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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改嫁记 > 17

17

“少­奶­­奶­,嘉少爷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人有了难处他都会看不过去出手帮忙的。您就别想太多了,赶紧把这药吃了,我再去给您煮些粥吃。”

我依言接过药碗,几口就把药给喝了。很苦,喝完后我恨不得把舌头给吐出去,可当着苍嘉和吴婶的面,我可不敢这么做。

“您含着这个。”吴婶拿过药碗,又递过来一个小纸包,里头装着一小撮蜜饯,油光光的。

我就伸手拿了纸包过去,捻了一粒放进嘴里,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涌出,很好吃。

其实我是很爱吃零嘴儿的,什么云片糕,花生糖,蜜饯儿,我都爱。可惜在许家的时候许刘氏不许我吃,在家的时候又没钱吃,这蜜饯儿,都不知道是隔了多久的回忆了。

我嘴里含着一粒,眼睛看着手心里的小纸包,有些愣神。

“嫂嫂,吴婶去熬粥了。这个蜜饯儿不好吃么?”苍嘉忽然开口。

“嗯?”我扭过头去,吴婶不在,苍嘉眼神温和地望着我。

“若是不好吃,回头我叫人送些更好的来。”他说。

我赶紧摇摇头:“不,这个很好吃,很好。”

“我见嫂嫂不说话,还以为是嫌蜜饯儿不好吃。”

“不是的,是太久没有吃到这个了,所以太高兴了。”

“嫂嫂喜欢,以后叫吴婶她们常去管事儿的那儿拿,咱们家每一季都会做很多小点心之类的。”

“是吗?看来到这里来,也不全都是坏事呢。至少,每天都能吃到很好吃的饭菜,还有这些零嘴儿呢。”我笑了笑。

苍嘉沉默了一会儿,道:“嫂嫂是真心这么想的么?”

“诶?”我颇为意外,不解地朝他看去,怎么他会突发此言呢?

“嫂嫂愿意嫁进来,我想整个县上的人都觉得奇怪,好好的一个人,为何愿意嫁过来,难道不要命了么?所以,嫂嫂会因为这点儿东西就觉得不全是坏事,我……我不能理解。”

“哦,是这样呀。”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苍嘉,我总是可以很轻松地说话:“其实很简单呀,因为除了嫁进来,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死路一条。要么立刻自尽,要么就嫁进来,再多活上一年半载的。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呗,对我来说,也就这么回事了。不然的话,我还能怎么办呢?”

又是一阵沉默,他许久才缓缓道:“那现在呢?后悔了么?比起这里的无理取闹和羞辱,会不会觉得死了更好?”

我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呢?”

“为何不会呢?”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想了想,很认真的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想太多了也无用。我不晓得自己还能再活多久,所以,只要活着一天,我不想为了昨日那样的事,跟自己过不去。”

苍嘉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就倚在床头,吃起了第二粒蜜饯儿。真甜,而且连核儿都是剔­干­净的。

“嫂嫂,好像吃过很多苦。”他低着头,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我心里却在想:屋子里有这样的阳光照进来,真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

昨日那样的闹剧是吃苦?我可不这么认为。真正的苦我早就受过了——那些来自自己的骨血亲人的残忍抛弃。连那样的事我都受过了,还有什么会是苦呢?

“嫂嫂,跟很多人……都不太一样……”他轻轻道。

我又吃完一粒蜜饯儿,奇道:“哪里不一样了?”

“不怨天尤人,­性­子也没变刻薄。”他说:“我听过嫂嫂的事,所以觉得嫂嫂……不太一样。”

“哪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呢?那些事也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就好像现在一样。我不过是认命罢了。”

他有一瞬间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牙齿也紧紧地咬在一起,嘴­唇­紧抿,好一会儿,他喃喃道:“认命……认命么?”

“什么?”我不懂他重复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表情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哦,没什么。”

“呵呵。”我笑了笑,没话找话问道:“嘉少爷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很久了,七岁过来的,如今也快二十年了。我跟大哥是同年出生的,不过一个是年头,一个是年尾。进来后就一起拜了夫子读书,长大了又一起打理家里的事。不过我没有大哥能­干­,很多事都要仰仗大哥。”

“嘉少爷的家眷呢?上次吃饭的时候没见着呢。”

他的表情又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不太自然,不过很快就笑着说:“我没成家。”

“诶?”我很惊讶。

他跟海瑾天同年,二十六的男子居然还未成家?再说苍嘉又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虽是养子却也顶着海家的名头,自然不会娶不起媳­妇­儿,这还真是怪哉。

像是意料到我会如此吃惊似的,他的笑容一下绽开了:“我料到嫂嫂必定是这个神情了,呵呵。”

我不好意思道:“是我失礼了,不该问东问西的。”

“就算今日不问,迟早也会知道的。我们这种大宅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包打听了。”

“我倒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时间久了,就啥都知道了。对了,我有几句话,还是说与嫂嫂知道为好。”

“请说。”

“以后无论是去哪里,都千万带着吴婶,吴婶不在的时候,就带上张妈,一定不能一个人。再有,等大哥回来了,嫂嫂还是跟大哥说一下昨日的事为好。我知道嫂嫂不是嚼舌根子的人,不过事情可大可小,倘若嫂嫂觉得难以开口,那么,我可以代劳。”

“我自己来说,不能再麻烦嘉少爷了,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我都不知道要如何谢你才好。”

跟苍嘉说了一回话,倒是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好像他是个早已熟识的友人似的,谈话无不畅快愉悦。

再说了一回,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哎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吴婶说嘉少爷在这里待了一整夜了,我怎么还拉着你说东说西的!嘉少爷赶紧回去休息吧!”

苍嘉莞尔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张妈午后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就走。吴婶也是一夜未睡,一个人在这里,只怕不行。”

“嘉少爷跟吴婶都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我也没什么问题,手脚都能活动呢。”

“不忙的,左右也就再一个时辰的事。”他说。

我仍要坚持,吴婶轻快的声音却从门口传了过来:“少­奶­­奶­,粥好啦!”

我赶紧说:“那要不,嘉少爷也一起吃了再回去?”

苍嘉点头:“嫂嫂不说我也会吃的,吴婶熬的­鸡­丝粥可是这府中的一绝,我岂能错过?”

吴婶听见苍嘉夸她煮的粥好,笑得合不拢嘴,送上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和­精­致点心给我们吃了。

苍嘉果然坚持等到张妈回来才告辞离开,我又喝下一碗药,然后继续昏昏沉睡。

12

12、泪 ...

