道:“你——”

这般心有默契让两人相视一笑,沈诚心想,除却私怨,暮璟公子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前段时日,两人虽各有所需来往密切,沈兄暮兄相称也三月有余,说没有一丝遗憾那是假的。今日对立又突然,均觉世事难料。

“沈公子心上人为何会是尘晓?”

“暮大人已向皇上提出赐婚?”

两个男子都直指问题根源,他们明白,皇上未下旨赐婚,沈诚与凤尘晓不算有了盟约,一切还是未知之数。

“我以为从前与沈公子合作还算愉快,今日之局,只是为了尘晓嘛?”

“算是吧,那又如何?”

暮璟公子垂首思忖,似是在做决断,是否为了一个女子中断二人再度合作的可能­性­,他从没遇上过这等难事。最后还是道:“不若你我等尘晓醒来后由她选择,看她是选你还是选我。”

亲情

沈诚闻言止步,抬头遥望星空片刻才道:“暮大人错矣,我不会做任何逼迫她的事,要她来选,你觉得她醒来后面对这种选择会做何想?会如世俗女子一般欣喜或者为难?不,我猜她极有可能谁也不要。”

暮璟公子一想确实如此,他不过是一时冲动说出这样的话,若真要凤尘晓选,从她对他一直冷淡抗拒的态度来看,怕落选的会是他。还说要赐婚呢,便是知她定不会同意,才推迟到花朝盛会那日才说,这是怎么了?想他一向是众女子求之不得的人物,却要这般费心地对她,这是不是报应?

今夜月华正浓,看得清沈诚的向往神情,只觉他比自己幸运万倍,深深地看了沈诚一眼:“你说的没错,她的­性­子……或许你真的比我更懂她。”

沈诚暗中摇头,他自问并非如此,便见暮璟公子也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出神,似乎明白他们之与凤尘晓,不过如浩瀚星海中的星子之与明月,看似相近,其实相远,她的心思谁也不曾明白。

这一晚,这两人仿若多年知交一般月下倾谈,心中都有些怪异,沈诚拱手道:“夜深了,你我就此作别。”

“慢着,宫中宵禁,还是由我来送你。”

“多谢暮大人。不过同为男子,你在宫里呆的这般晚……”

“我在内城有住处,经常很晚才出宫门,并不碍事。”

“暮大人真是极享尊荣。”

暮璟公子恍若没听清他话中嘲讽之意,只是往前走,但见要紧的宫门处的守卫,看到他都躬身行礼,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住处,沈诚只在心中惊疑,由此便可见暮璟公子在宫中的权势,这样的人,到底他有何图谋?

凤尘晓的烧热半夜便已褪尽,睡足睡够后才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屋中一群宫人围了上来,先替她整衣,又是擦拭面容,再将她半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再喂了清水,床榻够大,一宫人蜷着腿跪在床头替她梳发,所有动作都极有规矩,一率没发出声音。到底是在宫里呢,只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处宫殿,昨日在湖畔凉亭边上晕倒时,她见了到爹娘、沈诚,还有皇舅舅,难得的机会她居然不争气地晕倒了。

再看了眼奉上的饭食,没胃口地先搁置一旁,又觉得屋内药气太重,吩咐宫人把窗子打开,窗外正是一丛茉莉,清清花香驱散了药味,宫人们垂手侍立着,没有一点声音。

按当时的情形,她晕倒之后应该是被送来了这里,然后有大夫给她治病,只是这其中她昏睡了多久,凌依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哥他们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有爹娘与皇舅舅,见了她该已认不出来,如今都在哪里?

凤贵妃最先来看她,嗔怪道:“昨日我便见你脸­色­不太好,原来已病着,那为何还要进宫来?”

凤尘晓有些忐忑,“尘晓给姑母添麻烦了。”

凤贵妃想到昨日就头痛:“是够麻烦的,我这里访客不断,连皇上都来呆了半日,累得我够呛。”

“我已大好,这便出宫去吧?”

凤贵妃笑道:“我倒不是嫌你麻烦,只是见了那些人有事没事都往这里凑看着不痛快,你养好再走不迟。不过你可真了不得,来的都是些稀罕客。”

“是吗,都有谁来?”

“先是皇上,后是公主,再来便是那个暮璟公子,还有沈诚,再来就是月贵妃派来的人。”

“公主……也来看我?”止不住为亲人来看她而满心感动,娘亲来看她,会不会认出她?还是母女两心相连,可惜昨晚她没有醒来,那今日会不会再来?

“嗯,她说今日还会来,我看是挺喜欢你的。我只是说了重要的,你认识的,那些不认识的人今儿一早就没断过,全被我挡在外面。”说到最后凤贵妃略带着不屑之意。

“怪了,哪还有不认识的来看我?”

“巴结暮大人的,讨好月贵妃的,还有好奇想看看你的,总之这宫里的人久不闻大事,听说我凤鸾殿里住着个绝­色­女子,皇上颇为关注,便都来了。要知道,这两年宫里没再进过新人。”

这种事怎么可能,她气得脸发白:“荒谬!”

“这世道就是这样子,即使你不入宫,也会是那暮璟公子的未婚妻,因为,他已经向皇上求旨赐婚了!”

这更不可能,她气得脸又涨红:“荒唐!”

凤贵妃捂嘴发笑,很满意她的反应,看来这个侄女很对她的脾气,硬气得很。

凤尘晓重提要求:“姑母,我想马上回家,在这里多有不便。”

“这还得禀明皇上,到底现在他知道你在这儿,万一问一起来也好有个交待。在这宫里他最大,凡事就得有个规矩。再说过一会儿栖臣便会进宫来看你,还有旁的人,喏,那个沈公子,呵,昨天晚上宵禁了还来。”凤贵妃看出沈诚待她不同,语带调侃。

凤尘晓心中感动,留下来,是为了适才凤贵妃说公主今日还会再来,她若是走了便见不到娘亲,沈诚那边还一字未谈,权衡之下还是留在这里养着好处多:“是,尘晓听姑母安排。”

凤贵妃满意地离去,她却难以平静,想到娘亲便阵阵激动,上次扮成琉璃堂的人回家,只呆了一会儿,见到爹娘的时间不过片刻,看都不曾看够,昨日又是一见面便晕倒,若今日娘亲过来,她可得珍惜这难得的时光。说些什么好呢?太多太多,啊,不对,凤栖臣等人先来,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跟他说吧,估计又得挨训了,凤子沂应该不会说什么,他最是疼她。昨日入宫,本是为了沈诚,见他安好才会放松心情,

“你在想什么?”

