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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山河 > 第一章 天脉血石(3)

第一章 天脉血石(3)

那个生者一张娃娃脸的白衣少年倒提着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剑直直朝吴戏言缓缓走来,脸上带着一份令人畏怖的期待之­色­。

那柄白衣少年倒提的短剑长不过尺半,在积了半寸雪的地面上划过,却没有留下一点划痕,看似离雪面还有­肉­眼难以察觉的距离,但那剑锋与地面之间,却传来令人惊骇的摩擦之声,如同短剑正毫无痕迹地穿透积雪,与地面直接接触。而那嘶哑的摩擦声决不像是一柄短剑所能发出的,倒似是一把重达百斤的开山巨斧!

眨眼间,吴戏言的酒全醒了。

以前,吴戏言也曾面对过威胁,甚至比此刻的情形更为急迫,但他甚至都懒得露出一丝惧意,因为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杀死了吴戏言,那么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人、师门、朋友,甚至只是和他有过一次鱼水之欢的青楼女子,都可能遭到飞来横祸。

所以,尽管吴戏言身无武功,却比许多武人更有一份硬气。

但,这一次,他却毫无选择!

正如白衣人所说,他今日不得不连犯两条忌讳:纵然刀剑相逼,他也不得不说出曾经说过的重要情报。

因为,只看白衣少年脸上的奇异神情,他就清楚地知道,面对的正是那种嗜杀且绝对不惜后果的疯子。

吴戏言不顾身份地大叫起来:“先生请留步,我这就回答你的问题……”

值此生死关头,吴戏言终于想起了这看似孪生兄弟却迥然不同的两个白衣人的来历。

——鹤发童颜!

“鹤发童颜求见端木庄主。”

端木敬颜披着半边衣服,打着哈欠,勉强坐进大堂正中的虎皮交椅上,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慢慢念出手中一张白纸上的几个字,皱皱眉头:“什么东西?”

堂下一位小厮垂手恭顺地回答道:“求见庄主的是两个白衣人。一个四十多岁模样,另一个瞧起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既不似父子又不像是朋友,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端木敬颜冷哼一声:“他们有没有说到底找我什么事?嗯,像不像那种穷困潦倒的家伙?或是身怀至宝待价而沽的?”

小厮努力回想,犹犹豫豫地道:“是那个中年人出面递的帖子,并没有说因为何事找庄主。不过……他们虽然不像那种穷得要卖儿卖女的破落户,但或许有什么宝贝。”

“呸!”端木敬颜一口浓痰喷在小厮脸上,“不问清楚凭什么替他传信?他娘的,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急事,一大早就把老子叫醒,不想活了?”

位于京城之北二十里的端木山庄并不是什么江湖门派,原只不过是一家当铺,可是却比许多江湖门派更为有名。因为这家当铺专门搜罗各种奇珍异宝,然后转手卖给京城的名门望族、纨绔子弟,甚至是当红的青楼姑娘。

出入京师,身份可谓是最重要的,而身怀异宝正是一张极为特别的身份证明。试想一位王侯戴在头上、挂在身上的都是几百两银子一件的“便宜货”,又有谁会信任他的身份?又岂能得到与之名望相符的敬重?所以,许多贵族豪门不惜重金,只求能从端木山庄中购来新奇贵重的宝贝。

久而久之,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端木山庄之名。若是囊中羞涩,恰好手头上又有几件奇珍异宝,便可以用之换取银两。当然,价格并不公道,赎金却高的离谱,赎回的条件也相当苛刻,一旦超过短短的期限,恐怕就再无可能物归原主。名曰典当,事实上就是低价收购。

但至少,这是一个可解燃眉之急的地方。

受了端木敬颜的一口浓痰,那小厮却动也不敢动一下,结结巴巴地道:“咳咳,那个中年人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庄主平日不是教训我们,适当的时候要与人为善,免得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听小厮如此回答,端木敬颜不禁一怔。

所谓“与人为善”之言不过是他偶尔兴起讲的,想不到下人倒记得清楚,可如此一来,反倒不好再责怪这小厮,只好没好气地骂一句:“叫他们滚,老子要继续睡觉。”

“抱歉打扰了端木庄主睡眠,可在下的确有急事相求。”一个白衣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大堂中。

端木敬颜不由一惊。

这端木山庄虽不是什么武林世家,但财大气粗,重金请来的护院皆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手。这白衣人虽然看起来毫不起眼,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这里,必然有非常的本领。