因为懒得出去见人,也为着多避开大姐她们几天,我足足在房间里待了三天。由于不能跟海老太太说实话,张妈就说我得了风寒。

海瑾天这回出门倒是颇花了些时候,我都不再闭关了,他仍然没有回来。坐在屋子里做荷包,我暗暗想着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少­奶­­奶­,想少爷了吧。”吴婶送进来一碗莲子茶,见我对着手里尚未完成的荷包发愣,随即笑着说。

我被她道破了心思,不觉忸怩起来:“我没有,吴婶……”

吴婶还是笑:“我听我当家的说,少爷就快回来啦,估摸着就这几日了。”

“我又没问。”我低下头去,心里却泛起一股喜意。

虽说我也只是刚跟海瑾天相识,可心里却莫名对他有一丝依恋,这种情绪我以前从未有过,所以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又过了两日,吃午饭的时候,我正端着­精­巧的细瓷小碗,跟一块烧的非常入味的­鸡­翅膀做斗争之时,吴婶兴冲冲地奔了过来,把我跟站在一旁的张妈都吓了一跳:“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我立马放下碗筷,将嘴里尚未咀嚼完的­鸡­­肉­囫囵咽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刚从前头过来,少爷一行人都回来啦!现在该去老太太那儿请安了。少­奶­­奶­你也赶紧去吧。”

我看了张妈一眼,虽然她总是不给我好脸­色­看,可我知道她在海家已经三十年了,比我这个所谓的少­奶­­奶­要懂规矩的多。

于是我恭敬地问道:“张妈,您觉得我现在过去妥当么?”

张妈皱了皱眉头,显是极不耐烦的,但还是说:“去吧,老太太会高兴的。”

“多谢张妈。”我谢过张妈,立刻洗了手脸,用了些胭脂水粉,然后又补上几个头饰,戴上珍珠耳坠和银镯子,才带着吴婶出门。

谁知我居然晚了一步,到了海老太太那里,海瑾天刚刚才走,海老太太等我请了安,说:“瑾天刚走,去他娘那儿了。”

“哦。”我有些失望:“那我陪­奶­­奶­说会儿话吧。”

海老太太笑着说:“不用,我刚吃了饭,正要睡一会儿呢,你也过去吧。”

既然海老太太要午睡,我自然是不能打扰的,可是去海夫人那里,却让我有些心悸。出了院子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去,有海瑾天在场,应该会好很多,毕竟海夫人最顾忌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可我千想万想,也没料到海夫人居然派了个老妈子守在院子门口,见到我后上前毫不客气地说:“夫人吩咐过了,现在院里有事,少­奶­­奶­就不用前来请安了。”

我怔了片刻,好一会儿才说:“是,月婵知道了。”

于是只能带着吴婶离开,走出去好远,吴婶开口小声说:“少­奶­­奶­,咱们回院子里准备准备,我叫人多送些热水过来,再备上一桌子酒菜,少­奶­­奶­先沐浴接着打扮打扮,等少爷晚上过来。”

我想了想觉得也是,本来有些失落的情绪又提了上来。回到院子里,等人送上热水,我就仔仔细细地将全身洗得­干­净,换上熏得香喷喷的新衣,还特别留心用羊­奶­泡了手,再涂上|­乳­脂。

吴婶特地找花房要了一大捧鲜花,用几个大花瓶Сhā上,摆在屋子里,还剪下几只大小合适开得最鲜艳的给我簪在头上。

夕阳西下,我打扮得当,坐在一桌子丰盛的酒菜边,翘首以待。吴婶隔一会儿就会去院子外头打探一下,看上去比我还着急的样子。

对于吴婶,我是打心底里感激她的。这里的人几乎个个都瞧不起我,只有她,一直热心肠地帮我做这做那的。

我见她跑了好几趟,热得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来,不由说道:“吴婶,别跑啦,你陪我在这里坐着说说话吧,相公该来的时候就来了嘛。”

吴婶笑笑,陪我在屋子里坐着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已经烧了一半,月亮明晃晃的在外头洒下一地银辉,海瑾天却还是没有来。

我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焦急等待,再到现在的茫然,只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似的。

吴婶开始觉出不妥来,于是再一次跑出院子,过了很久才回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犹犹豫豫道:“少­奶­­奶­,您先自个儿吃饭吧。少爷他……他已经回自己的院子去了,今晚只怕……只怕不会来了。”

“恩。”我点点头,居然还能对她挤出一个微笑来。

我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什么放进嘴里,啥滋味也没尝出来,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难以下咽。

放下筷子,我还是笑:“昨天可能没睡好,我觉得有些倦了,饭也懒得吃了,我这就去睡觉了。”

吴婶赶紧道:“是,少­奶­­奶­赶紧去歇着吧,我把这些收了。”

走进里屋,关上房门,我摘下所有的首饰,随便放在桌子上,然后打散头发,也没怎么梳理,就脱下衣裳,爬上床,抱着双膝发愣。

原来不跟夫婿同住,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名分上说是妻子,可其实不过是被海家当成了一个妾。

守着一个小院子,海瑾天心情好了,就过来;心情不好了,他哪怕十天半月不上门,我也无计可施。

我本不该在意这些的,本不该的。

嫁到海家,我最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的­性­命才对,我不该为了这样的事愁眉不展。

我不该的!

可我控制不住,我忍不住不去想。

我想,如果我是住在海瑾天的院子里,像所有正常的夫­妇­一样,不管他去到哪里,回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总会是我。

为什么要对海瑾天的事如此耿耿于怀呢?他也只是个男子而已,跟许楠一样是个男子而已。

当初半年未曾跟许楠同房共处,我也不曾烦恼幽怨过一时,为何海瑾天只是一夜未来,我就如此低落呢?

对于这样的心境,我既烦恼又不解,一夜辗转反侧,醒来时眼下泛出黑影。对着镜子叹了口气,然后木讷地往面上涂抹珍珠粉。

于是照常去给海老太太请安,海瑾天依旧不在。海老太太说他出远门辛苦了,所以叫他近几日都不用过来请安。

我陪她用过早饭,仍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白天海瑾天要做事,不用说也肯定不会过来的。吴婶陪在一边,看我面­色­不佳,于是想着法子说些逗趣儿的事给我听。

我不忍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于是勉强哈哈大笑,却笑得自己腮帮子都有些发酸。

到了下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特地让吴婶去小屋子里歇息。外头的阳光很好,我­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在花丛边对着花草发呆。

“怎么坐到外头来了?”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响起的是海瑾天的声音。

我心里猛然一跳,像是忽然被人拎上了房顶一般,骤然兴奋起来,“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海瑾天面­色­平常,只是点点头道:“恩。”

他走进屋里坐下,我也赶紧跟了进去,给他泡茶。

“相公此去,一路辛苦了。”

他喝着茶,不置可否,仍是“恩”了一声。

我又道:“相公可想吃些什么吗?月婵其实很会做菜的。”

“才吃的午饭,不想吃什么。”

“是。”我道。虽然他总是淡淡的,可是只要他人在这里,我就没由来的高兴。

见他的茶杯空了,我赶紧拎起茶壶,又给他满上一杯。他这次没喝,忽然开口问我:“昨日为何不去娘那里请安?”