她愕然抬头,怎会是暮璟公子,不应该是凤栖臣,或者是娘亲,再不然是沈诚,实在不行邬溶月也成啊,怎地他先到?

暮璟公子用充满探究的目光等她回答,每一次与她面对,心中便万分矛盾,既怀疑她又忍不住关心她,向皇上请旨赐婚,说是钟情于她,莫不如说存疑之余有些动心,他想看看她是会同意还是会拒绝,或者说他就是想她同意。

凤尘晓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原来是暮大人,这么早。”

“今日要见驾,我来得早些,便过来看看你。”其实得了信儿立马赶过来。

“暮大人有心,只是小病,我已觉得好多,可以出宫了。”

因着昨夜沈诚之言,他也觉得是严华寺之行才累她病倒,不由深深自责:“我……这全怪我,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补品到你住处,待你将养好些,我必上门陪罪。”

他越客气,她便越惊心,这人喜怒不定,彬彬有礼时最让她害怕:“暮大人言重了,尘晓体弱,不关你的事。”

暮璟公子无奈只得告辞,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低低唤了她的名字后问:“那夜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这样一个走到哪里都有光环笼罩的风流人物,用含着无尽的情意的声音同人讲话,直让凤尘晓差点迷茫,他说了什么重要的话?那夜她只有受惊吓吧,故不受蛊惑,镇定地道:“暮大人说了什么?”

“我说,你不要怕我,忘了吗?”

凤尘晓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扭过头避开他的眼光。怕?是恨才对,她不是怕,若是怕,便不会离开蜗居的小镇,再来到这天锦,她还有亲人在这里,不能让暮璟做伤害他们的事,只是不知皇舅舅为何竟会如此信任他,还有一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让他认为她怕他好了,对她少一些防范,只是赐婚一事是万万不可的。

想到这里她又转过头想跟他理论,但见看着她的那双眸子漆黑深邃,竟比言语中所带的情意还要多,不由一恼,他为何要这种眼神,他凭什么?他不配!

她竭力控制住心头怒火,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怕不怕的,暮大人好走,不送。”

暮璟公子微微叹息终是离去,再没说什么,凤尘晓才发觉自己的心竟跳得飞快,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凤栖臣要到午时才急匆匆进了宫,正赶上公主也来了凤鸾殿,她的心思连自己都搞不明白,看到人家兄妹相见,又感叹自己竟想把别人家的女儿当成明珠,笑自己痴傻,转身便要走。

凤尘晓可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暂来不及理会凤栖臣,掀了薄毯子便要下床,唬得宫人连声制止,御医的吩咐不可不听,要多多休养,她这样赤脚下地还不立马加重病情。

她急切间差点叫出娘亲二字,顾不得凤栖臣还在身边,叫了声:“……公主,别走!”

她面­色­凄苦,一副公主若走便活不成的样子,连带着把公主的心都给叫软了,上前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连连叹气:“不走,不走,你这模样……”

想起自己的明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凤栖臣见妹妹对公主如此行事十分不解,连使眼­色­,示意她规矩些,谁知凤尘晓顺势往公主怀中一靠:“姑母说您昨夜来看我了,多谢公主,您跟我娘亲一样好。”

“是吗?”

她闭着眼重重点头,泪水跟着落下,便让她在娘亲的怀抱中多呆一刻,且不管什么暮璟公子,一尘和尚,重生至今,最最幸福是便是此时。

公主爱极,也抱了她不撒手,爱怜地替她把刚才挣乱的头发理顺,看了她的容貌后又冷静下来,拍拍她道:“可到底我不是呢,瞧,你这兄长还在等着和你说话,好好养病,改日我再来看你,如若你回了家,也可到我府中来找我。”

凤尘晓也知万事不可急切,只得放松自己的手,让娘亲起身离去。

凤栖臣只觉小妹这是大不敬,皱眉道:“你病糊涂了吗,公主如何会和娘一样,尘晓,我看咱们还是出宫的好。”

得与娘亲这般亲密接触,她心情大好,脸上还带着泪水笑眯眯地点头:“是,大哥。”

即便出了宫她也会往公主府去的。

问心

平复下来心情,凤尘晓才发觉凤子沂没有出现,不禁心中疑惑,平日他总说如何疼自己,今趟又是为何没来?

“大哥你怎地才来,我等了大半日。二哥呢?”

凤栖臣打量着屋中环境,觉得有些委曲了小妹住偏房:“早上便没有见他,我有事耽搁到现在才来,一时找不到他,便先入了宫来看你,不让你进宫偏不听,病好些吗?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吗?不如我立刻去禀明娘娘,咱们还是回去休养的好。”

听他似乎要开训,她连忙转移话题:“嗯,凌堂主不是和我一起进宫吗,她人呢?”

“昨日娘娘让她出宫我们才知你在宫中病倒,还是驾前昏倒,皇上没有怪罪已是幸事,尘晓,为何你这般让人­操­心?”他似乎很累,沧眉回来后尽于他作对,已耗尽他在别苑的太多心思,还要每日为花楼之事­操­劳。

凤尘晓回想起第一次在通州大街上见到他的情形,那时以为天下最霸道者,除了皇舅舅外非他莫属,任何人任何事都得听从这个凤家当家人的话,可自那沧眉到了别苑不过几日,凤栖臣明显失却霸气,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她前生为了少女情动而丧身,故今生总是不敢碰触情字,于沈诚,她半是疑惑半是依赖,怎么可能再次放任自己的情感外泄。昨日她为了要知道他的消息着急入宫,也许对他的感觉要比自己以为的更多而不自知,真是那样吗?