端木敬颜心念电转,随即指着小厮怒骂道:“滚!顺便叫看门的蠢货也一并滚蛋!”骂完,转过脸面对白衣人却立刻换上一副表情,不失倨傲地一笑,“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白衣人只是简单地两个字:“鹤发。”

在端木敬颜听来,白衣人那略含傲意的回答无疑展现着一种高贵的身份,再配上那两缕垂肩的白发,平添几许仙风。所以尽管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还是含笑道:“久仰久仰。却不知鹤发先生早上是习惯喝茶还是喝酒,或是来碗燕窝?”他是多年的生意人,早习惯了看人说话。但见此人英华内敛,不急不躁,便知来了大主顾,心里猜想,对方的目的到底是卖还是买?

鹤发摇摇头:“只请端木庄主屏退左右。”

端木敬颜嘿嘿一笑,微微挥手,几名侍从应声退下。

鹤发微微一哂:“还有九人想必是端木庄主的心腹,就不必回避了。”

端木敬颜大感惊讶。事实上端木山庄日进万金,戒备森严,在夹墙暗阁里正是藏有几名高手,这些隐情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却不想对方在不动声­色­中便已察觉,甚至连人数多少都了然于胸。

又听鹤发续道:“不过今日的事情若有泄露,惹上麻烦的人恐怕不止是我。”

端木敬颜听出鹤发的话中之意,心头极不舒服,只是碍于对方来历可能不小,也不便发作,只好借着笑声掩饰:“哈哈,我做买卖向来诚信无欺,天地可鉴。鹤发先生无须多虑。”

鹤发淡淡道:“今日我不是与庄主做买卖的,而是来打听一个消息。”

“哦?”端木敬颜顿时少了兴趣,讪讪一笑,“那么鹤发先生好像来错了地方,你应该去京城找‘君无戏言’才是。”

鹤发不疾不徐道:“我已找过吴戏言,所以这才到了端木庄。若是庄主愿意帮忙,这个小玩意敬请收下。”

说话间,他已在桌上轻轻放下一枚小巧的金簪。金簪内嵌有一枚绿豆大小的玉­色­珠子。然而奇的是,那簪子光华耀眼,价值不菲,可镶嵌的珠子上却布满许多小黑点,如同霉变。

“翰墨簪!”端木敬颜盯着那支金簪,双目放出异彩。

“端木庄主果然好眼力。”鹤发微笑道,“此‘翰墨簪’看似平常,然而簪内的那枚东海夜明珠上却­精­工巧手刻下了千余字的诗词名句,­肉­眼难辨,每至夜深时以珠光映于墙上,方可一窥究竟。”

端木敬颜素闻“翰墨簪”之名,心痒难耐,伸手欲取来看个究竟,却被鹤发止住,微笑道:“端木庄主是个生意人,当然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难得的是,鹤发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着那份泰然自若的态度,无论是利诱对方还是有求于人,神情上没有半分异样。

端木敬颜咽了口唾沫,努力掩饰住眼中的贪婪:“还请先生明示来意。”

鹤发缓缓道:“事情要从十六年说起。一位来自锡金的年轻人到了京师,住在平安客栈中,却不幸生了急病。或许是因为他的形貌惹人生疑,所以无人援救,反而被小偷趁机偷去盘缠。店主怕被恶疾传染,竟将他赶出客栈,眼看就要横死路边,幸好有一位无意路过的好心人于心不忍,把他接回家中,悉心看护,总算将之从回门关救了回来。那年轻人感激其救命之恩,奈何身无长物,便把贴身挂着的一块奇异红石相赠,说是家传之宝留作信物,日后再来相谢,随后便返回锡金……”

“且住。”端木敬颜听得不耐,Сhā口道,“这故事忒也平常,与我又有何关系?只怕先生找错了人。”

鹤发听若不闻,甚至语速都没有改变:“那个好心人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本也不求人报答,只是看那奇异的红­色­石头好玩,便随意收下。不料半年后,他做生意赔了本,欠下巨额债务,将家财尽数变卖依然难抵,走投无路之下,听说端木山庄收留异宝,便把那块红石抵押给了庄主……”

端木敬颜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原来你说的是那块红­色­的小石头啊。虽然奇巧,却非玉非宝,并不值几个钱,亏我还给他二十两银子。”话语中大有懊悔之意。

鹤发望定端木敬颜:“我相信端木庄主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只想知道现在这块红­色­的石头到底在何处?”