什么?我没去请安?

这是怎么说的?

这分明是海夫人故意在海瑾天面前摆弄是非啊。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又继续道:“我知道娘对人较为苛刻,但无论如何,娘是长辈,你怎可失了礼数。”

“我……我昨日去了娘那里,可走到门口,一个仆­妇­拦住了我,说娘有事在忙,叫我不用去请安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奇\\书//网\\整//理\\声音很无力,可我总得说些什么。

海瑾天的眉头皱了起来:“是哪个仆­妇­?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长相,她右脸上有一粒较大的痣。”

“算了,我不管你昨日有没有去,我只是提醒你,今后不可再失了礼数!娘还告诉我,我走之后,你有好几日都不曾去请安,连­奶­­奶­那里都未去。这又是为何?”

“我病了。”我看着他,心里渐渐有些不是滋味。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现在好些了么?”

“好了,前日就好了。”

“我看你身体不错,怎么好好地就病了呢?大夫说了是什么病症了么?”

“受了惊吓,着了风寒。”

海瑾天不解:“现在的天还不怎么寒凉才是。”

我想起苍嘉跟我说的话,不知道现在把实情说出来是否合适,于是只能说:“我落水了。”

“砰”的一声,海瑾天手里的茶杯被扔到了地上,他脸­色­铁青,倏的起身:“落水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他声音凶悍,我承认,我有些被吓到了,同时,我更觉得难受,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难受,心里像堵了一大团棉花似的。

“我被大姐叫人领到后院,然后被人扔进池子里了。”说出这句话,我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妙,可我就是想说。我说的是实情,为何不能说呢?

海瑾天果然像我预感的那样,勃然大怒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看着他因为愤怒涨红的脸,我忽然很想哭。

他冷笑一声:“好一个实话实说,我还以为你有多贤良淑德,没想到也是这样小肚­鸡­肠搬弄是非。”

我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他争辩,可我的倔脾气却忽然涌了上来:“我没有。”

海瑾天死死地盯住我的双眼,我只觉得眼眶发热,却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很久很久,就在我觉得眼泪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忽然道:“我累了,回去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我站在原地,忽然间泪流满面。

我并不觉得委屈,因为被冤枉或是受委屈,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可我还是难过,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难过。

因为就在方才,就在方才他拂袖离去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终于知道为何我会对他牵肠挂肚,为何我会因为他说的那些话而心如刀绞。

我,喜欢上他了。

13

13、和好 ...

昏昏沉沉好几日,大姐被婆家派来的人给接回了家去,听说至少也要半个月后才会再踏进娘家。

我并没有因此高兴个一星半点儿的,每日除了去给海老太太和海夫人请安以外,我只缩在屋里,哪里也不去,只是坐在贵妃床上跟那个小小的荷包较劲。

荷包已经完工了,并且如我当初所想的那样,很好看。绛红­色­的荷包,细致的压了一圈黑边,上边用黑­色­丝线混着金线绣了几朵祥云。

吴婶在我做好的那一刻就对这个荷包赞不绝口:“少­奶­­奶­这双手啊真比家里的几个绣娘还巧呢!这荷包乍看上去不怎么张扬,可是细细一瞧啊,这针脚,这图样儿,无一不是上乘的啊!少爷见了一准会喜欢的。”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笑了出来。

自那日海瑾天拂袖离去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好像是知道我每日去给长辈请安的时辰,总是恰恰好地错开了时候,让我撞不见他。

其实,便是撞见了,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心里是一团乱麻一般,总是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身影,然后,伴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心痛,我会沉默上整整半日不再开口。

张妈跟吴婶都知道我跟海瑾天吵架了,吴婶倒是还好,总算顾及着我的情绪,总是找些“听前头的人说,少爷近些日子很忙”的话来安慰我。

张妈本来就对发派到我这个破落院子里来的事相当不满,这时候见我刚进门就被夫婿遗忘在一边,自然就更不会给我什么好话听了。

“少­奶­­奶­除了绣工,怕是没什么能拿得出的手的本事了。前头两位少­奶­­奶­可不一样!她们可都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千金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所以才能跟少爷举案齐眉。可现在的少­奶­­奶­嘛,也难怪少爷不喜欢了,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还能指望怎么着?”

吴婶见张妈说得刻薄,赶紧跑出来做和事佬:“张妈,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

“难道不是么?我说的哪句话不对了?敢问少­奶­­奶­,您懂琴棋书画吗?只怕连字,都跟我张妈识得差不多多呢。哼!”

我无言以对,只觉得她句句话都直戳我的心坎里。我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在发现自己喜欢上海瑾天的时候,心里会如此悲伤。

因为事实是明摆着的。

我对他的情意,只会是无望的念想。

连张妈都明白,我跟他不说是天差地别,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见识,这样的经历,都似乎在告诉我,我只要本本分分做好一个传宗接代的人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痴心妄想。

嫁到海家,是为不幸。那么遇到他呢?是幸还是不幸呢?

许是见我脸­色­愈见不好,吴婶出来打了个岔:“少­奶­­奶­,今儿伙房那儿说来了几只新鲜野­鸡­仔,我们院子也分到了一只,我差点忘了问问您,想怎么吃呢。”

平素伙房做些什么,我就吃些什么,今日忽然问我想怎么吃,不用问也明白吴婶的用心良苦。

我只能说:“我也不懂的,只是最近天凉了很多,也不大想吃饭,弄些汤就好。”

吴婶说:“好嘞好嘞,我这就去跟伙房说一声。少­奶­­奶­这阵子都没什么胃口,多喝些汤水可是滋养的。张妈,我还想着去点心房多领些点心回来,一个人恐怕拿不下,咱们一块儿去吧。”

张妈很用力地“哼”了一声,还是跟着吴婶一块儿出去了。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了。太阳已近西沉,我走出屋子,在廊下来来回回地踱步。

同样是独守空房,比之从前,我的境况似乎是好上了很多。我不用做各种粗重的活计,不用起早摸黑洗衣做饭,不会在许刘氏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不饱饭。

奇~!海夫人虽然看我不顺眼,可我这小院子每天都吃得好喝得好,近些日子是我自己食欲不振,不然,恐怕身子早就圆了一圈。

书~!更别说所有的事情都由吴婶和张妈包办了,每天穿得又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总是熏上好闻的香气。

网~!低头看看自己的那双手,因为每天用羊­奶­浸泡外加涂抹|­乳­脂,居然真的一天比一天细滑了些。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看看这双手,就看看这双手,你也就该知足的过完剩下的不晓得还有多久的日子了。该知足了。其他的事,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该去奢求的。

虽然是这样劝着自己,可心里的某个地方,却仍然一点一点揪扯着,一点一点地痛。

凉风阵阵,心里,却好像比这深秋的阵风还要寒凉上几分。

“你……又哭了。”海瑾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紧贴着我的身后响起。

我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真的是他!

