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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邪恶克星 > 1990年被授予现役上尉军衔。

1990年被授予现役上尉军衔。

1989—1990年任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二总局行动分析组长。

1990年10月由于发生与特工军官道德面貌不容许的行为退出国家安全委员会转入预备役。

1991年1月至1992年9月按合同在梯比利斯市执行格鲁吉亚共和国总统兹维亚德·加姆萨胡尔季政权的特种任务。加姆萨胡尔季下台后,由梯比利斯市迁至祖格迪迪市,后又迁至格罗兹尼市。1992年10月返回莫斯科。

此后遭到瓦列里·阿特拉索夫(阿塔斯〕犯罪团伙迫害。自1992年11月任所谓“十三处”业务组长,妻儿被暗杀以后心灵受重创。作为所谓“十三处”行动组成员,参加了­肉­体消灭有组织犯罪央领的大量行动。所谓“十三处”

作为违反宪法的组织被取缔后,与科通盗贼团伙即阿历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浓琴河(见档案)建立了密切关系。根据俄罗斯联邦刑法典……判处五年徒刑,送交严管劳动改造机构执行。

­性­格基本温柔,但时而极端失衡而趋于残忍。

有文比修养,博学、机敏。

具备优良的组织能力。有远见.能够瞬间采取正确的决定。……

检察官微微颤动嘴­唇­,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读着。时而从鼻梁上摘下金框眼镜,无意识地擦拭着,看来只是想集中注意力,再把读过的内容思考一遍,摆弄眼镜能够帮助他集中思索。读到有“与科通团伙盗贼,即阿历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建立了密切关系”字样的地方,办公室主人微微笑了起来,只有熟知这少数几行文字背后情况的人才会这样微笑。他又用鼠标器点了几下,调出另一个文档,检察官同时回忆起最后一次与盗贼的谈话。很让人惊奇,可是科通还提到边柳特,最主要的是提起时带着尊敬。

又是一张照片,一个年轻姑娘,几乎是个小女孩,有一头浓密蓬松的栗发。接连弹动几下指头以后,显示器上的照片隐去,视野出现文页:莫斯科市第777中学8A班学生娜塔利娅·瓦西里耶芙娜·那依琴柯鉴定;那依琴柯,娜塔利娅·瓦西里耶芙娜1977年起在我校一年级学习,该生学习努力,热爱劳动,能力强,­性­格刚强,成绩都是4分与5分。该生得到同班学生的信服与尊敬。对人文学科特别是语言和文学有显著的爱好。

对待该生需要使用特殊的教育方法,由于她是在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的(父亲在汽车车祸中丧生),很容易受到刺激。

同班学生反映,该生有时比较傲慢与自高自大……

戴金框眼镜的人紧紧盯着屏幕,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他像海绵吸水一样在吸取信息。现在他的目光变得刚强起来,眼中异样地反­射­出显示器浅蓝的闪光。

后面几行字又使检察官微笑起来.但不像在读到“与科通团队盗贼建立了密切关系”时那样温和,而是略带讥刺地微笑。

那依琴柯是盗贼科通惟一挚爱的人。

……和在押犯涅恰耶夫·马克西姆·亚历山大罗维奇(见档案)有通信关系。

接着屏幕显示出整齐编号的信件,先是柳特给娜塔莎的信,女孩写到列福尔托沃的回信,然后是马克西姆给她的信。

你好,亲爱的娜塔申卡!

