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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怎么了?”正好抹完药,施晓然收了手。

“没什么。”

收起怅然,顾北遥站起身开始套衣服。

施晓然大大方方欣赏美男穿衣,这么好的身材,刚才为什么不趁着涂药多摸两把呢?懊悔啊懊悔。

顾北遥见她两眼放光,像狼见到­肉­一般,心上一颤,微微侧了身。

施晓然心中一乐,直道:“北遥,有没有人说过你身材很好?”

“说这些无聊话做什么?”声音微不自然。

“真的很好哦,在我那个世界当模特都有余。”

顾北遥习惯了她口中时不时冒出个新鲜词,虽不知模特是什么,但听到她称赞自己生出几许欣喜。整好衣服,道:“我去给你拿样东西。”

说着他出了帐,少顷,手上拿回两颗如猕猴桃形状的黄|­色­果子,晶莹剔透,有少许红­色­星星点点缀在果­肉­中。

“这是什么?”施晓然立即被他手上奇特的果子吸引,饶是她在超市中见过不少国外水果,依然认不得。

“这个很甜,你应该喜欢。”

施晓然接过,拈起一颗果子仔细瞧,这果子长得着实好看,比猕猴桃略小些,无核,像晶莹黄水晶,内中还带些红­色­血泪,散发出淡淡香气,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给我吃的啊?你在崖下找到的吗?”

顾北遥轻点头。

“可是它长得好漂亮,都不忍心吃它。它叫什么名字?”大概女人对亮晶晶的东西都有偏爱,施晓然拿着两个果子爱不释手。

顾北遥弯了弯­唇­,露出浅浅笑容,“这叫归翎,吃了对你身体大有裨益,这东西离了树,三日后便会萎掉。你多看看就吃了吧。”

还真是可惜,要不然还可以拿来当摆设品。施晓然咬下一口,淡淡清甜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果­肉­吃起来很甜很美,想来那天上蟠桃也最多如此,施晓然立即赞道:“很好吃。”

“你既喜欢,我再多找找。”

施晓然欢欢喜喜,第二日才知道这根本不是普通果子,也没顾北遥说得那般风轻云淡容易被找到。这还是白九告诉她的,当时顾北遥下了悬崖,她拿了剩下的一个归翎果在手上翻来覆去看,白九似乎也被它吸引,走近瞧了瞧。

“很漂亮吧。”看来白九这个小年轻也懂得欣赏啊。

“这是归翎?”白九似乎很诧异,又很欣喜。

“是啊,很好吃。”

“你吃过?”

“嗯。”施晓然欣欣然答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果子,长得这么好看,味道又这么好。”

“你又不练功,还吃这个?”白九面上一片痛心疾首,暴殄天物啊。

“啊?”施晓然迷糊。

见她面上一片疑惑,白九瞄着果子,解释道:“这归翎果树专生于险崖峭壁上,生长环境要求高,且是独生,百里内不长第二株,可遇不可求。食一颗练内功可事半功倍,在武林中是千金难求,多少人想要一颗都要不到。你竟然吃了,真是……”

原来这颗果子,还真真是比水晶值钱。施晓然眸光闪闪,倏然低了头,“那北遥该自己吃的,给我做什么?”

“二宫主臻化入境,他用不着吃这种东西。”

她不练功,吃了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只是太可惜了。看来二宫主果然喜欢她喜欢得紧。白九再次看了看那黄澄澄的归翎果,收起自己垂涎的目光,极不甘心地转了身。

白九一向很有克制,刚才的目光正像自己看见了黄金一般,施晓然岂会不懂他的意思,略犹豫了一下,终是叫住他,递了手过去,“给你吧,我吃了也浪费,再说我昨天也浪费一颗了。”

白九诧异,却终是没有接手,面上纠结,“这是二宫主给你的。”

“给我了当然是我的。可是太甜了,不想吃了。说不定他下午还带其他好吃的。”说着她把东西塞入白九手中,“还是烤­鸡­好吃啊,中午就吃烤­鸡­。”

念叨着她跑回了帐子。

白九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倒是因为这件事拉近了她和白九的距离,在悬崖边上等待的时候,她经常跟他开玩笑,才打发走那些等待的担忧和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下了狠心,不写完这章就不睡觉了。

果然很晚了啊,明早起床又要痛苦了啊

亲们不要霸王我啊

遇袭

宿营地每日自南向北挪进,上午要重新打包,收拾东西,安营扎寨。

顾北遥每日都会探上十里左右的悬崖峭壁和深谷,每天黄昏回到营地都带了新的伤痕,施晓然免不了唠叨担忧一番,只是她的怨词在他听来却是温馨的情话,心里总会冒出丝丝甘甜。

被人记挂担心是一种幸福,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女子。

有一天他回来得很晚,月亮都爬上了山峰,一回来施晓然就紧抓住他,目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确认没受重伤后,沉着脸质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

他淡淡解释道那处山谷有不少好东西,沿着采摘忘了时间。

施晓然听完后甩了他的手,一个人找了串着山­鸡­的棍子坐在火堆边,脸上忿忿的模样。山­鸡­被直接放在明火上,哪是烤食物,分明是欲把它烧成灰烬。

吃饭时叫她,她也不理,跟旁人要了碗米饭和一碟菜坐在人多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吃,腮帮鼓鼓。

听人报告说天黑后她就坐立不安,在营地迈着紧张的步子走来走去,还央求墨四和白九下去找他,心里又生出几许愧疚,但更多的是暖暖的感动。

顾北遥看她生气了,连忙让旁边人走开,过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他是不懂男女相处之道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陪着她坐在火堆边。看她欲走,急忙用了劲将他箍入怀中,施晓然一阵挣扎,他不放手,却又怕把她弄疼,心里一片愧疚。她挣扎累了,软了力气,开始在他怀中低低啜泣,哭着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你不关心我。

顾北遥被吓得六神无主,搂着她连忙赔礼道歉,她的颗颗眼泪像是一刀一刀的凌迟,又痛又悔。后来他打横将她抱入营帐,软着语气哄她,诅咒发誓再也不会让她担心。

此后太阳西斜他便会赶回来,碰到好东西宁愿第二天再来,也不敢在悬崖底呆太长时间。

他还给她带回一种玫瑰­色­的大花,饭碗大小,六个花瓣,粉粉­嫩­­嫩­,异常漂亮。花柱中花汁丰沛,拔下来一吸是很甜的味道,顾北遥只是认为她会喜欢这个味道才给她找的,附带说了句这个花汁美容养颜有很好的效果。施晓然又是很惊异,不过她依然偷偷问过白九,得到答案说的确是美容圣品,除此倒无其他功效。她听后非常高兴,央求他顺带给她多采几朵。

这种花在大穆也是有价无市,又要现取的花汁才有美容效果,能用上的只是寥寥的皇宫贵族。他看到她也喜欢,在崖底都会特别留意,尽量为她找上几朵。

来到断崖谷大半月后,珍稀药材倒是搜罗无数,甚至还捕了几种珍贵的蛇取了蛇胆,每隔两三日便会有人将药材送回七阳山,想来薛神医见到这些定然欣喜得紧。

这日,顾北遥收活较早,上了断崖运起轻功往营地方向奔,约莫还有两里路到营地,刚察觉周围气氛不对,生出一种不祥之感,猛然从树林中飞出无数箭矢,矢如飞蝗,密密麻麻,携带雷霆之势,尽数向他袭来。

顾北遥闪身回避,却无处可避,忙扔了小筐,拿起柴刀,运起内力,一条黑影在暮­色­中,翩若惊鸿,手臂翻飞如云。

箭矢不足尺长,锥形箭头,由弩弓­射­出,持弓之人不但­精­于­射­箭,内力也是不俗,弦之响,箭之急,嗖嗖破空之声不断响起,一波未落,另一波又已发出,箭矢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将他包围起来。

顾北遥长袖翻转,扫落无数箭羽,却仍有漏网之鱼,一支擦过手臂,一支从背后没入右肩胛中。

箭矢不尽,一波续一波,就算不能伤他,也要耗他体能­精­力。

内力聚齐,柴刀挥舞之处,周遭的空气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逐渐在顾北遥的身边扩大成一堵不可逾越的围墙,箭矢尽数扫落。

最后一波箭还未落地,树林中闪出十来个高手,手持长刀长剑砍杀过来。

来人攻势凌厉,十来人配合默契,不近他身,不断扔出暗器。这些人显然是专业的杀手,不顾全身空门大开,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他八百。

冷兵器相撞发出刺耳声音,顾北遥挥刀如风,他没有任何顾忌,快如闪电,一眨眼的工夫,杀戮便于寂静之中似一坛被踢翻的酒,血腥味刹那间弥漫开来。

一盏茶功夫,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来具尸体,黑­色­衣衫上溅满鲜血,顾北遥神­色­严肃,这帮人既然已追至这里,那营地……

倏然,从树林中又跳出几十人,其中一部分将他团团围住,后方站出一个锦衣劲装之人,眉入飞鬓,满身戾气;身旁站着六位五十多岁的武者,­精­神奕奕,气息沉稳,手持长剑,蓄势待发。

顾北遥看到这六位武者眼神微变——江东六剑,个个武艺超群,六人联手可扫千军,二十年前名震江湖,如日中天之时为追求武学更高境界隐退,现在却被腾云阁请出来。

商易天带着江东六剑亲自追到这里,围住自己的这二三十人也是腾云阁的­精­英杀手,不会逊于七阳宫的刹,看来腾云阁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顾北遥屏息凝眉,目光如炬,全身每个毛孔都进入作战状态。

忽然商易天身边,有人挟着一个女子站出,他一只手着她的后领,一手似鹰爪锁在她喉骨。

顾北遥心上一紧,那被挟女子赫然就是施晓然,她双目一片茫然与空洞,面­色­如土。

施晓然还未从之前的杀戮中醒转过来,当时,她一如往日在营地无所事事,七阳宫的部属今日抓到一只火红的狐狸,毛­色­鲜亮,像燃烧的火焰;她正在旁边观看,一面寻思着要不要留下它,一面意图摸一下又怕被咬伤。

突然从树林中飞出无数箭矢和暗器,继而窜出无数条人影,没有宣战,没有叫嚣,杀戮像一粒火星落入燃油,倏然腾起。只不过眨眼功夫,平静的营地变成修罗场,血­肉­横飞惨呼连连。

她从未见过这样□­祼­的杀戮,似乎空中抛洒的不是热血,而是果酱;刀下砍的也不是人体,而是毫无知感的物件,每个人都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有往日谈笑的熟悉面孔被一刀划破,横向飞来的不知是谁的胳膊,甩出的不知是谁的头颅;上一刻还是热血好儿郎,下一刻已是横躺地上尸,断臂残肢,殷殷鲜血,蒙了她的双眼……

墨四带人迎战敌人,被人围住脱不开身;白九一直护在她身边,一把弯刀在手,闪转腾挪,年轻的脸庞寒气笼罩,意图带她逃出。

她亲眼看到冰冷的刀刺入他的身体,似乎能听见刀入体之时发出­肉­体撕裂的声音,刀拔出后鲜血喷出几尺远,溅在她白皙的面庞上,还带着余温;白九连止血的时间都没有,又是一掌袭来,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破风筝般被击出,飘落两丈,跌入悬崖。

她被带走的之前看到了墨四倒下的身影,身上几个血洞还在向外汩汩冒着鲜血,腿脚抽动两下,双眼血红,睁得大大的,尽是愤然不甘。

大脑似乎陷入死机状态,除了血红还是血红,没有方向,没有出路,她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反抗,忘记了尖叫,被人拎着走也一无所觉。

直到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一把柴刀所向披靡,她才醒转过来,揪着心,憋着气,提着胆,咬着­唇­。颈上的一只手似铁钳,钳制着脆弱的喉骨,脆弱的呼吸,但施晓然的大脑无比清醒,他们不杀她只是想威胁他、扰乱他罢了,她紧紧咬住牙关,坚决不出声,不喊叫。

顾北遥面­色­铁青,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放开她!”

商易天脸面紧绷,寒眉紧锁,“杀我二弟,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挟持弱女子,腾云阁就这点本事?要杀要剐冲着我来。”顾北遥声音冰寒似玄冰,却又带了隐隐震颤。

“你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放在江湖上就是笑话。你们这对狗男女害死了我二弟,就送你们一起去给他陪葬。”

说着商易天一个挥手,围绕在顾北遥身边的十几个杀手们有序而上。

刀光密布,似惊涛骇浪般密不透风,一人砍上一刀便退开,又换另外的人补上,进退有序,有攻有守,还有人不断扔出飞刀、暗钉。

顾北遥满身杀气,举着柴刀似蛟龙追日,圆转自如,连绵不绝的发力。刀舞兴起,突然一声女子惨叫传入耳膜,他霎时分了神,聚集的内力分散,冷不防右臂被划上一刀。

施晓然绝对不是想叫出来的,这就是一出狗血复仇记,她就是他的那根软肋。所以她死死咬着牙,任凭颈上的鹰爪越收越紧,她也不叫。大概是顾北遥占了上风,商易天使了个眼­色­,抓住她的人将放在她颈上的手拿下,在她身上某个|­茓­位一点。

突然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顾北遥心智受扰,现了破绽,跟着受了伤。

商易天­唇­微弯,抓她果然抓对了,若不是江东六剑在一旁,他只恨不得让人拿个刀捅她几个血洞。杀亲之仇,纵是将他们千刀万剐也解不了恨。

顾北遥狂­性­大发,冲天而起,跃至树稍,借力一蹬,跳出包围圈,蓄力俯冲向商易天直刺而去,风声烈烈,竟然连空气都似乎收到了牵引。

江东六剑看他过来,立马迎上,有人剑走轻灵,快如闪电;有人剑势势如破竹,锐不可挡;有人剑法刁钻狠辣……六人六剑,各不相同,却又配合相得益彰。

七人交战,漫天剑影,树林枝叶横飞,天地为之变­色­。

周围的人迅速闪开,以防被剑气波及。商易天也心上一惊,顾北遥的武功竟然到了如斯境界,就算身体不带毒,单打独斗江湖恐怕也无人能敌。

剑太快,施晓然看不清楚,全身紧绷,挟持她的人拎着她的后领将她带出几丈远。

六剑联手,剑气铺天盖地。

顾北遥抱元守一,他毕竟在体质上占了优势,体表已有黑­色­毒气漂浮,对手要时时顾及距离,无法全力施展;若非这份顾及,顾北遥极有可能成为六剑下的亡魂。

一把柴刀,寒光乍现,横拉竖砍,人随刀进。

一人举剑刺来,柴刀与名剑相撞,顾北遥推力反进,持剑之人怕毒气近身,连忙撤出,寻着这个空当,顾北遥再将手臂飞索放出,飞索上的尖刀刺入来人胸膛。

旁边横出一剑,将飞索砍断;背后也有人袭击,顾北遥侧身闪避,却还是没有躲过,背上被刺伤。

他毫不在意,继续与另外五人纠缠。

几十招后,又用另外一条飞索放倒一人,他身上亦多了几条伤痕,所幸都不伤及要害,四人的攻势比起六人也容易应付。

商易天一看六剑已有两剑被放倒,生死不明,生出几许紧张,看向旁边的女人。

施晓然被他一看毛骨悚然,她懂他的意思,他意欲用自己威胁顾北遥,扰乱他的心智,若顾北遥一死,自己绝无可能活下去,最后只会落得两个人惨死的剧情。

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威胁他的砝码,她看了看形势,后方几步远就是悬崖,左右不远都有人,心中已有了决断。

施晓然本是侧着身被人轻拎着衣领,她突然回身发力,曲起膝盖顶向后面男人的关键处,快,准,狠。男人吃痛,松了手,半蹲在地。

趁着这一刹那,施晓然发力向后奔出,却是跑到了崖边上。

周围的人迅速反应过来。

商易天欲来抓她。

施晓然却大吼:“你不要过来,我是不会让你威胁他的,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商易天手上拳头紧握,青筋毕露,“你跳,反正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说着步步紧逼。

施晓然看了看悬崖,深不见底,云雾缭绕。幽幽山风掠过空谷,吹起发丝飞扬。

顾北遥被这边的动静惊到,不顾全身空门大开,以命搏命硬生生再砍下一人,直直向这边掠来。

商易天看他过来,突然发掌,掌风呼呼向施晓然袭来,施晓然还未呼声,整个人就直直坠下崖去。

顾不了身边杀手的出招,顾北遥直扑崖下,扔了柴刀,同时右手在腰上一探,抽出流寒长链,甩过去,卷住她腰身。左手同时抽出腿上匕首Сhā入石壁。

腾云阁众人见顾北遥距悬崖几丈悬空而挂,向他扔出暗器刀剑,接着对着两人下落的地方连发几掌,狂暴的掌力竟然把悬崖处硬石打碎。

顾北遥无法接招避开,连忙收回长链,右手接住施晓然抱入怀中,抽了匕首,两人直直往下落。

风声呼啸,两人身子飞速下坠,顾北遥拼命提气,腿上碰到不少突出的石壁,却阻挡不了身体的下坠,只得把施晓然抱得紧紧。

作者有话要说:有武侠的地方就有悬崖,有悬崖的地方主角都会掉下去

落悬崖的狗血剧情啊。。。。。。。。

半崖绝壁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顾北遥试图将手上匕首Сhā入岩石中,却是徒劳。他的左腿被狠狠撞在一块大的突出崖石上,这一撞击减缓了速度,匕首划过岩石,继而又向下一跌,最终落在另一块更大更平整的山石上。触地一刹那,他将施晓然紧紧箍在怀中,以防她被震伤。

眩晕,头痛欲裂,幽幽转醒的施晓然张开双眼,只看见头顶一片黑暗,身下软软的,她兀自反应过来,自己坠崖了。

她试图动了动身体,用手摸了摸身下,鼻子,嘴巴,下面是个人。

身下之人传来吃痛的抽气,轻哼道:“不要乱动!”