还是一身黑­色­的锦袍,高大的身躯,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高高的束在头顶,英气勃勃。

我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知想了多少句想对他说的话,可到了嘴边,却化成了一片寂静。

他深黑的眸子紧盯着我的脸,良久,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来,轻轻地拂上我脸,用指腹蹭了蹭:“在这哭了多久了?”

“嗯?什么?”我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另一边的脸颊,才发现果真是流泪了。

我这是怎么了?从前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很少掉眼泪。自打进了这海家,我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海瑾天大喇喇抹掉我脸上的泪,然后放下手,转身走进了屋里。我迟疑了片刻,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这回没有坐在主屋的椅子上,而是径自进了里屋,坐在我最常待的贵妃床上,神情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隔着圆桌站在他的正对面,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他,看着他。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率先开了口:“你也坐着。”

我点点头,拉开圆桌旁的一只四角凳子,准备坐下,他却又开口了:“过来,坐这里。”

我迟疑了片刻,忐忑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的左手在贵妃床上摸了摸,拿起一个物件放在眼前看了看:“这是?”

原来是我做好的那个荷包,方才看了半晌,出去时就随手丢在这儿了。

我首次开口:“是个荷包。”

“你做的?”

“是。”

“­奶­­奶­叫你做的那个?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是给相公的。”

他仔细看了看,说:“不错。”说完很随意地将荷包揣进了怀里。

我看着他,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他:“相公,喜欢么?”

“恩,我看挺好的,确实比家里的绣娘制的好。”

“谢相公夸奖。”

他没说话,却忽然伸出右手,揽住我的肩头,将我往他怀里靠去。

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他,不再生我的气了么?

“月婵,上一次的事,你还记在心里么?”他缓缓道。

我拼命摇头,抬起头望向他的脸。

“我不该那样对你的,你若是怪我也是应该的。”他说。

“不,我怎么会怪……怎么怪你呢。”

“你说的那些,我全都明白的。可是,你要知道,一个是我娘亲,一个是我嫡亲的姐姐,尤其是大姐,从前曾经救过我一命。我知道她们素来任­性­妄为,可是,她们不会做出……做出……你懂的……唉。”

“我懂,我都懂的。”

“这样大的一家子,很多事我和­奶­­奶­,还有爹,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月婵,你是个好妻子,这些日子我不该故意冷落了你。我只是痛恨自己,为何不曾多提点你一些,好让你在家里过的舒服些。”

“相公。”我看着他真挚的双眼,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难过,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

我还图什么呢?这个男人只要待我有一分真心,那就够了,那就够了!

在我二十二年苍白无力的人生中,可以遇见这样的人,可以在他的心里留下一小块属于我的位置,我沈月婵此生足矣。

海瑾天不再说话,他用一个紧紧的拥抱回应了我。他的胸膛还是那样火热,他的双臂还是那样有力,我在他的怀里,忽然间泪流满面。

“少爷!少爷过来了!”吴婶欣喜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相拥,我不好意思的从他怀里轻轻挣出来,捂了脸不说话。

海瑾天装模作样的站起来,跟吴婶说话:“吴婶,沏壶茶来。”

吴婶喜得像过年似的,不但沏了一壶茶,还摆了满桌子的­精­细点心。她一边给海瑾天倒茶,一边殷切的问:“少爷晚上在这边用饭歇息吧?今晚儿上有炖好的野­鸡­仔汤,您吃好了我立刻就叫人送浴汤来。”

“恩,就这么办吧,记得烫一壶酒。”

“是是!我叫人去备一壶最好的酒来!”吴婶喜滋滋的奉命出去了。

这一晚,我和海瑾天又重新回到了他出门前的那时候,不,应该比那时候更加亲近几分。因为从那一晚开始,他叫下人把大量过冬的衣物和平时惯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看样子,是准备将我这个小院子当做我们两个人的家了。

14

14、旧疾复发 ...

这一阵子因为大姐不在,除了每天去给海夫人请安会受到一顿冷落之外,我的日子算得上是洞天福地了。

冬天快到了,海家上上下下也都开始了过冬的准备。因为海瑾天的冬衣和物品占了很大的地方,张妈不得不叫人把我屋里的东西搬出去一部分。

海瑾天说:“这里确实小了点儿,不如还是搬去我那院子吧。”

我心里又惊又喜:“这样……行吗?”

“为何不行?明日跟官家说一声,就开始动手搬吧,张妈跟吴婶也都一起过去。”

我很高兴,可是去海夫人那里一说,却被直截了当地驳回了:“不行。”

海瑾天道:“我那院子阔朗的很,空屋子都不知道多少间,让月婵搬过去,有何不可的?”

海夫人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天儿,你说若是日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那院子岂不是又要请大师来作法驱邪,太麻烦了。”

我听了这话,只觉得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

虽然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大家都觉得我活不过几年,可海夫人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这种话,我只觉得像是数九寒天被人扔进了冰窖里,冷透了。

海瑾天的脸­色­有些变了,虽然他一向都是一张僵硬的石头脸,可是真的动怒的时候,额角的青筋会有些跳动。

“娘,您若是不同意也就算了,没必要当着月婵的面说出这种话来!算了,不搬也就不搬了。月婵,走吧。”

海瑾天说完转身就走,海夫人立刻就急了:“天儿!你这是!好好地又跟为娘的斗气么?这刚来又走,不是说好了要陪娘用饭的么?”

海瑾天这回­干­脆连话也不说了,见我还愣在一边,拽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扔下海夫人不管了。

出来后,我见海瑾天脸­色­还是很­阴­暗,就说:“相公,其实不搬也挺好的。我那屋子虽然小,但是冬天暖和呀。不如等来年天热了再说吧。”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没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一径走到了我住的小院子里。

其实搬不搬没什么所谓的,只要他人在这里,住在谁的院子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贪心,如今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满足。

我们的关系渐渐融洽,我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作息时间和饮食习惯。他每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忙着做事,快要年底了,他说很多佃农的租子要收回来,还有所有铺面的收益也要点账清算。

每天早上送他出门之后,我就一个人绣花儿缝制衣裳打发时间过完白天,有时候还会看上一会儿书,有些字不大认得的,就等晚上再问海瑾天。

海瑾天总是要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来,用过晚饭之后有时候还会再出去一会儿,跟管家他们商量事情。要是晚上闲着,他就会拥着我做闺房中的乐事。

