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岩壁上飘下一道人影,身形半跪于地:“恭喜公子觅得奇花,公子?”
暮璟公子将手中尚有温热的尸体放到地上,伸手摘下一株洒有她血液的铅华,为她别于衣襟上,轻轻道:“她身份尊贵,你要好好安葬,可也别让人察觉了踪迹。”
重生
入得阎王殿,休得望山归。
明珠郡主浑浑噩噩来到了阴间,远远地鬼影幢幢,看得她心惊胆战,就这么便死了嘛?公主娘亲与驸马爹爹怕还不知道她如今的遭遇吧?郡马呢?那个与她貌合神离的夫君,可曾回来,可曾得知?如此甚好,能摆脱她这个丑女,郡马终于可以松了口气吧?一瞬间满心凄惶,她着实不能相信自己已死,可脚下虚浮,浑身无力,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到底是事实。
只是为何衣襟上有朵带血的铅华,它不是不能离开那片生长之地,难道花也有魂魄吗?这让她想起那暮璟公子,连带着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死去。终是污了一朵他看重的圣地铅华呢。她把这朵带着她心头之血的花从衣襟上拔下来,拢入了衣袖。
究竟那个暮璟公子为何要害她?她一路飘荡着分析原因,虽为皇室中人,她只是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女子,又没牵扯进去什么争斗,死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暮璟公子可算是间接成全了她。不过她又没哭着喊着求他来了结自己的性命,这暮璟公子凭什么自作主张杀了她,她并没有活够,好久没去驸马府看父母,那还有自己心爱的兰花,以前郡马府里不能养花,她把一些实在难以抛弃的花草寄养在那里,时不时探望一下,这下可好,再也见不到它们了。还有花糕花酒花果子,楚云楚月和奶娘……
虽然这二十一年她过的善乏陈足、波澜不惊,可还是留恋人世想做个人,呜呜,这个该死的暮璟公子,她没想过要糟蹋他,他却来害她,若有机会,她要将他千刀万剐!
远远似有人声传来,不,到了这里应该说是鬼语!好吧,她朝着有鬼语传来的地方飘去,还没到跟前,便被一股大力朝后吸去,翻了几翻后掉进一间殿堂,整个人摔得晕晕乎乎,还没爬起来,一道身影便冲到她面前掺起她:“哇,是个女的!哈哈,老鬼,你输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突然觉得象是回到人间,做人的感觉一下子全部回了来,因为在这里做了鬼的她不会飘浮,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掺她起来的女子穿着奇怪的短袖衣裤,拉着她左看右看,扭头对上首坐着的老者道:“老鬼,她看起来很一般啊,哪有你说的铅华神息,快用你的法力看看,她是什么来头?”
这女子好生无礼!明珠郡主心中不愉,生前得就够窝囊了,做鬼也要被人说丑!她坚定地拂开那女子的手,看来无论凡间地狱,样貌都是位居第一。
殿堂上首的老者哼了一声道:“不高兴!”
说完话的瞬间变成一个玉面小公子,真的很小,只有四五岁大的模样,他一拍桌子用稚嫩的嗓音道:“下方何人,源何来到本殿,快快与咱家一一说来。”
明珠郡主看得张大了嘴巴,本来是知道已到了地府的,可眼前这变幻莫测的情形却让她不确定起来,不是应该处处鬼嚎叫、阴森恐怖吗?可这里布置得比皇家宫殿还要明亮奢华。
这辈子她只对皇舅舅他们行过跪拜之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地对着上首那个端架子的小公子施了一礼:“大仙明鉴……”
她刚开口,旁边那个古怪的女子已忍不住笑出声:“大仙?我的天,听起来象在是叫狐狸精,太逗了,比前些天那个女人叫你小受还要搞笑。”
上首坐着的小公子眼睛一眯,又变作头带平天冠,衣着玄色滚龙袍的成年男子,不善地看着笑意古怪的女子:“叶细,你是不是特想再到十八层地狱一游?”
叶细脸色一白,想起上次嘲笑完这个阎罗王,被他骗到十八层地狱转了一圈,回来后几天都缓不过劲来。便嘿嘿笑道:“不想,我比较喜欢看恐怖片,不喜欢演。来,妹妹,快告诉阎君你出什么事了,对了,先给你做个介绍,这是十殿阎王中最玉树临风、俊美无双的第五殿阎君——阎罗王,现在该你了。”
她乖乖退到一边去,让正主发话。
阎罗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明珠郡主:“你身上有圣地铅华的气息,我记得你那一世间的圣门早就生了故变,一尘毁尽铅华,世间已无此花,你是从哪弄的?”
明珠郡主觉得阎罗王还是这种打扮好认一点,瞧了瞧周围,没看到牛头马面,也没有判官,只有个那个叫叶细的古怪女子站在一旁,充满兴味地等她说话,虽说平日里使唤别人惯了,可这会儿的情形比人强,她也知道不是拿架子的时候。便从衣袖中拿出那朵铅华,思量再三道:“阎君明鉴,我乃嘉庆明珠郡主,这铅华,是我无意中在京城外的婆娑山上发现的,起初只有少少几株,我看它生得古怪,便养了起来。在莳花苑内从无人知我身份,今日却被苑中的暮璟公子给害死……”
她做人做习惯,但身为一个新鬼,讲述着自己猝死的经历着实古怪,到最后她皱眉停下,心口莫名剧痛起来,手中花朵上的血光突然变盛,惯常平静的心突然有股不寻常的恨意升起:暮璟公子,是你害我!匆忙想松手扔掉手中花朵,带血铅华却奇异地自动回到她袖中。
“哇,是个郡主,可你穿着打扮,身形样貌,没一点象啊,难道你有个后娘?不给你吃不给你穿?”叶细围着她转了几圈,好不容易遇上个有趣的女鬼。
阎罗并不在意她是如何的死法,只是奇怪天锦城外的婆娑山怎会有铅华出现。他伸手一招,一本金册凭空出现,腾在半空自动翻着书页,刷刷翻到其中一页不动,在他专心看册子的时候,叶细悄悄对着明珠勾勾手指,示意两人一起转到正面去看,明珠睁大双眼,不进反往后退了两小步,叶细也不强求,直接跑到阎罗王身后,同他一起观赏奇书,并且大声念出来:“明珠郡主?这笔画太多,不太像我认识的字……以花为伴,寿九十有六而终……哇,你好厉害,是个郡主呢,还能活到九十多岁!好命得很!不对,你应该还年轻,且不到九十啊。”
阎罗斜睨她一眼,并未斥责她的随意,一双利眼沉沉望向那个新女鬼。看来不是被勾错魂就是枉死之人,最近地府常犯这种错误,要么就是上面——天庭那里出了什么纰漏,将麻烦推到这里来。此女又和圣地铅华有渊源,说不得此刻又得他出面调停。
那边叶细已在沉痛地发表高见:“妹妹,那上面说你才21岁,不过已经成亲,真的吗?显然,又不知是阴曹地府哪个环节出错,连累你枉死。同是天涯沦落鬼,我也一样是被大神的失误给丢到这里,不要紧,谁欺负了咱们,咱们就欺负回去,挺起胸膛,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祉讨要回属于你的那七十多年,人生而平等,即使他们是神,也没有随意夺取你生命的权利!”
想到自身的遭遇,叶细越发激动,她就差没有高呼“打倒牛鬼蛇神”的口号,转身看到阎罗充满期待看好戏的眼光,她蔫了下来,弱弱地道:“其实阎君一定有解决办法,相信他,没错的。”
委委曲曲地坐到一边,哀悼自己悲惨的命运去。
明珠总算回过初初那股劲来,原来这里还是地府,上面那个真是阎君,她本命不该死的人,却阴差阳错提前来报道。
阎罗揉揉眉心,略一思量:“明珠郡主,今生已往,来生可去,世世生生不断轮回,你对下一世可有何要求?”
她越发将身子挺得直些,嘴角甚至带了一丝微讽,她想到生前自己等人才是掌握别人生杀大权的,许多人的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现在,世人凡俗,面对法力无边的阎君这样迂尊降贵的补偿,是不是该千恩万谢?她淡淡地道:“无求。”
“你不想来世生得好些?比如容貌、家世,今世你生在皇家,享尽了荣华,你若不舍,下一世还可以……”
“这样吧阎君,若可以,我还想回我原来生活的朝代,想想我是枉死之人,现在还没弄清楚那暮璟公子为何要杀害于我,若不能,那么下一世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了。”其实她还有些话没说出来,她想看到在世的娘亲与爹爹,还有那个与所谓的夫君。
阎罗摇头,没想到这个女人竟这么决绝。正要再说些什么,叶细跳出来:“且慢!”
“刚才咱们是不是打了个赌?”她得意一笑:“而且你输了,按照约定,你得满足我一个愿望。”
阎罗透过平天冠垂下的珠帘盯着叶细,眼神有些捉摸不定,口中却不在意地道:“这跟她去转世投胎有何关系?”
叶细眨眨大眼睛郑重地道:“有大大的关系,我的愿望就是满足她刚才提出来的,死而复生,死不可怕,关键是明白自己为何会枉死,我支持她。我若是她,也要重生于世,找到那个人,尽我所能报复他。”
阎罗缓缓点头:“好,这也无妨,只是她的尸身此刻已经没有了,需得附体重生,做另外一人才行。”
什么是重生?明珠郡主不太明白,叶细忙替她一一解释,重生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还魂,就是借尸还魂,也就是说,她会附身到一具新鲜热乎的尸体上复活。
明珠郡主被吓住了,叶细又开始独自意淫:“重生也不错,变做一个美貌女子更不错,报复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最极端的便是让他爱上你,在他欲罢不能的时候你一脚将他踹开,羞辱他的灵魂,折磨他的肉体,这个暮璟公子长得如何?咦,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他是个帅哥,哇,想想就有爱。”
明珠郡主虽是个已婚妇女,却从未听过如此露骨的话语,只得把头低了又低:“我有夫君的,虽然他并不甚在意我。再说我干嘛要这么费劲去报复他,直接让人将他丢入大牢判他个斩立决多痛快。”
说完自觉不妥,她即便是死而复生,也不可能再有从前的权重,不是郡主,见不了父母,更别说找到皇舅舅让他为自己做主,又怎能让别人相信暮璟公子杀了“自己”?