这一眼瞧得端木敬颜心头有些发毛,不由如实回答:“嘿嘿,我自然不会赔本,只是先生既然如此看重,想必此物的价值远不止一百两银子,想必我倒是卖亏了。”

“买家是谁?”

端木敬颜却反问道:“先生可否先透漏一下这块红­色­石头到底是何来历,莫非真是我看走了眼?我实在有些好奇。”

鹤发略略沉思:“反正你已Сhā手此事,麻烦迟早要来,告诉你也无妨。”

端木敬颜冷笑:“我只怕没有钱赚,倒是不怕麻烦。”

“那个年轻的锡金人乃是当年锡金王最宠信的幼子,本只是贪图玩乐的小王子,以为恋羡中原风物,这才偷偷跑来京师。原以为会增长一番阅历,谁知一场大病反而让他见识到汉人的自私无情,若非那个好心商人相救,必已客死异乡。他曾于病中誓要报此仇怨,回到锡金后发奋图强,励­精­图治,不几年后锡金王废长立幼,他于两年前即位,便是当今的锡金之王。”

端木敬颜一惊:“怪不得听说这两年中原与锡金冲突不断,原来里面竟有这么个缘故。莫非锡金王朝晖那个红­色­石头后便会立刻发兵中原?不过那东西看起来倒不见得有何价值,莫非是什么特殊的宝贝?”

鹤发摇摇头:“锡金王极有自知之明,虽年轻时受辱于汉人,却不会因此擅动刀兵。只是那红­色­石头乃是他家传至宝,家族中人都曾立下重誓,任何人交回此物都可以要求石头的拥有者无条件地做一件事,这件事可小可大,哪怕迫得锡金王当场自杀亦有可能。只可惜路途遥远,当年的锡金王子未能及时收回红石,事后也再找不到那个好心的商人,而此物若是落在心怀不轨之人的手里,定然后患无穷!”

端木敬颜嗤鼻道:“那块红­色­的石头有什么魔力,竟能让锡金的一国之君当庭自杀,可真是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鹤发正­色­道:“锡金人相信灵魂升天之说,死者皆以天葬,即是将尸身用利刃分解,然后任由群鹰啄食。而每一个历史久远的家族都有专用的天葬台,其中最为高贵家族的天葬台是将山腹中的坚刚之石以大锤震碎,­精­选出同样大小的碎石,用鹰羽编织的羽线相穿,再用原始森林中千年黑木的木胶凝合,而这一枚独一无二的红­色­石头便是来自于锡金王族的天葬台。之所以特别,是因为锡金人相信天葬台上的无数碎石中,唯有这一块沾有数十代家族先辈的魂灵之气,称之为‘天脉圣石’!因­色­如血染,又叫‘天脉血石’,只有最受信任的家族嫡亲方有资格佩戴。”

端木敬颜听得目瞪口呆,拍腿长叹。也不知是叹息“天脉血石”的由来,还是恼恨自己居然低价卖出了至宝。

“此石事关重大,还请端木庄主不吝告知其下落。”

端木敬颜喘息已定,忽又板起脸来:“端木山庄之所以有今日的声誉,全在于诚信无欺。若是先生要我吐露买家姓名,恕难从命。”

其实对于他来说,从无诚信可言,只不过待价而沽,想再多得些好处罢了。

鹤发静静望着端木敬颜,似乎在揣测他的心理,端木敬颜被他瞧得心中发毛,喝道:“有得很么好看的?老子就算不说你又能如何?”

鹤发轻声一叹:“看来端木庄主并不喜欢喝敬酒了。”这本是一句充满威胁的话,却被他说得如此遗憾和惋惜。

端木敬颜不怒反笑:“嘿嘿,只可惜我老子给我起错了名字,偏偏唤作敬颜,不叫敬酒。当然,此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鹤发打断端木敬颜的话头:“端木庄主是个有原则的人,恰好我也是。”说罢,他将桌上的“翰墨簪”收入怀中,对端木敬颜略施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这个举动顿时激怒了端木敬颜,他一拍桌子:“他娘的,一大早就把老子叫醒陪你说话解闷么?”