是顾北遥的声音,她回想不起顾北遥是怎么接住自己的,但她知道他救了自己,自己没受伤,那他……

“你受伤了?”

“没事,”顾北遥声音暗哑,忍耐着痛楚,“下面是悬崖,不要乱动。”

他也是刚刚才醒过来,躺在坚硬冰凉的岩石上,把她小心从身上挪下,让她躺在自己身侧,然后点了身上几处大|­茓­。

施晓然动了动僵硬的腿,碰到了他的下肢,听到他猛然抽紧的呼吸,急切问道:“你不是摔到腿了?”

“没事,受了点小伤而已。”

施晓然不信,意图坐起身摸一下,被顾北遥拉住,“别动,这里很危险,等天亮再说。”

他的声调很低,疲乏无力,施晓然知道他在落下悬崖之前就受伤了,那么高陡的悬崖落下,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他恐怕伤得不轻。

四周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施晓然不敢再动,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颤颤巍巍地摸了摸他身上的衣衫,鲜血已经­干­涸,柔软的布料变得僵硬,只是分不清布料上的血是他的亦或是敌人的。

“我们在半山腰吗?”她很不安,不知道他到底伤势如何。

“还不到半山,这个崖很深,要是摔下去我们就成­肉­酱了。”声音缓缓,带了丝羸弱。

空谷山风幽幽凉凉,掠过崖上偶生的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静谧无边。

惟有他的呼吸声轻轻响在耳畔,施晓然侧过头,努力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脸廓,“要是那样,我们就真的血­肉­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分得清哪块­肉­是你的。”

顾北遥似乎笑了,“也不错。”

“不错什么啊?”施晓然低笑,“我肯定会在半途穿越回去。”

顾北遥沉静下来,抓住她的手,半晌,似乎带了恳求:“别走,你要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施晓然心房软得水纹波荡,反握住他的手,抚摸过一根一根冰凉修长的手指,纵使身临悬崖,但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心中就是安安稳稳。她脸上浮出浅浅笑涡,声音似夜雨落芭蕉,“我不走,我们一直在一起。”

一颗心悠悠然似落叶安静落地,顾北遥亦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软软凉凉,轻声问道:“很冷吧!”

三九腊月夜寒凉,空谷山崖,又昏睡许久,施晓然半个身子都是僵的,还是回了他一句:“不冷,你在旁边就不觉得冷。”

话音未落,双手却被顾北遥捂住,有暖流顺手手掌溶入血液,施晓然连忙抽了手,“你都受伤了,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我就是有一点外伤,不碍事。你未习武,若是冻得生病了,还要我去找药来照看你,岂不是更麻烦?”说着继续牵过她的手,屏息渡真气过去。

身体渐暖,施晓然昏昏然睡了过去。

等到天幕微亮,施晓然睁眼只见头顶淡淡雾气,侧头一看顾北遥,吓了一大跳,他脸白如纸,一丝血­色­都没有,眉毛眼睫毛上覆着薄薄寒雾,双­唇­更是泛着骇人的白,鼻息微弱。施晓然连忙撑起身体,拍了拍他的脸颊,急切唤道:“北遥,北遥,醒一醒。”

顾北遥发出轻哼,继而缓缓睁眼,看到头顶女子眼中水光盈动,蠕动嘴­唇­:“我没事,睡久了些。”

“还说没事,你脸白得跟鬼一样!”施晓然眸­色­大恸,慌张尽显,看着他黑­色­的衣服透出暗红,被划破的地方血­肉­横翻,结了深褐­色­的血珈,背后白亮的大石上也被染成暗红­色­。

顾北遥微微抬手,拂上她的面颊,低声道:“我失了不少血,别的没什么。是我低估了腾云阁,才让你遭遇这些。”

“你总是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是我没用罢了,还要连累你。我什么都没用为你做过,你却救我多次,要是你出了事,我……”

“别说这些,我不会丢下你,”顾北遥截住她的话,“有你在,我怎么舍得?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施晓然坐起身,流寒长链还有一部分缠在她腰上,她动手解了下来。看了看周围环境,才发现此处突出山石最宽处也不过五六尺,顾北遥临崖而躺,一尺外就是深崖。

崖壁光溜溜,最近的一棵树也在十多丈之外。身下悬崖似巨兽的大嘴,随时等待猎物的坠入。抬头向上看,只见云雾一片,见不到之前掉下的地方。

空山绝壁,上不着天,下不落地。

顾北遥双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右腿曲起,慢慢挪到山壁边。

施晓然注意到他左腿拖在地上,一直没动,忙问:“你左腿是不是伤了?”

下落的时候顾北遥的左腿被撞在上面山石上,也幸亏那一撞,减缓了冲力,又用匕首借了力,两人掉下来才不至于摔得五脏俱裂,伤了一条腿也是庆幸。顾北遥避开不答,说道:“我身上还有点药,你先帮我包扎一下。”

随身带药是他的习惯,现下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才能让两人摆脱目前的困境,遂从怀中掏出小瓷瓶递了过去。

施晓然看他脱了上衣,背后伤比前面更多,触目惊心,有一两道深可见骨,好在不继续流血。她迅速撕了自己的裙子,将药粉倒在伤口处,虽是倒得少,但一瓶药仍然不够用。手上动作温柔而麻利,她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镇定,近日总为他上药包扎,手法也不似之前笨拙。

两人背靠山壁,前方深谷淡淡云雾缥缈,二人也在云雾之中,只是不觉罢了。

施晓然想看他的腿,却被顾北遥拉住了手,她心里明白,怕是已经断了,看着他轻蹙的眉头,她伸了手,抚平眉心。那挺拔的鼻梁,半垂的眼睑,微微抿起的­唇­线……纵使染上疲惫与风尘,仍能勾勒出美好­精­致的剪影。这样优秀美好的男子,竟然真的属于自己,有时真的难以置信。她突然问道:“如果我们会死在这里,死之前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目前形势太糟,绝壁凶险,他失血过多,还受了内伤,一条腿也断了,身上除了流寒长链,就只有一把匕首,根本无法带施晓然一起上去。就是自己一个人,无论是上还是下都极其艰难。但他口吻坚定,“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晨曦微露,轻雾送寒。但听到他坚定的声音心里就会很暖,在这生死未卜的断崖上,她突然很想吻他,临崖相吻,胜过杰克与露丝凭海临风的飞翔。看着他清漾的目光,她道:“那换我吻你一下吧。”

说完她抬手捧了他的脸,濡湿的嘴­唇­贴上他的面颊,先在额头柔柔印上一吻,然后,慢慢滑过他的眉毛,清亮的眼睛,云霞般美好的面颊,柔­嫩­双­唇­缓缓辗转,由额头至鼻尖,由眼角至­唇­畔,轻轻地舔舐,比水更柔,比云更轻。

何其庆幸,这个世界有你。

又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换的穿越而来的生死不弃?崖深千尺,不及他的情意,心里的感激和柔情,如昙花缓缓盛开,香满四溢。

她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小巧的舌头挑弄吸吮,似在品尝美酒佳肴,怎么吃也吃不够,一寸寸滑过每一处肌肤,顺着脖颈轻摩慢碾到­唇­角,密密贴住润滑的双­唇­,勾滑轻吮。真实而甜蜜的感觉燃烧了每一寸神经末梢,教人跌入云雾之中。

顾北遥颊上粉­色­如晚霞喷薄而起,眸­色­似蒙上一层轻雾,手指滑过她的发丝,兜住她的脑后,缓缓挪开她的双­唇­,在她耳畔游丝轻叹:“你总是这般折磨我!”

两人鼻尖相触,施晓然轻笑:“谁叫你要跟着我跳下来的?后悔了吧?”

“我从来都不悔。”他笑了笑,如一片鹅毛飘飘落在水中央,涟漪浅浅荡开。最后满腔柔情化作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头颅埋在自己的肩窝,恨不得揉入骨血中去。

没有言语,穿过谷中的风绕成幽幽箜篌声,天边流雾云舒云卷,有此一刻,也是沧海桑田。

良久复良久,顾北遥松了手,“得想办法离开这个悬崖。”

“什么办法?”

“求救与自救。”说着从怀中摸出寸长类似口哨的东西,含在口中,几声嘹亮清啸直上云霄。

一柱香的功夫,天上一只苍鹰振翅翱翔,盘旋不去。顾北遥再次吹响口中小哨,苍鹰滑落而下,最后停在两人所在的山石上。

顾北遥欲从自己里衣上撕下一条布,施晓然连忙继续撕了自己浅­色­的裙子,将布条递给他。他将布条铺于石上,用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条小口,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寥寥写下几个字,卷做一团,抱过苍鹰。鹰腹部腿边有一个极轻巧的带塞小筒,被腹上羽毛遮住,他将布条放入小筒,塞好。

苍鹰高飞,隐成一个细小墨点,最后消失不见,施晓然望着苍鹰飞走的方向,道:“这个好神奇,七阳宫就会受到消息吗?”

“嗯。”顾北遥轻点头,“不过等他们来恐怕要好几天,我们还是得想其他办法离开这里。”

在这半山壁,没有食物,没有水源,露天寒野,只等待救援是行不通的。

他撑着石壁起身,试着动了动左腿,剧痛入髓,但是面上隐忍得很好,不想教她看出不妥。施晓然欲扶他,被他摆手拒绝,左腿软哒哒拖着一瘸一拐扶着崖壁走了几步,只见十几丈外远处下方黑黝黝一块,似乎是个山洞。走到山石边上再仔细瞧了瞧,心中确定。

他回头对施晓然道:“你看,那里好像有个山洞,目前我带你上去实在有些困难,我先看看那里有什么,能否安歇一日。”将她安置好,他想下谷去寻些药草食水,断崖上半部分陡峭光滑,草木难寻,没有工具,无法攀登。而往下植被渐丰,只是毒草毒虫过多,普通人下不去。他虽受了伤,若只是一个人,下谷还是有把握的。

施晓然看他左腿根本使不上劲,很是担心:“你真的行吗?要不先休养一阵?这里好陡。”

“无碍。”顾北遥朝她笑笑,拿起流寒长链和匕首,看了看方位,深吸一口气,轻功掠起,跳了下去,在一块小石上轻点,攀爬俯身,时不时用匕首Сhā入岩石借力,又继续往下,左腿碰到岩壁就传来剧痛,痛算不上什么,但是腿使不上劲和内伤对他影响太大,幸好两地不远。

施晓然提紧了心,看他身影在石壁上纵横,几个纵身,终是进了山洞。

顾北遥回来时,面上有薄汗浸出,他道:“那处还算好,我带你过去。”

他将施晓然放在背上,用长链在两人腰上缠了一圈,再三叮嘱道:“别说话,一定要抓紧我。”

施晓然应下。

两个人比一个人更为艰难,顾北遥牙关咬紧,凝神屏气,额头冷汗滴下。

施晓然不敢分他神,将头埋在他背后。似过了很久,她的双足终于着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文没多少感觉,此文有不足,欢迎各位提意见

山洞中

她刚站稳,顾北遥腿一软,足下不稳,倾倾然似山欲倒,施晓然眼疾手快,连忙拽着他胳膊,用身子撑住他,才以防他摔到在地。少倾,耳边顾北遥勉强对她解释:“没站稳。”

侧过头,苍白的脸上虚汗涟涟,施晓然哪见过他如此羸弱之相,心知他受伤不轻,小心扶着他将他放在地上。

顾北遥不愿躺下,只是倚着岩壁坐着。

“你先歇会,我来看看这个山洞。”

山洞约七八米深,是由两块巨岩倾夹而形成,外面­干­燥平整,往里走竟长了棵人高的小树,小臂粗细的枝­干­光秃秃,左手一面岩壁上铺满了藤草,根扎在岩缝中,往上长了蓬勃的一片,黄褐­色­柔柔蔓蔓的茎条,似麻绳般粗细,藤草下方周围铺了薄薄一层小小的打着卷的­干­黄叶子。

藤草旁边有极细小的一股水顺着岩壁留下,最后流入岩石夹缝中消失不见。想来这藤草也是因为有这水的滋润才得以生长起来。

没有什么比看到这股比筷子还细小的水更令人兴奋,施晓然早就渴了,喉咙里薄弱的黏膜因为­干­燥而粘连在一起,呼吸时的震动都让她痛痒难禁。她知道顾北遥更需要水,她拿着一个小瓷瓶,里面的伤药之前就用光了,涮洗几遍后,接满水来到顾北遥身边,递给他:“喝点水。”

顾北遥接过,瓷瓶太小,里面的水一口就饮光了。

施晓然连忙又拿过来,继续接水,接满后又跑过来给他,顾北遥却没接,眼光瞟了瞟,示意她自己喝。

施晓然蹲下将水放到他嘴边,道:“跟我客气什么,你流了那么多血,要多喝水,不然怎么保护我?”说着就往他嘴里倒。

如是又跑了几趟,顾北遥别开头表示不用了,施晓然才开始自己喝水,沁凉的山水滋润­干­­干­的喉咙,痛痒消失。

看她一直在山水边,顾北遥提醒道:“山泉较凉,天气又冷,你不要一次喝太多。”空腹饮下大量凉水,他怕她待会受不了。

“嗯。”施晓然点点头,再次接满拿着小瓷瓶来到他身边,“北遥,你先躺下睡一会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有大把的时间。”

顾北遥却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你想得那么弱。”

施晓然知他逞强,鼓着腮帮道:“叫你睡你就睡,你老是不听我的话,我岂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你是个男人,要让着我的,不然要是让我朋友知道了,早就笑话我了。你不许反对我的意见。”

“谁敢笑话你?”

“别人表面不敢,不代表心里不敢。哎呀,不是说这个,你先睡觉吧,我看看这山洞,别是什么前世高人藏了宝物的。”说着施晓然扶着他,硬要让他躺下。

顾北遥不再执拗,躺着闭目养神,倒真是睡了过去。

施晓然开始仔仔细细打量洞中每一寸石壁,时不时动手敲敲,拨开藤草看了看,下面只有浅浅的土。捣鼓了半个时辰,她不得不承认,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山洞,没有机关,没有夹洞,没有来过人的痕迹,更遑论绝世秘籍、惊世宝藏了,可见武侠小说都是骗人的。

这个洞除了这一小股救命的水源,剩下的就是藤草了,动手折了折藤草,这藤草还当真坚韧,怎么拉折都折不断。她拿了匕首割下一截,放在手中揉来揉去,施晓然开始想它的用途,这藤草茎蓬蓬一片,每根都至少两三米长,又如此坚韧。若是搓成绳子攀岩肯定用得着。

施晓然割下一大蓬藤草,七八根一股,两股对搓成麻花绳。一米来长的时候,她踩了踩又扬了扬,相信承受五百斤的重量没问题。于是又拿着匕首去割藤草。

顾北遥醒来的时候就见她对着一堆藤草较劲,看了看旁边的东西,道:“你在搓绳子?”

“是啊。”看他醒了,施晓然拿过那一截麻花绳,“这个草好坚韧,我就拿它编了绳子,说不定用得着。”

顾北遥接过,试了试韧度,较为满意:“这个草不错,只是你手劲太弱,搓的绳子不够紧实。待会我来吧,你也别做这些事了,小心把手划伤。”

“我会小心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可以用它来攀岩?”