于暮璟公子,则是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沉迷,更不要听从叶细的意见,说什么得到他的心再狠狠蹂躏,她没有那等能耐,做不到。

想到凤子沂对她讲过的事,她想了想问道:“大哥,当初为何非要逼得我同徐文藻退婚?”

凤栖臣面­色­一变,本想回避这个问题,又见她目光清纯,并无责难之意,便耐心解释:“徐文藻此人,面相刻薄,非良善之辈,家境中落固然是其中之一,另外我看出他为了往上爬可以不计一切,果然,他进京后的言行,无一不证明我没看错人。”

徐文藻是好是坏她真没有在意,她只是问:“可是大哥,若不是你暗中使绊,他说不定顺风顺水升官发财,又或者攀上个有权势的岳家,无需做那这些下作的事,很大程度来说,你是促成他这么做的人,对不对?”

他忽然发起怒来:“此时你提这些作什么?难不成你见他以后,又有了别的心思?”

凤尘晓吓了一跳,又看看屋中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话锋一转问道:“沧眉姑娘好吗?”

“她自在别苑好好呆着,只是心情不太好,若碰上时你多担待些。”看得出他有些紧张那个沧眉姑娘。

她一时间有些羡慕沧眉姑娘,有人惦记了她几年,这样的情感深沉而真挚,虽然有过往的伤痛,但起码是真心。故想帮帮她:“这个我省得,我知大哥为了沧眉姑娘的事烦恼,难道大哥没想过原因吗?”

“你又知道了?是子沂告诉你的?”他有些赫然。

她自顾自说下去,分析着原因的同时也在想自己的事:“因为大哥你只是想着凤家如何如何,若当初你听从心意娶了她,又哪来今日这些闹心事,青楼女子我不知是什么样子,可是人一里弄分了三六九等,那么便有了互相嫌弃,嫌人身份不好,嫌人容貌不好……这些不过是为了情不真意不切!”

一想到自身不禁气苦,这些都是天生的,怨不得旁人便得怨命!

凤栖臣拍抚她道:“莫气,你不是我,不知我当时为难处,自古以来这世间众人,莫不是分了三六九等,我不能让凤家名声在我手中毁去。”

她替沧眉不值:“凭什么,这又不是她自愿的!相信她若有能力,也愿生在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谁愿受这种零碎之罪。”

“你做甚这般激动?同样我也不是自愿的,你以为我愿意?你也不想想,若非你家世好,相貌好,何来暮璟公子与那沈诚倾心,不对,家世好也不行,适才公主不是来了吗,她家的女儿身份不尊贵吗,家世不好吗,可只为了貌丑,遭夫君谋害,你说这些重要不重要?”

重要,重要的不得了,哈,对,她是因为太丑,沧眉是因为太美丽,让大­妇­为难,原来太美也不是件好事。她不知自己此刻面容是否已扭曲,只是颤声问道:“容貌,当真便是她身死的原因吗?”

“这我可不敢妄言,此案不是正在审吗,只是我猜,不管为了什么,嫌她貌丑要占起码一半的原因。”

凤尘晓愣愣地看着大哥,他是男人,自然想得会同左文华一样,知道他嫌弃她,可没想到会这么绝情,她是该大笑还是大哭?只为了她天生命苦,活该被人抛弃甚至遗害?

“我家尘晓长大了,会替大哥分忧,别担心,没有大哥做不到的事。你好好养病,我好早日接你出宫。”

一个一个的来过又走,宫人再次奉上饭食和汤药:“请小姐服药用饭。”

她无动于衷,为了凤栖臣说的话难过,默默地想着心事。沈诚过了凤贵妃那关,来探望凤尘晓,宫人轻轻通传,里面却没有声息,进得门来,只见她身着单衣坐在矮几的长毛毯上,长发松松披在身后,泪眼低垂,神情惶然,颇似初识之时,在秋冷山庄,她便有过这种神情,彼时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离了家人的照拂,又差点身亡,心中惊慌才会惶惶不可终日,那现时她又是为何?

他来到她身边,半跪着扶转过她的身子:“尘晓,怎地哭了?”

“我……哭了吗?”她用手在脸上一抹,果然有泪,一旁宫人见势又将饭食和汤药奉上:“小姐还未用过饭,药还没喝。”

沈诚猜不透她的心思,顺手接过药碗柔声问:“先把药喝了,嗯?”

药尚温热,宫人一直凉了便热,再凉再热,只等她服用。凤尘晓看他一眼,顺从地接过来喝掉,苦意泛上心头,倒让心中有了决断,转头对屋中的宫人道:“你们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奴婢不敢。”

“那便先回避一下,可好?”

“是。”那些宫人这才退下去。

她先问紧要的:“你为何一进宫便没了消息?知不知道我们在外面等得心急?”

沈诚也不浪费时间,简要说了情况,皇上把左文华提进了宫,怕再有人行刺他,就留在了宫中诊治,看来他很重视这件案子,毕竟事关明珠郡主,沈诚也不能出去,得等左文华醒过来,可是他伤势太重,那一剑正中他右胸,本来人心偏左,他却在右,恰恰伤了心脉,只能说他不好。

原来凤子沂费尽心力往无关紧要的右胸刺上一剑,却歪打正着刺中他心,没有丧命已是造化。他不醒过来,几人盼着出现的场面就不出来,心焦也没有办法。

“那他如今还未醒过来?”

“是,不过照我看快了。”

想到皇舅舅日前的言行,她不由担心:“皇上他为何要让暮璟公子来审,明知他二人从前结交。”

“皇上极为信任他,万事皆由得他作主。我觉得我们能查到这里,已不能再前,只有静观其变,看左文华与他会有何反应。”

凤尘晓埋首入膝,闷闷地道:“我觉得这都是在无用之功,看不到结果。”

沈诚跪了半日,腿早已麻木,拉了她起身:“别想那么多,来,吃些东西,你刚好了些,若不吃饭,身子会虚的。”

“不,我不想吃。好吧,实际上还有一件事让我极其困扰,”她拉他来到窗前明亮处,茉莉花前伊人蹙眉,认真地问他:“你说说,我这副容貌如何?”