看着阎罗和叶细了然的目光,她沮丧道:“倒是糊涂了,人死如灯灭,那暮璟公子也不会告诉人家的,他明明知道我是谁,究竟是何缘故?”
叶细指指阎罗:“问他不就知道了?”
“还请阎君明示,这一切究竟是何缘故,究竟暮璟公子为何害我?”
“你的命格在遇到圣地铅华的时候,便已开始改变,关于这点,我卜算不出,而且以后将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明珠郡主扯扯身上的衣服,还是死前那身布衣,叹道:“其实荣华富贵也罢,平民百姓也罢,做什么人都不快乐,我本来是想尝试不一样的平民之乐,又何曾想过临了居然会死得这么寒酸。”
叶细见她闷闷不乐,便道:“就算报不了仇,换个身份去感受这花花世界,想来也是件痛快的事,如今那么多穿越女,前赴后继,穿越时空大潮经久不衰,想来定是件极为畅快之事,你不想试试吗?他们说我的命格也很奇特,投胎重生这些好事都轮不到我。听我说,如今好多都是今穿古,我看你就古穿今吧,我们那里有电话电脑电视机,女性地位也高,比这里好上万倍,阎君,我修改刚才的愿望,我希望她穿到现代去,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阎罗觉得叶细越来越胡闹,看到她马上又要老鬼两字叫出,又解释道:“我刚算得出她还会在原来的朝代生活。”
明珠郡主踌躇不已,只是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选择最利于自己的吧,她抬头道:“阎君,我照这么说我不回去也得回去,还被一朵花给影响了?这算什么?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这许多,就如这位叶姑娘说的一样,原有的记忆、容貌、地位统统都要,可得说好了,必要时候你们可得帮我一把。”
她说的容易,阎王失笑:“你倒会讲条件,使唤人的本事一等一。”
一听得她做了决定,叶细立马跳起来道:“耶!老鬼,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阎罗有些痛恨自己,最近沉迷赌道,她总能想到稀奇古怪的赌法。
“赌她会不会遇见那个暮璟公子,然后用我说的方法报复他。”叶细心中想,男人都很犯贱,暮璟公子乃接招吧。
“你赌她会?那我赌她不会。”阎罗心中想,世事总无常,她就算变美了,也没有那种手段。
“前提是你不准作弊,万一你输不起动用法力干预该怎么办?”
“我用不着。”
“好,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声,明珠郡主本尊做了这个诡异赌约的见证鬼,还是老规矩,输的一方答应满足对方一个要求。
接下来就是讨论她该重生到谁的身上,基于她本人无法接受给自己挑选肉身这一事实,而是由热心的叶细大力承担下来,她兴致勃勃地同阎罗商量哪个好哪个坏,哪个脸丑哪个脸俊,总之,她说好的必定阎罗反对,阎罗说妙的她一定唱反调,明珠郡主闲闲地坐在一旁做事不关已样,其实这阴曹地府好像蛮有趣的。
最后还是阎罗拍板:“就去凤家吧,这可是四大世家之首,地位高,这个肉身又是新鲜刚死。别再反对,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半日,世间已过半年,若你再故意跟我唱反调,世间过了百年也说不定。”
叶细不受威胁:“地位高能高过郡主?哼,真没有常识,好啊,我天天对着你这个老鬼烦也烦死,明珠来得好,我巴不得她能留下来陪我。”
眼见着又一场舌战要为了自己重生在谁身上而开始,明珠郡主只得表态愿听阎罗的安排,其实她很佩服叶细,敢这样同阎罗争论,她再一次怀疑这里是阴曹地府这个事实。
叶细怒其不争的同时还是替她着想:“这个女人是订过亲的,可是未过门便被男方给休离,你们古人最重名声,想来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过,小尘,你可要想清楚啊。”
休离?看来自己就是这块料,生前不被夫君重视,这还没重生呢,就被休弃。明珠郡主挽了叶细的手道:“没事,有这样的家世,什么样的男人找不来,我不介意,总之不会孤苦无依就行。叶姑娘你人真热心,我一定是前世修了天大福份才遇上你。”
叶细也回抱着她:“明珠郡主,你一点都不象那些刁蛮公主,不过你要记得坏害遗千年这个道理,在重生的日子里努力做个坏人吧,我会找机会去看你。”
阎罗Сhā话道:“这朵铅华与你不离不弃,我会用法力将它嵌入你的身体,以后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危险必可逢凶化吉,可你虽能保留从前的记忆,却不可透露与他人知道重生之事,切记。”
明珠郡主拈着铅华犹豫:“这我懂得,只是我并不想要铅华,在我心里,它实为不祥之物,可免则免。”
这种心情对她这个爱花之人来说,实在少有。
“你到这里,可曾见十殿中哪个小鬼来拘你?”
“没有,连到了这阎罗殿,也没见到那些判官、鬼使。”
阎罗哂道:“你有铅华护体,各路神鬼见了你都要绕着走,哪个敢去烦你,若不是我在殿中突有感应,你还要游逛下去。”
她还以为这是不是阴间呢。
叶细不同意:“我也是鬼,为什么能和她接近?”
“早说过你命格奇特,以为我在骗你?”
她撇撇嘴:“连重生投胎都不能,有什么奇特的。”
阎罗也不同她计较,自去安排明珠郡主与她要重生成为凤家之女凤尘晓的事。
被救
寒冬腊月,四处飘雪,直染得天地一色,在这苍茫茫的大雪中,一辆马车艰难地向北而行。这是一条已荒废多时的官道,山野杂草丛生,厚厚的积雪使得几次走到岔处,辨不出哪里才是正途。
赶车的汉子围着羊皮袄,头上用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来,不时被落下来的大片雪花打得睁不开眼来,心中不住咒骂这鬼天气,连带着抱怨车中的主人。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座房屋,被胡乱生长的树木遮挡了大半,没有院墙,只得一座孤堂单单立在路西不远处,车到近处才看得清,原来是座废弃的小庙宇,门板都未能保存下来,一片残破景象。
这样的地方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赶车汉子将马车吱呀吱呀地缓缓驶过,车中专出主人清冷的声音:“小武,且停一下。”
沈诚推开车窗,一股风带着大片雪花抢进车内,雪花盘旋着打转,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目光逡巡着想要找到刚才闻到的清香来源。刚才在车内盘算着今年商号的入与出,突然鼻子无端嗅到一股清香,似有似无,让人精神一振,不由出声让小武停车。
他下车,踩着厚厚积雪向小庙走去,愈近愈是确定香味来自于庙中。奇哉怪哉,他一向心志坚定,竟受这清香所引,欲探明真相如何。
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跨过门槛,一袭满是灰尘的旧帐垂在眼前,挡住庙内一切,轻轻撩起来,庙内一切尽收眼底,果然,供奉的菩萨已不出来是何方神圣,香案坍塌,杂草已深入到内堂,枯黄冷清无比,只有菩萨身后露出一枝开着淡淡的白花的弯枝。
沈诚仔细一看,原来是后墙窗外一树腊梅盛开,枝杈不知怎地伸到窗内,又执拗地绕了个弯,拼命想递伸到菩萨眼前,只是再无可能生长,盛开着白色的梅花停滞在那里,不依不饶地散发着清香。
这真真是怪事,此等季节,应是红梅盛放,腊梅香是香,可应该在早春时节开放,眼前这树腊梅花该作何解?沈诚一嗅再嗅,总也嗅不够,庙外小武已是不耐地跺脚,却也不敢催主子离去,跟了沈诚近十年,畏惧多于恭敬。
可他的跺脚声其实也是催促,沈诚回头看看外面的大雪,决定还是继续赶路,今晚定要赶到秋冷山庄落脚才行,否则这么大的雪,在外面露宿是行不通的。又细看了一遍周围,发现后墙与菩萨背后之间的草堆中一角白色裙裾,刚才只顾着欣赏梅花,倒忽略了地上。他略一沉吟,终是走上前去观看。
原来是位二八年华的女子,她抱着个小包裹,蜷缩在草堆中,身上披盖着几件衣裳,想是怕冷才将所有衣服搭在身上,可是无济于事,人已经冻得不行,处于昏迷中。
荒山野岭,古庙之中,沈诚不得不小心行事,他没有急于救助此女,只是静静思索着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翻开了小小包裹,银钱没有一两,身上披的衣服倒还精致,不象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打开一看,大大的休书二字跃入眼中:
立书人徐文藻,系山阳府人,从幼凭媒娉定凤氏之女尘晓为妻,岂料未过门便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两门交好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另寻夫郎,并无异言,休书是实。启睿十七年腊月八日手掌为记
原来如此,沈诚心中恻然,俯身抱起这凤姓女子往外行去,入怀只觉她瘦骨嶙峋,几乎感觉不出重量,只是香味又重了几分。
小武久等之下已是急不可耐,主子一出来他便立马跳上车辕,作好赶车的架势,等看清又多了一人后,忍不住问:“主子,哪冒出来的?”
沈诚没有答话,将女子放入车中,顾不得男女有别,与她推拿活血,这人冻坏的时候不能直接为她取暖,要先将冻住的血流畅通才行。推拿了一会儿,又拿了瓶酒,替她灌下,那女子不会自行吞咽,多数都洒在身上,浪费不少,折腾半天,脸上才有了些血色,依然没有清醒,沈诚将些厚棉衣替她裹得严严实实,又吩咐小武即刻启程,这么大的雪很少见,再不赶路可真要出事。
秋冷山庄是沈诚此行最一个目的地,他出门两月有余,收帐对帐,这种差事按说根本用不着他出马,可他却不怕旅程寂寞,每年都带着小武晃悠悠地转上一遭。
刚到秋冷山庄门口,相熟的门房一声声地通传进去,不过片刻,庄主秋陌云便带着家仆迎接出来,一见面先给沈诚来个熊抱,完全不顾他身上落的重雪。
“哈哈,沈老弟,你今趟可着实晚了点,我已备下薄酒,快,快进去暖和一下。”
秋陌云是个爽朗的北方汉子,带着股朴实劲,未进屋便让人有种温暖感觉。沈诚拉住他道:“秋大哥,我车上还有位病人,得先安顿好才行。”
秋陌云掀开车帘看了眼道:“哦,是谁?沈老弟少与人同行,这趟如何……?”