“我们缺的就是工具,往上去的岩壁光滑陡峭,我不能带你冒险。”顾北遥放下东西,抓了她的手,轻轻摩挲,“手这么细­嫩­,就不适合做这些。”

施晓然虽不娇气,仍然听得心地甜蜜蜜,隐了笑,道:“有什么适不适合的,我们一起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顾北遥握着她的手,拉着她靠在自己身边,过了许久,问道:“很饿了吧?”

“不觉得。”其实早就胃中空空,泛着隐痛,上一餐还是昨天的中午饭。

顾北遥拧了眉,有些为难地问道:“如果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你会不会很害怕?”

“你要去哪儿?”施晓然张口问道,转口又说:“要是你一个人能先离开的话,你先走也好,我会等你来救我的。”

“我一个人现在往上走也很难。”他说的是实话,“我想下去找点药材和食物,这一两天我们都离不开这里。”

“下去?”施晓然很是担忧,阻拦道:“下面那么危险,你的腿又……还是不要冒险了。”

“我有把握,”休息了一阵,­精­力好转,他脸­色­苍白,却是满面镇定,又垂了半片眼帘,“只是放心不下你。但我看了周围环境,这里不会出现蛇虫之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是没什么,但你平时下谷都带伤回来,我……”

“再往下树木就多了,藤蔓覆盖山崖,并不难走,我一个人是不会有问题的。”顾北遥截住她的话头,“我需要找些药。”

他这样说施晓然不便阻拦,低着头数他手掌心的纹路,深深浅浅的掌纹纵横交错,就像他刻在了自己心中一般。

等待七阳宫的救援恐怕还要些时日,他想调整一两日,自己带她上崖,两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吃,除了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他看着她的侧脸,下了决心,道:“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睡一觉我就上来了。不要走到崖边。”

施晓然看他已做决定,想来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把匕首放在他手中,反复叮嘱他找些外伤药,不要逞强尽快上来。

顾北遥从旁边拿来藤草,搓了一条一两米多长的绳子,牢牢系紧匕首,将另一头绑在手臂上,若是半途中需要用手攀附也能轻松换手,最后和风煦日朝施晓然暖暖一笑,道了句“安心等我”,便如鸿雁一般轻略直下。

疼痛并不能改变什么,幼时所承受的痛楚何止超过此时千万倍,只是左腿的残弱让他在这断壁荒石上行动不便,他凝气于胸,腹肌收紧,胸膛紧贴在石壁上,或用匕首Сhā入岩石,或用长链卷住松枝,或用手指抠住岩壁上细小棱角和裂缝,扫上一圈脚下和左右的岩壁,他能找到下一个支撑点,继而跳跃或是直下。

身上的伤口开始裂开,浸透衣衫的不知是血液还是汗水。

刚开始走得极为艰难,到了藤蔓覆盖的地方才方便一些,周围的毒虫像是苍蝇盯上腐­肉­,不断向他袭来,受了伤的身体不复前几日的敏捷,多数时候躲闪不及,有些附着在身上叮咬几口,才被一掌拍死。

走了近两个时辰才下到谷中,他深松一口气瘫坐在地,真气涣散,衣衫黏黏湿湿。休整片刻,又撑起身体,拖着断腿,用匕首削下一截树枝,权当作拐杖用,一瘸一拐行在谷中。

一只长得像野狼,但身上却有虎纹的动物窜过,顾北遥忙扔了拐,运起轻功跟上,甩出长链,一击倒地,揪住它颈后皮毛,一刀刺入咽喉,拔出到后迅速覆上嘴吸食血液。温热的鲜血滋润了发­干­的咽喉,以血补血,也是最快的恢复方法。

当他在谷中寻觅药草食物的时候,施晓然也没闲着,她虽无惊世之才,一直像一个小人物一般活在这个大神云集的世界,但不代表她会坐等生死。虽然顾北遥的存在衬得她的能力更为渺小,但人在困境中总会鼓起勇气做一切能够缓解自己处境的努力。

她想搓更多的绳子,这种小事若还要顾北遥­操­心,那自己岂不是一无是处?她盘着一条腿坐着,拿起之前割下的藤草,挑出几根又搓又拧,再对搓,她知道搓绳最重要的是力道,故而每一次都用足力气,把藤草拉到最紧。她的速度是极慢的,但她还是在坚持,这不光是为了上崖而努力,另一方面她一停下来只会有更多的恐惧和担心,顾北遥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便会呈现在眼前,悬崖压得神经紧绷,还有空空的肠胃也在折磨她。

所以,她­干­脆什么都不想,只和手上的藤条较劲,想着把它们变成一条又长又结实的绳子。双掌一片通红,十指泛着隐隐疼痛,她也不敢停下。

直到后来双手微微红肿,实在搓不下去,施晓然才停下。她在距山洞口一丈多远坐下,抱着双臂,看着空空的大山和巨石,在现代的生活那些日子变得越来越遥远,反而是穿越而来与顾北遥相处的点点滴滴清清楚楚地印在心头。只是一瞬间,世界已经翻覆,但在这里,已经有她最牵挂的人。

等顾北遥再次出现在山洞的时候,他背着光的身影成了世上最美好的剪影,欣喜像是夜空的烟花突然绽放,像是深夜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施晓然倏然起身,“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亲中秋快乐!合家幸福!

希望亲们多留言,有时候真的没有写作动力,但就是为了那些一直留言支持的同学,想着一定要坚持下去。

另外,此文最近要存稿,准备接榜单任务,可能要存上一两万字再更新。亲们知道我的写文速度很慢,只有先存稿啊。

希望各位亲理解

云开见日出

顾北遥的面­色­更加苍白,他将背后的东西扔下,一手扶着岩壁,脸上扯出锦霞般笑容。

施晓然不知他为何笑得如此绚然,心情本是万缕朝霞,却在看到他一身黏湿时笑容消失无踪,慌张道:“你的伤口裂开了?”

说着扶他坐下,黑­色­的外衣已经湿透,仅是碰到他衣服,手上已经沾染不少血。

顾北遥却是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虽是虚弱,脸上笑容不减,“流点血也是值得的。”

“什么值得?你下去找点药能把这么多血补回来?你先坐好,我弄点水给你喝。”

施晓然接好水递给他,顾北遥接过,顺手拉着她坐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面有孱弱却抑不住眸中碎光摇曳,眉梢带着笑意,“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么了?”施晓然疑惑,不明白他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

“我们这次到断崖谷要找的东西。”尽管声音不大,顾北遥的声线却带了丝旭日冲破云层的光彩。

“你找到茴珑果了?”施晓然惊叫,不敢相信。

顾北遥点点头,脸上似覆上一层碎裂的星光,“原来真的在断崖谷。”

“在哪儿?我要看看长成什么样?”施晓然还真想见识一下这救过自己一命的果子。

顾北遥指了指被自己扔下的一堆东西,那是一个用草随意挽编而成的草笼子,里面有很大的树叶包裹着一大笼东西。

施晓然欲前去翻看,顾北遥却拉住了她,“我来。”

顾北遥拎过草笼,几下拆散,摊开里面铁锅大的树叶。施晓然却一眼瞧见了里面盘曲着的长长的红红绿绿的东西,再看一眼,被吓了一大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倒退两三步。

那红红绿绿的正是两条令人­色­变的蛇。

顾北遥连忙放下手上东西,“吓到了?已经死了,不会咬人。”

施晓然挪开了视线,走开两步,“长得有些吓人。你待会还是把它拿叶子盖起来。”

顾北遥很抱歉,“下面的东西多少都带些毒­性­,我着急上来,找不到别的你能吃的东西,所以抓了两条蛇。这种蛇只是毒腺有毒,我已清除,待会烤熟了,也能补充点体力。现在毕竟情况很特殊。”

这个男人一向都是细心而妥帖的,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他断然不会这样做,施晓然心中明了,抖了抖面­色­,“我不怕,只是不想看到。待会我们把它烤了,就吓不倒我了。”

又是几层小树叶包裹,顾北遥找出一个红­色­的果子,递给她,“就是这个。”

施晓然小心捧着,这红莹莹的果子煞是好看,透着寒光,“它是长在树上的吗?”

“本应是长在树上的,不过我是在草丛中无意发现,它成熟了从树上掉落下来,正好滚入石缝草丛。石缝很窄小,草叶茂盛,不细看还真找不到。也亏得如此隐秘,不然早就被其他鸟兽吃掉了。”

这可是稀世珍宝,关系着顾北遥以后的一生,施晓然拿在手里只觉有千斤重,递回给他,“收起来吧,要放好哦。”

说着嘻嘻笑了起来,“这关系着我们的幸福哦。”

顾北遥笑靥浅浅一绽,一闪而过,扯了块布仔细包好,单独放在一旁。又去翻捡别的。

施晓然忙问道:“你找的哪些药可以止血疗伤,快点拿出来。你也别乱动了,过来,我重新帮你包扎。”

顾北遥拿出一大把绿幽幽的药草,“这个捣碎了,敷在伤口,止血疗伤效果很好。”

山洞燃起火苗,是顾北遥扯了藤草,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引的火,他拿过那两条已经简单处理过得蛇,又将那蛇­肉­切成小块,一部分用树叶包了,埋在火灰中烧;手上还持着三四串蛇­肉­,在火上翻烤。

施晓然蹲在里面,背对着火堆,她是没那胆量应付蛇这种盘旋扭曲的东西的,女人大多天生怕蛇,没看到那东西双腿发软、口舌打颤已经是了不得。她找来一小块尖石,在光洁的大石上捣药草,又砸又捶。

药草捣碎差不多时,她便剥了顾北遥的衣服给他上药,鲜血早已浸透之前的绷带,颤着手揭开,他身上已是体无完肤,除了之前纵横裂开的刀剑伤,又添无数咬伤遍布,看得人全身­鸡­皮直冒。

顾北遥仍是专心伺候蛇­肉­,由她随意。

蛇生的时候看着恶心,此时,却泛出香气萦绕在洞中。

施晓然把剩下的半条裙子也撕成小布条,削了个小木片沾着绿乎乎的药草泥敷在伤口,细细绑好布条。手上动作不停,一边问道:“等我们回到七阳宫,你就开始解毒吗?把那些解毒的药材服用了,便行吗?”

“哪里那么容易?我身上的毒不是一日种下,要排出也不是喝一两副药那么简单。薛神医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只是根据药书上的记载,一搏罢了。”顾北遥翻动手上蛇­肉­,不时抬抬胳膊转动身体配合她上药,“毒素要除尽,没有半年一年怕是不行的。”

“你安心照薛神医的安排做就是了,我会在外面等你出来的,就是多好些时间也值得。所需要的药材都齐备了吗?”

“差不多了,这些年大哥花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找了多种珍贵药材。这颗茴珑果找到,陈山的赤金花即将开放,七阳宫有人在那里秘密守候,到时采撷过来做药引,便要开始排毒。”

陈山派就是因为居于陈山而得名,施晓然想起一件事,突然问道:“你当初娶陈依云难道是为了方便七阳宫进入陈山?”

“嗯,七阳宫查探出赤金花在陈山派后山悬崖中,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大哥就决定联姻,同时还可以拉拢小门派。”

施晓然埋怨:“你差点毁了一段姻缘,陈依云早就有心上人,两人山盟海誓早已私定终身,却被你这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生生拆散了。”

顾北遥轻笑,“他们现在不是云开雾散,在一起了吗?”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宋大哥对依云矢志不渝,不过依云毕竟嫁过人,两人怕是不能光明正大办婚礼了。以后我想去看看他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欢迎你这个前夫。”

顾北遥就见过陈依云一次,两人也没拜过天地,这算哪门子前夫?他轻轻摇了摇头,将烤熟的蛇­肉­放在一旁,“来,吃点东西。”

“先包扎完。”施晓然继续敷药草,绑好的布条都透出绿­色­,忙活好一阵,总算把上身包扎完毕,拿来衣服给他穿上,又要他把裤子脱了,看看腿上有没有伤,却被顾北遥拒了。

他道:“腿上无碍,先吃东西,你也一天没进食。”说着将蛇­肉­递给她。

施晓然是真的饿了,要是平时断然不会吃蛇这种东西,此时却不计较,拿过­肉­串,吹几下,塞进嘴里。咬掉外面的酥黄,里面白白的蛇­肉­冒着热气,施晓然囫囵下肚。

没有盐的烤­肉­味道始终不会太好,寡淡无味,施晓然刚开始由于太饿,根本品不出什么味道。几块­肉­下肚半饱,吃得有些艰难。再说两条蛇本就不多,他们也不知道要在这个半山洞中呆多久,还是省着点吧。

于是顾北遥再次将­肉­串递过来的时候她拒绝了。

他没有说什么,吃饱后找来一截树枝,劈成几片,附在左腿上用藤草固定好。

两人躺在石头上,施晓然轻轻挨着他身边,头挨着他的肩膀,她不敢着力,怕牵动他的伤口。顾北遥执了她的手,看到掌心红红一片,手指粗糙,多处细小划痕,透出几许心疼,“叫你不要做这些,划伤了就不好了。”

施晓然讪讪笑道:“你不在,我一个人担心得很,不找点事做,怎么打发时间?”

顾北遥摩挲她的掌心,那些小划痕就如沾染在名画上的墨点,看着心中极为不舒服。

天­色­渐渐暗下来,只是他们看不见落日,看不见云霞。水蒸气蒙蒙升起,山谷愈发黑暗。

“北遥,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我没什么好讲的。”

“讲一讲嘛。”

顾北遥无奈,“你没出现之前,我基本上都是练功,前几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闭关。这几年帮着大哥分担七阳宫的事务,都是一些无趣之事。还是你说你以前的生活吧。”

“我那个世界挺忙的,大家都忙着赚钱,环境被污染得不成样子,河流的水不是黑的就是绿­色­的,哪里像这里能随便掬一捧水都能喝……”

施晓然开始讲起自己以前的生活,顾北遥认真听着,在她停下时会问上一两句。末了,他很认真地问:“你还想回去吗?”

“不想了,也回不去。那边没什么牵挂。但这里有你,就有了家,我在这里扎根,觉得很安稳平和。”

听她这样说,顾北遥安了心,两个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黑幕拉上,四周寂静,但这黑夜并不是千篇一律的黑,外面的巨石山峰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点缀的一两棵松树是浓浓的黝黑,像中国传统的丹青画般浓淡相宜。树梢微微摆动,柔和静谧。

施晓然亦会问一些七阳宫的事,比如摘星峰的风景哪里最适合游玩,武器都有什么啊,聊着聊着说道七阳宫的人,施晓然很沮丧地说:“大宫主不喜欢我吧?要是我们在一起一辈子,他会不会每次见我都给我脸­色­看?”

“大哥没那心思管你,你只消自己好好呆着就行。等回去了,我若解毒,很长时间都不在你身边,到时多给你派些人。”

“哦,我一个人呆在摘星峰是有些无聊。到时我就养养花,把沉华殿好好装扮一下,我弄的你一定要喜欢,就算真不喜欢也要说喜欢。”想起他解毒,施晓然又问:“薛神医医术很好吧?听说毕涵是他师弟,怎么毕涵做了破使,不研究医术?”

“毕涵出生于医药世家,那时在江湖名声很响,薛神医就是他父亲的弟子。十多年前毕家被灭了门,就只剩毕涵死里逃生,被大哥救了。薛神医正好在外逃过一劫。毕涵一心想报仇,就放下了医术,专学武功,七阳宫的消息打探这一块就是他在管,当年他入消息刺探这一行也是为了打探仇家。 ”

“那他大仇得报了吗?”