沈诚不明所以,淡淡一笑,伸手探出窗外摘了朵盛开的茉莉,放在面前深深一嗅:“丽质天生自是无人能及。”

说完将那枝茉莉为她簪在鬓边,只觉人美花娇,无与伦比。

“你!”从没见沈诚如此大胆动作,使得她腮上飞红,又恼这人严肃时刻却轻挑不已,别转了脸一口气问出:“我不是这个意思,想问你,若我并无这等容貌,而是其丑无比,与那明珠郡主一般,你又如何?”

“如何?”看着她坚定的等他回答,才知道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可他在开州救下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容貌,当时还误会她投怀送抱,曾厌恶地离去,容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可若真要象明珠郡主一般呢?他还真没想过。

“很为难吗?”她难掩失落,终究无人能做到不在乎容貌只在乎人。

“非是不能回答,而是想知道你所问何意。”他­唇­解略勾起一丝笑意:“我能否将这句话的意思转化为——如今你我情深意厚,若你再不复美貌,问我会否抛弃你?这么说来,我倒有兴趣了。”

“你……还没回答我。”

“那么你听好了,”或许地点不对时机不对,面对她的疑问他长吸一口气:“还记得你我初识在哪里吗?是,秋冷山庄,可自从通州再相逢后,我才渐渐对你动了心,一直觉得,都不曾接近你的心思,只有此时才觉得与你亲近不少,两相交而贵知心,若你我心意相知,有无美貌都不重要。”

“好,好一个两相交而贵知心!”嘉庆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旁还站着凤贵妃,正含笑望着两人。

出宫

居然被人听到这些情意绵绵的话,两人都觉得尴尬,可又不能着恼,立时跪拜下去,嘉庆帝与凤贵妃近前示意二人起身,一起坐下说话。

嘉庆帝年不过五十,貌相清矍,狭长的眼角还留有当年率军出征,神勇纵横的风采,少时的明珠,最爱听他在闲暇时为她柔声讲述关于花的故事,小小的她,最是钦佩皇舅舅的博学,他曾言道:“若能留得春住花不残,则日子好过多矣。”

彼时凤尘晓已渐渐明了容貌的重要,并不明白他为何要说日子不好过,原来他一直生活在煎熬之中,而她只为自己貌丑懊恼,满心纠结在为何只得她一人貌丑,如今想来,他当时定是想到了极不开心的事,才会那般感慨。

几人坐得不相远,凤尘晓发现嘉庆帝身上若有若无的一股檀香味,并不是从前闻惯了的龙涎香,且手掌上有一串佛珠,行动间不曾取下,随时都握在手中,才知他是真的潜心修佛。

这还是当年早与当初的皇上的皇上吗?又想起近日城中大兴佛事,又与一尘相近,即便她不太懂朝堂之事,也隐隐有种不安。

嘉庆帝收起笑容问沈诚:“你便是琉璃堂的沈诚?”

他不卑不亢答道:“正是。”

“适才我见过暮璟,那左文华已醒,你此番可出宫去,奉药之功,则当另赏。”皇上淡淡地腛产

凤尘晓闻说左文华清醒,心中一阵刺痛,他受了那样致命一剑竟然还能醒来,只能说天无眼,注定今后还有得纠缠。也好,她到今日也没想明白,左文华要害她至死,便让她亲自来问一问,究竟她如何得罪与他 。

沈诚一愣,原来左文华已经醒过来,如此也好,他恭声道:“谢皇上。”

嘉庆帝一直对暮璟心存愧疚,见沈诚与凤尘晓这般情形,心下不忍,只想着得另作补偿,却不曾改变初衷。

“你便是那凤家的女儿?”

凤尘晓心中苦笑,原先是盼着亲人相见,可见了亲人又不能相认,顶着这一张陌生的面庞与他们说话,似隔着万水千山,痛苦也许,微敛心神,她应道:“正是。”

“嗯,瞧着比昨日­精­神多了。”

凤尘晓趁机道:“多谢皇上、贵妃娘娘照顾,只是尘晓在这宫中到底不合规矩,又无甚大碍,可否回家休养?”

嘉庆帝转向凤贵妃:“贵妃的意思是?”

“臣妾也觉得出宫好些,省得家人日日要进宫探望。不过今日已晚,还是明日出宫的好。”凤贵妃当然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又道:“皇上,尘晓与公主颇是有缘,她昨九到已来了两次,十分喜爱尘晓呢。”

“是吗?”嘉庆帝目光深沉看向凤尘晓,这个女子……有何奇特之处,暮璟与那沈诚皆倾慕与她,皇妹也喜爱她,只为了她容貌出众?但又看得出此女目光清纯,不似狐媚狡诈之人,皇妹她承受丧女之痛 近日为了郡马一案苦闷郁结,该是把此女当作明珠来看,若她能缓解皇妹的苦闷也未尝不是好事。

踏出宫门,凤尘晓有些恍惚地驻足回看,今日天­阴­有风,明瓦红泥的宫墙,巍峨的宫殿,这些明明都是从前熟识的景物,为何有些陌生?难道她做不得明珠,心也不再是了吗?

“三妹妹在想什么?”凤子沂带了些侍从离宫门不远的地方,却不见大哥和梧桐。

她没有多想,只叫了声:“咦,二哥,你和大哥从不一路吗?”

“大哥有些事耽搁了。”他只是简单带过,过来拉了她的手扶她上轿,临放下轿帘时沉吟停顿,想了想却没有言事,扬声吩咐:“回家。”

他这般犹豫倒叫凤尘晓担心起来,碍着有人不便相问,强忍着 回到别苑,刚一下轿,便瞧见凤三立在门处,见了她眼睛一亮,迎上前道:“小姐回来了。”

“怎么,有事?”

凤子沂与凤三对视一眼,后者面有不忍:“小姐病体未愈,正该好好休养,回头我再向您禀报。”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今日家中透着股诡异之气,到处安静的不象话,凤子沂与她慢慢走回去,凤三跟在后面。

“二哥,别苑出事了吗,怎么死气沉沉地?”