他边说边挤眉毛弄眼,误会车上是沈诚的女人。
沈诚返身抱起车上的女人,不去理会秋的调笑,只解释句:“在路上无意中救下她而已。”便熟门熟路地往惯住的客房走去,又吩咐跟着的仆人请个大夫过来。
秋陌云才不信,这位沈老弟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女色,最不喜欢女人近身,更不用说眼前还抱着个陌生女人。他看看赶车的小武,悄悄问道:“你家主子不是开玩笑吧?”
小武见过拍拍身上的落雪,粗声答道:“主子才不开玩笑,真是半路遇上的。”
“我不信,他不是从不让女人近身的吗?”说话间,二人还是跟着往客房走去,小武心中的好奇不比秋陌云少,秋陌云想知道的也是他想知道的。
明珠郡主是被饿醒来的,感觉象是好几年没吃过饭,张嘴想叫楚云过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躺着的地方似床非床,既不是郡马府那饰金串玉的锦云榻,也不是莳花苑的红色架子床,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她艰难地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打量周围的环境,一切都那么陌生。
这就是重生了吗?
忽然之间有些惶恐,天地之间像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到处静悄悄地,狠吸了一口气,她努力挣脱无力控制身体的感觉,掀开棉被从床榻上挣扎下来,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她喘息不已,身上肿痛,踉跄着走到妆台前扶着木桌略定心神,扭头看见铜镜后又惊呼一声,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面无人色,且带着惊惧。
未及多想,屋外已急冲冲进来两个丫鬟,见了她的模样,连声道:“小姐快躺下,大夫说你受了寒,这大雪天的,怎能穿着中衣就起身。”
她由着两人忙乎,迟钝地问道:“下雪了?”
“这雪已足足下了四日,还不见消停,实为罕见。”
她这才发现室内地上置有火盆,花瓶子里Сhā着几枝红艳艳地梅花,两个丫鬟头上身上还覆着几片雪瓣。
她死去的时候还是春天,犹记得适才在阎罗殿不过半日,叶细与她都穿的轻薄,拉着她的手殷殷交待需要注意的事项:“你依附上的这具身体叫凤尘晓,哈,多有趣,阎罗说刚开始几天会有些不适,不过慢慢就会好的。那个凤家是四大世家之一,应该还不错,不过好像凤尘晓与家里人吵架,又跑出来去找休了她的那个人,千金小姐嘛,总是太过娇弱,路上意外嗝屁,如今只得安排她去投胎。啊呀,老鬼他不让我多看,就这还是我偷看的,反正你要小心,记住,女人要独立,永远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难道她真的错过了半年多的时日?这具身体叫什么名字来着?凤尘晓?恍惚记得见过凤家人的,年年宫中盛宴上,世家亲族也是有的,凤家还有个女子入宫为妃,印象里傲气十足。
凤尘晓任那两个丫鬟替她披上件皮毛,靠在软软的床榻上,身边有人气让她心安不少,微合着眼睑在心中暗暗慢慢分析如今的情形,是谁将这凤尘晓带来这里?按理说她是离家出走,难道被救回凤家?眼光扫到放在被上的双手,这双手此刻被冻得发肿,身上也处处冻伤,看来这具身体的本受了不少罪。
两个丫鬟偷偷打量凤尘晓,她们只知这是沈公子带来的女人,能跟沈公子有关系,那一定是不同寻常。
做为秋冷山庄的丫鬟,每年最大的福利不是年节发红包,而是能见到沈诚沈公子。
沈家是除了四大世家之外,最负盛名的商人,以沈氏一族为代表的平民商人多做些暴利的生意,出关入海,蛮夷的香料、汝奴,都是嘉庆人人欲得的珍宝。
沈诚是沈家新一辈的翘楚,是沈家二老爷沈钧的第二个儿子,虽不是长房长孙,却凭着出色的经商手腕得到了老一辈的器重。他的长相并不很出色,有传闻说他的母亲是贺兰族人,所以双眼要比嘉庆本土人要略为深邃,再配上他坚韧的性格,早早随着商队远赴各处经商,逐渐从沈家众多子侄中脱颖而出。
俗语说姐儿爱俏,他这一受欢迎不要紧,倒让小道消息传起来,慢慢地沈家家族中就有了这样的传言,沈诚将取代长房长子沈重,接掌沈家。传到沈诚耳中他嗤笑一声,连沈重的老爹他的大伯沈家的长子沈铭还没等到接掌沈家,哪里就轮得到第三代出面。沈家老太爷年事已高,却迟迟不肯放下手中权力,老太爷手段厉害,沈铭又恪守孝道,第三代人才辈出,究竟沈家大权花落谁家,谁也不知道。
所以就只有大家集体意淫,猜测谁会是下一任的家族之长,在众多的小丫鬟心里,谁当族长都一样,与她们的利益无关,倒不如是沈诚,说不定他一上位,再看中了自己,那便是天大的运气。只是沈公子性情较冷,少有女子能近得了身,倒让大家颇为失望。
秋冷山庄地处偏北,是沈家最北一处产业,庄主是沈家的一门亲戚,说是庄主,也得为沈家效力,沈诚并能保证每年都来,如今他驾临秋冷山庄,又带来个女子,不能不让人心头火热,凤尘晓面前这两个丫鬟可是庄子里最漂亮伶俐的,一个叫紫韵,一个叫绿若,二人争得前来服侍的活计,本来是存了相斗之意,可一见了昏迷中的女子容貌,都暗叫不好。
这女子即使是在病中,也难掩其姿,醒来后一副惶惶然的模样看了只叫人心疼,张口就叫了声:“二位姐姐……”
二人连忙陪笑:“小姐万不可如此,奴婢二人怎配叫做什么姐姐,唤我紫韵唤她绿若就行。”
凤尘晓隐藏心思,暗暗苦笑,要以往,她想要什么便要什么,如今还得费心打探消息。不过听这话的意思,大家并不是熟人,自己并不是在凤家,真麻烦,
“我想知道这是哪里,我又是如何来到这里?”她问住了两个丫鬟,二人只说得出这是秋冷山庄和沈公子是什么人,却回答不出她真正想知道的。
原来不是回到凤家,这样也好,省得凤家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只是这个沈诚,她的救命恩人是如何救得她,却是不得而知。若还是郡主身份,她呼奴使婢倒也方便,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凤尘晓只得退而求其次:“可否将镜子递与我?”
紫韵手捧镜台,让她细细观看,绿若以为她嫌自己妆容不整,替她梳头修整。
只见得镜中一女倩眉入鬓,眸光微微茫然,脸上的冻肿也未能影响她是个美女的事实。
忽地绿若手中梳子一绊,她略吃痛,镜中女子也跟着皱眉,松开。凤尘晓偏头,那女子也偏头,凤尘晓低头,那女子也低头。她弯起起嘴角,镜中的女子也展开笑颜。
她这算是什么呢?应该是人了吧,而且是个美人。这个认知让她开心不少,从小被人保护的好,奴婢们谁敢对她的容貌做置评,直到嫁与左文华,她才真正意识到丑是多么大的一件罪过。做过鬼,到过阴间,再世为人,竟然不知道做人是什么感觉,看来还得再适应几天。
绿若给她梳好头退过一边,紫韵捧着镜台不敢动,这位小姐身上有股子香味,就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凤尘晓在想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此刻她才十六岁,刚被未婚夫婿休弃,一身是病,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至于报仇的事,需从长计宜,这个身份能不能利用起来,还有待商榷。
救了凤尘晓的人和庄主夫妇一直都未出现,一问之下才知道沈诚公子与庄主雪停之初便去了深山狩猎,一去几日。这秋冷山庄处于嘉庆北端,天锦城是中原地带,她从未来过北地,更没见过如此大的风雪。
等到凤尘晓将养地差不多,能下地行走,救命恩人沈诚也终于出现。
沈诚来的时候她正在发愁,伴随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包裹里只得几件薄衣,如今这几日穿得都是秋冷山庄的女主人秋陌云妻子的冬衣,银两全无,今后该何以为继?亏得在莳花苑呆了近一年,她也知道外面生活要靠银子,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不是无知妇孺。
沈诚的样子这几天听紫韵和绿若描绘过很多次,总之就是很出色,凤尘晓对出色的人带有抵触情绪,包括如今自己的样貌。
在她看来,人长得好不如心长得好。她那冷冰冰的夫君就不说了,暮璟公子带给她的阴影也太大,不论紫韵和绿若将沈诚说的如何天上有地上无,她都淡淡一笑。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发呆,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又不善言词,落在下人眼里,她更符合高傲的千金小姐作风。
所以当她在外堂候了半响,沈诚从小厮挑着的棉布帘子下进来时,她连忙从软椅上站了起来,盈盈一礼,口中称谢:“沈公子大恩大德,尘晓没齿不忘。”
沈诚虚扶一把,示意紫韵和绿若将她扶起,笑道:“凤姑娘客气,大病初愈,快请坐吧。”
他声音清朗,眉目神俊,蓝色公子服配着白色的轻裘夹袄,往堂中一坐,惹得丫鬟们注目。
偏只有凤尘晓自顾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冷场半日,凤尘晓还是问道:“恩公如何知道尘晓的姓氏?”
沈诚心中犹豫,但还是拿出那日从她手中拿下的那封休书,隔桌递与她。
凤尘晓细细地将休书看了几遍,面色不改将之收过,沉吟一下,抚额道:“倒叫恩公笑话,不知恩公在何处将尘晓救回?”
“离这里不远,有处荒废的小庙,我与小武路过那里,机缘巧合才救下姑娘。你如今定已知道这是秋冷山庄,是开州地界,而姑娘你姓凤,天下凤姓人不多,莫不是郴州凤家?只是郴州离开州甚远,冰天雪地,姑娘……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即使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沈诚犀利的眼神,她在心里暗道:来了,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这几日她都在想这个始终得面对问题,她倒是挺想回归凤家的,那样更有机会顶着凤尘晓之名行明珠郡主之事,只是自己刚刚重生附体,心中发虚,不敢贸然回去。所以对着沈诚的问题只是淡然一笑道:“公子你也说这天下凤姓人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我又怎会是那世家之女,尘晓不过是被弃之身,父母早亡的孤女,实不敢冒充凤家之名,只愿能在此休养生机,等天气好转之后,便会自行离去。”
至于离去后如何生存,那是以后的事了。这个沈诚倒是会想,一下子便想到那些,不然以后她换个名字?