“报了。说来要不是因为毕涵,薛神医才不会留在七阳宫。那时毕涵才十多岁,薛神医是为了照顾毕家的遗孤留下来的。”

貌似每个武林奇人都有一段曲折伤心的过往,这些恩怨情仇不是在安逸生活中长大的施晓然所经历的,她叹道:“你们都经历了好多,挺不容易的。”

“乱世就是这样,命如浮萍。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守护住自己在意的人。这些都是男人的事,你不要­操­心这些,遇到危险就跑,保住命就行了。”

自然如此,想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这些身怀武艺之人面前,不增添麻烦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人语声渐弱,两人体力消耗过大,渐渐睡了过去。

两人又在山洞继续呆了一日,顾北遥多数时间在运功调息,饿了将昨日烤熟的蛇­肉­翻热,渴了便喝点岩壁浸水,在山洞中养­精­蓄锐。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夜,勉强塞了肚子,顾北遥道:“我们上去吧,我可以了。”

他有把握,施晓然自然不反驳。只见顾北遥将匕首换了一条一两丈长的绳子系好,绑在胳膊上,差不多和飞索功用相同。施晓然将茴珑果装好,趴在他背上,仍被用绳子负好,绑得很结实。

上去虽然直线距离不远,但却是最难攀爬的一段,常常是十几丈内连个草都没有,岩壁经雨水常年冲蚀,都是直削削光溜溜,想找个借力的突石都难以找到。

顾北遥眸光不断闪过左右岩壁,脚下斜点,十指Сhā入细小的缝隙,匕首深深Сhā入石壁,左跃右闪,寻找最合适的接力点,然后足下用力,腾冲而起。

施晓然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头顶云雾缭绕,飘飘浮浮,看不到何处才是岩壁尽头,旷远迷茫。她的脸侧,顾北遥的墨发渐渐被雾濡湿,汗水也顺着成缕的发丝流下,每一寸肌­肉­蓄满力道,脖颈处青筋鼓起,看得分分明明。

没有一丝风息,万籁静寂,她甚至能听见他伤口崩裂的嘶嘶声,宛如自己心上的­肉­被撕开;她也能听见他牙齿咬紧的发出的细细摩擦声,粗重的喘息声……

此时,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紧紧抓住他,不让他分心来照看自己。

时间被无限拉长,施晓然每一根神经都清清醒醒,有时会一个跃起蹦出好远,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会感到眩晕或是不适。她伏在他坚实的背上,只觉这就是世上最安全的港湾;她听得到自己缓慢的心跳,每一下都坚实而有力,似乎在回应距它不远的另一颗心跳。

似乎一个世纪的漫长,又似乎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施晓然双眼豁然开朗,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映入眼帘,下一刻男子还没将她放稳,终是足下踉跄,两人齐齐摔到在地。

顾北遥躺在地上发出沉重急促的呼吸,头顶望天,远处削然而立的山峰直入云霄,能再次平躺在地面实在舒适惬意至极。

山寒树密,群山重叠交错,山风掠过,树涛一片云涌。比起寸草不生的光秃秃的石头,这树林着实可爱几分。施晓然坐在地上,旁边顾北遥双手十指已是血­肉­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要求,只希望亲看文的时候能打个分,留个印,算是支持吧

生死对战

稍事休整,施晓然扶着顾北遥起身,两人相扶相持向之前营地驻扎的方向走去。

施晓然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去的,她离开时那里已是满地尸体,脑浆血液到处都是,那种惨状即使在睡梦中出现也能将她吓醒。她忘不了白九被拍飞而出的弧线,忘不了墨四临死之时眼中的不甘,还有那么多七阳宫护卫的惨呼。

已经过了三天,她不知道那些尸体是否得以掩埋,还是暴尸荒野,抑或是已经成为豺狼虎豹口中食物,她是真的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些逝去的鲜活生命,再去面对满地的血腥与狼藉。

可是顾北遥提出要去营地看看,找寻一些药物,最好能在周围寻到之前七阳宫的马匹,两人上路会容易得多。施晓然没有拒绝,一个伤者一个无野外生存经验的女人,的确是需要的更多的东西才能撑下去。她无言地扶起他,向营地走去。

但是远远望到营地的时候,顾北遥却让她在原地等他,一个人向那边走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顾北遥回来了,他在那里打了很长的一声呼啸声,一匹白­色­骏马在附近闻声而来。这次本就带出不少好马,真正的好马不是日行千里,而是忠心不二,坚守在某处等待与追寻。

顾北遥骑着马回来的时候,本来就面­色­不好的脸更添了几分沉重。他没有说什么,所有的悲伤嵌在他微蹙的眉心中,眸­色­愈发凝黑,无言地将施晓然拉上马,而后一马两人慢慢在树林中穿梭。纵是看过无数生死,亲手杀过无数人,但看到那些前几天还在眼前蹦跶的手下如今尸骨不全,愤怒与悲伤在心中奔涌搅荡,撕咬着每一寸血­肉­。

但是生命,于这乱世之中本就是枝头飘荡的残叶,随时都可能被一阵不知名的风刮走。

现在,他只想好好护住自己在意的人,他绝不能想象,躺在地上的那具冰冷残缺的尸体是施晓然,是毕涵,是大哥,抑或是其他熟悉的人。

如果是那样,他想他会疯掉。

施晓然坐在他身后,戴了一个毛毡帽,披着一件长披风,这是顾北遥从营地拿出来的,他只在那里逗留了两三分钟,卷了衣服和一些必备品,拿了几件武器,便匆忙离开。那些尸体,他终是没有力气将他们入土为安,毕竟,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只能联系上七阳宫的人再做处理。

施晓然对着顾北遥身上那些不断裂开的伤口极度心疼,强烈要求将马速放慢。

马儿在苍信山行行停停,马蹄声溅起如流过岩石的水声,更增添了密林的幽静。饿了顾北遥便打些山­鸡­野兔之类,天黑之后随意找个­干­燥的地方,燃上一个火堆,噼噼啪啪火星四溅。远处狼啸声震动山林,叫人胆战心惊,顾北遥将她抱得紧紧,裹得厚厚,两人相拥而眠。

走了两日,密密层层、巍然耸立的树木渐少,风渐大,马儿一跑脸上便似刀割一般。施晓然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埋在顾北遥的后背上,连手都是Сhā在他怀中。常常会见到几匹狼奔跑的身影,一闪而过;有时甚至能看到它们瞪着闪亮的眼睛,在昏黑的树林中抬着头,发出像是怨诉的声音,接着越来越响,饥饿的呼声越号越高,号得人毛骨悚然。

只是那些狼从来没有攻击过他们,动物都有很强的感知能力,能察觉到顾北遥身上的凌厉杀气,若是靠近,定会尸骨不全。

山越来越矮,树林也变成矮小的灌木,飘然舞动的树木婀娜多姿,飒飒作响。

两人渐渐走出苍信山,出了树林,天空惨白惨白,貌似下雪的前兆。

北风肆虐,风啃噬这僵硬的大地,在树林周围吠叫,扫过枯黄的野草,方向变化不定,好像尖刀似的刮过骑马人的脸,叫人透不过气来。

在这呼啸的风声中,顾北遥隐约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果不其然,四人飞奔而至,如虹似箭,个个身上充盈着杀气。

江东六剑自上次一战,一死一重伤,还有一人伤不致命,六人几十年的情谊,横扫江湖多年,不手刃敌手誓不罢休。虽说掉落断崖谷凶多极少,但他们也不能完全肯定顾北遥已经死亡。商易天已经带着大部队离去,唯独他们在苍信山附近盘桓,若是顾北遥没死,定要较个高下。

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看得一马两人奔下山,杀意似泄闸的洪水奔腾,四人持剑迅速将两人包围,剑已出鞘,寒光闪闪。

无形杀气萦绕在天地间,那呼啸的寒风瞬时成了背景。

如今他伤未愈,又是只有一条腿行动,顾北遥面­色­凝重,眸中火苗跳动,右手紧握剑把,声如金属撞廊石:“江东六剑二十几年前声名鹊起,能与前辈交手,是晚辈的荣幸。但在下有一个要求。”

“说”,其中一人简短有力地说道。

顾北遥目光如炬,不卑不亢道:“杀伐之事与女人无关,今日就算在下命丧于此,也请前辈饶过我身后之人。”

抓个女人之前是商易天的意思,几个男人加起来都两百多岁了,对此本就不屑,应下,“你既有情有义,我们自是不会为难一个女人。”

顾北遥放了心,沉声道:“快走!”说着将缰绳递给施晓然,从马上跳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扬起马鞭,朝马臀一抽。

马儿载着她走远,施晓然拉紧缰绳,扭着头看着他,眸似深潭之水,直至奔出百丈以外,停在几棵树旁。她的心捏得紧紧,似置于断崖风口,随时都可能摔落崖下,上次顾北遥也没捞到便宜,一身伤痕,如今他腿脚不便,定是生死相搏!

寒风摇撼树枝,草叶飞扬。顾北遥猎猎黑袍翻飞,有黑云压城之势;对面四人­精­神抖擞,骄阳相形见绌。除却风声呜咽,流云飞卷,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个动作,寂静之中杀气凝聚,漩涡般上升。

剑出鞘,似琴弦戛然而断,剑鞘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同时江东四剑举剑而至,似狂风过平湖,激起千层浪,迅速将顾北遥包围其中。

剑光如虹,顾北遥似一股飓风,席卷周围一切攻势,身前气流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牢牢守住他。

一动手,江东余下四剑便看出他一条腿动不了,身形较上次迟慢不少;只是这次六剑变成了四剑,其中一人还带伤,谁都大意不得。

今日交手,顾北遥明显感觉出来这四人的攻势过于凌厉,虽仍然保持距离,却不似上一次那般顾忌,招招致命,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每一个动作都含了恨意,不斩杀他誓不罢休。

剑长近三尺,江东四剑已明确这个完全是安全范围,刀剑若不是深深穿过他的身体,几乎不会引起剧毒上身。而且四人均抱了纵使身首异处,也要将他斩杀之心。

在北风的怒号和呼啸声中,剑剑相击变成一阵阵凄苦的声音,似狼嚎,似马嘶,又似人们在大难之中的呼救。

顾北遥气沉丹田,丝毫不乱。他无论使刀还是使剑,招式都不花哨,绝对的优势就是快,一动就是剑光粼粼如水,纵使敌手再多也不怕。只是,依仗一条腿,这速度大打折扣。

江东四剑配合得天衣无缝,你掩我上,你进我退,划伤一剑便撤开,几十招下来,顾北遥颓势渐现,身上已有两三处剑伤,却未能伤对手一下。

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他毕竟重伤未愈,再如此打下去今日恐怕就要丧身此处。他从未战得如此辛苦,也从未碰到使剑如此刁钻怪异、迅捷刚猛的对手,不得不改变策略,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身体的特殊­性­,忽闪忽躲,忽左忽右,冒着被刺杀的危险,也要欺近其中一人。

顾北遥身上的毒始终是对手的大忌,四人都知道一旦被他身上的毒沾染到,顷刻毙命,他这般不顾自身防守的欺近打乱了四人的配合。他看准一个机会,用剑一横,死死抵住一人的剑招,再顺势一进,直直逼近对手,该人方寸打乱,忙撤剑回退,顾北遥趁他这一招的混乱,剑如电光,直直挥向他的咽喉。

一人瞬间倒地 ,鲜血大片从咽喉处冒出,只是这一过程中顾北遥没有防守住其他人,身上又被刺伤。当真是杀敌一人,自身中两剑。他迅速回旋,剑舞得行云流水,纵使今日逃不掉,也要拉上两人做垫背。

天­色­哀哀,寒云低沉。又是二十招之后,又一人倒下,顾北遥背后,手臂,大腿合计被砍上十几刀,全身鲜血淋淋,动作愈发迟缓。剩下江东二人面­色­大恸,神情紧绷,十几年不出江湖,竟不知江湖出此人物,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剑客死于对手刀下,也算无憾。今日一战,至死方休。

远处的施晓然扣住缰绳十指发白,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僵硬。她看不清招式,可她看清了无数剑光在他身上划过,似乎听得见皮­肉­被划开撕裂的声音,刺啦啦让人忘记了呼吸。她看见倒下两人,顾北遥黑影闪动,速度却不及之前迅猛,而对手的攻势似乎愈发凌厉。

三人胶着,似雷霆震怒,激起海浪翻滚。待施晓然分得清三人的时候,她停止了呼吸,只见敌手一人倒下,空中一柄剑被击飞,划出刚毅的弧线直直Сhā在远处的土地上。

那是顾北遥的剑,他两手空空,从空中跌下,双膝跪地,还未起身,只见剑光似绞龙追日,飒然没入自己的胸膛。

他仰起头,鲜血从口中冒出,流在地上将寒土染得斑斑点点。

对面之人一脸寒冰肃杀,手握剑柄,纵使他将剑Сhā入他的胸膛,这一场厮杀也是失败。

剑深深Сhā入,没过后背,顾北遥跪倒在地,脸上似带了笑,他缓缓抬起手,拂在剑上。突然用了劲,身体推进,剑没入更深,同时他一手搭上了握剑之人的右手。

握剑之人无言惨笑,他看到黑­色­毒气顺手而上,他猛然抽出剑,往后跌跌然两步,双眼望天,似是得到解脱,全身皮肤变­色­,他缓缓倒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长空无极,明月常在,而世间再无江东六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亲的评论,这些都是我继续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晋江抽得很销魂,我会尽量回复每一条评论,但有时抽得太厉害可能会延后回复。

感谢每一位留言的亲。

狼袭

“不”,施晓然失声惨呼,她的世界突然静止,胸口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从马上跌下,跌跌撞撞奔过来。

她跌倒在地,浑然不觉,爬起来继续奔跑,随着持剑之人拔出剑,那人缓缓倒下的同时,顾北遥英挺的身姿也缓缓瘫倒,瘫倒的身影似一把寒冰利剑刺在她心头,冻结了所有流动的血液。

施晓然一路奔跑,风刮在脸上如张牙舞爪的厉鬼,眼泪似飘飞的雪花,终是跌跪在他身前,扶起浑身是血的顾北遥,鲜血像泉水一样从胸口骇人的血洞往外汩汩冒出,她泪眼迷蒙,声音惊恐:“北遥……坚持……住,还有我……”

俏丽的面庞映入眼中,却是雾里看花模模糊糊,顾北遥很想抓住,黑暗似弥漫的烟雾,将他笼罩,终是眼帘微阖,跌入黑暗之中。

施晓然全身脱了力气,用手按住他胸上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往外冒的鲜血。殷殷鲜红大片大片染开,像火焰一般要燃尽他最后的生命,她发出哑然的声音:“北遥,北遥……”

她连忙脱了衣服,刷刷将外衣撕成几块,慌乱之中将顾北遥衣服扒开,整把剑贯穿了他的身体,她抖着手将撕裂的布折叠两下,手上沾染的血将浅­色­衣布染上片片殷红,前后各垫上一块,又用长布条将身体裹上几层,试图为他止血。

她将他抱在胸口,两只手一前一后死死按住伤口,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眼泪如河流倾泻而下,全身似跌入冰窖,寒冷浸透,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从来没有这么无助,灵魂脱离躯体,凌迟亦不过如此。

有没有人赶来救救他?她在心底呼喊,为什么,为什么七阳宫的人还没有来?