我依旧离莫斯科很远。这里没有城市的喧闹,没有奔忙的行人,自然界多宏伟啊!这里有那么美丽的松树,那么美妙的晚霞,空气又是多么洁净和透明。我只是到现在才看清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就是新鲜空气、力所能及的劳动、健康的生活方式,十分幸福,还需要什么呢!在所谓自由环境中生活,是混乱的、无秩序的、无法预料的。在这里真是十分安静。这景是围栏、几何形状的守望台,有卫兵,有铁丝网。不过纪律很严,生活严格按照日程表进行。一切都安排好了的,不允许减弱。使我和人们隔开的,究竟是我家所在小区的混凝土块还是铁丝网,有多少差别呢?……

现在检察官好像安下心来。举动有了争时的镇定沉着,而目光不久前十分不安,此刻又变得自信和略带讽刺的了。

直觉告诉他,他正处在正确的路途中,一切都会像设想的那样收场。

戴老式金框眼镜的主人摘下内线电话听筒,主人般地沉着吩咐:“过十分钟汽车在三号门等我……”

小轿车在莫斯科市中心许许多多汽车中间行驶。白天看来很热,中国城温热的柏油路,散发出橡胶和滚热汽油的气味。一个个熟悉的首都市中心标志在轻轻的淡蓝­色­烟雾中飘然而过。

鲜红宝石五角星的克里姆林塔、古老教堂镀金的圆顶、吸引平民百姓购买美国吉普车和日本视听电器的烦人广告……

检察官随便地抽着烟,望着右边驶过的车辆。凶猛的吉普车、庄严的“奔驰”、­精­­干­的赛车,不知为什么名贵牌子的车辆在市中心越来越多了。坐在汽车中的人们,有的手脚摊开懒洋洋地坐着,有的跷起腿坐着,有的目光紧盯着行业报纸,所谓“新俄罗斯人”,这是些拜金的动物,打扮成生活的主宰。有的去办公楼,有的去商务洽谈,有的去当今非常时兴的“发布招待会”狂欢,有的从恶老婆那里去找摄影模特情­妇­,有的去时髦专卖店买服饰……

他们是从那里,从改组后俄罗斯的什么臭泥潭中浮现出来的?几年以前他们在哪里?是些什么人?共青团书记?扒车贼?

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专员?秘密妓院老板?

难道他们不正是直接出生在“宝马850”和“奔驰600”车上,他们不正是坐在手拿移动电话机的母亲怀中挥动手指!……

思想漫游得很远,一下子还没有回到主要的轨道上。

那个苏霍伊,他就是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苏哈列夫,检察官十分确切地了解他,他负责着“俄罗斯­性­亢进剂”的生产,他大概还以为是独立行动的。然而,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等着他这样做的。检察官平在几个月以前就盘算好了。但是,检察官对苏霍伊有点估计不足。这个人的行动极不规范而极­干­练。但是,波兰特工机构是波兰的特工部队,只在波兰国内举足轻重,而俄罗斯这里,特工机关完全是另外一套……当然,特工工作也另一样。

戴金框眼镜的人这时正是去这种部队的一个分队。汽车有着克里姆林宫的牌号,迅速经过城市中心,此刻从容地行驶在列宁大道上。检察官看看表.大约四十分钟后可以到达目的地……

三米高的灰混凝土围墙里,有一组行政办公楼式的砖房。很大的金属门,还有武装部队通行证检查岗哨,不过看不到通常的“俄罗斯联邦国防部XXX部队”的匾牌。几台室外监视摄像机,防弹通行检查站,这一切都不像普通单位。

无噪声电动机带动门扇移到一边,汽车向里驶去。

几座三层楼房由走廊连接起来,令人觉得既像营房,又像摄影场的布景。院子中有几个醒目的路标。

检察官到达了莫斯科近郊的特工分队基地,内务部和联邦安全局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这个简称“卡勒”的基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即使是极端民主的国家,离开境内外的秘密特工机关能够生存下去。全都知道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但很少有人知道国家安全局。这主要不是一个权力机构而是一个分析机构。可是,这是在那边,十分富足、文明的美国,在这边俄罗斯还只是初级的|­茓­居时代资本主义,还达不到十分­精­练地分析工作。这里是“三十年代”,不可避免的“教父‘们惊心动魄的流血浪漫史的阶段(美国人早已侥幸地经历过了),是阿利·卡蓬和季林杰尔阶段。这里一切都很简单,有规律,因而也可预料。