沈诚当然不信她的说辞,这女子虽然脸庞尚显稚嫩,也可看出将来的风华,行为修养必定高门大户出来的,不愿承认身份定是因为她被人休离。念及此处他不由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再加上人是自己救的,也算有缘,便道:“凤姑娘不必着急,多歇养些日子,凡事往好处想,需要什么便让丫鬟知会我,这几日我都在隔壁的客院。”
迷离
是夜,凤尘晓辗转不能入睡,身下的热炕床也抵挡不住冷意袭来,这几日下来,她才知道自己身下睡着的是北方特有的炕床,外形似床,其实四面燃着火,这里的冬天最是难熬,一不小心能把人的耳朵冻掉,所以光点火盆是不行的。
此时紫韵和绿若两个正偎在火炉边看一本奇异志的Сhā图,里面讲的是鬼怪故事,她偶然瞄到房中书架上有此奇书,便拿来细看,又挑了些鬼怪与人、狐狸与书生的奇缘逸事讲给两个丫鬟听,二人着迷那些奇遇,不住回味,晚晚自己吓自己,弄得不敢单独去睡,便在凤尘晓房中打了地铺,美名其曰服侍她。
从前楚云和楚月从没在她面前这样放肆过,她们总是将无声地将一切侍候得当,有事才来说话。
凤尘晓她靠在被窝里手中摩挲着一个金项圈,这东西一直在脖颈里系着,下端附着一块玉石和几绺璎珞,玉石上有凤纹,看来是凤家特有的佩饰。比起以前做郡主时候拥有的东西,这个不算珍贵,不过却是目前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若是她将此物卖掉,应该能支撑几天?虽没有去过当铺,可也听说过世间有这样的地方,若要自食其力,便得先将此物当了,应该能换不少钱银。可看这凤尘晓的本尊冷冻饿死也没将此物当掉,她这么做会不会对这项圈真正的主人不敬?
她摸摸左肩上那朵铅华印记,不禁苦笑,几天前沐浴的时候发现身上有这个东西,只是看起来挺美,又不能当饭吃,阎罗说什么逢凶化吉,若真如此,变些钱给她吧。
才刚想到这里,未燃尽的烛火忽然熄灭,两个丫鬟齐声尖叫,把凤尘晓的魂差点吓跑,缩在床上连声问怎么了,听得紫韵讪讪道:“定是适才出门小解未关好门,烛火被吹熄,小姐莫怕,我和绿若这就把灯点上。”
谁料火刀火石落在厢房,二人谁也不敢独自去拿,尘晓忍住笑意:“你二人同去吧,我这里不要紧的。”
二人这才拉着手一同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没有了人气,饶是她历经奇遇,也心生暗魅,不由抱紧臂膀,突然屏风猛地倒地,吓得她终于尖叫出声,慌乱间听到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凤姑娘,你没事吧?”
“明珠,别怕!”
有人来了就好,急切之间无法细辩为何有两道声音,只闭着眼胡乱伸手出去,发觉抓住了一双温热的手,又闻到一股清洌的气息,似有几分熟悉,便急忙抓紧。
来的人是沈诚,他听得隔壁客院隐约有几声惊呼,怕是山中野兽来袭,这里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放心不下便唤人跟来查看。刚到门口发现门是开着的,正要在门外问一声是何情形,里面却又有了动静和凤尘晓的尖叫,情急之下冲进去,正好抱住了凤尘晓,刹那间满怀清香叫他心悸。
紫韵和绿若也掌着盏灯过来,沈诚带来的人将屋内灯点上查看是什么东西扰了凤小姐清静,一时间屋内灯火如昼,全照在紧紧靠在一起的男女身上。
凤尘晓只着中衣,长发散乱,脸埋在沈诚胸膛上无法看清,沈诚侧坐在床榻边缘两臂微环着她小小的身躯,一只手轻拍她后背安抚道:“没事了,别怕。”
众人瞠目,沈诚公子果然与这个女子关系不一般,早先说是无意间救下的,如今看来那只是个借口,不然这女子如何能近得了他的身?
一名庄中管事轻咳一声:“沈公子,奴才发现这屋中地上有几个淡淡的爪印,想是山猫等物半夜跑了进来,撞翻了屏风,现下已不知所踪,你看……”
沈诚点点头,皱眉道:“你们还不快来扶着凤姑娘。”
紫韵和绿若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就来了这么多人,赶紧过去帮忙,将凤尘晓扶过一旁躺下,沈诚带人离去前,又看了一眼床上女子,只见她紧闭双眼,微微瑟缩,白日里的镇定早不见踪影,有心想上前询问,又觉不合时宜,狠狠心离去。
彼时凤尘晓已不受控制,她倒在沈诚怀中时,突然清醒,那句“明珠”似乎是叶细刚才在唤她,不然怎么会有人叫她明珠?刚想坐直却觉身子不听使唤,叶细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明珠啊,这男人是谁,长得不错,来,机会难得,咱们多靠一会儿。”
她着急也没办法,叶细既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她在搞鬼,自己才会靠在沈诚的身上动弹不得,她在心里暗叫:阎君啊阎君,你老人家怎么会放她来人间?难道阴间出事了?
叶细得意地笑:“明珠,别叫了,老鬼他现在没空,哈哈。”
你能听到我想的话?那快让我坐起来!
“我当然能,也只有我能,坐起来干嘛,这个男人拍着你的背很体贴,看来是个好男人,明珠,我本来对你很不放心,没想到你可以啊,潜力大大的,唔,那朵叫什么铅华的,应该改成叫桃花,多带来些桃花才好。”
凤尘晓只能庆幸叶细没有在丫鬟将她扶开时死巴着沈诚不放,而是安份地躺回被窝。众人散去,两个丫鬟将门窗关紧,她长长地在心里吐出一口气,又狠狠地想道——她现在还是只能想,不能说:我已经有夫君了。刚才是不是你在吓人?!
叶细嘿嘿笑道:“答对了,就是我,呵呵,主要是实验成功,心情太过激动,想和你开个玩笑,啊,我看你气色不错嘛,这个身体用着还可以吗?我看还成,你一下子年轻了三四岁,而且比原来的你可好多了,嗯,看来你适应的很好。有夫君又怎么样,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和老公没啥感情。”
凤尘晓没有吭声,她不大愿意去想重生这回事,因为那是用死亡换来的新生,虽然已逐渐接受了新的身体,可内心仍不时会痛。年轻了三四岁吗,她却觉得这个秘密让自己的内心更加苍老,比做明珠的时候还要苍老。有时想法甚至很颓废,即便是顶着凤尘晓的身份活几十年,又有多大意义?能去接近自己的亲人?能让夫君把心放到她身上?报了仇以后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照样要重归阴曹地府?
叶细自然是听到了她这些内心独白,收起玩笑之心:“明珠,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困扰,其实这样的轮回永远不会停息,重要的是我们在那个过程中能收获的亲情、感情和爱情,这样每一次生命结束的时候才不会遗憾,许多人都是带着遗憾而亡,象我就是,你机缘巧合,能重生人世,算是了不得了,更应该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或许你会有意外的收获,不论是金钱,还是爱情,这都是实实在在,做鬼无法得到的啊。你可以去见你的亲人,用另外的身份,至于夫君,感情的事不好说,你不如试试把他重新弄上手?”
凤尘晓有些感动,叶细啊叶细,在这尘世中,也只有你才会叫我明珠了,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唉。
“是不是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精彩的言论?哇,我都被自己感动了,好了,时间不多,老鬼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把我召唤回去,还是给你说些有用的,免得你以后遇上凤家的人而不知该如何应付。”
凤尘晓无奈地同她商量:我是很感激你这么关心我,不过以后你能不能不这样出现,身不由主的感觉真不好,而且你就这么上了我的身,过后会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还是比较满意目前这个身体。
叶细摇头叹气:“才说没信心,一会儿又这么爱惜身体,很好,我对你越来越放心了。”
也许是这样子精神交流太过伤神,也许是夜已太深,在叶细唠唠叨叨地讲着凤尘晓从前过往的时候,当事人却不给面子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故事很老套,凤家女儿的青梅竹马恋人家世没落,当家长的要悔婚,女儿不愿便与家中闹翻,后去投奔即将要赴京赶考的恋人,岂料恋人为了前程为了面子,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竟一纸休书断了两人的婚约后,义无反顾地绝决离去,她年纪虽小,性子却更狠,躲过自家人不断的寻找,存了死意将自身弃与荒野,如今阎罗王已安排她投胎去也。
凤尘晓以往将自己唯一的不幸都怪在貌丑上,如今长了见识,不管美丽与否,只要你生为女子,一生与眼泪和哀愁都无法分开。这一纸休书现如今还在凤尘晓的身上,她打算留着它,提醒自己是为何有机会重生。
凤尘晓与沈诚二人深夜相拥一事第二天便传遍了秋冷山庄,上至秋庄主的夫人下至门房的老婆,都以为这次沈诚公子好事已定,任谁都知道这位爷对女人从不假辞色,沈家老太爷有意给他定的亲事几回都被他给婉拒。
秋陌云后知后觉地找到客院求证,沈诚喝着茶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抱在一起?”
“哈哈,别不承认了,那么多人瞧着呢,软玉温香在怀,我就不信你没感觉?”