我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确实是乐事,那种滋味让人欲仙欲醉、沉溺其中。海瑾天的花样很多,或躺或卧或站或坐不管什么样的姿势都能行事,并且会持续上很久。

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我不想去深究,我只想安安稳稳伴在他身边,再说,他现在对我挺好,我想太多也只会是庸人自扰。

我这小院子平素没有客人,只有苍嘉得空了偶尔会过来坐上一时半会儿的。因为难得来一回客人,我也挺高兴的,跟苍嘉也越来越熟悉。

说起来,苍嘉跟海瑾天虽然是义兄弟,又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可无论­性­子还是喜好,都是大相径庭。

海瑾天永远都是深­色­的衣服鞋帽,可苍嘉却永远都是一身浅­色­的袍子,看着风轻云淡的,偶尔我会觉得他像个修仙的世外之人。

海瑾天向来不苟言笑,就算是现在跟他很亲密了也难得听见他笑上几次,可苍嘉却是逢人必笑,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上好像永远都挂着不知疲倦的温和微笑。

苍嘉为人委实和善,每回来总是会带上一大盒好吃的东西,什么松子糖、桂花糕、七味饼、花生酥……次次不落。而下回来的时候,又总是刚好在我快要将这些吃食吃完的时候。

有一回,我问他:“嘉少爷莫非会算卦?”

他怔了片刻,微微一笑:“嫂嫂此话怎讲?”

“嘉少爷每回都像是算准了我东西快要吃完了,就又上门来做客了。再说你又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我就猜想嘉少爷会不会是­精­通易经算卦什么的。”

“哈哈哈哈哈!”苍嘉这回笑得挺开朗,整排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眼睛也眯得弯弯的。

我说:“我知道我不大会说话,可是,也不用笑成这样呀。”

“不是的,呵呵。”苍嘉一边勉强止住笑,一边说:“我是没想到会给嫂嫂留下这样的印象,其实这不过是碰巧了罢了。我要是真会算卦,那我一定给我自己先算上一卦,看看我啥时候能挖到一地的金子。”

“要那么多金子做什么?嘉少爷不如算一算,何时才能觅得良缘呢。我听吴婶说,又有人想给嘉少爷说亲了呢。”

苍嘉的笑容稍微敛了些:“是么?我倒是没有听说这么一回事呢。”

我见他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的样子,估摸着是说了他不乐意听的事儿了,于是赶紧改口说:“相公说最近家里的事儿忙不过来,嘉少爷也一定忙坏了吧。”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给义父打个下手罢了,大哥才是真的辛苦呢。我看嫂嫂这屋子越发拥挤了,不如让人在这院子里再建几间屋子算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虽然是挤了点儿,不过相公说,等过了年开了春,还是叫我搬去他的院子。”

苍嘉点点头:“如此甚好。大哥看来对嫂嫂是颇为上心的。”

我有些羞赧:“嘉少爷,连你也来调侃于我么?”

“嫂嫂莫要误会,苍嘉绝无此意。只是素与嫂嫂详谈甚欢,苍嘉又是从小无亲无故,嫂嫂心底善良,又从无轻视苍嘉之意,在苍嘉眼中,嫂嫂与亲人无二般。”

苍嘉的身世我听吴婶提过,说是海老爷一个故友的儿子,因家中突变父母双亡而变成了孤儿。海老爷念及旧情,就将苍嘉带回了海家,认为义子抚养成|人。

此时听他说自己无亲无故,我忽然想起了自己,虽然有爹娘也有兄长,可是于无亲无故又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无亲无故。

我说:“嘉少爷怎么算是无亲无故呢?嘉少爷不是还有义父义母么?比我要强多了。”

“嫂嫂双亲难道不在了么?”

“在又何用?还不是将我卖了出来送死,还是第二次。呵呵。”我笑了两声,苍嘉的脸上露出一丝看不懂的情绪。

“嫂嫂现在不是也有大哥了么?”

“是呀,你说的没错。就是不知道能这样持续多久。”

“吉人自有天相,嫂嫂且宽心。”

就这样说上一回话,苍嘉就会告辞离开。我会在晚上海瑾天回来的时候告诉他苍嘉来过了,带了很多点心之类,海瑾天总是“恩”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话题就会转开。

渐渐就到了初冬,早晚都寒冷起来,张妈也叫人来给屋子的大门钉上柔软厚重的棉布帘子,好阻隔室外的寒冷。

这一日忽然起了大风,刮得天昏地暗,落叶大片大片的打着旋儿在半空中飞。我跟张妈吴婶都缩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只是守着一盆通红的炭火说说话做女红。

海瑾天这一日好像特别忙,回来的很晚,晚饭都热了三次,幸好主菜是瓦罐炖的­鸡­,一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我给他盛了一大碗,他却只吃了一口就放下来了,说是没胃口。

我说:“是不是在外头吹了风了?喝些汤水就去休息吧。”

“恩。”他依言喝了一盏参汤,然后就去洗洗躺下了。

我见他不太舒坦的样子,自己也没什么胃口,随便扒了几口饭也就放下了,跟他一块儿早早歇下。

睡到半夜,我听到身边传来一阵低哑的呻吟声,好半天清醒了一些,意识到不大妙,赶紧一个骨碌坐起来,看向旁边。

海瑾天全身都缩成了一团,脸­色­发青,嘴­唇­煞白,神情异常痛苦的样子。我伸手推推他,呀,好烫!

顾不得披上衣裳,我随便套上两只鞋就往外奔去,然后使劲敲打张妈她们住的那两间小屋子的门。

“怎么了这是?”张妈的声音传来。

“张妈!相公发烧了!全身滚烫!快去请大夫来呀!”

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门被打开了,张妈蓬头垢面的出现,衣裳也穿得乱乱的:“我去请史大夫!”

张妈拿下房檐下的一盏灯笼,往院子外头奔去,我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这时候才觉出冷来,也赶紧回到屋子里去,一件一件将衣裳穿好。

然后,我握住海瑾天的手,他也用力握住我的,颇为艰难的睁开眼睛,半眯着看向我:“不用担心,这是旧疾复发,不碍的不碍的。”

“怎么会不碍的,你看你,都这样了。”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仍旧道:“每年都会这么一下,真的不碍的,大夫来了,就好了。”

我正要说话,却听外头一片噪杂的声响,张妈大声嚷嚷着:“史大夫到了!”

15

15、痛苦的过往 ...

随着一阵杂乱仓促的脚步声,史大夫打头走进了里屋,他衣衫凌乱,棉袍子的外头来不及系上腰带,就那么散着。跟他一起来的小徒弟更是夸张,把中衣穿到了棉袍的外头,可见他们来的有多着急。

我赶紧把床边的位置让开,看着史大夫给海瑾天把脉,很快他就冲小徒弟吩咐道:“照老方子煎药,要快!”