鹤发头也不回:“我说过,端木庄主听了这番话后必有麻烦。”

端木敬颜冷笑一声:“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句话其实是暗语,此前每当遇到谈不拢价格的情形,暗藏在大厅中的得力手下便会保证主人再也“见不到”那些难缠的客人。

端木敬颜此刻断定,这两个化名“鹤发童颜”的白衣人只不过是锡金王派来寻找“天脉血石”的使者,既然来自那么遥远的地方,将之杀之灭口绝对五人知晓。事后若能再想办法收回“天脉血石”,便可发一大笔横财……

鹤发信手拈着“翰墨簪”,缓步走出大堂,眼角余光已瞥见几名庄丁一面神情异常地低声嘀咕,一面缓缓朝他逼近。鹤发却混若无事,只是朝着静立于堂外的白衣少年轻轻点了点头。白衣少年立时目­射­异­色­,径入堂中。

“不过是一件赝品,却不知又要引出什么样的灾祸,真可谓是认为才死,鸟为食亡。”突然,大厅角落中的一个老人喃喃叹道。

鹤发循声望去。但见那老人五六十岁年纪,头大如斗,乱发遮住面目,只看得到满脸的皱纹与一双亮若晨星的眼睛。他破旧的衣衫沾染了不少油污,浑若乞丐,可立于他身旁的庄丁对他却是态度恭敬,没有半点轻屑之­色­。

鹤发自知手中的“翰墨簪”虽非真品,但模仿得几可乱真,实不明白这老人匆匆一眼之下如何能辨别真假。他心知这老人非比寻常,缓缓走近:“老人家为何能断定在下手中的‘翰墨簪’是赝品?”

老人神秘一笑:“你不必佩服我的眼光,只因为我恰好知道真品正在何处。”

“哦,愿闻其详。”

老人先随意一挥手,遣走身边的庄丁,然后用只有鹤发才能听得到的低沉声音道:“就在我手里。”

这句话实在像是一个玩笑,只看老人落泊的模样,谁也不会相信价值连城的“翰墨簪”,居然会落在他的手里。

但是鹤发却没有笑。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定凝在老人那双手上。这是一双完全不符合主人身份的手,关节有力,修长洁净,大拇指显得格外粗壮。

鹤发轻轻把手中那支赝品放到老人身前的几上:“打扰老人家实非得已,此簪虽是伪造,亦非凡品,权当赔罪。”

老人一怔:“你认得我?”

鹤发微笑着摇摇头。

老人怪眼一翻:“那你又何须如此?我虽然老了,可是眼光并不差。莫说你,就是那白衣小子一人也足以将整个端木山庄闹得天翻地覆。”

鹤发笑了笑,柔声道:“没什么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我尊敬同样有眼力的人罢了。”

老人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收簪入怀,猛然抬头对几名悄悄掩近鹤发的庄丁大喝道:“想要命的人都滚!”

这一刻他须发皆扬,气势摄人,再也没有半分料到之态。一众庄丁面面相觑,竟再无一人敢近前。

老人盯着鹤发沉声道:“可知老夫为何收下这簪子?”

鹤发道:“老人家自然有老人家的道理,说与不说都无妨。”

“老夫一向恩怨分明。端木山庄中只有一人对我有恩,若是他日后下令,老夫必将不择手段、全力追杀你于天涯海角。”老人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这支簪子,或许买的就是老夫的命!”

这边,端木敬颜正在思索如何利用那“天脉血石”发财,想到妙处,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忽觉房中有异,抬眼却见一个白衣人正盘膝坐在大堂正中。

端木敬颜只道鹤发去而复回,冷然道:“你还来做什么?”继而却发现,眼前的这个白衣人并非鹤发,而是一个长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

“我叫童颜,你叫端木敬颜,我们都有一个颜字。”年轻人笑得很可爱,语气却十分古怪,仿佛是不擅言辞的人正努力寻找一个笨拙的话题。

端木敬颜没好气道:“你爹已经走了,你也快走吧。”

童颜仿佛坐的很舒服,左右四顾大堂中华丽的陈设:“他不是我爹,我不走。”这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颇有些撒泼的意味。

端木敬颜哼道:“老子没空,外面自有人陪你玩。”

童颜淡然一笑,突然从怀中变戏法般摸出一柄短剑:“想和我玩剑么?不用白费心机了,他们可是杀不了我的。”他看似天真随意的话语,却一举揭穿了端木敬颜的用心。

端木敬颜大怒,戟指冷喝:“滚出去!”