沈诚没有言语,他一直提醒自己救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姓氏——虽然她本人并不承认,本意送佛送到西,待她好了之后送她回去。直到昨天晚上发现她同一般女人没有什么不同,竟然动不动就往男人身上靠,立刻起了厌烦之心。
“我明天就走。”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秋陌云没反应过来:“走?雪刚停你想走哪儿去,咱们那几日在外面狩猎我还没有过瘾呢,再说了,那位姑娘还没好利索,且得养几日。”
沈诚一向自制,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他认定的事,绝不回头:“她跟我没关系,你爱留多久就留多久,再着很快就要过年,我还得赶回通州,不能再耽搁了。”
说到回家,秋陌云也不好说什么,沈家家中长辈极为重视年节,祭祀这样的头等大事也放在过年的时候,族中子弟,任谁也不能缺席。他只得在心里叹息,看来这位凤姑娘,终究没有打破沈老弟的心防啊。
凤尘晓第二日醒来后有些踌躇,不知再见到沈诚后该如何相处,她竟然会与夫君以外的男子相拥,但又不能对人家解释道那时候的自己并不完全是自己,说出去太过匪夷所思。
叶细没有再出现过,看来是已经离去,不知下次再出现会是何时何种情形,她在这世间可以算是无亲无故,反而同这个开朗的女鬼做上了朋友。至于昨天晚上她说的那些,凤尘晓有些记住,有些并未听清,但那又何妨,只要跟凤家打交道的时候注意着不就行了?
第三日她还不敢出客院的门,直到中午时分,绿若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向她报告沈公子已离开秋冷山庄,自行回家去了。
她先是长长出一口气,太好了,总算不用见面有尴尬。后来又有些小小的不舒服,她已经是美女了不是吗?为何这个沈诚反倒避着她似的,笑话。
秋陌云的夫人来看过她一次,这位庄主夫人很和善:“妹妹且安心休养,沈公子临走交待要好好招待你,他有些急事,不得不早走。”
凤尘晓自觉并无大碍,这上下她早已不是什么郡主,不愿替别人添麻烦,想了想道:“尘晓得遇庄主与夫人大恩,无以为报,这几日瞧着庄里花草遇寒,死了不少,愿尽一已绵薄之力。”
秋夫人惊喜,在这边远苦寒之地,养花是件很奢侈的事,她是女人,早先没嫁过来之前在家也是极爱花的,如今生活在这里已有几年,每年春天都要花上一笔钱银从很远买新的花卉,因为这些花草过了一个冬天便冻死的差不多,请的花匠也没有好办法,如今听了凤尘晓的话,自然很乐意。
花匠也知道花草不能冻,所以是将所有好些的盆栽花草都搬进了一间房里,可到了此时,只剩下少许还活着。
凤尘晓先是让花匠将盆栽的牡丹搬出来,埋入向阳的花圃中,修理枝叶,然后用草绳围拢枝条,再找来些宣纸包裹好,这样子不伦不类的竖在土里甚是怪异。
秋夫人问:“这却是何故?”
答曰:“牡丹只有在花蕾含苞欲放时才能挖出搬入室内观赏,否则不经冷冻是不易开花的。”
凤尘晓心中嘲,做不了郡主,她还可以做个花匠,原来自己不是无用之身。
她轻轻摸摸这些花枝,仿佛又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由轻声道:“你们要乖乖地,明年开出美丽的花来,知道吗?”
秋夫人笑道:“它们能听懂你说的话吗?”
凤尘晓赫然:“尘晓犯傻了,夫人见笑。”
转身将盆栽月季移入室,告诉跟在一旁的花匠:“这花入秋后便搬进内屋,开始的时候环境不要太热,待它熟悉一段时间再逐渐加温。”
“小姐,如何加温,小人闻所未闻。”
凤尘晓停顿一下:“具体如何我不太清楚,只知京中莳花苑研有此法,许多花草可在冬季开花呢。”
她入得莳花苑,便是想学习这一法子,还未等到有此机会,便已身死,想起前尘往事,不由怔忡。
将所有能留下的花安置好后,已到了年关,再加上秋庄主夫妇一意挽留,凤尘晓便厚着脸皮住到过完年再走。
其实人跟花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世间万物都是如此,都有各自的能力适应变化的环境,在它适应的环境里它才能正常生长。她以前就好比是生长在温室中的花朵,突然间被抛到了冰天雪地中,是放弃开出绚丽的花朵,还是用尽全力生存下去?凤尘晓毅然先择的是后者,就象叶细所说,女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独立。虽然这话怪了点,却很实在。
她这一住不要紧,庄子里的女人都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最后结论便是沈公子弃她而去,这样不上不下地放在庄子里,不知是何意思。等到年后凤尘晓独自带着个包裹离开秋冷山庄,众人又觉得她很可怜,说实话这个凤姑娘长得可真不错,沈公子真是郎心似铁,冰山一样的人物。
这日午后,秋陌云去花房寻找爱妻。自从凤尘晓大显身手后,自己的庄院中便多了花房这个东西,而自己的老婆日日都要在这里呆上半天,说实在的,他还是感激凤尘晓建了这么个花房,花花草草有了生机,他每年也能省笔银子。
秋夫人叹道:“莫不如当时留下那个凤姑娘就好了,她巧手弄花,也能给我做个伴。”
秋陌云苦笑:“夫人,你倒是想,但是你看人家象是个花匠吗?”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她的来历?”
秋陌云揽住爱妻:“今日有客来访,竟然是郴州凤家派出来的,你道他们是何来意?”
“凤姑娘不是说了只是姓氏巧合,与那个凤家并无关系吗?”
“人家的家事,我也不好多问,他们一路找来,想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细问了凤姑娘的情况,大致能确认是他们要找的人,凤家有个小姐,不知为何流落在外,还差点丧命在这里。”
“后来呢?”
“后来就走了,反正凤姑娘早离开庄子,跟咱们是半点关系也无。”
“她为何不想承认与凤家的关系?想来若不是沈公子早知她姓凤,她一定不会说的。啊呀,我居然让凤家小姐给我当花匠!”秋夫人随即又懊恼道:“也不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哪里去了,我就说不能让她走。”
秋陌云安慰爱妻:“好了夫人,你给她包裹里放的银两也够她应付段日子,我又将她托给大商队照应着,她也主意挺大的样子,一定不会有事。”
其实他心里在想着一会儿要不要给沈诚去封信,讲一下这件事,虽然他走的时候说的那般冷淡,可人毕竟是他带来的。
入世
“包子,馒头,热乎乎的包子、馒头哎!”
“大娘,要不要来点吃的?”
“哟,你这肉又涨了三文?还让不让人活了?”
“卖花卖花……”
清晨的集市充斥着各种早起生意的叫卖声,凤尘晓一身布衣钗裙地走在集市中,这里是明德镇,早离了开州地界,是通州与河州的交界。那日秋庄主听闻她有意进京,便托了一个相熟的商队将她带至定州再转往京都,可到了定州城她没有按原来的路线走,就这样随着商队往南走,天气逐渐变暖,到了明德镇时,一方面被附近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吸引,另一方面不想离天锦城太远,便脱离了商队,暂居小镇。
在路上她一会儿想着如何将暮璟公子扼杀,一会儿想着扑到爹娘怀里哭诉,一会儿又为了左文华的冷淡而哀伤。包袱里虽然有秋夫人给的银两,足够她很长一段时间的路费和生活费,不用再考虑是否将项圈当掉,但该何去何从,她心中还是没底。
以前要什么就有什么,如今……
“尘姑娘,你又上山吗,来来,带上些糕点,路上饿了吃。”卖糕点的徐大娘拉住她塞给她一包小点心。
她细声细气地道:“谢谢徐大娘。”
卖鱼的柳柳一身绿色春衫正在摆摊:“小尘,今儿早我爹打了几尾新鲜的鱼,晚上给你做鱼汤喝,记得早些回来。”
“嗯。”
说话中间会抬头看人一眼,而后便依然埋着头继续走路。她不觉得这样是受打扰,反倒在她心中是种享受,低垂着的脸嘴角含着淡淡笑意。流落在外的日子虽然清苦,可自有其乐趣在里面,这是以前在天锦城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来到明德镇后,她找到这片的里长租下间房子住,是一个只用篱笆围起来的三间土房小院。正是刚才那摆摊少女柳柳家的,柳柳和老爹靠打渔卖鱼为生。那卖糕点的徐大娘家就住在她东邻,早年丧夫,膝下无子,独个儿守寡至今。柳柳家在西墙,凤尘晓一人独居,自称尘晓,并不开火,跟着柳柳父女在徐大娘家搭伙。这里民风淳朴,只一个多月,他们便待她如同自家人。
也许是因为她换了副皮囊,变得招人喜欢了?不仅如此,甚至到了有人爱慕的地步。
往前路边是个小小花店,一个褐衣少年正打开铺子准备开张,瞄到布衣少女婷婷走过来,紧张地把门板往店里一放,跳出店外站好,装作无意看到她,想同她打声招呼,孰料凤尘晓头也未抬就从他面前走过,凉得少年手抬在半空,张着嘴沮丧不已。
“你这臭小子,不打开门做生意,站在那里发什么愣!”身后王老爹的叫声让他回过神来,只好转身继续完成刚才的工作。
王老爹骂骂咧咧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哼,人家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咱们小门小户的就别想了,听见没有?改明儿我找王家大娘给你说个水灵灵的媳妇……小子,咱家好歹也是生意人,差不到哪儿去吧,啊?”
凤尘晓走过花店很远,才容许自己稍微将嘴咧大些,那个王生自见她第一次后,便成了这样,害她不敢再进花店,其实那里有几本花草很好,不知道是如何养的,她好想再去看看。
重生后柳柳是最爱直接夸她的人:“小尘,你真美。”
若有朝一日有个男人在她耳边低语:“明珠,你真美……”
当然这是奢望,此生再不会有男人轻唤她明珠,明珠郡主早死了一年有余。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此刻她是往山上的杜鹃花林去,去看那姹紫嫣红。
“杜鹃花时夭艳然……”她走在枝叶扶疏的山路上,闻听得自己吟出诗句,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左右张望见无人后,有些放心,有些懊恼。
这是她的另一个发现,以往对着花朵从未有闲情将之与各个诗句相联系,如今见到一些情景时,会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吟诗,仿佛有种冲动想将此情此景书写下来,只能说她不仅身子变了,魂魄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而且似乎这具新身体擅长的是精绣呢。前两日柳柳想要裁件新衣,布匹买了回来,凤尘晓在一旁鬼使唤神差地说可以试试自己做,捉起剪刀来一点也不含糊,随便那么一剪,做成后居然十分合身,要知道她以前可从没动手拿过针线。
这算不算是再世为人的好处?到底是好还是坏?她无从去商量,也许她可以等着叶细下次出现的时候讲讲心事。
晚上,柳柳殷切地同她攀谈:“小尘,你天天上山去做什么?”