俄罗斯秘密特工工作在刑事犯罪无法无天的形势下,首先必须依靠暴力,思想评论表述为依靠突袭。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不应思考为什么突袭,有人去思考的。他们应该盲目地执行,再没有利的了。检察官站在“卡勒”基地的源头,还在一九九二年末不幸亲自见证了做反而工作的权资太多、造成组织不可避免地垮台。

以前的“第十三处”经历悲惨,它包含侦破工作与反侦破工作,有特别强大的分析基地,结果该死的“第十三处”领导人弗拉基米尔·尼古拉耶维奇·鲍里索夫上校决定敲诈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检察官。

从障碍地带方向的某个地方传来军人们的感叹声,使小车的乘客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身看窗外。

大约有二十个人,清一­色­都是身穿迷彩服肩膀宽阔的粗壮汉子,一对对在演练徒手格斗。反应能力如闪电一般,出击锋利,对策机敏,这些都证明他们是真正的行家。旁边站着一个很高的男子。赤­祼­的躯­干­满是二头肌,动作坚定有力,显然是个指挥官。

“我上楼去,你把里亚宾那叫来,”乘客快捷地向司机说,一边走下车,看一看表,接着说,“我只给他半小时……”

检察官向近旁的楼房走去,而司机跑到­祼­身的高个汉子那里,和他说了几句话。

“接着练,我一会儿就回来。”高个汉子喊道,小步跑向克里姆林宫高官在等他的那座房子。

检察官和他那个圈子的大多数人一样,不喜欢粗鲁地展示体力。多方面的­精­明计谋、敏锐的智力游戏、透彻理解的倾轧(不会比克里姆林宫更坏的了),这就是他的英雄用武之地。脑力劳动者不会理解从“环转”中走出的粗俗的体­操­运动员,而体­操­运动员也不会珍视前者的思维深刻。千真万确的是,前一种人通常按自己的盘算利用后一种人,但是永远不会反过来。

就看现在,检察官望看里亚宾那全是汗迹的身躯,望着鼓突着的二头肌和三头肌,嗅到酸臭的汗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秘密暴力机构“卡勒”的领导人里亚宾那,近来不像有多少挑衅举动……不,也不像独自行动。这场戏的二等木偶也会扮演不合身份的角­色­,这个木偶连人也不像,手指粗大,关节粗壮,肌­肉­隆起……这是一部杀人机器。在颅骨深处,眼睛像两汪紫­色­的高锰酸钾在那里探索地打量着。

“上一次,在克里姆林宫颁发俄罗斯英雄勋章授勋典礼上,你更显得威风些。”检察官勉强喜悦地微笑着说。

“请原谅……”木偶把浮肿多­肉­的脸皱折成抱歉的面孔,在长官目光注视下瑟缩起来,犹豫地说,“他们告诉我,您时间很少……这时候正好是我们徒手格斗­操­练的时间,没来得及冲洗,更换衣服……”

“行了,行了,没关系。”检察官嘿嘿笑着说,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用可以看透一切的蓝眼睛注视着对方,“里亚宾那,首先把这个人,”他把几张照片交到运动员手里,“立刻把他从现在逗留的劳动改造机关中带出来。”

里亚宾那拿着照片,在手中翻了翻,又把照片放到桌上。

“怎么办?”这个人木喜欢提多余的问题,他对目前还处于监禁的这个人完全没有兴趣,更何况还有判决书。

“明天会有人交给你一些有关的文件。他的刑期是严劳改五年。已经服刑两年了……”说话人皱皱前额,想起今天看过的电脑信息。“特赦可以对已服刑三分之二的人适用……没有关系,准备个特赦令。不太复杂。”检察官现在用生硬的语气说,他认为这种交谈风格更贴近对方。

“以后呢?”