刹那间,端木敬颜但觉眼前猛然一亮,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迎面炸开一道火光,那么地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随即指尖一凉,然后才有一股剧痛传来。

端木敬颜睁眼再瞧,才发现自己刚才伸出的那个手指已然不见,鲜血正如泉水般汹涌而出,又惊又怒之下,刚要放声大叫,嘴中忽又多出一物,正是自己的一截断指,尚有余温。

童颜依然在笑,但他那如同玩具的短剑却在空中狂闪了九下,每一次闪动都换来一声闷哑在喉咙中的惨哼。

那是藏在暗墙中的九名端木山庄保镖,见到主子遇险,不约而同地一并杀出,却在刹那间变成了九具尸体,所有人的喉间都有一道细若丝线、几不可见的血痕。

童颜满意地舔舔嘴­唇­,笑嘻嘻地望向端木敬颜:“你那么有钱,怎么舍不得找几个真正的高手?”

端木敬颜完全怔住了,甚至忘掉了手指的疼痛。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九名手下并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九人合击也绝非如此不堪一击,没想到面前这个仿佛孩子的年轻人武功高的惊人!

端木敬颜虽然武技不高,但这些年来三教九流的人见过不少,眼光亦算独到。依他判断,童颜必是一进大堂就已测定九人的方位,斩断自己手指的同时便发起进攻,有两人甚至是咽喉中剑后方才从藏身处跃出的。尽管童颜是趁对手措手不及时发招,但他的那柄短剑确实是快得不似人间所有。

更令人惊惧地是,童颜出剑一击必杀的诡异方式,无论对手是强是弱,他都不会在任何一人身上浪费一点多余的力气。这除了是对自己剑法的绝对自信,更多的还来自于对人体要害的熟悉,而这种熟悉,是需要亲手杀死许多人才能换来的!如若真是这样,这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绝不单纯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而最可怕的还不是他杀人的方式,是他杀人后的神情。尽管童颜的白衣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沾上,但他的脸上却无疑多了某种东西,那种神情就像是饥饿了许久的人刚刚吃下一顿饕餮大餐,只想在床上躺着,慢慢消化,慢慢回味。这绝对是一种贪婪嗜血的病态,仿佛只有死亡和鲜血才能让他苍白的心得到真正的满足。

这是端木敬颜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他腿弯一软,跌坐在虎皮交椅中,口中嗫嚅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嗯,今天已杀够了,我不杀你,不过你要乖点才行。”听童颜的口气,倒像是在哄孩子。

“我……”端木敬颜常常出入京师的富贵豪门,可谓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遇到的高手简直难以尽数,但此刻,他却被这个在江湖上声名不著的童颜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对于他这个生意人来说,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包括生命在内。以往即使面临死亡,他也可以凭着口才与财富化险为夷,但这一次,面对一个以杀人为乐的恶魔,他完全没有能够说服对方的把握,只能无助地呆坐在椅中,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童颜轻抚着短剑,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那柄短剑竟然不沾一丝血迹,剑面如镜,剑锋如水。而此刻,这柄本来带有极大杀气的短剑亦像是饱餐过后,显出一丝温柔倦怠之意来。

就见童颜轻轻把剑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心爱的女人。这才转过头来,揪起端木敬颜,面贴面,眼对眼地望着他:“现在,我师父问你的问题可有答案了吗?”

听到童颜称呼鹤发为“师父”,端木敬颜这才真正地绝望了。他本以为鹤发瞧起来身无武功,门外的手下或许可以制住他与童颜交换人质。但,有徒如此,其师岂不是更为可怕?

“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洪修罗就这样远远地望着那个其实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白衣少女,任凭滔天的仇恨与一脉不可言说的温情在心头交汇纠缠。

待水柔清练功完毕,与花嗅香回房安歇后,洪修罗才怅然离开小山头。

此时已是半夜一更时分,雪依然无声无息地落着,洪修罗漫步独行于大街之上,准备向他的新主子通报搜到的情报。

走了几步,他突然心生感应,蓦然停步回望……

最后,他的眼睛停在街角边的一个黑暗的角落。

——那里赫然有一个白衣人!