“出了点小事,不过已经没事了。”

“哦,我还以为……”她以为府中死了人,但想想说这话多不吉利,又言道:“对了二哥,上轿前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凤子沂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比她这个带病之人走得还慢:“你不在这两天,一品花韵有人来找,我本想问问你,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可又一想你还病着,便算了。”

“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已经大好,这两日天气闷热,怕是要下雨,这些日子天好是好,只是一点雨水也没有,我听梧桐说,严华寺已办了几次求雨的法事,终于要下雨了呢。”

她望着天边那黑鸦鸦的乌云,奇怪还未到午时,竟似满合暮­色­,突然又起了狂风,凤子沂道了声“怪哉”,顾不得礼数,拦腰将她抱起,他抱得很紧,却又不觉得难受,似爱若珍宝将她环在身前,施展轻功只得片刻便到离得最近的园子。小心地放下凤尘晓,早有驻守在园内的丫鬟过来服侍,看着她的眼神却和往常不一样。她浑没在意,乍离了他的身子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不是真的二哥,脸红着问道:“凤三呢?”

“许是怕大雨马上下来,去管别的事了吧”

正说话间,雨滴啪啪打落下来,青石路面上很快聚集了深深浅浅的水面。凤尘晓吁了一口气,笑道:“亏得二哥见机得快,不然咱们都得淋雨,只是这雨不知下到何时。”

这样说稍解了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凤子沂笑道:“从前在家,你在我园子里学这学那,现如今困在这里正好考考你有没有忘记。”

她不感兴趣地摇头:“那些都没什么用处,有时费尽心力去做的事,却永远达不成。”

想到左文华,她轻轻叹息,怨恨有何用,能让她给苍天换个方向,往回走,阻止一切可以发生的事情才最好。望着遮天雨幕,她幽幽叹了口气:“便拿左文华来说,要二哥这么辛苦地冒险作戏,本以为他该死的,却还是活了过来。”

听她要软言相求,替谁说好话,怎料却说了出人意料的话,“怎么,你很希望他死吗?”

她很希望他死吗?凤尘晓在心中暗暗重复这句话。她不知道有多想,有时她忍不住想对凤子沂提个疯狂的要求,便是让他们替她杀人,杀了左文华,杀了暮璟公子,早些让她解脱……自然这些不过是想想而已,无奈叹道:“如他这般心狠杀妻之人,难道不应该死吗?”

凤子耐心地道:“没错,他该死,可是与咱们真没有多大关系,还是见好就收,可好?”

“什么是见好就收?我不明白,再说这两日我在宫中见到了公主,她对我很好,嗯,明珠郡主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怎会这样,你如何能讨得她的欢心。”

一想到与娘亲之间有了联系,她便禁不住微笑,喜滋滋地道:“可我就是喜欢她,公主还要我出了宫后到府里找她,所以她的事便是我的事,咱们不是没一点­干­系。”

他明亮的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她:“你这样说太过牵强,早在没遇上公主前,你便已对他二人莫大的兴趣,早早给他们定了罪,这说不通。”

“他们都不是好人。”和着吵杂的雨声,她微闭上眼给自己心里顺气,唉,凤子沂终是觉察到不对劲,故今日有意无意想问个明白。

“照推断暮璟公子应该只是听从了左文华的授意,毕竟他与那明珠郡主并没有仇怨,这事到现在我还未明白,暮璟公子为何要这样做,是否……”他说着说着觉得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那么多的事无法说通,也许会有更大的­阴­谋有待查证,而尘晓,她是如何同这些有了纠缠呢?问她也不说,只是一味的回避,但觉这个神秘的三妹妹,有太多是他不再懂的。

无论是谁授意,谁动手,在凤尘晓心中都一样,她不会停下。眼见着雨势渐歇,她叫来个丫鬟,吩咐她去找梧桐拿伞来接她一下,既然凤子沂要停,那么便让他停好了,这种事强求不来。

小丫鬟却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利落:“小姐……那……不……”

“怎地哆哆嗦嗦?我又不会吃了你。”

凤子沂挥手让她下去,叹道:“她不是怕你,是怕那个梧桐。”

“梧桐?这丫头又做甚好事了?”

“她……自尽了。”

凤尘晓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第二个念头是不相信,梧桐虽然与她并不亲厚,但总算是跟了这么远来伺候她,只是两日不见,便死了呢?

“这是何故?”

据凤子沂讲,那位沧眉小姐趁着凤尘晓不在,又拉梧桐过去服侍,当然是为了梧桐曾是凤栖臣的通房丫头,她自那夫家的大­妇­处学了不少手段,都用在了梧桐身上,昨天夜里梧桐突然不见,清晨才发现身子浮在别苑中的湖面上,已死了多时。

怪不得她回来后凤子沂同凤三欲言又止,怪不得这满苑里静悄悄与平日不同,却原来生生逼死了一个大活人。

“便这么死了?我去找大哥!”猛地站起身一阵晕眩,才发觉自己竟是浑身颤抖着,怒到了极点。

“大哥没去接你,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知你定会生气,才禁了沧眉的足,又躲了出去。”

她面无表情地道:“我很可怕吗?他这是理亏,躲有何意思,初一躲过还有十五,况且,还有一个在呢。”

说罢推开了凤子沂,直直往那女人的小园行去,连伞也不要了。凤子沂怕她淋雨病重,也顾不得她醒来后责怪他,伸指急点,先放倒了让她休息再说。

沧眉

凤栖臣倒不是全然为了躲避凤尘晓,距离花朝盛会不过十日,他恨不得日夜都在宫门那里驻扎。那日在凤尘晓的提议下,烦恼多日的花楼一事总算是有了头绪,适逢多种花木花期来到,材料充足,初初形状做出,他已经预见到那一日,富商显贵云集面前,凤家会夺得怎样的风采。

天­色­终是黑了下来,日间的一场雨让闷热的空气一扫而光,凤栖臣返回别苑,凤三迎上前为主人接过马鞭,奴仆跟着送上面巾,他踏着还有些湿漉漉的青石路面气走到厅堂内坐下,张口就问:“回来了?”