她的呼唤声被吹散在北风中,和着眼泪和淋漓的鲜血,化作一片呜咽。

施晓然全身麻木,她哑着声呼唤他的名字,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同时熄灭的,还会是自己活在这世间的希望。

远处的白马悠悠荡荡奔过来,在旁边偶尔发出一声嘶鸣,施晓然撑着手爬起来,从来都没有神仙,没有人会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纵使悲伤逆流成河,也救不了他­性­命。她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坚强,坚强,再坚强。

她踉跄抓住缰绳,一把拿下马背上的包袱,跌坐在他身边,颤颤巍巍摊开包袱,对着一堆装药的瓷瓶,翻捡出一个黄|­色­瓷瓶,倒出两粒,她的手似痉挛般抖不停,药丸差点掉落地上,颤颤巍巍放入他嘴中,她记得他说过这瓶是重伤时的口服药,很珍贵。随后她拿着金疮药,之前的布条全部被浸成红­色­,她拆了外面的布条,里面的不敢揭开,怕开始凝血的伤口再次大出血,只是从边上撒入药粉,又换了­干­净的布条包好。

近二十条新添的伤口狰狞着翻着血­肉­,深可见骨,施晓然的眼睛一直是模糊的,交错纵横的伤口在她眼中化作血红一片,手上抖个不停,摸索着将止血药粉散在他身上,慢慢包扎。她嘴­唇­嗫嚅,破碎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

他是那样的顽强,他一定可以活下去。这是溺水的她仅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黑暗中唯一的一丝曙光,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那她穿越时空是为了什么?他可以撑过去,可以撑过去……

她在心里念叨着,哆哆嗦嗦为他止血。

“嗷——呜——”,清亮的狼嚎划破长空。远处立刻传来阵阵回应,狼啸声此起彼伏。

声声狼啸如同雷霆,令她浑然一震,这里满地血腥,定会惹来野兽。她回头望向树林,却见树林乱动,隐现狼群晃动。

此地不宜久留,再呆下去恐怕会成野兽口中食,施晓然抹一把迷蒙的眼睛,将手上布条迅速打结,给他穿好外衣,裹好包袱扔在马背。回身将顾北遥扶起,两条胳膊放在自己肩上,她从前面紧紧拉住他的两只手,单膝跪地,咬牙发力,慢慢起身,将他从身后慢慢背起来,顾北遥高大的身体压在她上,双脚拖在地上。

施晓然挪行几步,来到马旁,将他倚在马侧放下,双手扶着他,将他双手放在马鞍。抱住他的跨部,奋力将他抬高,只是力气还是不够,无法将他半个身子放上马背。她一面撑着他,一面躬身来到他身下,半蹲身,用双肩顶起他的身体,不断往上送。随着他身体的上升,施晓然顶起他两条腿,总算让他俯在马鞍上。

顾北遥瘫瘫软软趴在马背上,这一番动作仍然没有醒转,施晓然机械地抓住马鞍,跨了好几次才爬上马,坐在他身后,她扶起他,尽量靠向自己。她偏着头,一手扶着他,一手拉紧缰绳,驱使马儿慢慢跑动起来。

跑远之后,她回头一望,果然树林中有狼跑出,像打了兴奋剂一般疯狂,迅速围住了之前战斗的地方。

顾北遥身形高大,在她前面,她看路牵缰绳都极为不便,是以速度不快。当然,她也不敢快跑,顾北遥毕竟受了重伤。

两三里之后,马儿在一条小溪边停下。她不能再走了,运动会加快血液流动,顾北遥伤口又开始流血,一摸又是满手鲜血,再这样下去,他定会血流光而死。

她先下马,扶着两手分别牵过他的手交叉放于胸前,半背半扶将他移下马,轻轻放在地上。之前包扎的布条又是血红一片,顾北遥气息奄奄。

施晓然抖做一团,她不断往好处想,他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他的武功那样卓尔不群,不会就这样倒下。

她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但她心中还有执念,只要他还要一口气在,就不能放弃。柔弱的女人在危难面前的坚韧足以震天撼地,平时是一捧轻柔的水,一朵娇­嫩­的花,但当苦难来临之时,她们会化作一条百折不断的藤条,一块屹立不倒的大石。

她从溪中取了水,跪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喂给他,顾北遥气若游丝的呼吸像一根丝线紧紧缠住她柔弱的心房,越勒越紧,嵌入­肉­中,一片窒息。但她不能倒下,拖着灌了铅的腿拿了布巾在水中浸湿,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尘和血迹。腊月的水冰凉刺骨,施晓然知道冷水可以止血,连忙找了一件厚实冬衣,用匕首划成几大块,浸透水后勉强拧­干­,脱了他的衣服将湿透的布巾搭在他身上。只要他还没有断气,她就不能放弃,如果失去了他,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日头偏西,四野幽静。

寂静中有危险在步步逼近,施晓然只觉背后凉飕飕,似乎已成为他人的目标,猛然回头一看,神经崩断了弦,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只狼已经无声站在两丈以内,冒着绿火的双眼直直盯着两人,它的一条后腿受了伤,一瘸一拐抖着爪子缓缓移动,步步逼近。

这是一头极度饥饿的狼,肚子­干­瘪瘪贴在一起,很明显因为受伤而多日未能捕获猎物,它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施晓然屏住了呼吸,她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野兽。而且狼是群居动物,很少单独出动。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几乎窒息。

狼竖起了身上的毛,做出腾跃的姿势,它低声嗥一声,做出威胁与警示。对于一只受伤的饥饿的狼来说,它不愿意再起争斗,有一个人足以果腹。

施晓然却慢慢镇定下来,她可以确定目前只有一只狼,还是一只战斗力大减的狼,她知道这只狼在威胁她离开,但是她绝不会放下顾北遥独自逃命,顾北遥是她生命的阳光,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救赎,是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人。

她悄悄伸出处右手,从旁边拿过那把匕首,这是顾北遥随身携带之物,因常年的磨砺而闪烁着慑人的寒光,匕首被紧紧握在手中,施晓然的掌心因为紧张而冒出汗渍。夕阳的余晖聚集在匕首上面,随刀身的移动,光在冰冷地翻滚跳跃。

杀气凝聚在锋利的刀口之上。

狼绿幽幽的双眼­射­出厉光,前腿趴下,身体弯成一个弓状;施晓然瞪直红肿的双眼,全身绷起,成半蹲状。

狼做好进攻的姿势,随时准备用那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断这个女人的喉咙;施晓然将刀举止胸前,握着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她没有杀大型动物的经验,但只要它扑过来,只要她的手够准,她会毫不犹豫一刀□它的脖子。她仿佛听到刀Сhā入狼体的声音,那种闷响在心中成了一种召唤。

双方都在静默中作着战前较量。

狼彻底被她激怒了,长嗥一声,腾空而起,身子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直扑而去。施晓然却是握着刀在狼扑来的一刹那横向一划。

不料狼这一扑却是虚招,半空中改道落在施晓然右侧一米开外,落地一瞬间快速后腿几步,又弓起身子,做出进攻的姿势。狼是极其聪慧的动物,它看懂了对手的动作,如它预料,面前的对手极为普通,力度和速度都不够。

狼再度飞腾而出,直直扑向施晓然,施晓然还未看准方向,就被扑倒在地,狼正好压在她的胸上,有力的前爪按在她的胸上和肩上,张口咬向她的脖子。施晓然缩颈一偏,在狼身下的左手死死扯住它的后腿,正好是狼受伤的那一条后腿。

这是一只饱受饥饿和伤痛折磨的狼,力气减了不少,它吃痛,右前爪一划,在施晓然右臂被划上深深血痕。

狼口喷出的热热的腥味钻进鼻孔,施晓然咬紧牙关,左手用足力气抓住它的后腿不放,一边同狼挣扎,一边握紧刀挥手使劲一扎,匕首没入狼后背没入。

狼“嗥”一声惨叫,趁施晓然抽刀的同时,突然发力跃开,后退几步,重新攻击。

施晓然还未爬起,就见狼再一次扑来,慌忙之中伸出两手推栏,却丝毫没有起到阻碍作用,反而握刀的右手被压在狼身下,动弹不得。狼在咬向她脖颈的瞬间,施晓然的左手如九­阴­白骨爪般死死扼住狼的咽喉,阻止它口牙的靠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竟扼得它不能前进。

狼四只脚在她胸上狂抓乱舞,施晓然右手握着刀却无法抬起,两厢较劲,施晓然用力侧身,左手使劲一推,竟翻滚过来,施晓然死死将狼压入身下。寻着一个空隙,她的右手一偏,用力将刀一送,随着“呲”一声闷响,匕首穿破皮­肉­,直刺狼肚。

电光石火间,抽刀,继而第二刀,第三刀,灼热带着腥味的狼血喷在她的面门,浓浓血腥味散开。

不知Сhā入多少刀,狼抽搐的身体逐渐静止,施晓然一身鲜血,右膀和前胸似火燎般疼痛。她瘫坐在地,爬到顾北遥身边,喘着气,回头看着皮­肉­模糊的狼尸,疲乏地笑了起来,她还活着,就会一直在顾北遥身边,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伤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大家都不评论?好伤心…… ……

被救

此刻的施晓然狼狈至极,溅在脸上的血点被她胡乱抹开,探了探他的鼻息,若有若无。经过刚才一战,她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发泄,她抓起顾北遥的手,有气无力自顾自语道:“算了,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要生我们一起生,看老天爷的意思吧,和你这样的帅哥死在一起也值了。”

休息片刻,她再度将顾北遥弄上马,自己抓住马鞍,慢慢爬上去,坐在马上,还没来得及扬起马鞭,就见三只体格健硕的野兽从远处奔来,仔细一瞧,还是狼。

狼是嗅觉极其灵敏的动物,这里血腥味太重,人血狼血混在一起,必然招来野兽。

天要亡我!施晓然惨笑,扶紧顾北遥扬起马鞭狠狠一抽。

马儿奔跑的同时,后面的三只狼突然发力狂奔追过来。冬季的食物本就稀缺,狼是不过放过任何一个好机会。

施晓然不时回头看一眼,三只狼都是发足狂奔,紧跟其后,死咬住不放。

马儿带了两个人,加上施晓然骑术不­精­,两方的距离由二三十丈,变为十几丈,七八丈。

待变成四五丈时,旁边的两只狼开始散开追逐。

施晓然知道它们是打算为成包围状攻击猎物做准备,她终是无望了,她是不可能杀死三只雄壮的狼,今日非成为野兽口中食物不可。

她从来没有为他付出什么,但绝不能让看着顾北遥成为一群狼的晚餐,哪怕他已经没救,她也不会让一只野兽践踏他的身体。若是要死,请让她死在前面,就不用面对失去爱人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不会痛得不能呼吸。

况且,她还打算搏一搏,虽不能杀死三只狼,但她一个人应该足够填饱三只狼的肚皮,她想为他争取一些时间,换得一个薄弱的机会,她还想求老天让他活下去——他是那样一个寡淡少欲的人,不该如此短命。

她抓起那个装有茴珑果的小包袱,将它紧紧绑在他身上,苍白的手指划过他更为苍白的面颊,激起心上一片震颤。若是她的生命可以为他换得一线生机,她此生无悔;若是不能,那在天堂也不会孤独。

她小心的将他放伏在马背上,减缓马速,握着马鞭骤然跳了下去,刚落地,反身扬起马鞭对着马臀狠命一抽,马儿吃痛,迅速跑远。

后面狼跟上,三只狼迅速围在她身边,成三角包围状。

施晓然面上没了惧­色­,嘴角微微勾起,面上竟带了丝不屑,目光如剑。她高举手上匕首,刀身寒光刺目,道道飞弹而出。

这对狼是一种挑衅。

狼身上的毛根根立起。

一只狼迅猛扑向她。施晓然挥刀,寒光闪过,似划过黑幕的流星。

健壮的狼何其机警,这一猛扑似山洪爆发,又岂是一个弱女子能够抵挡,她的一刀无异于螳臂当车,狼的气势扑面而来,施晓然打了个趔趄,跌坐在地。

狼爪从她左侧腮帮划下,血盆大口直逼咽喉。

身上似被大山压倒,野兽的气息铺天盖地,施晓然仿佛看到死神降临。

却在这一瞬间,身上的狼突然失了力气,狼口没能再前进一寸,一支箭羽快如闪电,直直从侧颈贯穿入内,雄壮的狼连最后的哀嚎都未出口,便绝了气。

淡淡暮霭,寒气袭人,但见远处顾南远满面­阴­沉,手持强弓,又搭上三箭,刷刷齐发,嗖嗖破空而出,风驰电掣,另外两只狼还未来得及跑远,就被带着强大内力的箭羽贯穿,倒在地抽搐两下,再也没了动静。

顾南远收了弓,给毕涵一个眼­色­,迅速调转马头,去追驮着顾北遥的马匹。

后面的人紧跟而去。

留下毕涵朝着施晓然的方向而来,骑着马的身姿在暮霭中只有一个剪影,英挺却透着寒气。

施晓然惊魂甫定,迷蒙双眼之中映出他纵马前来的身影,熟悉而亲切。她知道自己得救了,紧绷的神经和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她连推开身上狼的尸首的力气都没有,惶惶然跌入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都是黑暗,身上犹如刀割,上身泛着火辣辣的疼痛,压在身上的毛茸茸带着腥味的野兽被拎开,有人将她抱起,碰到伤口又引起灼人的疼痛。很痛很痛,她很想说话,但声音却出不来,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很累,眼皮似有千斤重,可她心中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事牵挂着,逼着她不能沉睡,唤她醒过来,醒过来。

但是身体却不停使唤,全身没半点力气,雾一般的黑暗锁住了灵魂,怎么也冲不开,脑海中似有一个声音在说:“睡一会吧,太累了,就一会。”

她真的很想睡,但是心头却是沉甸甸,似有针扎火燎,有人还很危险,她要去看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人,什么事。

身体的疲乏和心头的重担交相折磨着她,灵魂似分裂成两半,在斗争挣扎,搅得她沉睡也不安,醒来又不能。

迷糊中听到有人说:“看她平时一副柔弱娇气样,没想到还有这般勇气。可有大碍?”

这是熟悉的声音,她听得出来起来,是她有点害怕的人,奇怪的是他的语气却带了惊异和关切。

“无­性­命之虞,但也受伤不轻。”这个声音更熟悉。

“不要让她出事。”

静默无声,她又陷入黑暗中挣扎,不知过了很久,又听到人的脚步声。

“她什么时候会醒?”还是之前那个人,只是声音更加焦急。

“让她照顾二宫主,恐怕很勉强。就算把她弄醒,她的身体状况也不行。”

只听得那个人语气中带了痛恨与无奈,似乎天快塌下来一般,“北遥现在的情况如此危险,还偏偏没人帮得上忙。”

他很焦急,连走远的脚步声都带了沉重不安。

北遥,她回想起来,那个心中牵念的人是北遥,他满身是血,生死不明。她要醒过来,她要去看他,她努力聚齐涣散的力气,冲击缚住灵魂的桎梏。一想到那个俊立的黑衣男子,她的心似被撕开一条大口,疼痛赛过满身伤痕,气力回转,冲击再冲击,她不能再睡了,他还在等着她。

“北遥,北遥,”她嘴­唇­翕动,薄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发出。眼皮慢慢睁开,一丝光亮迎入眼中。

旁边毕涵正欲走开,听到她的声音,停了脚步,见她醒转,惊到:“醒了?”

施晓然瞳孔圆瞪,满脸的慌张与惊恐,“北遥呢?他在哪儿?怎么样?”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全身微颤。

“他,不好。”毕涵­唇­瓣微动,眉梢都带着凝重。

似三九风雪刮在身上,施晓然血液凝滞,掀起身上的被子,翻身欲起,却跌在地上,“我要去看他。”

毕涵忙扶住她,“你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治,先休息,二宫主那里有我在。”

“我要去看他。”施晓然肿得像鱼泡的双眼已经流不出泪水,她拽着毕涵的衣服,双手颤抖不已,恳求道:“你带我去,好不好?”

“也好。”毕涵答应她,其实他很希望有人能帮忙,施晓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二宫主也需要你的照顾,我希望你能撑一撑,帮他渡过这一劫。”

施晓然身上被狼抓咬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顾南远带着人星夜赶来,随行没有女人,一是不便,二是治疗重心都放在了命悬一线的顾北遥身上,还没顾得上施晓然。

施晓然身上还是那件被抓破衣服,脏兮兮血迹斑斑,她此时满脑子都是顾北遥,想不到别的。毕涵随意给她披了一件外衣,顾不上男女大防,扶着她到了旁边顾北遥的营帐。

大帐很大,正中一张榻,顾北遥安安静静躺在上面,­唇­­色­惨淡,俊逸的脸如同一缕袅袅青烟,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

顾南远站在三尺以外,面上结了厚厚乌云,瞧不出平日里半分凌厉。

顾北遥之前被顾南远隔空带物点了他身上大|­茓­,毕涵金针使得出神入化,一丈之外尚能飞针走|­茓­,两人配合了整整两个时辰,弦绷得紧紧才为他继续吊上一口气。

只是,这份距离始终妨碍进一步治疗。

施晓然跌跌撞撞入内,脚下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甩开了毕涵的手,看不到顾南远天塌地崩乌云笼罩的脸­色­,整个人向前扑倒跌到榻上。

他微弱的气息像针一般扎在心上,身上依然是之前施晓然胡乱为他包扎的布条,她喉头哽咽,声音断续,语无伦次向毕涵问道:“你医术那么好,可以救他的,对吗?”

“我能做的很有限,要靠他自己撑过去,幸好那一剑走偏,没有正中心脏,但他伤势严重。也想请施姑娘帮忙。”

“我能做什么?”

“你帮忙照顾一下他,该上药就上药。我去熬一碗药,待会你喂给他。”

毕涵说完,还不等他动手,顾南远就把旁边的药箱递了过来。

药箱放在榻边藤椅上,她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的布条虽然没换,但上面涂满了厚厚的伤药。想来是因为无人能靠近,隔空撒上的。

手指有些僵硬,施晓然颤颤巍巍拿过剪刀、伤药,慢慢为他拆除之前的裹伤布条。

伤口基本上不流血了,施晓然拿起旁边的毛巾轻轻擦拭,有些布条和凝固的鲜血沾在一起,她不敢拆,只是剪了多余的布条,再次涂了药,换上­干­净的绷带缠好。

她的脸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往日鲜活有神的眼睛失去了­色­彩,肿成一团,睁开都难,每根头发丝都透出疲累与忧伤。她身上多处抓痕,右边半张脸肿起,腮上几条划痕,疼痛让她眉头深深蹙起,顾南远看得出来她的­精­神非常差,就像屋檐下悬着的一滴水随时都会掉落一般,这个女人随时都会晕过去。

但她没有,手上的动作依然妥妥帖帖,一定有强大的­精­神支撑着她。

那个时候他遥遥看到她跳下马,准备以身殉狼为北遥换得一丝生机;明明没有武功,高举着匕首的身姿却比任何高手傲岸生辉--他的心里是震撼的,那样一个柔弱又世俗的女子,竟像一朵花在尘埃中昂然绽放,流光溢彩!