“看那些杜鹃花啊。”还有锻炼身体,这凤尘晓的身子真的很弱,不然也不会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花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天天长在那里。”
“这里的杜鹃与别处不同,我发现这里的杜鹃花有的花瓣每瓣上面都有细细的血丝,若是能培育得当,或可得出新品。”
她话一出口,徐大娘就道:“尘姑娘,你还会种花,真是能干,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柳柳如今十七岁,自觉是平时是个很能干的大姑娘,在凤尘晓面前却满心羡慕:“就是啊小尘,那天我听到你吟诗来着,还有你的手这么嫩,看不出来会养花,咱们镇上只有那个王生家里做种花这门生意,很挣钱的,城里的员外老爷家里都买他们的花,我还听说啊,他马上要到通州城一个大商人家里去做事,到了那里便能飞黄腾达,唉,怕是不会回来了。”
柳老爹皱眉头:“柳柳,你这丫头又去和王生说话?”
“爹,干嘛,说句话又不会死。”柳柳无比委曲,她爹自从几年前和王老头吵了一架后,就再也不准他们说话。
“我说不行就不行!”
柳老爹犯起倔来很吓人,正做饭的徐大娘想劝都劝不住,凤尘晓忙打岔道:“会养花和商人有何关系?”
柳家父女谁也不吭,徐大娘笑着道:“咱们举国上下,都爱花草,哪家不养个花啥的,所以就有了花商这一说,听说有个四大世家什么的,霸着这门生意,一家管一方,任谁有什么好花奇花都争着送给他们来种植,然后往外卖,咱这家不富裕,买不起贵的,逢着节庆也会去买点寻常的花,连我这老太婆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凤尘晓为自己的无知羞涩,她以为花是种来让人看的,谁想卖就卖,谁愿买就买,那四个世家子弟她也见过许多,青天城的邬家便是其中之一,她在莳花苑认识的邬溶月便是邬家小姐。不过种花这也好算生意?她以为这些个世家子弟加入莳花苑不过是为了更有面子而已。
“不会吧,这花长于天地,又不是归了哪家哪府,谁想种都可以嘛。”
柳柳看看屋里摆着的一盆杜鹃,为她解释道:“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能种植出好花来?只要一有奇花,就会贡献给朝廷,凡俗之花才会遍植民间。你知道那个王生家里那株碧玉菡萏要多少钱?足足五十两!够我和爹爹过好几年呢。通州那位富商就是看中了他那株花才找上的,听说现在花也归人家了,这次要跟他一起去通州。”
“为何叫碧玉菡萏?”
“因为花开是绿色的,除了没有香味,其他都好。”
听闻有这样的花,凤尘晓想见识一下实物,她这样一个沉闷无比的人,实在是缺乏想像力,以前书中提到的花姿态如何如何,凭空想像半天也不得头绪。
柳老爹哼声不已:“树挪死,人挪活,带那么远一准会败死。”
“才不会哩,王生他对种花可在行了。”
“不孝女!”
柳柳吐吐舌头,跑去帮徐大娘的忙,私下她跟凤尘晓商量:“小尘,明天我和你一起上山吧,我也想学养花,叫上王生,怎么样?”
凤尘晓是过来人,明白她为总是何王生长王生短,少女情怀最动人。她犹豫道:“我只是自己瞎养,并不太懂,如何能教得了你,你还是跟他学的好。”
“才不,我就要跟你学。你知道吗,以前我还做过卖花女呢,清晨或傍晚采了鲜花去卖,自然采的都是些普通的野花,花贱人也贱,爹爹为此还打了我一顿。”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穿过大街,走进小巷,卖花儿卖花儿上书场。花儿虽美,花儿虽香,无人来买怎么办,满满花篮,空空钱袋,如何回去见爹娘……”
第二天一早,柳柳唱着歌儿走在山路的最前,凤尘晓心无旁骛径自往山坡上走,王生跟在最后面,他还是来了,凤尘晓用眼角瞄一瞄他,然后望天:奴家我不是十七岁的少女,岁数老大已有夫君,而且此身非是等闲,这个王生,真是……
刚到了常去的那处山坡,柳柳已一声惊呼:“好美啊!”
入眼处整整齐齐地僻出来一小块花田,几从杜鹃极为茂盛地长在那里,看得出被人细细地养育着,奇就奇在中间那株杜鹃花的花瓣是白色上有着丝丝的红纹,花开极盛,象是吐着血丝,万分妖娆。
王生是识货的人,寻常杜鹃都不过是纯色,而且大都为红色,形态艳丽而已,并不出色,眼前这株花难得色纯白还带着纹路,让他看呆了眼:“呀,这是尘姑娘你种的?”
凤尘晓点点头,她本是上山来散心,看到有几株杜鹃长在山壁处,有些干旱,便将它们移了处地方,日日上山来照看一下,不曾想有一株开花最晚的却开出了不同寻常的花色。
说起花来,王生明显放松不少,他有些激动,围着花转了几圈,忽地想起件事来:“尘姑娘,过几日通州城的沈家要来人接我和家里那株花,不如你把这株杜鹃也卖与他家,一定能卖到好价钱。”
“卖了?长在这里也挺好的,说不定来年能长更多,这样的话,大家都能看到,就不用去高价买花了。”
王生脸上一红,是否尘姑娘语带双关,嫌他家以花谋利呢?不是这样的,他一定要说清楚:“不,我家,嗯,我爹和我都是爱花之人,也不全是为了钱。我的意思是这花一定能轰动通州,还是尽早移走为妙,不然被旁人看到,一定存活不了,尘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有心人见到必定拿去出售,不懂栽培,还不糟蹋了此花?”
柳柳叫道:“王生,你怎么开口就说钱,快和你那老爹一样了。”
王生不去理会她,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等待她做出决定。
凤尘晓倒不是心地善良,是根本没想到卖花这种事:“会吗?”
柳柳小心地摸摸已开的花瓣,也问道:“会吗?小尘来了这么多天,不是没人发现?”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虽说他最先想到的是利益,但终究是个爱花之人,一想到此花会死在无知的人手中,心就一阵阵发紧。
凤尘晓扬首想了又想,却先来问王生:“不知你家中那株碧玉菡萏能卖得多少银钱?啊对,柳柳说要五十两,很贵的了。”
王生脸上更红,他还是如实道:“这只是在本地卖的价格,真正给了沈家——就是他们要我去通州呢,给了沈家是三百两,要是能转手成功,怕是要进京,怕不上千两。”
凤尘晓低头凝思不语,她只在书上看过一本珍口价值千金这样的事,买与卖真就这么简单?
王生看她的样子,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觉得沈家找上我,还不如请了尘姑娘去,单看你把这几株杜鹃种在半阳的位置,又恰在一处树荫常蔽下,便可见高明之处。”
凤尘晓笑笑,她在考虑要不要把花卖了筹些路费,今后的日子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而且能帮衬到柳柳同徐大娘他们也好。
只是可怜了这些杜鹃,她实在没办法拿它们当成可以换银子的物件,没有成亲之前,府里三天两头有人送来奇花异草,她只当是寻常,看来今后她不用再为银钱犯愁,这真乃发财之路。
“好吧,要烦劳王生你出面同他们打交道,我不大懂这些。”终于下了决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如何能补偿她给一朵花带来的伤害,只得作罢。
王生失笑,看那位尘姑娘的样子,象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是对柳柳道:“尘姑娘心中怕是不太好受,这如何是好?”
柳柳扑闪着大眼睛:“为何心情不好?我还想学养花呢,没想到种花赚钱如此方便,比我和我爹出船打渔容易得多。”
王生叹息:“柳柳,做你也不错,每日都开心。”
“咦?开心是过一日,不开心也要过一日,那为何要不开心?”
凤尘晓听了展颜一笑,她倒不如柳柳想得通透。只是她这一笑,清丽无比,少女如花般的脸庞多了股世事看透的慵懒,王生忘情地停下手中移花的动作,痴痴地望着她,柳柳也看得发呆,半晌才道:“小尘,你以后别再低着头走路了,真真浪费了一张好容颜。”
三人结伴而来,王生本存了患得患失的心情,却不料有意外收获,他用外衫下摆兜着移出的花株根部,下了山直奔回家,护好花的同时用最快速度冲到父亲面前,一言不发只让他用眼自己看。
王生的父亲眼睛睁得铜铃大,手中的茶盏“呯”地掉落地上,一把捧住花枝底部,叫了声:“天爷爷哟,这是打哪来的宝贝?”
王生没有说错,三日后通州沈家来的人见到那株杜鹃都很兴奋,当场拍定以五百两价格收购。等钱被王家父子送过来后,凤尘晓对着那包银子发了半天的呆。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赚钱的时候。她将钱给徐大娘和柳老爹每家一百两的时候,唬得二人连连推辞:“尘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万万不可。”
两包银子在三人之间推来推去,凤尘晓微感不耐地将眉头一皱,到底有些余威之意,徐柳二老忽然觉得往日平和的尘姑娘这会儿有些吓人,停了手中推银子的动作。
凤尘晓轻咳一声,放缓了声音:“这些日子叨扰二位良多,还望二位不要拒绝尘晓一片心意,拿了银子,徐大娘你可以请人来帮佣,找间铺子把糕点正经做起来,那都是很好吃的。”
宫庭御用的东西吃的多了,山野粗食倒也别有风味。
徐大娘连声称谢:“好姑娘,按说你自己留着才是正经,你孤身一个人,以后日子长着呢。”
“我也给自己留有,管够的,别担心。对了,柳老爹你不是想开个小饭馆吗?我也不知道够不够用,这可是你多年的心愿,我听柳柳说过许多遍。”
“这个死丫头,她跑哪儿去了?”柳老爹眼中似有泪光,嘴上凶巴巴地吼。
柳柳跑去送王生,今朝他便要和那些花还有沈家的管事一起出发去通州。
他是她从小的玩伴,可算得上青梅竹马。
“你还会回来吗?”