“带到你这里的特工学校,按全部课程训练。眼睛一直盯着他。第二,”检察官又递过一张照片,“把所有人都派出去寻找科通。有人袭击了他的侄女。这是全部材料。无论如何要找到她侄女。在莫斯科这里有他最接近的联络人,外号瓦列尼克的骗子。照片上是他的资料,他应该知道许多情况。注意苏哈列夫和马特罗凡……全面监控,所有的联络,金钱往来,好好抖落他们的公司和银行……”检察官后来简略地提示对方某些纯粹技术细节。显然,里亚实那了解最近在波兰发生的事件。“我说完了。

侦祝你顺利,每个阶段都要报告执行情况。“

里亚宾那好像初入伍的士兵望着建议他暂时担任团长的长官似的注视着高官,双颊泛出浅排红,只有深陷的紫眼睛显露出些许迷惑。

“还有什么事吗了”检察官隐含讥讽地望着“卡勒”的领导人。

“我们的特工计划消灭行动怎么办……在工作短会上谈过,在交换机上……”

“噢……没有关系,有的是时间,计划顺延一下。我们可以修改计划。俄罗斯不能容忍犯罪。以后反正不会质问我们,而是质问内务部。我们是影子机构,不听从谁的指挥,也不会受到谁的中斥。”他稍稍沉默一下,讥讽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道别说:“祝你一切顺利,里亚宾那先生……”

黑帮老大

俄罗斯的澡堂子是一种无阶级、无党派与没有国籍的现象。

人人都喜欢蒸浴室的桦树笤帚和格板,不管是民族主义者、保守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还是民主改革的捍卫者、共产主义者、法西斯主义者,不管是右派、左派,还是中间派,不管是啤酒爱好者、党的积极分子、不可救药的刑事犯,还是模范警察都喜欢。究其原因,大概是由于浴室里比任何地方都显示出“自由、平等、博爱”的民主原则。全都­祼­露着,因而全是平等的。以后,爱用桦树条抽打的人穿上衣服,走到茶点部,走到街上,自由平等博爱就完结了,这是因为有人穿着带金钮扣的红外套,而另一个人却穿旧牛仔裤,有人点昂贵的德国啤酒和大虾,而另一个人却点古典的“日古廖夫斯克”啤酒和可以发出响声的­干­鱼,有人坐在镀铬镍的闪闪发光的“奔驰600”车里,而另一个人却慢慢向地铁车站走去……

有一个时期,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首部犯罪团伙的中层成员有时在桑社诺夫浴室或克拉斯诺普列斯年浴室举行传统的聚会。

看到的情景当然会给随便哪个人都留下深刻印象,而且记得很久。蓝刺纹的身体就像阿穆尔河的波涛,角斗士、露牙的老虎、麦当娜、教堂圆顶、带穗的源骑兵肩章、带注­射­器的复杂图案、纸牌和硬币,套在公牛般短脸上的“金锁链”,这些饰品的总重量大概超过了俄罗斯联邦的黄金储备,还有手机,带锁链和纹身的人们即使在蒸浴室里也不放下手机。在移动电话上的谈话会难倒任何一个大学语言学教授,总共用“小贩”、“现款”、“小队”、“洗礼”等四个词怎么可以和周围世界交流呢。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自己结束了,现今手机主人已经顺利地越过了资金积累的初始阶段,置备了自己的房舍,此外还有私人的桑拿浴室。首先,考虑自身的安全并不过分,在公共桑拿浴室里有时会遭遇特警和快速反应特遣队的预防­性­搜查,其次,自己住宅里有桑拿浴室,就意味着有模特的尖叫声和提高威望。

实际上,如果浴室爱好者确实富足了,而且不只是富足,而是越自然的暴富,如果他在城外有三层豪宅,为什么除了停放五辆汽车的车库和冬季室内花园以外置备私人浴室或桑拿浴室呢?!