震撼的同时心里泛出点点庆幸,像是夜空星辰闪烁,北遥为她付出那么多,总算得到了回报。

毕涵端了药碗进来,施晓然接过放在旁边小桌上,她现在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却是颤颤抖抖拿了个小勺,舀着药汁送到他嘴里。他牙齿闭合不张嘴,她便轻轻掰开他的­唇­瓣,一点一点地喂,一碗药直到凉了都没喂完。

施晓然拿着毛巾擦着他­唇­角的药汁,低低叨念:“你要快点醒过来,醒过来。”

虽然她的声音含糊不清谁,旁边两人还是听得真切。

毕涵又端了一碗药进来放下,“施姑娘,这是你的药,你先趁热服下。”

施晓然斜了一下余光,有气无力道:“我喝不下。”

“你的身体也要紧,要是连你也倒下了,谁来照顾他?”顾南远还从未用如此柔和的语气对她讲过话。

她不再说什么,稳着神端好碗,一口倒下,她的嘴里本来就是苦的,现在苦到了肺腑。脸上却没有以前喝药的纠结表情,只是一片木木然。

“我很感激你没有放弃他,没想到你会有如此大义的一面。”

“感激我做什么,他也是我的亲人。我不晓得什么叫大义,我只晓得,我爱他,他死了,我就算苟活在这世上,也没有意义。”施晓然有气无力回道,整个人活像深秋枝头的黄叶,摇摇欲坠。

“你先去疗伤休息,有事我再叫你。”顾南远轻道,他深知她的身体撑不了。

施晓然摇了摇头,“我要守着他。”

现在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若耗得油尽灯枯,又会添上麻烦。顾南远一向是行动多余言语的人,他拿过旁边一条鞭子,轻轻一挥便将她带过来,随手点了她睡|­茓­,递给旁边的毕涵,“你给她包扎一下伤口,还有脸上,耽误这么久,别留下什么疤痕。”

毕涵很为难,“脸上倒没什么,但她身上的我可不敢,这儿也没个女人,颇有不便。”

“那把能处理得先处理吧,我传信再派些人过来。”

毕涵将施晓然带入旁边的帐子,她脸上被狼从腮帮抓下,直下锁骨,伤口很深,倒真是要小心处理。但他只能为她把脸上的伤上药包扎,身上的衣服也不方便换,给她盖好被子,便又匆匆赶过来看守顾北遥。

顾南远守在帐中,愁云深锁,他能做的全都做了。顾北遥从小就在和死神搏斗,身体自是强悍,又有神功护体,他相信他一定能撑过去,一定可以,他不断对自己重复。

目光不知拂过多少次榻上之人的面庞,这个唯一的弟弟从来都是这般多灾多难。他记得当年只有六岁的顾北遥被带走时惊慌失措,满脸泪水,哭叫声响彻整个大殿;从此幼时那个一起练功的活泼可爱的弟弟消失了,再相见已是八年之后,他制服了荒唐的父亲,掌了七阳宫大权,提着剑劈开毒室的门,见到弟弟被关在一个铁笼中,瘦弱单薄,跟十一二岁孩子一般大小,双眼却似深潭一般幽暗。顾北遥看到他,暗沉墨黑的双眼陡然闪出光芒,看了许久,方不可置信地说:“大哥……”

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滴落,与白晃晃的剑刃形成鲜明对比,他提剑靠近,顾北遥却退到铁笼深处,惊恐地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会害死你的。”

他记得那时顾北遥的眼神,含了希望,又含了绝望,那般令人心碎。

眼下药终于找齐了,也有女人说爱他,挣扎了这么多年,才守得春暖花开,老天不会那样残忍。

他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心里的忧虑让他坐立难安,于是不断对他说话,期望唤醒他。

“你要撑过去,快点醒过来,我这些年为你费了多少心思,现在这么远跑过来,你在那里躺着,对得起我吗?”

“这么点伤就躺着,还怎么统领七阳宫……就把一大堆事丢给我,有没有良心?不是说了要为我分担重任,还躺着做什么?”

……

“你那个丫头快死了,你还不起来救她?我是不会帮你救她的,自己的女人都看不好,像什么男人?我看她是真喜欢你的,眼下药也找到了,等你解了毒,你们想怎么缠绵就怎么缠绵,谁也不会管你……”

他的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地下深谷传出,隔了幽幽暗道和茫茫烟雾,竟有了哽咽的气息,如果他不是一直强势地站在山顶,此时怕不得哭上一场。他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但只要能唤醒自己弟弟,帮他渡过难关,就是叫他念上一年经文他也愿意。

他双目幽深暗沉,颤抖着声线:“你要是不醒过来,我就把她送给别人,让她天天伺候别的男人,到时,她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看你还能不能睡得这么心安……”

榻上之人似听到了他的话,皱起了眉头,似在经历一翻痛苦煎熬。重伤昏迷之人最怕就是意志力不够顽强,顾南远火上浇油,“嗯,送给谁呢?就送给厉凡手下的人,你也知道那帮人最不心疼女人,她又那般不规矩,到时就有得她受了。上次还说有个人一个月折磨死了三个女人,希望那个施晓然不要那么快被折磨死。”

顾北遥额上浸出汗珠,似梦呓般轻哼,几不可闻,“不要,大哥,不要”

顾南远听到他的声音,忙唤:“毕涵,快来。”

毕涵进来瞧了瞧,面­色­缓和不少,“有反应就好,应该能撑过去,不过醒来还要段时间。”

“就知道你放不下她,没良心的小子!”顾南远骂道。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得太厉害,老是回复不了评论,希望各位亲见谅。

努力码字中,给动力啊

醒来

顾北遥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又带着疼痛的梦。

梦中又回到了炼狱般的少年,自己四肢被牢牢绑紧,有人拿来黑乎乎的一颗药,他甩着头,哭喊着“不要,饶了我!”

他哭得声嘶力竭,痛得五脏俱裂,旁边的人狰狞的笑脸像魔鬼一般。

全身上下都是入骨的疼,而意识,一直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衰竭,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但慢慢地,疼痛开始消失,而他变得很轻,似一片羽毛,全身放松,平和安详,那是从未有过的舒服,想让人一直沉睡下去。

可有人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那声音穿透黑暗,带了安定缓和的力量,他叫自己“北遥”,他唤自己快醒过来。他的声音驱走了那种愉悦,疼痛又重新袭来,真是不好的感受。

他的感官开始变得无比清晰,记得这个声音,是自己的大哥,对了,大哥已经将自己救出来了,再也不会被关起来,那些全是梦,自己已经被救出来了,还有一个温温软软的女人陪着自己。他听到那个声音说要把那个女人送走,他的心里一阵惊慌,黑暗中掠过一张朦朦胧胧的脸,带着灿烂的笑,他不要把她送走,他扯着力惊呼:“不要,大哥,不要”。

他要是走不出去,就没人照顾她,他似乎看到她可怜的样子。

接着,又陷入黑暗与疼痛。

但黑暗中有一双柔软的手拂过自己的伤口,有人在自己耳边说:“北遥,该喝药了”,不是之前那个人,是个女人,她的声音很温柔,脑中又掠过那张脸,他下意识地吞咽送入口中的苦涩的汁水。

这个梦很长很长,多年前的场景时不时出现,他依然被吓得全身绷紧;但还会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女人柔软的手,他们会驱散欲将自己拖入地狱的恶魔,带来一丝阳光和温暖,他有时能记起那个男人是大哥,有时却又记不得;他想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却记得她有滑腻的手指,有一张俏丽的脸。

那个男人常常说要把那个女人送走,引得他一阵窒息难受;但那个女人还一直在身边,会送给他清凉的水或是苦涩的药,她的声音很温柔,似柔风拂过湖面,涟漪一圈一圈,她说:“北遥,你要好起来,你说了要照顾我的。”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柔和的声音换成了抱怨,“我受伤了,毕涵都不给我疗伤,你看你不在,我多可怜,还不快点醒过来。”接着还是苦涩的药水,但她的手拂过嘴角,就不会那么苦。

疼痛和热感在减退,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可他依然无法走出这梦境。

那个男人又来了,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从柔和到威胁,从威胁变成了无奈,再从无奈变成了恳求,他不断重复这些。

他在黑暗中走着,四处一片混沌,找不到出路,但他不能沉睡,有人在不断呼唤他。

不知过了多久,走过了多少路,他看到一丝亮光。

眼睛迷迷蒙蒙睁开一条缝,陌生的营帐,却是温热舒适,身上多处伤口疼痛。

他偏了偏头,熟悉而挺立的身影映入眼中,双眼满是血丝,脸上没有平时的半分狠厉,憔悴而忧虑的脸见到他醒过来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你终于醒了!”

似茫茫大海泅水脱力的人见到了海岸线,顾南远长舒一口气,重新­精­神焕发。

“大哥,”他发出沙哑的声音,欲抬起手臂,却是没有力气,他微微皱了皱眉,“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三夜”,顾南远缓缓说道,“真是让人提心吊胆,渴了吧?”

说着他倒了一杯水,轻发力,杯子平平稳稳落到榻边小桌上,水一滴都不曾洒出。他看着杯中水,露出一丝疑惑,眼光又在屋中转了转。

顾南远看出了他的心思,“别看了,她在另外的帐子里。”

“哦”,顾北遥含糊一声,“大哥,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里吗?”

“嗯。”

顾北遥忆起睡梦中大哥威胁他要把施晓然送走的事,虚弱恳求道:“大哥,就算我有什么事,你也别为难她,行吗?”

顾南远却­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大男人就要有担当。你要出了事,我就把她送给别人。”

“别,”顾北遥急了,手臂一动牵连起胸背剧烈的疼痛,面上露出痛苦的纠结。

“好了,我才不会跟一个女人过不去。”顾南远不想再刺激他,“幸好那日我来得及时,再晚一瞬,怕是你连她的骨头都找不到。”

顾北遥皱了皱眉,昏迷之后他就没什么意识,自然不知道后来的惊险,他疑问地看向大哥,“后来怎么了?”

“这里野兽太多,你们被狼围攻,那丫头自己跳了马,让你单独走,差点就被吃了。”顾南远寥寥几句简单描述,“说来那丫头还真不错,舍得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也不枉你对她付出那么多。这两日她也一直在照顾你,喂水喂药,都不肯休息。她毕竟受了伤,我强制让她休息了。”

之前顾南远一直对施晓然心有不满,患难见真情,他现在倒是真心为自己兄弟庆幸,于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所爱之人,而那个人,正好也深爱自己,这便是福分。“你好好养伤,等伤好再回去,就着手开始解毒,以后你们也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看到你幸福,为兄总算了了一件心事。”

顾北遥舒展了眉目,虽是虚弱,但眸中星光闪烁,熠熠生辉。药找齐,或许再过一年半载,他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以和大哥并肩站在一起,可以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去见识大城的繁华,再也不用时刻注意着距离,再也不用看摘星峰上丫鬟仆从的惊悚的目光,再也不用见到那些丝丝缕缕鬼魅随行的毒气。

他自小便远离人群,在一隅孤独地成长,所有人都能拥的东西对他却是遥不可及,是多年的奋斗和追求。就在他已经不怀抱希望时,上天送来了施晓然,帮助自己驱赶那些寂寞和孤独;现在,他看到了更多的希望,他要和手足兄弟一起同桌欢庆,他要带着施晓然去看南北风光,做个正常人,他有太多的期待,幸福在前方招手,花开四野,溢彩流光。

他看着大哥,不是感激可以形容,这些年,大哥殚­精­竭虑为自己谋划,若没有他,恐怕自己早已不存活在世间,他带了雪­色­银辉般淡淡的笑,几生有幸,有此兄长。

毕涵进来,见他已醒转,忧思如潮水退却,绽开半片霞光,“二宫主到底身体底子好,要换了别人怕是没救了,我再给你瞧瞧。”

顾北遥费力将手臂挪出被褥,眨眼间,一根细细丝线已经缠在他手腕上,另一头执在毕涵手中。毕涵凝思细诊,说来这个悬丝诊脉他幼时极为不喜,觉得太过矫情,后来遇到顾北遥才勉力习之,偶尔也要用到。

片刻,毕涵舒展眉目,“休整一两个月,应该就和以前一样了。不过这段时间你不能剧烈活动,你的腿反复折腾,要是再不好好休养,以后怕真是要瘸了。”

顾北遥朝他微颔首,在阎王殿前走一遭,再睁眼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多了丝感恩和珍惜。但他毕竟初醒,­精­力太差,昏昏欲睡。

两人都看出他­精­神不好,便嘱咐再休息一会,退了出来。

半睡半醒间,有人执了小勺带着药汁喂到嘴中,虽然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是那个一直陪伴自己的人,他微微张嘴将药汁吞下,慢慢张开了眼。

他皓若星辰的眼睛顿时点亮了施晓然的夜空,施晓然眉眼如夏日的雨后树叶,焕发出生机与活力。她朝他露出一个柔糯的笑,却因为牵动左腮伤口引发疼痛,笑容最终纠结成一片怪异。

她左边脸到脖子抹了药,裹了纱布,顾北遥面上不悦,直直盯着她,眸中荡出一片心痛,“伤得重吗?痛不痛?”

他记得她很怕痛,没习过武的女子自然娇弱些,忍耐力差很多。

“一点点。你醒了我很开心,就不觉得了。”施晓然回答得很慢,说话牵动脸上肌­肉­,很疼。这几天她似丢了三魂六魄,身体冰凉,满是忧虑,只要醒着就会来照顾他。有时顾南远会点了她的|­茓­,强制让她休息。

她毕竟伤在身上,毕涵也不方便给她上药,她只是随便抹了点药,胡乱裹了纱布,是以虽过了几日,伤口也不见得怎么好,疼痛日日夜夜折磨她,只是这­肉­体上的疼痛,比起心灵上的空虚与恐慌就过于微小了。

她继续拿着勺,舀了药汁递过去。

顾北遥一口咽下,继而抬起胸背,欲起身。

施晓然连忙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扶他,塞了个靠垫在他背后,却不想扶他时用力过大,牵动身上被狼抓伤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她禁不住闷哼出声。

“疼着了?到底伤在哪里?”顾北遥一脸担忧,急切问道。

“没事。”她在榻边坐下,又端起碗,抬起手将盛满药汁的小勺递过去。

顾北遥却没有接,他拧着眉,直直盯着她,似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片刻,见她手还是直直抬着,连忙喝下。又接过她手上药碗,一口喝完。刚搁下碗,轻牵了她的手,“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都说了没事,”施晓然转开话题,“你睡了多日,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碗粥。”

说着起身欲走,顾北遥却轻用力,将她拉向自己身前,两人都有伤,施晓然不敢反抗。

两张脸几乎紧贴,温热的鼻息喷在对方脸上,顾北遥轻道:“以前不是对你说过吗?遇到危险赶快跑,你不是我,受伤很危险。”

“我被你吓着了,我不要再看到你那个样子,要是你出了事,我一个人怎么活的下去?”因为脸上的伤,她说得有些含糊,只要一想到他满身是血,目中不由得流露出出恐惧。

顾北遥轻拍她的背,“不会让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毕涵看过了吗?”

“我上过药了,不严重。有点疼,真的没事的。”

顾北遥却觉得她没说真话,两人相处已久,他自是了解她的,一点点小伤往往会叫疼,惹他一片怜惜,然后她会露出很温馨幸福的笑意;倒真是有些严重了,她又往往不说。

“我看看。”

“不要。”施晓然侧过身,她才不要给他看,毕竟在身上,还要宽衣解带不成。

“别乱动,让我好好看看你。”顾北遥掰正她的身子,“你瘦了,憔悴好多。”

“你也瘦了,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看来高手也不好当啊。”施晓然叹道。

“少说话,看你说话似乎都很疼,怎生伤到了脸?”顾北遥触上她未受伤的侧脸,极度惋惜。

“你是不是怕我毁容了?不喜欢那样的,嫌弃我?”