张妈赶紧领着小徒弟到外头准备煎药去了,而屋里的史大夫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整齐的牛皮包袱,在圆桌上轻轻摊开,原来是一整排亮闪闪的银针。

他对我说:“少­奶­­奶­,劳烦将少爷的上衣除去,老夫要为少爷施针。”

“是!”一直处于心慌意乱中的我听到他的话倒是镇定了一些,赶紧将海瑾天扶着坐起来,然后动手脱掉他的上衣。

海瑾天见我双手在微微颤抖,说:“别担心,没事的。”

我心里难过,嗓子眼里堵得紧紧的,居然说不出话来。

“少­奶­­奶­不用担心,待老夫施针过后,少爷必无大碍。”史大夫开口了。

海瑾天说:“你看大夫也这么说了,你别担心了,帮我打些热水来,一会儿我定会大汗淋漓,你帮我用热水抹身。”

我见他强自镇定的安慰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慌了手脚,于是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我这就去。”

然后又对史大夫说:“劳烦您了。”

史大夫很客气的说:“少­奶­­奶­且宽心,一炷香之后将热水送进来即可。”

我走出去,关上了里屋的门,然后去两间小屋子那儿找到张妈他们。那小徒弟已经将衣裳换了过来,蹲在地上十分谨慎地守着一个炭火炉上的小药罐。

见到我,张妈说:“少­奶­­奶­是要做什么?”

“来煮些热水。”

“已经在煮了。”张妈道。

我见角落里的铜壶已经冒出了热气,小桌子上也摆了齐齐整整的铜盆和几条­干­净的布巾,就说:“有劳了。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您是少­奶­­奶­,没有什么事儿需要您来帮的。”

“我知道的。可是看到相公那么难受,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挺难受的。”

停了一会儿,张妈说:“少爷这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子,每年天冷的时候都会发作个一二次,幸好史大夫是从小就照看少爷的,所以每回发病的时候都能很快的对症下药。”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了吴婶跟我说过,海瑾天似乎有什么旧疾,只是那回没有详说。

“请教张妈,不知道相公落下的是什么病根呢?”

“少­奶­­奶­想知道的话,请自己去问少爷吧。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懂这些。”张妈又道:“方才史大夫有说什么时候能进去么?”

“哦,说是一炷香之后。”

张妈不再说话,只是走到一个矮橱边,从里头拿出一只大碗并一只瓷勺,然后放在一个托盘上。

这时候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稀稀疏疏约莫三四人的样子,张妈一听见就迎了过去,当头的一人问道:“张妈,少爷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听出这个人的声音,知道他是一向跟着海瑾天的小厮五顺,往外看了一眼,见到五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大的家里人。

“史大夫正在用针,我们一会儿会把药送进去,你们先别惊动了老太太。”张妈说。

“只要少爷没事儿就好,我可担心坏了!”五顺说。

“你担心?我瞧你睡得死猪一样,这么晚才赶过来。”

“我这不是去叫几位管事的大哥了么?我一个人担待不起啊。”

“呸!少浑说!你给我好好在这儿守着!”

五顺赶紧应承着,然后往小屋子里头走,冷不丁迎面看见了我,他愣了一下,才低头唱喏:“见过少­奶­­奶­。您一定受惊吓了吧。”

“倒也没有。”

五顺跟着海瑾天颇有些年头了,在这海家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不过对我倒还挺客气的,这时还安慰我说:“头一回见到少爷发病,受惊吓也是正常的。您别看少爷挺壮实一人,可再壮实也扛不住这病啊痛啊的。不过甭太担心的了,少爷过一阵子就会好了。”

“恩,我只希望菩萨保佑,让他快些好起来。”

五顺笑笑:“那您可要多替少爷祈些福,少爷一定好得快些。”

“五顺,时候差不多了,过来帮手。”张妈Сhā嘴道。

“好嘞。”

张妈往铜盆里舀了一勺凉水,再拎起铜壶将滚烫的热水倒了进去。那小徒弟也用抹布垫着小心翼翼地把黑乎乎的药汁倒进了大碗里。

我说:“我来端药吧。”

五顺说:“那可不成,有我们在,哪能让少­奶­­奶­亲自动手呢?”

我只能作罢,跟他们一起回到主屋里。史大夫已经扎针完毕,正在动手收拾银针。

我一个箭步就奔向了床边,只见海瑾天满身大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的面­色­不再发青,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精­疲力竭了。

这扎针的过程,到底有多痛苦?

我咬住下­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帮你擦身。”

很费力地深吸一口气,表情略见轻松:“好。”

从张妈手里接过铜盆放在床的踏板上,然后浸透布巾,拧­干­,很小心地开始帮他擦身。

从脸开始,再到颈脖,再到胸膛,再到双臂,我能感觉到他本来强健有力的身躯充满了力尽之后的虚脱感。

我几乎不敢大力,生怕弄疼了他,让他痛苦上再加痛。

“少­奶­­奶­,少爷该喝药了。”史大夫在身后道。

“我来喂吧。”我把布巾放回铜盆里,接过张妈取来的­干­净内衫给海瑾天穿上,然后在五顺的帮助下扶他坐起来,一勺一勺喂他喝下药。

“好了,让少爷睡吧,一觉醒来,应该就轻松很多了。”史大夫说。

“是,多谢您了。”

“少­奶­­奶­何须道谢,此乃老夫的本分。您在此间陪着少爷吧,我们在外间守着。”

张妈道:“史大夫去那头歪着吧,我给您拿些毛褥子来。”

“好,好,再有些热乎乎的宵夜吃就更好了。”

五顺说:“早叫人备下了,史大夫尽量吃尽量喝。”又回头问我:“少­奶­­奶­想吃些什么,一会儿我给您送进来。”

我摇摇头:“不用,我什么也不想吃。”

“是。”五福笑了笑,跟众人一起出去了。

我只觉得全身一软,就倚着床沿坐下,然后看着海瑾天昏睡过去的面容。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敲门。

“谁?”

“是我,五顺。”

“进来吧。”

门开了,五顺嘻嘻笑着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炖盅并一只小碗。

“我什么都不想吃的。”

“小的知道。少­奶­­奶­不想吃,没说不想喝呀,这是参汤,大冷天的,喝下去暖暖身子也好。”

我不想拂却他的好意:“那就多谢了。”

他嘿嘿笑着,从炖盅里往外倒参汤:“少­奶­­奶­也忒客气了,您老是这样,小的回头会不习惯的。”

我接过小碗,小口抿着喝下参汤。五顺去床前看了一眼海瑾天,说:“到明天,就该好多了。回头再扎一次针,养上五七天的,就好了。”

“是么?每回都这样?”