凤三如何不明白他所问之意,回道:“三小姐午时便已回了别苑。”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二少爷带她回了自己的明苑休息,未苑那里还未得回,不过小姐已知梧桐的事,本想去寻沧眉小姐,只是被二少爷给拦住。”

他有些头痛,没想到子沂会在这件事上帮他。凤栖臣一向做事果决,却在这件事上犯了难,刚承诺沧眉要一意待她,再不使她受伤害,偏生又出这等事,小妹虽与梧桐算不得亲近,可看得出不会善了。

明苑那边,凤子沂正做最后的努力:“大哥这些年也不容易,你这一去……”

“我不过是见一见未来的嫂嫂,这也不行?”

凤子沂苦笑:“见她做甚?明知道没用,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怎么着,人死了就不必为她讨回公道?那梧桐也未免太过可怜。”她想到自身,心中悲哀阵阵。梧桐近日常默诵佛经,整个人似有了寄托,凤栖臣与沧眉如何,都已是过去,难道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也不成?沧眉此人太过狠心。“我不明白,大哥把梧桐当作了什么?”

凤栖臣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闻言皱眉不已,听到这里推门应道:“只是一个奴婢,一个丫头,尘晓,你别太不懂事。”

凤尘晓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又转头问凤子沂:“我没听错?这是咱们的大哥吗?”

凤栖臣觉得此情此景便象是当初她执意要去见徐文藻那一幕,也是兄妹三人这般对峙,小妹便是这样用怀疑的口气质问他,一如此时。

凤子沂苦笑,这些日子他总疑心凤尘晓不对劲,不再是从前的三妹妹,今日看来,他错了,她一点也没有变。

凤栖臣揉揉眉心,苦恼不已地道:“见了沧眉又如何,她也正在懊悔,难道让她抵命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吭不哈地任此事平息,我来问你,梧桐的尸首呢?她的后事可有人打理?为何府中人心惶惶?你真觉得沧眉她在懊悔吗?”

“我……”凤栖臣哑口无言,这些事自有凤三去料理,梧桐的尸体应该已早早葬掉,一个丫鬟也无需办理后事,再说这里又不是郴州,她家人也不在此,办什么后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原先是你的通房丫头,而且也是为此才送了命,大哥,你就这么无情?”

也许是她的错,当时不该答应带她入京,都怪她,明明与梧桐并无深交,只是贪她服侍的好,一时为她的痴心所感动,谁知却是带她走了条不归路。

“即便不能拿沧眉来抵命,也不能任她这般猖狂,否则苑中人人自危,回了郴州又该如何?”

凤子沂欲言又止,看了看凤栖臣的面­色­又提醒道:“她的情况不同,你还是别去见了。”

“怎地二哥你也如此?难道你也如同大哥一般,拿弱女子不当人看?”

“不是……我是为你着想,听二哥的话。”他难得跟大哥意见相同。

凤尘晓正欲再问,凤栖臣疲倦地摆摆手道:“子沂,你让她去,随她。”

凤子沂无奈送她去了沧眉的住处,在院门外交待:“你心中最好有个准备,那沧眉在夫家颇吃了些苦,言语定是极为尖酸刻薄,懂吗?”

“多谢二哥,我理会得。”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梧桐讨回公道,见了沧眉又能说些什么,她最不善与人相争,

她一进房,屋中几名丫鬟连忙停下手中活计行礼,桌前一名女子坐着没动,直直地看着凤尘晓。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容颜秀丽,只是面上许多淡淡的伤疤,天气渐热,旁人早换了薄纱衣,她却周周正正的穿了对襟立领的春衫,扣得严严实实,脸上满是戒备。

凤尘晓对着屋中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慢,都走了我如何吃饭?”她脸­色­不豫,被人无视好像不太好。

却原来她正用着饭,小丫鬟急急对着凤尘晓行个礼,又重端起碗来喂她喝汤……

“先下去,我说完话便走。”到底她是正牌的主子,说话有份量,几个丫鬟悄声退下。

“便是你害死了梧桐?”

不知为何,她一直端坐在椅中,动也未动:“别这么说,我只是动了动嘴,说了她几句,都怪她自己想不开去投湖自尽,非要挂在我名上,要我当恶人吗?她自己不愿活着,我也要负责吗?”

“可你觉得一点责任也无?大哥说你也在懊悔,我看你自在地很,无半点懊悔之意。梧桐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逼死她,只为了她曾是大哥的通房丫头吗?”

沧眉一笑:“自然,我与她无怨无仇,不为这个还能为何事?”

“她现如今又没有碍到你!”

沧眉淡淡地道:“我怎知她以后不会。”

“一条人命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值?”

“自然,人命算得了什么?你是闺阁千金,怕是不知道会有人日日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吧,有时候,死是件很奢侈的事。”她带着浓浓的嘲讽,不避屑地看着对面这位小姐。

“谁没受过苦,我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曾经……啊!”她一声低呼,只因为那沧眉猛地将一直垂在桌下的双手举了起来,十指或长或短,竟是每根都被截去了一节或两节,有的甚至从根部截断,凤尘晓几时见过这等恐怖的情景,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沧眉带了些狰狞笑意,问道:“怎么不说了?你以为我象你们那般娇弱,吃饭还需要服侍?我是不得已才需要人服侍,否则,我只能象狗一样,用嘴去啃,你要不要看?”

说完便用那些残指拨过来一些饭菜在桌边,低头便啃了起来。

凤尘晓惊魂稍定,想到凤子沂说过她原先被家中大­妇­所虐,为之叹息,她常觉得最惨莫过于自己,却原来有人更甚,活罪更让人惊心,叫道:“莫要这样作贱自身,我唤人进来给你整理。”

“怎的,凤小姐不打算兴师问罪了?”

“你也是可怜人,岂不更应该明白梧桐之无辜?”