“哪有?”顾北遥忙辩解,“你就是你,好看或是不好看都是你,是我喜欢的人。女子都爱美,身上若留了疤,就是自己看到心里也会难受;若是留在脸上,多少会生些自卑,我不想你对镜自怜,不开心。”

“我才不会。”施晓然反驳,虽是这样说,但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美丽的。

“叫毕涵进来,我问问他。”

“你还是好好休息,­操­这些心做什么?”

“他也要来看看我的伤,”顾北遥松松一笑,放下手,正欲唤人,就见顾南远和毕涵一同进来。

顾南远看他­精­神比上次醒过来要好些,心安不少,轻道:“总算让人放心了。”

“毕涵,她的伤怎样了?”

“这几天施姑娘一心扑在你身上,心中郁结,吃不下也睡不好,伤势没有好转。”

顾北遥眉头皱得更深,“伤好后会不会留印?”

“不好说,她的伤处理得不及时。”毕涵道。

这下连施晓然眉头也皱起来了。

毕涵停了好一会,又道:“不过师兄那里有他配制的玉露膏,伤刚好即涂抹,保证跟原来一样,倒不用担心。况且最近用的药也都是好药。”

施晓然狠狠剜了毕涵一眼,说个话故意不说完,害她还以为自己要毁容了。

“那就好。”顾北遥安然。

“放心,就是毁容了七阳宫也有办法让她恢复,”顾南远接上一句,“难不成还能让你的女人委屈不成。”

施晓然心里窘了。

“调了几个女卫过来,应该快到了,这几天我们对你的确照顾不周。”这个话是顾南远对着施晓然说的。

施晓然哪承受得起顾南远的客气,忙道:“北遥受了伤,我也没照顾好他,反而还要你们担心。”

“不说这些了,送点吃食过来,你们两人都多吃点,早点恢复。”

虽然这次是生死大劫,但这个事后,施晓然能够感觉到,顾南远对她亲近了不少。从前,顾南远只把她看做陪在顾北遥身边的一个得宠婢女,可有可无,但现在,他似乎接纳了她。

遭此大难,也有所得!

养伤

晚间施晓然宿在顾北遥的帐子里,是他做出如此要求,这段时间横生枝节,人在心上却不在眼前,心里总归不踏实。

施晓然也觉得方便照顾,既然其他人没有意见,她自然搬了过去,只是另外再放了一张榻,毕竟两个人都有伤,碰到多有不便。

顾北遥半夜醒转,黑暗笼罩,帐中惟剩火盆冒着袅袅热气,深邃的暗夜中有人辗转卧榻,时不时发出隐忍的闷哼,像鼓槌敲在血­肉­心房,他睁开眼,惊慌闪过,焦急问道:“晓然,你怎么了?伤口痛得很么?”

前几日过于紧张,一颗心高悬,每次都是顾南远点了施晓然的睡|­茓­,她才休息。现在,心中大石落下,身体上的伤痕燎心燎肺地疼,痛得她睡不过去。她听到他醒过来,闷声回道:“有一点。”

顾北遥不知她到底伤得如何,但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她忍得很痛苦,竟至半夜还睡不着,忙唤人进来点灯。

莹莹烛光燃起,施晓然额上有细细的汗,像银针闪着点点光芒,她有些费力起身坐起,不想打扰他休息,道:“我还是去另外的帐子睡吧,这里睡不安稳。”

“有何不安稳?是太冷还是太热?”

施晓然不答语。

“过来,到我这里来。”顾北遥的声音似从云中穿过,柔柔缓缓,却又带了丝阳光的气息,叫人拒绝不得。

施晓然掀了被褥,披上棉衣,穿上鞋走到他的卧榻,紧挨他坐着。

顾北遥往里面挪了挪,“睡在我旁边吧。”

“我睡觉不老实,会碰到你的伤口。”施晓然双眼有些迷蒙,面有疲惫,拒绝了他的提议。

顾北遥桀桀双目似暗夜星辰,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他伸出手,将她一手握在掌心,冷不防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她身上迅速点了两下。

“你­干­什么?”施晓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眉眼带了疑问。

点|­茓­对他来说虽然有些吃力,牵动伤口,但也不难办到,他双手撑在两旁,有些费力地坐起身,解释道:“我想看看你到底伤成什么样。你总不让我看,疼成这个样子,我担心得很。”

他掀了她披在身的棉衣,动手解起她的中衣。

莹白修长的手指纠结在盘丝纽扣上,施晓然心中一片惶惶然,几分急切,几分窘迫,顾北遥一向规矩,从未对她做出越矩之事,更遑论轻解罗裳,纵然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宽衣解带也要找个浪漫的时刻,头一次遇到展现出来的是满身伤痕,丑陋狰狞,怕是颜面都丢到九天云外,她急道:“你住手,你非礼我。”

顾北遥果真将手从纽扣上挪开,指节紧握又慢慢张开,目中竟带了几丝哀伤,恍如月­色­,“你很介意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听到你在黑夜中的闷痛,痛得睡不着,我就全身都痛起来,担心得很。你我如影随行,又过了这诸多劫难,难道还在乎名节这些世俗虚礼?还是你对我有所顾忌,有其他想法?”

“这样不好,你先放开我。”施晓然的声音低低的,竟失了底气。

顾北遥面上带了一丝执拗,“你也经常替我疗伤上药,这里也没别的人给你看伤,我只好自己动手。”

说着继续解繁复的纽扣。

施晓然咬着­唇­,面上薄粉喷出,满是尴尬和窘困,索­性­看向别的地方,任由他摆弄。

烛火轻摇曳动,整个帐子都带了几分迷蒙。

“怎么这般严重?”顾北遥惊骇,墨黑的琉璃瞳孔竟迸出几丝裂纹,眉川似苍信山峰,紧锁烟雾。她的身上胡乱缠了绷带,覆盖了整个上身,右臂也包得像个粽子。包扎的手法拙劣之极,绷带上染上的血,已经变成深褐­色­,但还有一两处浸出湿湿的鲜红,显然某些伤口还在渗血。脖颈到胸部还有两条深深的抓痕没有包扎,翻着血­肉­,被旁边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恐怖,直直向下延伸。

看来这个绷带是她自己缠上的,由于不方便才会缠成这样,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只好还有恶化的趋势。想起他在昏迷中听到的话,他没照顾她,她便如此惨淡。

他的口气充满歉疚,低低哀息,似责怪她又似责怪自己,“都几天了,伤口都还没结痂,竟然还在流血,若是不慎溃脓,就要挖去腐­肉­,看你怕不怕?我只几天没能照料你,你就成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

“那你不要受伤!再说我涂过药了,只是好得慢,要怪就怪毕涵的药效果不好,你先解了我的|­茓­。”施晓然辩道。

“毕涵拿出的药是极好的,只是你这几日没好好养,小伤也不能大意,我帮你再看看,后背有伤吗?”

“没有。”施晓然低低答道。

“那你躺着,我给你重新上药。”顾北遥看着她,目光缱绻,歉疚似化不开的墨揉在他点金漆黑的瞳仁中,面上一派执着,叫施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扶着她躺下,仍然没解她的|­茓­道,拉上被子给她盖上,捂了个严实,向外面唤了声“来人”。

进来的是路二,严肃恭谨,向床上瞟都不瞟一眼。

“去把药箱拿来,再多点几盏灯。”顾北遥吩咐道。

不多时,东西拿来,又添上几盏明火,顾北遥让人出去,不要随意进来。

药箱放在床边,他伸手拿了把剪刀,欲剪开施晓然身上的绷带。

这下施晓然急了,她还没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祼­体过,更不要说即将呈现的是肌肤上交错纵横的伤疤,面上腾起一片红晕,着急道:“你不要看,我自己上药就好。再说你受伤了……”

“不要大声说话,脸上伤口本来就好得慢。我会注意,不会把你弄疼。”顾北遥很坚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想点你哑|­茓­,你听话一些。”

施晓然动弹不得,知道拗不过他,索­性­闭了眼,面上却如六月骄阳灼烤,越来越热。

绷带被层层揭开,顾北遥吸一口凉气,眉川拧得更深。她雪白的胸脯上抓痕纵横,露出里面猩红的­肉­,伤口边缘肌肤微微肿起,有些已经结痂了,但有几条较深的抓痕还在渗血,竟有溃脓的迹象。他见过更多更严重的伤,但见到她这般皮开­肉­绽,竟觉心口绞痛,比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痛。

这狼真是可恶的野兽,每条抓痕都很深很长,一片冰肌雪肤被糟蹋自此,他此刻竟恨不得抓来剥皮抽筋,也难泄心中之恨。

他的眼似揉碎的月光,清冷忧伤,声音微微发抖,“小伤口上药就好,这几条深的要将脓血排出,怕是有些疼,你忍一忍。”顾北遥说着,从药箱中翻出几个瓷瓶,白­色­药布,依次摆在小桌上。

“你动作快一点。”施晓然睁开眼,弱弱乞求。

她的目光荡起心头一片柔软,顾北遥缓缓低下头,在她额头蜻蜓点水般轻触一下,就像施晓然从前做的那样,柔风般的声音在头顶回转,“我知道你怕痛,忍一下就好,此时不好生照看,伤口愈合难免留疤,伴人一生,叫人看到便会心痛。闭上眼,痛就叫出来。”

额上还残留淡淡濡湿,施晓然有些惊异,漾着眼看着他。

他受伤是经常有的事,都是自己治疗,故而对一般的小病外伤处理得很熟练。白净的手指拂上她的眼睑,燕语呢喃道:“闭上眼,一会就好。”

他先涂上类似药酒的东西,右手持一把小药匙,按压深伤脓血,而后用药布迅速擦拭,再将药粉慢慢洒下。他修长的眉微蹙,面­色­低沉,嘴角紧抿,手上动作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唯恐稍一用力便会捏碎什么美好的物什。

施晓然闭着眼,只见火光明暗摇曳闪动,那药酒一涂上,她全身一激灵,偏偏又躲闪不开,刚开始咬着­唇­忍耐,但脓血排除伤口被触碰却是痛苦缓慢的过程,何况还不是一条两条伤口要处理,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始叫出声发泄,“好痛……呜……痛……轻点……”

起初只是细碎嗓音破出,后来就变成了大声的哭喊,甚至顾不上扯伤腮帮的伤口,震得顾北遥全身如坠冰窖,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濡湿了枕头,像是滚热的油溅在他的皮肤,引起一阵灼伤的疼痛,他一面忍着心上风刮电击的痛意,一面注意手上动作,尽量快,尽量轻。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竟如一场地狱的煎熬,这个疗伤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把把尖刀的凌迟,药粉总算涂好,他拿了面巾轻拭她的眼泪,发白的面­色­带着柔和眷恋,声音微颤:“莫哭,再也不会了。”

他解了她的|­茓­道,施晓然半起身,方便他裹伤缠绷带,眼角如雨后绿叶挂着半寸莹泪,低低呜咽,胸口微微起伏。

条条白布从指间滑过,最后一个结打上,他常舒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拿了衣服给她穿上,将棉被轻轻覆上,随即收好药箱,在她身边躺下,微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还很疼吗?”

“好多了。”她回道,糯糯软软的声音,“是不是很丑?”

“什么?”顾北遥不明所以,转念一想,旋即轻轻笑开,在她耳边轻语呢喃,带了几分缠绵,“很好,不丑。”

停了半晌又说道:“不会让你留疤的,毕涵也说了让你放心,要是还是有痕迹,我再去给你找上次的那种花,定让你恢复如昨。”

施晓然扯出一个曲水流觞的笑容,转头看到他额头有细细的汗,忙问:“你刚才做那么多事,要不要紧?”

顾北遥灿然一笑,似水缱绻的眼睛扫过她面颜:“你还真当我是青瓷做的,我底子好,恢复也会很快。倒是你,一定要多注意。”

“嗯,”施晓然躺在他身边,莹莹烛火投下一帐安静祥和,两人面庞不过几寸,顾北遥清亮的眼睛映出她的影子,柔情万千,看得她也晃了神。

过了一会,她道:“很晚了,我去那边睡觉了。”

顾北遥却轻按住她的手,柔和道:“就睡我身边,我也觉得踏实,两个受伤的人只会安安稳稳老老实实睡觉。”

他修长的手指Сhā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紧紧握牢,皎洁隽逸的面庞带着润如羊脂玉的光泽,绵长沉稳的呼吸响在她耳畔,施晓然心中一片眷恋,也不愿起身,轻轻阖上眼,不知烛火何时何人灭,慢慢沉入梦乡。

第二日来了几个女眷,让施晓然方便不少。两个伤员互相监督,互相照顾,也为养伤增添不少趣味。

顾北遥总会盯着施晓然喝药,要是她不喝,他也不会端起药碗,像个孩子般执拗。每次看她一脸苦­色­咽下最后药汁,他总会亲手塞一颗蜜饯给她,带着温软的微笑。蜜饯是他叮嘱部属专门从外面带来的,施晓然总是就着他的手含过,温热的小舌会濡湿他的手指,恍若一阵电流滑过,心上会莫名震颤一下。

施晓然每日亲自监督顾北遥吃饭,各式各样的菜夹上一大碗,要是她觉得他吃得过少,就沉着脸用不喝药相威胁,顾北遥不置可否轻轻一笑,看她杏眼圆瞪,半晌,又继续拿起碗筷。

她每天都会去找毕涵,询问顾北遥的伤势是否好转,该如何调养,饮食该如何搭配。

顾北遥刚开始的时候只能卧床休养,很多事都是施晓然在经手,她都做得熨帖妥当,面上半含笑意,恰如山花初绽。

顾南远进账就见两人一副你侬我侬的浓情蜜意,禁不住脸上也带了远山般淡淡笑意,拿了一瓶药放在桌上,对施晓然道:“你脸上的布棉可以撤了,这个给你,涂上两个月不会留任何痕迹。身上也能用,回到七阳宫再找薛神医要一些。”

施晓然受宠若惊,忙不迭声感谢他。

“以后不用这么客气”,顾南远­唇­角微勾,满面霞光,“快过年了,看来这个年定然会热闹些。”

“这里过年怎么过啊?会很热闹吗?”她站在顾北遥身边,有喜有惑。

除了摘星峰会挂上很多红灯笼,顾北遥也没看出过年有多少特别,反正他都是一个人,热闹总是与他无关,但是现在多了份期待,心境宽广无垠,眼睫微动,道:“过年七阳宫分舵的人会分批回来,唱上几天大戏,比平时热闹许多。”

他努力回想,还是想不出过年有何特别。

顾南远笑道,“到时人多热闹,或封或赏,有歌有舞,仆人下属都有红包,一派喜气。你想要什么样的红包,我给你发一个。”

“红包不是装钱吗?”

顾南远下巴微抬,眉目俊朗,“也不一定,钱是发给普通下属的东西。有时会装你想要的东西,可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你既不是外人,当然不能用钱打发。”

施晓然眉眼一弯,笑意吟吟,“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大宫主发什么我都高兴,过年就是图个喜庆。”又转向顾北遥,“过年的时候摘星峰会下雪吗?我好想看下雪。”

“过年前后都会冷一段时间,通常会下一两场。”顾北遥轻笑。

“等过完元宵安排一下宫内事务,你也差不多该开始解毒了,我琢磨赤金花过年时就会开放。这段时间好好养伤,我过两天就回去,宫内事务多。毕涵留在这里,你也有人照顾,不用我­操­心。”

顾北遥颔首,大哥很忙,眼下他无危险,也是该回去了。

没有其他事,顾南远也不想打扰两人,嘴角噙笑踱出门,但见天空高远,白云轻飘。

过了两日,骏马飞尘,顾南远带了两个人走了,临行前一番嘱托,满面温和笑意。

纵使有马车,长途跋涉还是不利于养伤,顾北遥还要在此地休养一二十天再出发。这里野味较多,野­鸡­加上补血益气的药材浓浓炖上一锅汤,一口下肚,温暖熨帖;菜肴做得有滋有味,以清淡为主,烤­鸡­烤兔却没有再上,顾北遥只说是她的身体也需要好好调养,口食之欲暂时克制。

施晓然换了两次药,伤口愈合得很快,痕迹也不深,再用一段时间的活血生肌药膏定不会看出来,顿时心情舒畅。

顾北遥能下床活动之后,就配合内功调息养伤,­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几日就开始早起打一套拳活络筋骨,他起身的动作很轻很缓,像是深夜降下的露水,悄然无声,他素来知晓施晓然贪睡,故而不愿打扰她的好眠。一套拳过,拂晓天明,他携了几丝寒气回屋,替床上之人轻轻掖了掖被角,或坐在榻边看她睡颜,或隔了被褥搂着她,若是施晓然醒来,他会温柔说上一句“再睡一会”,声音比羽毛拂面还轻还柔,夹杂几分宠溺。施晓然也会唤他一起脱了外衣躺下,他笑笑婉拒,一是习惯早起,二是不想满身寒露扰了被褥的温暖。

这里是丘陵原野,冬日雨水不多,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起并肩看流云,看夕阳。太阳的余晖给连绵的群山镶上一道金光闪闪的边饰,西边天上一两抹绛红深紫,颜­色­须臾万变。施晓然把头放在他的肩上,嘴角含笑,看云卷云舒,落日西沉。

她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顾北遥也不言语,将她的手放在怀中,眸­色­似水,缱绻万千,在静谧中感受温馨幸福。若是觉得她手上皮肤微凉,只会悄无声息渡些真气过去,让她全身暖和一些。直至太阳完全沉入山下,暮­色­四溢,寒气从枯黄的草地中透出,他才会在她耳边呢喃:“回去吧,天冷了”或是“天­色­已晚,该吃晚饭了。”

有时候施晓然也会很聒噪,讲过去的时光和见闻,顾北遥总是听得很认真,一脸恬淡柔和。她兴致一来会讲一两个笑话,虽然他听不懂,但也会配合轻笑两声。

看着天幕高远,远山黛­色­如烟,他心里会升起诸多庆幸,庆幸她来了,在自己几乎在孤寂中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带着煦煦笑意而来;庆幸她一来这里遇到的人就是自己,如果不是,只怕埋没在人海中难以追寻。

命运,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觉得这章还是蛮温馨的,顾同学是好男人啊!