王生没看到想见的人,有些失落,不过柳柳的话让他生起对未来的期待,不确定地道:“或许吧,我爹还在这里呢。”
“等你回来的时候,还会记得我吗?”谁说柳柳整日没心没肺?其实她明白,王生这一去,怕是再不会记得她了。
王生看着她溢满水气的大眼睛,一时冲动上前握起柳柳地小手:“自然,我会写信给你。”
柳柳挥起小手,目送王生随着队伍离开,心里默默道:可惜我并不太识字。
不知站立了几时,凤尘晓来到她的身边,陪着她往回走,柳柳少有的皱眉道:“为何女子总要等着男子,等他们求名,求利?”
凤尘晓摇首,她想到了暮璟公子,五月天里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他求的明显不止名利那么简单。
遇亲
明德镇的夏天和以往没什么两样,骄阳似火的正午,凤尘晓挟着个包袱慢慢走在绿荫下,她是去给铜鼓巷的谢家小姐送新做出的干花香囊。
两个月前,徐大娘和柳柳一家得到她的资助后,均做起小生意,一个做糕点,一个开饭馆,相互照应着也算过上了好日子。
对此情景她颇有成就感,本人倒是保持着闲散的生活不变,照样摆弄着花草,王家的花店虽然没了王生,王老爹却是极为欢迎她去,她便用半日去花店照料花草,半日自己闲逛,日子一久,她也成了花店的半个小伙计。
期间沈家曾来人邀她入伙,被她婉言相拒,这种暴利生意呢,需要的时候她会做上一笔,要她堂堂郡主去当人家伙计?不,没那必要。
闲来无事,她独辟蹊径地想到把一些普通的花枝风干,留住它们最美的时刻,再用轻纱或锦缎包住,这样既美观,随身携带又有花的清香味。
今日她为谢家小姐做的便是茉莉花香囊,自从无意中做成这些干花后,柳柳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她也在里面投注了很大心血,一心想要研究出新花式,倒把念念不忘的王生抛在了脑后。
做好干花很费心思,稍不注意便有瑕疵,她又不忍心浪费花朵,只是抱着玩票的心思来做,成品不多,也没有刻意让别人知道,就只有谢家小姐无意中看到,觉得稀罕,常央求她做一些。
铜鼓巷口一株极大的榕树,荫凉无比,凤尘晓停下来略歇一歇,擦擦汗。
这半年下来,她已经逐渐适应这具身体带给她的一切,适应因为貌美而被人注目、恭维,世人真无聊,以前她也被注目、恭维,那是因为她是郡主。
谢家是镇上的大户,凤尘晓无意中得知谢老太爷以前还是个京官,听说做过皇舅舅的老师,告老返乡后便韬光养晦,不见外客。谢家小姐是谢老太爷唯一的孙女。
寂静的铜鼓巷人家不多,正中便是谢家的大门,凤尘晓贪树下荫凉,站了许久,闭着眼回想以前在府里过夏,整日都有冰盆置着,浸得暑气淡离,楚月和楚云随时扇着凉风,时令果疏摆在案头,还有郡马……郡马他从来不与她一同相处。
不意又来了几个骑马的人,勒马停在她身边,前头一名大汉俯下身子问路:“请问谢府要往哪儿走?”
咦?这些人说话带着股京腔,有些熟悉。
树荫本来不小,但遮不住全部人马,马儿热得打喘,直朝她呼热气,她微微向侧边避了又避,垂首用手一指:“那边便是了。”
问路的大汉道声谢,回头招呼他人:“公子爷,前头就是。”
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在马背上响起:“好,总算到了。顺泰,准备好拜贴,这就去吧。”
这个年轻好听却又着股漫不经心的声音,让凤尘晓心中响起了惊雷,这似乎是皇舅舅的小儿子,她的表弟嘉子峤的声音,虽然被太阳晒蔫儿了变了一点,她还是听得出来。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这个皇表弟比她小三岁,性子很别扭,母妃早逝,小时候是皇后带大的,见到她拽得不可一世:“我才不管她是不是明珠,就不和她玩儿。”
一行人马便又开始行动,少年公子经过凤尘晓身边时,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勒马不前,歪头打量着一身布衣的女子,左右随从见此情形,均苦脸跟着停下来。
“喂,把头抬起来让爷看看!”他见她头也不抬,便先开口。
凤尘晓心中惊惶,一点也没有得见熟人的欣喜,脑子里一片混乱,她高贵的公主母亲抱起她,亲吻她,英俊的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她习字,给她买来府外的新奇玩意,皇舅舅春日带她游湖,问她可想要个夫婿,红烛影摇里,她羞涩地看着自己亲自挑选的夫君……
回忆如狂潮般一下子涌进脑中,嘉子峤的出现让她这些日子的平静化为乌有,反应过来后她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出树荫,往巷子里跑去,拼了命地跑到谢家大门前,抓起门环就狂拍。
谢家的门房小厮冬子开门骂道:“哪个不长……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凤尘晓白着脸指指身后:“有客来访,我先进去了。”
不待冬子问别的,她就朝后面谢小姐的住处躲去,一路气喘吁吁到了谢小姐的闺阁,大丫头胭脂正在给笼子里的画眉添食加水,见了她一脸惊惶模样,忙迎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她调匀气息,勉强笑笑道:“没事,刚跑得急了些,你家小姐呢?”
“小姐在楼上等了你半日,还催了几回呢,你快些上去吧。”
“好。”上楼前她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香包,递给胭脂:“胭脂姐姐,里面是用栀子花研磨的胭脂,算不上好东西,不过我加了枝做好的栀子干花,明儿是你生辰,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弃。”
胭脂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眼眶微湿,轻轻说了声:“姑娘有心了。”
其实东西是凤尘晓做的,话却是柳柳教她说的。上次来时无意中知道了她的生辰,做了这个想送她,柳柳知道后硬是逼她学些吉利话,还说什么:“会说话的哄死人,不会说话气死人。”
话虽如此,凤尘晓还是将柳柳教的那些给简化再简化,让她这么迂尊降贵地去巴结人,太说不过去了。
谢老太爷疼是疼孙女,可是尊崇礼法,绣楼便是谢小姐重要活动场所。循着楼梯层层往上,但听得谢小姐一声声地长叹:“怎么还没来啊。”
凤尘晓忍不住笑,谢小姐闺名婉佩,性子却好动,少时在京都成长,随着谢老太爷回到明德镇后,觉得日子过得沉闷之极,偶然识得了凤尘晓后,巴不得日日同她在一起。
“你终于来了,今儿个天热,真怕你不来。”
谢婉佩哀怨无比地抱住她,摸到她手中的小包袱后又兴奋起来:“做好了吗?”
隔着包袱皮深深嗅了一下:“哇,好香,我最喜欢的茉莉花。”
三下五除二地去掉外层布皮,里面放着一个玉杏色香囊,还有一个小小的月白色枕头,绣着浅浅地绿色茉莉,看得谢婉佩双眼放光:“太美了,尘姑娘,你好厉害,能做出这么美的东西,这也是给我的?”
凤尘晓脸色微红点点头,别人的赞赏总让她不自在,她也不会赞人,以前只需要说一个“赏”字就打发了人去,这会儿谁也不会让她赏,也没人赏她。
“尘姑娘,我觉得你很不简单,刚见你的时候我猜你是豪门贵族家的小姐,可能家道没落,后来又猜你是与情郎私奔出来的,呵呵,不过又都不像,明明和我同岁,却好像懂得很多的样子,嗯,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凤尘晓心中一乱,她忌讳别人的猜测,可自知现在的样子太惹眼,只得道:“乱讲,我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你若再想东想西,我要生气的。”
谢婉佩也是无心一问,她拿着东西左看右看,想起女红是自己的弱项,便向她请教,不时扯些别的闲话,凤尘晓心中记挂着遇上嘉子峤的事,不知他来谢家是做什么,天锦城中一切安好吗?
绣楼又上来了人,胭脂在外面和来人说了半晌,后进来禀报:“小姐,前头老太爷派人来请,说是京里来了贵客,晚上宴请的时候你得去作陪呢。”
“京里的?没说是什么人吗?”
“说了,姓嘉,还说小姐以前见过的世交。”
谢婉佩把好看的眉毛轻轻一皱,嘉是皇室大姓,她认得的姓嘉的,也只有那么一个无赖了。怎地他出京到这里来?不过在这里成日无聊,见了熟人问问京中情况总是好的。
“小姐晚上穿哪件衣服?”
胭脂显然误会了老太爷要让小姐见外客的原因,已经开始盘算着哪件衣裳好看。
谢婉佩瞪她一眼:“我身上这件就不错,换什么换,你倒想得多,快去拿些银子过来给尘姑娘才是正经。”
又对凤尘晓道:“家中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记得再来啊。胭脂,你替我送尘姑娘出去。”
凤尘晓知是嘉子峤,心突突地跳着,想见又不敢见。
回到家里,柳柳正忙得不可开交,在她努力下,附近的闺女大都已知道干花这种玩意儿,本来各家的鲜花都是养到在枝头自然败落,卖花女更是待花朵一有残意便丢弃,把干花做成小香包倒是个新鲜玩意,这几日有人上门求要,一切都在起步阶段。
柳柳拈着针线,笨拙地缝制着一块布,满头大汗,正想扔掉手中不听话的针线时候,一双小手自一旁接过她手中活计。
看到凤尘晓,她大大松口气:“小尘,你回来就好。”
凤尘晓无言在她身边坐下,接着她的进度麻木地往下做,心里却跟沸油开了锅似的不住煎熬,不住猜想嘉子峤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今日她穿的一身新缝制的绿色衣裳,柳柳看着绿衣少女静静地坐在那里,夏日的燥热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黑鸦鸦地发只梳了个最简单的双环,低垂在雪白的脖颈上,说不出的动人。
“小尘,我平素只嫌你低头不好,其实就算是你是低着头也能勾人看了又看。”柳柳想伸手去摸摸那片肌肤,又怕冒犯与她。
凤尘晓没有心情说话,只从袖笼里掏出谢小姐给的酬劳递给柳柳,打开来一看,却是一锭整银。
柳柳眼睛一亮:“好出手,不枉咱们这些天的功夫……其实都是你在做,小尘,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就此发了财?天天都有生意上门,日日能挣这么一锭?”