“可我只是把自己的惨状让她一一观看,吓了吓她,她便去自尽,我若如她一般,早死过无数回,你要我为她偿命吗,好啊,来吧,来拿了我去,自尽的念头我时时在想,可总下不了这个决心,正好,你来动手,我是不想活了的。”她又哀哀哭了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腿:“这腿也是废了的,似我这般残废,更配不上凤家大少爷,我活着无用,早该死了才好。”

凤尘晓受不了这种惨状,流下泪来:“那些人呢?施暴的人呢?你恨不恨?”

“如何不恨,这几年我日日在恨,时时在恨,现在那些人都死了,哼,整座府都被烧了­干­净,一点残渣都没留下。”她目光平静,仿佛已过去了很多年,突然透出股凄厉之­色­:“我最恨的就是你那大哥,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这样,这四年来,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人来救我出去,他倒好,还有了通房的丫头,哈哈,你说我怎能不恨!”

说到最后已痛哭出声。

“这……”恨都是相同的,当渐渐知晓了自己身死的真相后,她也曾恨过,身受生死经历,而左文华却在与楚月逍遥,还有了身孕,那恨的滋味噬心腐骨。

她低低一声喟叹:“我明白了。”

与这样满心恨意的女人再多说也是无谓,她推了门离去,留下沧眉一人痛哭。

凤子沂默然静立在院外等着她,又察觉到有些不对,细看竟是泪流满面,不由心中绞痛,拉了她立刻离开这里,住未苑走去。

又是月下同行,凤子沂微叹,又替她擦去泪水:“见到她了?”

“我看到了沧眉……”即使沧眉当初只是一青楼艳妓,那也是风华正茂,突然间被打入了尘埃,莫怪她接受不了。她怕那就是她终生的写照,只剩下恨。泪水并不是为她而流,为自己,为了梧桐,为了所有不幸的女子。“怪不得同住别苑,我却从没见过她,原来如此。大哥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你这些日子只惦记着左文华之事,哪会留意到别人的不对。”

“二哥你话中有话,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怎会,只是凌依她托我给你送来补药,身子好些的时候往琉璃堂走动走动,清风也问你好些没。沈诚午后派人给你送来的东西,我已经给你放在未苑,呆会儿你自己看。”

凌依那双有些幽怨的眼神浮现在她眼前,凤尘晓不由沉默,“凌姐姐说了什么吗?”

“她是个奇女子,秋季会随着商队出海,传闻在遥远的天边,有一个神奇的国度,常年不见冰雪,我都快被她说动,远航一番。你对沈诚到底不同,二哥有点对不住你,其实他进宫那几天,我很清楚他是否安全,不说是想试试你对他到底是何心意,谁知你竟为了他执意进宫,又在宫中病倒,凌依多半是亲见他对你在乎之意,才会心灰意冷往海外去。那么,听说皇上要为暮璟公子赐婚,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她摇头道:“没有,那只有看左文华那边会怎么样,如今他已醒来,若暮璟公子提审,那么,正是二人对证之时,我只担心暮璟公子会真的杀人灭口。”

“不怕,我自会盯紧了。”

她重生最大的幸事便是有了这个二哥。

等待

凤尘晓找来凤三,要他将梧桐的尸首化为骨灰后妥善收好,待返回郴州时,再交还给她家人,届时为其厚葬。至于沧眉此女,她不欲提及,每次想起都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厌恶,连带着与凤栖臣也不愿多见,日日与凤子沂相携往琉璃堂去,她越来越爱与凌依、清风在一起,凌依虽在西北商路上打拼许久,年纪轻轻地却也曾跟着商船出海,连番话也能讲上几句,听凌依讲述她出海的经历,凤尘晓艳羡不已,也明白了凤子沂为何要说她是个奇女子,瞧她对着自己与沈诚那般自若的神情,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其间她曾往公主府去过一趟,谁料公主并不在府中,日日都要往宫里去催着嘉庆帝将左文华正法。可不知为何,暮璟公子并不急着开审,公主推得动皇上过问,他也只以伤者刚刚清醒,连话也未能说上几句为由,一直拖着。凤子沂倒是笃定他不会拖上太久,只是怕他另有动作,着人加紧了探查。左文华清醒后,并没有他们所想那样与暮璟公子反目而道出真相,看来这次的刺杀充其量只让二人互相有了猜忌,或者还让暮璟公子提高了警惕,他可能已想到是有人要挑拨他与左文华之间的关系,他所图谋之事说不定已被人知晓,依他这般深沉的行事作派,必然做足了准备迎接有心人再次的挑衅。

沈诚近几日却忙了起来,嘉庆帝所言的打赏,却是有意召纳他及琉璃堂走上皇商这条路,还再次传他入宫相见,一是看中琉璃堂自身优势,二是觉得他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曾听人讲暮璟公子与之以前也是知交,更是看中,嘱咐二人不可为一女子斗气,言语间许诺为沈诚择名门闺秀来赐婚,刻意安抚他的情绪,大有让二人亲近之意。

真难为他潜心修佛之余还有心思做月老,沈诚没有当面强硬拒绝,也没有表态同意,只是趁着方便行事,多做了些有利于琉璃堂今后之事,与暮璟公子也恢复了来往,仿佛二人之间只不过曾为了凤尘晓心生微隙。而沈家的族人在京中等了这么久,终于又等来与暮大人相交的机会,日日往琉璃堂来,沈老太爷与沈父沈母更是住下来不走,凤尘晓与凤子沂来这里找人也直接避到后园那片石林树海里去。

前堂只留了清风这个毒舌应付着几个又不能骂又不能打的长辈,他明白沈当家便是被这个老头给赶出了家门,如今看沈当家又风光了,才来拉拢,心中不耻,每每说出的话都将沈老太爷气得发抖,可又使唤不了琉璃堂众人,见了沈诚提起,他只是不理。

沈诚每日再忙,午后也要抽空回堂里一会儿,见凤尘晓一面,完全不想同自家的长辈碰面,凤尘晓不解:“你那些家人,真的不用理会?”