“恩,每回都这样。您喝了这个,在旁边眯一会儿吧,我看少爷不到明儿上午是不会醒的。”

我没吭声,只是一口气把参汤喝完,然后将五顺送出门,继续在床边守着。

到天光的时候,我扛不住倦意,倚在那儿打起了瞌睡,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唤我:“月婵,月婵。”

“恩?恩?”我睁开了眼睛,意识到是海瑾天醒了。

“你不能这么坐着睡,会着凉的。”他缓缓说,看上去比昨夜的脸­色­好了太多。

“你好些了么?想喝水么?”

“不用。”

“我叫史大夫进来。”

“不用。”

“可……”

“你一夜都坐在这里么?”他说话的速度很慢。

我点点头。

“其实我没什么事的。”

“还说没什么事,你都……你都难受成那样了,肯定很疼……”不知怎么的,我又带上了哭腔。

“真的不碍的,我已经习惯了,从八岁起,每年都会这样,小时候比现在痛的更厉害,最近这些年,已经好多了。”

“到底是什么病?为何会这样凶狠?”

海瑾天迟疑了。

我赶紧说:“你不想说不要紧的,还是别说那么多话,再多睡一会儿吧。”

他嘴角牵扯出一丝很淡很淡的笑意:“不要紧的,只是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病了。”

“对不起,我……”

“我是八岁那年的冬天,很冷,头天下了很大的雪,第二天我看外头积了那么厚的雪,就跟大姐二姐还有嘉弟一起去雪地里玩儿,就在后院。

那时候后院比现在还要冷清些,大人们都不去那儿,我们在那儿玩了很久,最后说要玩捉人,我就找了个很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想让谁都找不到我。

谁知道过了很久,真的没人来找我,我蹲在那儿又冷又饿,就自己出来了,刚巧遇到一个从后门经过的仆役,她叫我少爷,还给我点心吃。我正好饿了,就接了那点心吃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原来她不是我们家的仆役,给我吃的点心里也下了毒。”

听到这里,我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天哪,这是多歹毒的人啊,居然能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毒!

海瑾天安慰的看看我,说:“别怕别怕。本来只是下了那些毒,倒也不打紧,可那个人却将我扔进了后院的一个浅水沟里。

那是多冷的冬天啊,我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因为不知道死是什么,居然也不觉得害怕。

后来,是大姐找到了我,跳下那个水沟把我抱出来,然后二姐和嘉弟拼命地跑去叫来了大人,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只不过,因为又是毒药又是冻水,我虽然没有姓名之忧,寒毒却侵入了骨中,每年冬天,都会复发。

史大夫一直用针灸帮我疏清寒毒,只是每一回下针都像是千万只虫蚁在啃噬全身的骨头,叫人痛不欲生。

小时候好多次,都差点抵不住这种疼痛。后来年岁大了,也渐渐习惯了,才好些。”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看了看我,很无奈的说:“你又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眼泪珠子都淌了满襟。我很心疼,是真的心疼。我没想到他遭遇过这些,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多年来,都要跟这种旧疾和疼痛抗争。

“别哭,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那是上天让我命不该绝。我后来拜了师傅学拳脚功夫练练筋骨,也是怕扛不住扎针时的痛楚,好在现在一切都好多了。只是……”

我哽咽道:“只是什么?”

他眼神变得暗淡起来:“我说过,当时是大姐跳下水沟将我抱出来的。”

“恩。”

“大姐当时十三,跳下去救我的时候,正是女儿家初来葵水的时期。当时她浸了太多冻水,以致留下比我更为严重的病根,至今……未能有孕,将来,恐怕也不会有了。”

我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握的紧紧的。

大姐她?原来大姐她!

一个女子不能做母亲,这该是多痛苦的事!

我忽然间明白了为何大姐的脾­性­会如此怪异,而全家上下的人都这样护庇她。

我全都明白了。

我也明白海瑾天背负了多少沉重感,不但被病痛折磨,更为自己拖累了大姐的终身幸福而内疚。

“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别怪大姐,她……不想的。她虽然嫁了个富贵人家,可是大姐夫他纳了七房妾室,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在那个家里,我大姐虽然是主母,可是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她才会一直往娘家跑,因为在那里,她……

唉,以后若是大姐再对你如何了,只希望你能明白,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不是她想的。”

我握住了海瑾天的手,泣不成声:“我懂,我都懂,真的,我都懂。”

“我知道你会体谅的,可你越是善解人意,我就越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罪恶感和痛苦,像是落进了绝望的深渊中那般痛苦。

“相公,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那些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16

16、搜屋 ...

我扑倒在他胸前,哭得昏天黑地,海瑾天用一只大手轻轻的搭在我的头上,一直轻轻地抚摸着,示意叫我别太难过了。

许是我哭泣的动静太大了,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少­奶­­奶­!怎么了?少爷出事了?少­奶­­奶­?”

哎呀,这可坏了,这不是造成误会了吗?

我赶紧坐了起来,慌乱的抹掉满脸的泪,然后不好意思的对着从外头冲进来的几人说:“没事,没事,相公他醒了。”

几个人面上都带了几分尴尬,史大夫头一个出声道:“少爷,您胸口可还发闷么?”

海瑾天轻轻道:“好多了,昨日经史大夫施针过后,胸口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一般,轻松了许多。”

史大夫上前给他把脉,接着小徒弟就送上早就煎好的药汁,让海瑾天喝下,后又吃了一碗白粥。

到得早饭时分,海老太太和海夫人一起忙忙地赶了过来,对着海瑾天抹了一大把眼泪。

海夫人看了看屋子,忽然道:“这屋子如此狭小,怎能住得人?五顺,还是叫人来让天儿回去休养。”

海老太太刚刚止住了泪,这时一听,忽然脸现怒容:“瑾天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能安生几日么?”

海夫人看起来相当不服气:“我也是为天儿着想,娘您也瞧见这屋子有多小了,还有大夫和下人在这里,怎么能好生休养呢?”

“你!”