凤尘晓收了一色尾针,换上另外的丝线:“柳老爹还等你去饭馆帮衬呢,你能有空?再说日日那样辛劳,还有何意思。”
“你怎会说没意思,日日都能有进账啊!而且咱们可以招人手来,正经做上这门生意,啊哟,不对,这明德镇太小,我看呀,咱们应该去大点的州府……我才不要去爹那里做个女小二。”
凤尘晓笑笑,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向柳柳,她觉得这个原本开朗的女子自王生走后变得不一样了,有些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做些事情,她所谓大点的州府,可是指的通州?也许她不是想去到那里,而是想见到王生。想到这里,凤尘晓仿佛看到当年的明珠郡主,十七恨嫁,满心欢喜去对待良人,却被人视若笑话。
为了柳柳这点小心思,她不禁心酸:“柳柳,我说……”
话到嘴边,又变成:“你若想做什么事,我会尽力帮你。”
柳柳拾起她的双手:“不,是我们,我们要做,小尘,你已帮我们太多,将来如果能挣到钱,也都是你的,我只是想做而已,想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没用,总被人说长不大,其实我比你还大着一两岁呢,惭愧。”
凤尘晓更是惭愧不已,她从来都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之人,说到年纪,好像大的人是她吧?光说这股气劲,柳柳比她强万倍,她这般不济事,将来有什么本事去与暮璟公子周旋?
“柳柳,你如今可钻到钱眼儿里了,不过你爹正张罗着给你订亲呢,他才不会同意。”
柳老爹现在不用出船打渔,自觉有条件给女儿找门好亲事,近来和徐大娘就为了此事操心。
柳柳撇撇嘴,不以为意地道:“我才十八,不急。小尘,帮我,可以吗?”
要强的女子总是要吃亏的,凤尘晓的心微疼,她知道帮柳柳其实就是帮自己:“好,我必与你同进退,看可否有别样成就!”
凤尘晓与柳柳俱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接下来几日,二人一起做出了许多精致的成品,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鲜花都可以用来做成干花,有成功有失败,又绞尽脑汁想出许多花样,绣在各式的香包和花枕上,累得够呛。
十五镇上大集,柳柳早早地出门找关系,想占个好些的位置,目前只能摆个小摊子贩卖二人的心血,不说别的,光看她那股子认真的劲头,凤尘晓就觉得佩服。
这种场合她照旧是不出面的,呆在自己的小屋里静静地赶制着一些小件,房中家具很简陋,她一直没有给自己添置太多的东西,能少就尽可能的少,柳柳曾笑言她能随时掂个小包袱当全部家当地去任何地方。这倒是真的,天天侍弄花草,凤尘晓头上却未簪有花朵,真真是卖花的姑娘Сhā竹叶。
桌上的菱花镜还是徐大娘送的,里面如花的容颜让凤尘晓无端起了厌烦之意,入魔了一般捧起菱花镜,与少女相互瞪视,恍惚看到镜中少女红唇微启:“你在看我吗?”
凤尘晓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镜中少女也微微一笑,这种姿容算得上绝色吗?她看的是自己,想问的也是自己,究竟这一番重生有何意义,为了享受过程?那么她不应该窝在这里汲汲无名地过活,应该回归凤家,顶着凤尘晓的家世、名头,去京都找那个夺她性命的暮璟公子,使出手段来报复他才是,活个痛痛快快。
想到这里,镜中的少女也似有嘲讽之意,嘲笑她生生将这半年浪费,半年,再加上她在阎罗那里耽搁的时日,这一年多来,暮璟公子应该去得更远,她又如何敢想到报复一事?连柳柳都懂得不浪费时间,立马投入到自己所坚持的信念中去,她的生命是上天给的,命运是那什么劳什子铅华带来的,可她却用来浪费?
凤尘晓无力再想下去,她合上妆镜,伏在桌台上轻喘。虽说眼不见为静,可她的内心烦燥不已,象是表面平静内里焦灼的热油锅,一旦掉进水滴就再难平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啪啪地作响,柳柳兴奋地在外面叫着:“小尘,快开门。”
她收拾心情,打开门一看,小院里满满挤了一堆人,柳柳身后是谢家小姐婉佩,丫鬟胭脂,嘉子峤赫然就在其中。
“我在集上遇到谢小姐,她要把咱们的东西都买下来呢。”
怪不得这么早回来,可后面那些人呢?她犹豫一下,还是请几人进房坐。
谢婉佩坐下来就道:“尘姑娘,几日不见,你还好吗?这是我京城的朋友,今儿个大集,所以才能出来陪他们来逛一下,没想到就见到柳姑娘在卖东西,我说你怎么好几天没去找我。”
嘉子峤跟进了屋,他转了个身,挑剔道:“这凳子太硬了,爷我不坐。”
凤尘晓探究的眼光只顾跟着嘉子峤,这个骄纵的小皇子出京也没改了狂妄劲。嘉子峤已经认出她,瞪了过来:“看我做甚?那天你跑什么,爷又不会吃了你,哼,长得也就那样,真以为爷我会看上你?”
她差点吐血,谢婉佩已快嘴斥责:“你才多大就一口一个爷,真是个小无赖!尘姑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本以为嘉子峤会生气,岂料听了谢小姐的话,他居然没出声,凤尘晓在心里暗暗猜测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嗯,嘉子峤今年十八,已到了选妃时日,难道谢家小姐会是命定之人?
柳柳也气道:“贵人踏贱地,别污了您的脚,趁早出去得了。”
嘉子峤闻言反倒坐了下来,只因他看到凤尘晓屋角的盆托上养着一丛绿色的植物,种在竹子编织的浅盆中,很是特别,便上了心。
谢婉佩自与凤尘晓说话:“尘姑娘,我近日要上京去,正发愁不知给那里的姐妹带些什么礼物好呢,今儿个算是有了主意,只是这数量少了些,还得烦劳你多做些。”
抬头示意站在一旁的胭脂拿了锭银出来,又道:“可是有些赶,要辛苦你了。”
凤尘晓暗笑不已,天锦城里那些千金小姐只爱虚荣,如果她所料不差,谢婉佩上京十有八九跟嘉子峤有关,她成了十皇子妃后不管送什么,都不会有人说不好听的。
可她实在没打算把自己弄得太累:“小姐还是把银子拿走吧,这实在是难事,再说那些个东西怕是入不了贵人们的眼。”
“你可太小瞧这些了,喏,就那边坐着的那个无赖,他前两日无意中看到你做的东西,硬是抢了走,我要的这些东西里面,一大半都是他订的。”
无赖坐在一旁扭过头去,想是有些不好意思。
凤尘晓与柳柳相互一看,都知这对两人来说已是个大生意,可是情况又不允许接。正为难时,那边的无赖公子懒懒地道:“笨,女人就是笨。”
花事
此话一出,屋内四个女人均怒瞪向他,连胭脂这个知道嘉子峤身份的丫鬟都觉得气愤,心想这位皇子太过无礼。
柳柳不客气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笨,佩儿,你出发的时候把这两个女人带上,一路上的时日管够她做出所有东西,就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出来,不是笨是什么?”
凤尘晓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敢情这位公子当我二人是你家奴婢,想带走就带走?”
“哼,你说呢?”
她可不怕他,正要闲闲地让他滚蛋,柳柳已抢着道:“你算老几?”
眼见着年轻公子头上青筋蹦起,谢婉佩赶紧发话:“尘姑娘,柳姑娘,咳,他姓嘉,虽然很讨厌,可那个,别跟他较劲儿,咱们还是好好商量正事要紧。”
柳柳本想说姓嘉了不起啊,猛地想起自己就是嘉庆朝人,这姓嘉不就是皇族吗?看来这个小子来头挺大,不敢吭声。
凤尘晓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权势,她以前怎么就没这么任性过?嗯,看来今后她得把气势给培养一下才行。柳柳拉拉她的衣角,用眼光询问该如何是好,其实在柳柳心里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她早想去外面瞧瞧,就是这位公子态度不好,太过欺负人。
嘉子峤恐吓完毕后又放柔了声音:“这样吧,我们出双倍薪资,包你们吃住和路费,到了京城再好好招待你们,这么好的事你不干?”
原来这么些年他还没有长大,真是幼稚!突然就要面对着重返天锦城的机会,她却无比矛盾,既盼又怕,直觉地要拒绝。她坚持道:“他说的法子也行不通,路上颠簸,如何能做得这些?”
谢婉佩叹气:“这也行不通,怎么办,子峤你再想个法子。”
此时门外又有人来:“请问主人家在吗?”
今日镇上大集,凤尘晓这院子便是个小集,本来嘉子峤的随从还留在院里,如今又来了三四个人,把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凤尘晓只得又迎出去,当院立着一个贵妇人,身上绫罗绸缎甚是华美,一看就不是本地乡人,手里拉着一个稚龄的丫头,后面跟了两名家人,她疑惑地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事?”
妇人从丫头手中拿过一个样东西,轻声问道:“镇上人说这是柳家姑娘做的,对否?”
那是个小小的绢带,上面用丝线将几朵干花固定着,可戴在手腕上,这是柳柳做的,也不费功夫,单图好看。
“用这干花做饰品,只我们一家,不知……”
“奴家本就住在这明德镇,早些年搬走后就没再回来,哪知道一回来就见了这么精致的小玩意儿,所以想来见见做这东西的人,啧啧,姑娘你人长得美,手又这么巧,啊哟,奴家若是男人,立马娶回家去。”女人嘴上功夫不弱,张口一大堆。
旁边的小女孩踮起脚尖叫:“娘亲快给我,这是莹莹的。”
说话间屋里几个人也出来看,柳柳一见这是集市上刚见过的小妞,还带着家里大人过来,应该是想多买些东西,马上笑不拢嘴,上前道:“小小姐好啊。”
莹莹甜甜叫道:“姐姐好,娘亲,就是这个姐姐送我的呢。”
妇人看看一院子的人,又对柳柳道:“多谢柳姑娘,奴家有一事想同柳姑娘商议,就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柳柳诧异:“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妇人眼波流转,扫一眼众人,有些避讳之意,但还是对着凤尘晓道:“这事嘛,自然与你们做的这些东西有关,奴家此来是想同二位合伙做些个生意呢,二位若是有意,咱们不妨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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