两人正在池子中间的小凉亭里闲谈,沈诚知她近日在家中不快活,眼见她清瘦了不少,让人送上各­色­茶点,正劝她多吃些,闻言道:“沈家目前已是最盛时期,若如他们所想一步跃入世家之列反而会影响今后各地的分号 ,只有稳步前行,将来或可有那么一天,前提是四大世家有了变故。”

她也在为家人烦恼,虽然这些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见他微皱眉,便也不再继续提起:“我不太懂做生意,你这么想定有你的道理。”

“过谦了,一品花韵你便做的很不错。”他想起属于二人所有的”一品花韵“,心中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你和魏娘他们做的好,我何曾管过?柳柳前些日子来信,说独自一人撑得很吃力呢。”她很想念柳柳,尤其是近日得知沧眉这种人的存在,虽不说感同身受,可到底有些物伤其类。她回想起当初在明德镇那段平静的生活,当时曾迷茫过要不要报仇,后来想通放弃报仇未必就会心安,还有爹娘亲人,她不能放弃,只是面对仇人的痛苦,等待结束的过程,太过不易熬下去。

他柔声问道:“怎么,尘晓是不是想回通州?”

“对,还想明德镇,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去。”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暮璟公子背后谋划的事一定不简单,她没有把握阻止。

她面上的悲怆之意让他心疼,只是回通州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但随即一想可能与暮璟公子有关,这才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事。

“一定能,你若想,我随时陪你回去。”

“好,我想柳柳,还有徐大娘、柳老爹,连王生和他家的花店……”

沈诚不愿她太过伤感,笑道:“你喜欢种花,我们也开家花店,若是你喜欢明德镇,就开在那里,你这么能­干­,那王家花店一定被咱们挤垮,哈哈。”

她也不禁莞尔,跟着凑趣道:“那可不成,人家王生可是被通州的大户沈家给请了去的,有权有势,岂是我等平头百姓能惹的?”

原来又绕到了他沈家身上,二人均觉有趣。沈诚暗想:“不管到哪里,只要能与你一起。”

看着她面上少有的真心笑容,他又递上些点心:“你再吃点,听凤兄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吃得更少。”

“天气闷热,暑气越来越重,吃得少也是正常。”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接过来细细品尝。

他撑了下巴看着她吃,满面笑意:“你这些天日日来我这琉璃堂,可知我心中作如何想?”

凤尘晓愕然,不明白他是何意,只听他接着道:“我想着莫非宫中那次我一次倾诉感动到她,故日日来与我相会,我也每日腾出功夫只为与你见上一面,如这般说说话便满足了。”

她脸上一红,放下手中糕点。沈诚又自悔孟浪,忙道:“当然不会,我也听风兄说了你家中之事,别再难过了,又不是你的错。”

她不无怅惘地道:“我想我难过并不是为了梧桐,也不为那个沧眉,而是为了自己。”

“此话怎讲?”

她站起身,走到亭边,扯起小亭顶上垂下的紫藤花枝蔓道:“梧桐太软弱,自小为奴,听惯了主子的命令,只为了主子的意愿而活,心志便如同这花树的枝叶,只懂攀附着别人而生。她说不再惦记着有大哥的疼爱,可是当沧眉出现且为难时,生生自尽去了,太过不可思议。沧眉又太决绝,她用恨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当她该恨的人都已死去,那时又该如何?”她说了一堆跟自己无关的话,然后又低下头去,仿佛在措词该怎么说才好,半晌才道:“我既不想太过软弱,又不愿用恨意才能支撑自己过活下去,两相为难,故而难过。”

她这般年轻,又无沧眉那种特殊的经历,何来恨意?沈诚一时想起她曾遭人退婚,还为此差点丧命,难道是在说徐文藻?凤子沂曾在他面前提过徐文藻此人,说是极具才华,她这般恨他,是否尚有情意?

“那就别恨。”

她却摇首:“在这点上,我理解沧眉,消除恨意是不可能的,同样,我对暮璟公子的恨,永远也不会消除,我非圣人。”

沈诚一直不懂她为何对暮璟公子要特别的关注,原来只是恨意。究竟她为何要恨暮璟公子,两人之间有何纠葛,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那人,并不是喜爱,并不曾动心。

凤子沂匆匆来寻,原来是左文华那边终于有了进展。其实也不算是进展,先前太子殿下为了左文华一事向嘉庆帝进言求情,被嘉庆帝一怒给撵出京办事,直至今日才回。这个太子是个莽撞之人,觉得左文华是个难得的合心思的伴儿,倒是唯一真心为他,回京后听说遇刺一事,便去探望,被暮璟公子的人拦下,起了争执,太子殿下直指暮璟公子受人指使,便是他下手刺杀左文华之人,胡搅蛮缠一通后,暮璟公子被逼着明日开审。只是此事关系到皇家体面,地点便设在宫里,几位皇室成员旁听,此外再无他人。

凤尘晓有些发急,左文华一直死不承认罪行,明日又是暮璟公子主审,即使他怀疑是暮璟公子要杀他灭口,也不会当场招供,更不会说出与暮璟公子勾结之事,审又有什么用,爹娘明日定是要去的,只怕他们会再次失望。

她猜测道:“你们说,暮璟会不会趁此定他无罪,皇上那么信任他,说不定真会如他所愿。”

沈诚也不敢确定:“这几日他一直拖着,会否已有了对策?既然想让左文华无罪,便要找个替罪羊了,楚月已死,一切都推在她身上也是会的。”

凤子沂没有二人这般担心,他不太在意是否查清明珠郡主死因,只在乎能否让暮璟公子拉下水,早些完事才能让凤尘晓放心。

严华寺中,晚课后的僧人们各自回了僧房,正殿里空荡荡的,只余下浓浓的香火味,暮璟公子跪在佛前闭目许愿,忽闻身后一尘嗤笑道:“施主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他只是闭目微喃,完了睁开眼又拜了三拜,起身进香后才转身道:“即便是无用之功,唯求心安罢了。”

一尘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可你能心安吗?你杀了那个女子,如今才来不安,世人真是可笑!”

“在大师眼中,我等自然是痴人,可在我眼中,大师也是痴人。”

一尘不语,他与暮璟公子合作至今,突然看不透他。

“你又要上山去?”

暮璟公子并不作答,他每到心烦意乱之时,便往山上一去,这已成了惯例。

“莫要让那些东西乱了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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