就在海老太太快要发怒的时候,史大夫站出来说话了:“老夫人,夫人,少爷目前情况稳定,就此好好休养即可,在康复之前万勿挪动。”

海夫人还是以儿子的身体为重,于是闭了嘴不再说话,海老太太则低声跟海瑾天说了一回话,见他困了才动身离开,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一定要好好照看他。我保证了千万遍,才将她们二人送出院子。

这一整日有无数人过来探病,苍嘉是除了海老太太她们之后的第一人,不过除了他以外,海瑾天也没再见过其他前来的人了,都是由我出面简单应付了几句。

到扎完第二次针,史大夫说再休养数日即可康复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瘦了一大圈,个个都熬得眼下发黑。

我虽然觉得很累,心里却很开心。自那天清晨他向我坦露心事之后,我们之间更加亲密了几分。现在我已经知道,不管什么人,看起来多强大,其实内心深处都会有其软弱的一面。

我很高兴他愿意将他的软弱说给我知道,我想,这应该是他的内心向我打开的很重要的一步。

我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并且不断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的在海家活下去,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可以跟海瑾天白头偕老。

大半个月过去,海瑾天终于痊愈,不但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还可以骑上马四处溜上一圈了。

全家上下都松了好大一口气,只有我一人心里却打起了鼓来,因为就在五日前,大姐回娘家来了。

我知道大姐对海瑾天有恩德,我也很同情她的过往和现下的处境,她说起来是个富家太太,可说不定比我过的日子还不如。至少,现在我还有个举案齐眉的相公,可是她呢?听说大姐夫一个月只在初一跟她住上一晚。

对于她心里的苦,我真的全都明白,也完全理解。可我还是害怕她。

她过来探病的时候,我送她出门,她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杀父仇人一般,眼中喷出的火苗让我不寒而栗。

尤其是她临走前,不­阴­不阳的对我说:“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不过我最好提醒你,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啊,最好别得意的太早了。”

直觉告诉我,大姐一定还会想办法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来。我不敢跟海瑾天说出心里的想法,于是在苍嘉再次过来做客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跟他商量了。

“原来你也知道我们小时候大哥发生的那件事了。”

“恩,相公什么都跟我说了。”

“其实大姐只是不愿意看到有女人比她过得开心罢了,她对二姐,也是一样的不留情,只是二姐远在京城,碰面的次数少罢了。”

“我知道的,可是上一次大姐看我的目光还有说的那些话,真的有些……反正我心里觉得会有什么事儿会发生。”我这个人,说是预感强烈吧,可每回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大姐跟嫂嫂说什么了?”

“唉,其实也没什么,可是,可我还是害怕她会再整我一次。上次天还不太冷,若是这时候把我扔哪里了,怎么也不会平安无事啊。再说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只会让相公更加难做。”

“这?我想想看,下个月倒是真有可能,每年十一月十七,义父和大哥都会去给邻县的族长拜寿,每次去,都要去上三日。倘若大姐还想捉弄嫂嫂,只怕会捡大哥不在家的日子。”

“其实我也只是心里不安而已,不一定会真的有事发生。请问嘉少爷,那三日,您也出门么?”

苍嘉笑了笑:“不,我并非海家族人,自然不会去。再说义父和大哥都不在家,自然要留我在家里,万一有事也有人去处理。”

“嘉少爷在就好了,不知道那三日,可否请嘉少爷每日都过来走动走动呢?”

苍嘉说:“我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我怕家里的下人们会有闲言闲语。大哥不出门的时候我过来倒是不打紧,可是大哥不在,我还日日过来……只怕……”

“是啊,是我糊涂了,对不起啊嘉少爷。”

“嫂嫂不用担心,如果真的不安,到时候我会叫自己的小厮看着这边的动静,若真的有事,我会立刻赶过来。再说吴婶也是个机灵人,有事儿会去找我的。”

“多谢嘉少爷了。”我觉得自己多少有些疑神疑鬼的,可是我又确实不太踏实,苍嘉告辞的时候,我也站起来送他出门,谁知却被屏风脚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幸亏苍嘉在旁边扶住了我。

“嫂嫂小心。”他轻轻扶住我的肩膀,待我站稳了又迅速放开。我不好意思的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将他送走。

于是继续过日子,大姐在月头的时候回去了,我心里一直期望她再晚些过来,谁知道到海瑾天他们出门两日前,大姐又来了。

出发前的一晚,海瑾天搂着我亲热,我却有些心不在焉,好一会儿他停下动作,问我:“月婵,你无事吧?”

我怕被他看出我心里不安,于是说:“没有啊。”

“我见你今日不太对劲。”他目光灼灼。

“没有,真的没有。只是你要出门,我很舍不得。”我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不敢跟他对视。

他笑了一下,用力搂紧我:“只是去三日而已,很快的。其实族里每次都有人带家眷同去,只是爹从不带娘出门,我也不好带你同去,不然,我很想带你一起去的。”

原来是这样,其实我多想跟他同去啊,可惜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说:“要是能去就好了,我真不想跟你分开这么久。”

海瑾天的语气变得很柔软:“这样好了,我劝服爹,我们在那儿少住一晚,提前赶回来。”

“真的可以么?”

“恩,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

海瑾天答应提前一日回来,我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他们出发的当天,我一直陪在海老太太身边,然后很早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Сhā上门睡觉,这一日果然平安无事。

到得第二天,我还是如法炮制,晚上陪海老太太吃完饭,我就回到屋里,让吴婶Сhā上院子门,洗洗就上床睡了。

还没等我合上眼,只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巨大的拍门声,并且伴随着不少人的喊叫声:“开门!赶快开门!”

我听见张妈应门的声音:“谁啊?这么大­骚­动是做什么?”

“大小姐丢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猫眼儿,现在全家上下都在搜屋!赶紧开门!”叫门的那个声音似曾相识,我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霞儿姑娘么?

我心里开始擂鼓似的跳动,不等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动开始穿衣裳了。我肯定这事儿不妙,还是穿上衣裳再说,不然待会儿冻死了也没人可怜我。

穿好了衣裳,我听见外头一大帮人去两间小屋子里翻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霞儿姑娘高声道:“这里没有,我们进去搜大屋!”

吴婶道:“这怎么行哪,少­奶­­奶­早就睡下了。”

霞儿姑娘毫不客气:“我说行就行!”

我以为紧接着就会有人来拍门了,谁知道张妈忽然发话了:“霞儿姑娘,你想搜少­奶­­奶­的屋子,恐怕得老太太或是太太亲准了才行。”

“张妈,您老就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谁不知道这个什么‘少­奶­­奶­’有几斤几两重啊!”

“我张妈不知道什么斤两,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下人,就凭你想进少­奶­­奶­的屋子搜东西,恐怕不行。”

“我们小姐叫我来搜的,谁敢不给我进?”

“大小姐已经嫁了出去,回来算是客人,这家里的事向来都不是由她做主的。”

霞儿姑娘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利了:“张妈,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吧!居然敢不听我们小姐的?”

“除非大小姐亲自前来,否则,我分不清是不是有些不知轻重的下人故意打着大小姐的名号胡作非为。”

“你!好!你有种!我这就去请我们小姐过来!”

一片凌乱的脚步声之后,院子里又安静下来。我没想到一向看不起我的张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会出来说句公道话。

紧接着有人拍了拍我的屋门:“少­奶­­奶­,我是张妈,您要是醒了就起来把衣裳穿上,待会儿大小姐应该会过来。不过,我已经叫吴婶去给老太太送个信了。”

我赶紧把门打开:“多谢张妈了,可现在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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