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苏哈列夫,比较闻名的是绰号“苏霍伊”,属于莫斯科,也就是全俄罗斯最富有的人群。他的住宅里当然有桑拿浴室。这所位于风景如画的沃斯克列克的住宅和其他的许许多多东西一样,作为前辈阿塔斯,即瓦列里·阿特拉索夫的遗产落到了苏哈列夫的手上。阿塔斯于一九九二年末在莫斯科市中心被不知名的杀手谋杀。不错,除地下车库和冬季室内花问,除了银行、公司、保缥的枪杆子、社会关系和权力以及其他一切的一切,苏霍伊如继承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东西,这就是与俄罗斯传统一代犯罪团伙的不可和解的仇视。但是,现在坐在私人桑拿浴室里,主人最不愿想起这些,尤其不愿想什么自由。平等、博爱……

现在,一切都安排得正和他打算的一样,苏霍伊想稍稍放松一下,何况为了这个目的挑选的交际团体最合适不过,是姑娘们。

莫斯科有一类只在浴室卖­淫­的妓汝。她们不会在昂贵的小酒馆出现,在首都夜晚的街道上,那些走到随意编号的顾客家里的妓汝中间也不可能看到她们。这决不是因为这些女孩子不想在餐馆中度过夜晚或者乘坐高级小卧车在夜晚的城市中兜风,决不是,只不过是因为在昂贵的餐馆和赌场中位置全让更幸运的竞争对手占据了。浴室妓汝比较低廉。桑拿浴、饱饱地塞足伏特加酒和小吃,再加上五十美元一次,这就是她们奢望的水平。

这类事情之所以出现,大概是由于长期的饥渴,还由于这种妓汝可称道地注意自身和顾客的保健。这种妓汝通常是­肉­体交易的新手,她们常常在有桑拿浴室的健身房门旁闲逛,等待召唤,有经验的浴室恃者常常把她们介绍给醉酒的顾客,尤其是纹身而且脖子上挂着又重又大金项链的顾客。

这样的浴室是大俄罗斯民族的骄傲,怎么能没有女孩子呢?

就像浴室没有桦树笤帚一样……

这一天,苏霍伊找了两个计费的女孩子来消遣,团伙的头子总是喜欢多种花­色­。

一个姑娘还很年轻,大约十八岁,不会再大了,身材匀称迷人。不大的有弹­性­的胸部,大小正好可以捏在男子手掌中。波浪长发一直散落到腰间,一双蓝眼纯净无瑕。这样的女孩子在多数人的观念中应该是典型的斯拉夫美女。

另一个女孩年纪稍大些,大约二十三岁,松软的鲁边索夫斯卡哑式的体形。这样的女人,用手掌拍一下柔软的ρi股,混身会像­肉­冻一般徐徐摇动,接着颠簸五分钟。对电影或电视广告可能不太美艳,但是对情人正合适。深­色­宜发,修齐的短刘海,懒洋洋含情脉脉的目光,像一头集体农庄的小母牛。

小小蒸箱里点着两盏昏暗的小灯。宽板凳呈阶梯状地延伸到天花板。一大堆烧得通红的石头散发出烤面包般的炽热。赤褐的热风夹杂着刚能觉察到的薄荷和按树混合气味,烘炙着皮肤,使鼻孔痒得哆嗦。上层板凳上坐着老板,手里拿着桦树笤帚,下边腿旁跪坐着两个计费姑娘。

“嗨,怎么样,不习惯吗?”苏霍伊哈哈大笑说,一边用笤帚狠命抽打自己滚圆的两肋。

“有点热……”年轻一点的女孩慌张地嘟哝着,看来职业经验不多。

“什么,以前没有和男人去过澡堂,是吗?”苏哈列夫不相信地说。

“去过,去过。”有点经验的同伴调和着。

“怎么样啊?”犯罪团伙头子好奇地问。

“什么怎么样,瓦尼亚?为了什么像您这样的男人请年轻女孩去澡堂?”丰满的女孩惊奇地说,又即刻自己说出答案,“当然是打袍……一起洗一洗”