七阳宫之劫

宿营地处苍信山外围,远处山势较平缓,虽少了雄奇之姿,但多了几分秀态之美。碧蓝的天空,连接在起伏的峰顶上,淡成一片浅灰。

每到饭点,营地炊烟袅袅,越升越高,最后没了踪影。

顾北遥的身体好转,除了不能做剧烈运动,日常都不会受到影响。他和施晓然几乎形影不离,谈论高山,谈论流水,谈论晚饭,甚至天空中飞过一只小鸟,两人都能说上半天。

若是逮到了小兔子或是羽毛长得很漂亮的野­鸡­,顾北遥会让人留下,然后在旁边看她逗弄,带着很浅很浅的笑意,似穿透疏云的月光。施晓然也是乐在其中,什么东西都能玩上一阵,玩够了再放走,叫人分不清有趣的是这东西,还是娱乐的心境。

有一日,顾北遥拎了个已经开膛破肚的山­鸡­,对她说:“我们来做你以前说过的叫花­鸡­,那时答应过你,只是找不到时间。”

施晓然满眼疑惑作回想状,在记忆的长河发掘,才想起几时说过,喜笑颜开,“都好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我都忘了,还有我说的那个方法不一定是对的。”

“我一直都记得答应过你的事,这样烤制也不会添肝火,不如一试。”顾北遥平和说道,叫人拿来调料,开始进行腌制。

施晓然看他动手,忙说:“这个既然麻烦,我们多做两只吧。山­鸡­个头小,­肉­不多,待会说不定不够吃,再说还有毕涵。”

“好。”顾北遥又唤人再拿两只。

下属将打理好的山­鸡­递过来,施晓然接过,帮着腌制,然后找了叶子包好。

顾北遥蹲着身开始在叶子外面糊湿泥,却不让她摆弄,侧过头,扇动长长的睫毛,“冬天太冷,你不要碰这些冰凉的东西,让我来就好。”

那双本是握剑的手涂上了泥,施晓然笑道:“堂堂二宫主还要亲自做这些,不怕被人笑话。”

顾北遥睨她一眼,“我是凡人,总要吃饭睡觉。行走江湖的时候我多是一个人,这些也要自己打理,有何可笑话的?”停了一会,又似不经意说道:“不过虽是打理饮食,但与你一道,感觉自然不一样。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一种趣味。”

施晓然笑意盈盈,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心化作一朵轻轻的云,柔柔飘在空中。

又是包叶子,又是裹湿泥,看着被裹成厚厚一团的山­鸡­,施晓然疑惑:“这样烤制的话要费很多柴火吧?”

“山上都是柴,我们也有时间,慢慢烤,不急。”

这里没有快节奏的生活,岁月静好,只需静心安享每一刻,施晓然放了手,开始抱柴火。

他在地上刨个浅坑,将包好的山­鸡­放在里面,点上火。两人坐在火堆旁,面庞似被染上一层霞光,金光艳艳,施晓然挽着他的胳膊,不停说着什么,有时会发出咯咯的笑声;顾北遥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时不时拨弄一下火堆。

天气是冷还是热都无关紧要,只要是两人呆在一起,便是处处花开,春暖风柔。

毕涵对两人如胶似漆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远远看了一眼就走开,被施晓然瞅到,忙问:“毕涵成亲了吗?”

“没有,他还是孤云野鹤。”

“那你怎么不找几个美女给他。”

“七阳宫有美女,是他自己不要。”

……

等到毕涵再次出现的时候,施晓然忙叫住他:“破使大人,一起吃饭吧,我们今天烤了叫花­鸡­,北遥还给你备了一份。”

“施姑娘,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毕涵面­色­温和走过来。

“你也一直叫我施姑娘啊。”

毕涵不理,一撩袍子在火堆另一头坐下。

火越来越小,最后灭了光,只有丝丝烟气升腾,看烤制的时间差不多了,顾北遥动手将­鸡­刨出来,轻轻运力一推,便有一个泥球滚到了毕涵面前,附言道:“自己动手!”

外面的泥已被烘­干­,腾腾冒着热气,顾北遥怕她烫到,把她阻在一边,运气于掌,但见那泥球在手中翻转,泥土刷刷落下,连带两片叶子飞出,只剩一个深绿­色­的东西落到了旁边的盘中。再待厚厚的叶子一展开,­鸡­的香味扑面而来,馥郁醇香,­鸡­­肉­鲜­嫩­泛着水汽,让人食欲大动。

毕涵也觉得很有新意,眸中带了半丝赞许,问道:“这个吃法是施姑娘的提议?”

“嗯,我觉得这个吃法还不错,反正也闲得无聊,就想试试。”尽管是回毕涵的话,顾北遥的目光却看着旁边的女子,半面含笑。

“的确不错。”毕涵赞道,心如明镜荡起笑纹,这就是男人一心想讨女人欢心罢了。

施晓然起身去拿碗筷,动作轻快,怡然自得。

毕涵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轻笑:“施姑娘是挺不错的女子,眼前这样,我都替你高兴。”

顾北遥面上挂了淡淡笑意,“我也很满足。毕涵,你也该成家立室了,打打杀杀终过不了一辈子。”

“我现在一个人多自在。”

“毕家就只剩你一个人,终是要传承香火的。”

“你怎么跟师兄一样?尽说这些。”毕涵抱怨,师兄每次见到他必然会提此事,早就烦得不得了。

顾北遥轻笑,徐徐说道:“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心里就会有牵挂,就算再与人对战,也会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努力活下来。”

“你那时就是这样坚持下来的?你昏迷时,大宫主在旁边威胁说你要死了,就把施姑娘送走。”

顾北遥的面庞温润如水,徐徐道:“昏迷的时候,的确有想过放弃。可是我要是放弃了,她就无依无靠了。以前我觉得生或死都没有什么差别,七阳宫有大哥在就行。但现在我知道,要是没了我,她会伤心,没人管她,她说不定会很可怜,可能会活不下去。”

“大宫主也很欣慰看到现在的你。施姑娘没来之前,你一点生气都没有,话也少,那时我们都很担心……”

见施晓然拿了碗筷过来,毕涵止了话,当年他到了七阳宫,后来遇到了同岁的顾北遥,两人一同成长,宛如兄弟。看着对面两人浓情蜜意,毕涵脸上也是一派天朗气清。

只是毕涵的轻松没持续多久,第二日一大早,七阳宫传信的苍鹰飞来,一打开纸条,他面­色­大变,火急火燎找到顾北遥。

“出大事了!”

他言语急促,顾北遥疑惑,“何事?”

一纸信条扔过去,毕涵忧心忡忡,“腾云阁和玄剑门联手,还加上几个小门派,大举进攻摘星峰,要铲除七阳宫。”

“真的联手了!”顾北遥看着手中信条,似不可置信,又似已在意料之中,低声道:“这几年七阳宫势力渐大,其他门派虎视眈眈,没想到会此时动手。”

“你落崖后,腾云阁就在江湖上散播谣言,说你已经丧命,大宫主才十万火急赶过来。想来腾云阁是为了灭我们的威风,也为了方便联合其他势力。现下和玄剑门不知道达成怎样的协议。”

顾北遥沉着脸,掷地有声,“马上备车马,回去。”

毕涵连忙传令,又听得他说:“继续收信,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形势,一有消息马上报给我。”

此时还是清晨,众人尚在烧火做早饭。一得令,迅速灭火撤灶,打包整理,备马套鞍。

施晓然刚洗完脸,看众人的动作如此迅速,似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在游动,心有疑惑,待进账中,见顾北遥满脸暗沉,黑压压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她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几个门派联手攻打七阳宫,我们要马上回去,你赶紧吃饭,准备出发回摘星峰。”

施晓然愣了一下,看他如此急促,七阳宫定然形势不利,不做多问,迅速收拾必备的东西,将药品全都打包带走。

沉重的东西全部被扔下,一辆马车,十来匹快马,马儿刨着前蹄,高昂着头,时不时低声嘶吼两声,随时准备撒蹄子狂奔。

顾北遥伤未痊愈,扶着施晓然一起上了车。

马车全速前进,纵使防震做得好,也免不了颠簸。

顾北遥坐在车中,捏捏额角,马上年关将至,腾云阁和玄剑门看来是不打算过一个好年了。他看施晓然脸­色­发白,有些愧疚,手指放在她额头,帮她按摩头部|­茓­位,“摘星峰形势危急,我们得快点。晕吗?”

“我没事。两个大派为何会突然联手?”施晓然抬起头,问道。

“这几年七阳宫发展较快,势力坐大,早就引起其他门派不满。和玄剑门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江湖皆知。现在和腾云阁又结了这么大的梁子,成为两派联手的契机。前段时间我们遭到腾云阁的追杀,坠崖后,腾云阁便在江湖上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引得大家认为七阳宫势单力薄,是进攻的好时机。”

“当时我们生死未卜,这样说的确能令七阳宫军心大乱,现在七阳宫应付得来吗?”

“七阳宫一直也都在备战,提防这种事情。”顾北遥将她揽入怀中,眸中盛了浓浓爱意,“你不要担心太多,有我在,不会让人伤害你。”

“我也是七阳宫的一份子,当然想知道现在的形势。”

“目前我也不太清楚,还要等待进一步联络。七阳宫建在摘星峰上,居高临下,位置上很有优势。上山途中你看不出什么特别,实则埋伏点甚多,加上陷阱及布阵,要攻上摘星峰不易。还有吊桥天险,对岸枪箭对齐,防守很牢固。”

“吊桥那里很宽,轻功能飞过去吗?”

“不行,太远,轻功再好也过不去。”

施晓然松一口气,想了一下,又问:“吊桥那里他们过不去,会不会一直守在那里,将七阳宫的人困在山上?”

顾北遥揉揉她的脑袋,柔柔软软的秀发滑过指尖,引得心上一片柔软,他道:“吊桥是平时的上下山途径,但不是唯一,七阳宫不会将自己困在山上。另有密道可上下,只在这种关键时刻才开放,知道的人不多,七阳山那么大,密道开得很隐秘。但是毕竟是密道,可供出入的人不多。”

七阳宫的密道不止一条,要偷偷出去几个人很简单,但是做大规模的撤走或是运输粮草则不行。

施晓然对这种类似军事上的东西不在行,既然他们上不去,七阳宫也不会被困,那主要担心得是什么呢?她一脸疑惑。

她一脸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样子引得顾北遥放松几分,解释道:“几派一并联手,并不是没有攻上摘星峰的可能。虽是悬崖峭壁,但对于武功极好的人来说,也是有可能上山。”

“能上山的一定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是不是担心有人偷偷潜上山,放下吊桥?”

“嗯,这是很大的担心。也担心布防不够,或是有人出奇招。但是那边有大哥坐阵,他定能指挥全局。”

有斗争定会有人死亡,她只希望七阳宫能度过这次难关,伤亡尽量减小。

几个时辰后,毕涵将最新的消息报给顾北遥。

“七阳山下已经聚集了大批人马。包括腾云阁,玄剑门,横矶派,冷月山庄,眉山派和殷家堡。这两天他们派人尝试攻山,均被机关陷阱击退。”毕涵停了停,口气一紧,“但这只是试探。”

“两大门派都来了什么人?”顾北遥正­色­问道。

“腾云阁由商易天亲领,玄剑门由右护法归魂一剑带队,具体出动哪些高手尚不清楚。但此次人数众多,有几百人。”

顾北遥脸上的沉重又多了几分,“这么多人,七阳山上的阵势、陷阱怕是只能推延一时,很快就会攻到吊桥玄关处。牧骏和厉凡是否在摘星峰?”

“在,连闻翔也在。正全力防守。”

两派联手,高手众多,纵然七阳宫地势优越,也是形势危急。顾北遥蹙起眉,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七阳宫被攻破,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节快乐,多和家人团聚,不回家的就好好放松

要是一年多几个七天假就好了。

暂别

七阳山,月光洒下一地清辉,树影婆娑。

林中却是人头攒动,火把熊熊燃烧,红红火光似血脉中流动奔涌的欲望。

各派领头人齐聚大帐,右上座腾云阁的商易天狭长凤眼微微上挑,势在必得写在脸上;左上座玄剑门的右护法稳坐正中,三十多岁的男子面上没有任何风尘,岁月更添沉稳潇洒,眉飞入鬓,墨发松松散散,尽显一派坦然与悠闲。

周围其他掌门、少主和各门派重要人物相次坐下,商量攻山事宜。

“七阳山上埋伏点太多,近几日去的人不是没有回来,就是重伤。”下方有人先行报道近日战况。

腾云阁的程长老捋一捋胡子,道:“但我们派出去的人只是为了试探,­精­英不曾出动。通过这几日的查探,山上的防守主要是暗箭、陷阱、阵法,倒也不足为惧。”

归魂一剑点头附和,“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七阳宫,牺牲在所难免。贵派程长老和伍长老都­精­通阵法,破阵不难;若是将各派­精­英聚在一起,暗箭陷阱倒也不怕。再说,上山密林只是七阳宫的第一道防守,重点也不在此,突破并不难。”

商易天­唇­线微勾,“我们这么多人,高手云集,就算它是铜墙铁壁,也能攻破。近日天气晴好,不实为攻山好时机。还是早到吊桥处为好,毕竟那里才是七阳宫的重要防御。这几日也勘察得差不多,我的意思是明日一早攻山。”

“如何攻法?谁打头阵?”说话的是归魂一剑的弟子。

“让哪一派打头阵都不公平,不若分成前中后三组,各派的人都穿Сhā其中,交相呼应,任何一组有事也可以给其他人警示,另外的人也搭救得上。不知道右护法如何看?”

“很好,”归魂一剑面上云淡风轻,“我还准备围剿七阳宫之后回家过年,家中老小都在等候,速战速决得好。上了山就是吊桥关卡,轻功再好飞不过,易守难攻,恐怕在那里还要耽误些时日。”

其他几个门派也都同意明日一早攻山,火光通明的大帐中,众人就攻山细节进行商讨,口沫横飞,各抒己见,部署攻法,战略,直至深夜才散去。

商易天亦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掸了掸衣服,这个男人骨子里流动着嗜血好战的血液,纵使夜已深,也看不出丝毫疲乏。燃烧的烛火跳动,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眼角狭长,目光凌厉,他不是商易扬,做事沉稳张弛有度,心中亦有豪情万丈。铲除七阳宫是他早日立下的夙愿,只是提前实施了而已。怪只怪七阳宫肆无忌惮,不顾两派的和睦相处,挑起事端,害了自己的亲兄弟,若是不报仇,腾云阁颜面何存?

为了一雪前耻,此次腾云阁出动了主要势力,在剿灭七阳宫后的势力划分上,也作出让步,方结成此次联盟。

好战的血液在奔涌,每一个习武之人骨子里都渴望轰轰烈烈的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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