令洪修罗惊讶的是:此人身着白衣,分明并不想掩饰痕迹,可自己刚刚偏偏对之视而不见,纵然自己满腹心事神思不属,毕竟多年功底犹在,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经过此人十余步后方才有所感应。若来着是敌非友,乍施突袭,刚才那一刻已足以令自己命丧黄泉。

他是谁?

洪修罗尽量按捺住震惊之情,缓缓朝那白衣人走去。

白衣人四十左右年纪,相貌平平却极显苍老。洁净的白衣不沾一尘,只在腰间束着一根窄窄的腰带,呈现出陈旧的冷灰­色­,质地颇为古怪,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别无装饰,而最触目的,则是那一头根本不合年纪的白发。那白发在头顶正中绾了一个髻,然后分从两肩披落,显得他本已窄小的脸孔更加细长,乍望之下有些滑稽。然而,他的神情中没有中年人应有的沧桑,反倒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恬淡,优雅而出尘,仿佛正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无害的避世之人。

然而,洪修罗却不敢掉以轻心。虽瞧不出对方是否身怀绝世武功,但仅凭那份隐匿之功便足令他不敢轻视。

此人半夜三更现身京师,容貌陌生,形迹可疑,若是放在三年前,洪修罗定会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擒下他再慢慢严刑拷问,但如今,他却已不会如此造次。

洪修罗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就此离去,无论对方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以他此时此刻的处境,完全没有必要多管闲事。

可看似神游物外的白衣人居然令人意外地先开了口:“请问这位兄台,去幕颜街应该如何走?”他说话的声音低柔且极富磁­性­,就像一位看破世事的老先生正娓娓诉说着自己久远的经历,令人心生好感,只是他的语调稍有古怪,音节黏滞模糊,似乎带着一些域外口音。

洪修罗吃了一惊,白衣人浑如白日里的普通问话在这半夜时分显得无比突兀,再细瞧他的神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隐含的一分敌意,语气里甚至还略带着一些贸然打扰的歉意。

洪修罗的心中刹那间浮上一个念头:若此人不是傻子,就绝对是一个可怕的敌人。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一面缓步朝白衣人走去,一面努力在面上挤出一个平和地笑容:“幕颜街离此不远,过去两条街就到了。”

白衣人的目光落在洪修罗的脚下,眉梢略挑:“原来是洪总管,失敬失敬。”

洪修罗方才如临大敌,无意中露出成名绝技“山重九胜”,不料却被对方一眼识破来历,这一声“洪总管”听在耳中极尽讽刺,不过看白衣人神情平静,似乎又绝无半分调侃揶揄之意。

白衣人拱手淡然道:“听说洪总管被人下于狱中,想不到已然脱困,真是可喜可贺。”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且慢!”洪修罗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冷喝一声。

事实上,他出狱的事情虽然极其隐秘,但将军府与太子府肯定早已探得消息,只是碍于各方情势,方才没有公开,但此刻被白衣人轻描淡写地揭破,令他立刻生出杀人灭口之念。

白衣人应声止步,缓缓回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充注玄机的眼睛紧紧盯住洪修罗,随即恍然大悟:“想必是当今圣上暗中下令,才让洪总管得以脱身囹圄吧。洪总管大可放心,今日相遇也算有缘,此事我定不会再对他人说起。”

洪修罗越听越惊。诚如白衣人所言,正是当今圣上暗中下令放他出狱的。毕竟洪修罗做了近十年的刑部总管,纵然脱狱,手上亦握有许多暗中培植的势力与眼线。如今表面上京师成了明将军与太子间的两虎相争,但皇上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所以这才暗中放出洪修罗,目的就是借以牵制将军府与太子一系,想不到这不足为外人言的复杂情势,竟被白衣人于瞬间瞧破,其人心智之聪慧,反应之快捷,可谓世上少有。

白衣人将洪修罗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低叹一声:“斗胆奉劝总管一句,昔日荣华已成过眼烟云,何不放下追名逐利的欲念?闲云野鹤虽无趣,却是瑶台月里仙。”

这句话被白衣人轻声说来,却如一柄重锤正正捶在洪修罗心窝里。

记得在狱中初闻爱子惨死的消息,他忍不住在无人之时失声痛哭,那时只期望自己可以苟全­性­命,从此带着妻女远远离开争名夺利之所,重守天伦,任何功名利禄全都比不上家人的平安……

可是,等到皇上的一诏密令下来,他却又按捺不住一颗人世之心,当初踏错一步随泰亲王谋反,那么现在跟着圣上总有机会东山再起,重掌大权吧?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皇上的任务。

可是两年多了,他才真正了解,自己这个谋反逆臣已不可能重获信任,他只是一枚尚有用处的棋子而已。或许以后还会等来未知的机遇,但人生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容他慢慢等待呢?既然想念女儿,为何不能放下一切,去天涯海角找寻她呢?

洪修罗又想到三年前谋反前夜莫名失踪的追捕王梁辰,同在刑部供职,他无疑比自己洒脱得多,或许现在正在某处逍遥快活?而牢狱王黑山虽然听说已死于乱军,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有可能借尸还魂,暗中脱逃?反观自己,或许是做惯了一派掌门,生死关头便只为了盲目的骄傲与荣誉而战,丝毫不通明哲保身之道,直到确认大势已去,顾念家人与门徒的­性­命,才不得不弃械投降,又被将近一年的牢狱生活磨去了最后的一丝锐气,此刻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般,为了些许渺茫的希望,妄图再获名利,没人昼伏夜出四处探查,宛若见不得光的鬼魂。早知如此,当年战死于乱军之中恐怕更是一种解脱吧……

刹那间,洪修罗心中百念杂陈,被白衣人轻轻一句话勾起无数心绪。等他清醒过来,那白衣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地面上却留下了一串脚印,笔直地往幕颜街的方向行去。

仅从足印的深浅,无法判定那人是否身怀异技,但是看这一串脚印每一个都是极为有力均衡地踩踏于雪地之上,周围的积雪丝毫不乱,每一个都仿佛出自­精­心铸就的模具,足以显示出白衣人没有半点犹豫,充满着自信的心态。

以洪修罗的武功与追踪之术,追上那白衣人可谓易如反掌,但他却只是下意识地慢慢跟随着那串脚印。

尽管从头至尾,那人都没有给他带来半点威胁,洪修罗此刻却怀着一份切切的期待和一份隐隐的惧怕,既希望再听白衣人说上几句话,又想将之抓起来拷问来历。

洪修罗只知道,像这样一个神秘而睿智的人,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敌人,都是这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转过一条街角后,洪修罗已看见了白衣人悠然坚定地背影。他正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上前,却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讶地望向左方。

在他左边五步之外,端坐着另一个白衣人!

乍看之下,他会以为两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

但事实上,这个端坐着的白衣人与方才那个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或许相同的只是两人都有一种令人难以察觉其存在的本领。

坐着的白衣人没有白发,年纪仅仅是二十出头,不但没有半分老相,反而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乍见之下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脸。

可是,在这张看似乖巧的面容上带着一份极为古怪的笑容:如孩子望见心爱玩具的开怀;如猎豹盯准猎物后的残忍;如少男看见心爱女子的羞涩;如旅人远行后渴盼家人的热切……许多复杂的情绪全都矛盾地集中在他的笑容里。

白衣少年望着洪修罗,微微眯起了眼睛,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不知为何,在洪修罗眼里看来,那少年的舌头仿佛正舔去他嘴角挂着的一丝鲜血;而他的眼神在暗夜里瞧来,竟仿佛弹出了一道惨绿的光芒。刹那间,洪修罗恍如被一桶冰水突然从头至脚地淋下,心底泛起一片­阴­湿。

这一刻,身经百战的堂堂刑部总管、关睢门主竟然生出了逃跑之意。他见过无数高手,包括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明将军,但却从未遇见过如此令人惊怖的人物。

或许那白衣少年的武功并不高,但他的神情却明白无误地透露出一种期待:他期待着洪修罗走上前来,无论是用笑容还是用刀剑;他期待着鲜血染红这条暗夜的长街,无论是洪修罗的还是他自己的!

不管这个白衣少年是因何目的出现在这里,不管他是为了阻止洪修罗跟踪另一个白衣人还是特意来找麻烦,洪修罗都不打算继续与他纠缠。

“可以和任何人打交道,但不要和野兽讲道理!”这是他做了多年刑部总管后悟出的一个真理。

于是,洪修罗沿着来时之路缓缓退开,知道退出十余步后,他才注意到另一件他本应该首先注意到的事:那个白衣少年的手里抱着一柄短小且­精­光四­射­的宝剑,而他,正轻轻抓起一把细雪,慢慢擦洗着这柄看起来仿佛孩童玩具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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