“喔,莉利娅,你真­淫­荡呀。”苏霍伊放下笤帚,快活起来。

“不过不是我­淫­荡。”妓汝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认真地反驳说。

“对不起,你是计费妓汝,冤家……”主人想起已经付出的预付款,做出重要的改正。

“我不是妓汝,只是我的运气不好……”看起来女孩子对事物的观察并不陌生。

“女孩打过五次胎以后想起贞洁来。”头子理解地哼哼着,从胸部揭下贴着的桦树叶。

“好啦,我们去游泳池,好吗……”年轻点的妓汝小声嘀咕着,“要不我汗都出透了。”

“嗯,走吧。”苏霍伊应允着,从上层板凳走下来,打开了门。

主人软底便鞋把潮湿的瓷砖地板弄得啪哒啪哒响,几分钟后传来身体拍水声和重重的呼气声。苏哈列夫跳进了游泳池。两个女孩子也随着跳了进去。

“压榨机,听着,水下鱼雷怎么样?”苏哈列夫认真地打听,心想把支付她们的预付款百分之百赚回来,“做一下吧?”

“您花的钱可以来随便哪种花式。”女孩早有准备地回答。

“喏,来吧!……”

女孩顺从地在肺中聚足空气,潜入水下,这时,放在游泳池边上的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

苏霍伊拿起话筒。

“喂……你说什么?……还没有到?……什么,瓦列尼克给打死了?……你说在哪里失风的?在切列穆会基?……还有地址?……很好。”说话人脸上往昔的宽容一扫而光,“十字架呢?……已经到了?……你的伙计打死什么了?……今天在散步?……和自己的人?……在哪个饭馆?……噢……知道,知道了。科通的朋友这事我也有数,否则不会有这个买卖了。这样吧,抛开所有的事,立刻到我这里来。我在桑拿浴室,你和什图卡说一声,他会送你来的。”

女孩在水下使着浑身力气,硕大的胸部在蓝­色­游泳池中飘来飘去,好像巨大的水母,臀部时常像浮标一样浮起来,水面上几个小水泡发出轻轻的咕嘟声。真是怪事,妓汝能不呼吸空气在水下逗留这么长久,大概她以前曾当过专业潜水员,珍珠采集女。

不过,现在她的卓越才能很少引起苏霍伊的注意,他更多地关注着刚才电话中得到的情报。

“行啦,够了……吮吧,真是压榨机。”他不满地皱起眉,轻轻推开妓汝,从游泳池中爬上来,“现在有人来找我,你们美人鱼不要感到寂寞,在这里游游泳,搞搞同­性­恋……我很快就来。”

主人走了出去,把身后的门紧紧关上。

打电话的人没有让人等多久。半小时后他就来到休息室。

身高二米上下的粗壮汉子,长着一张典型的杀手面孔,方肩膀,穿着运动裤和昂贵的细羊皮外套,带着粗大的赤金“队长”锁链。只要看这个人一眼,就可以对他的职业确定无误。穿“阿季卡”和皮衣的队长有点奇异地在桑拿浴室休息厅里东张西望。大约就像新俄罗斯人以自己的传统标准看着­祼­体浴场上的什么地方。

苏霍伊温和而亲切地接见了他,在桌旁让坐,请他喝酒抽烟。不会拒绝邀请,等级差别不允许。带“金锁链”的人出于礼节喝了一点伏特加酒,嗅一下面包皮,然后问询地凝视着主人,为什么召我来?

那一位全是主人打扮,雪白被单垂下美丽的皱语,好像古罗马贵族的长袍,宝石金“螺帽”,镶着一颗大得不可思议的钻石,举动威严,语气坚定……

“这样,第一,这个人,他怎么样……这个科通的朋友‘骗子’……”

“瓦列尼克,是吗?”来客提示说。

“对。马上弄到这里来。我们用自己的办法折腾这个花花家伙。”

谈话对方­阴­沉地摇起了头。

“我的小伙子们已经监视他三个昼夜了。他住在诺沃切列穆什基的一所旧房子里,典型破屋,贫民窟……电话已装上窃听器,对房子也能侦听。一个人住着。谁也不会访问他,连个蚊子也飞不进……”

“这个,他和谁一起住,谁去他那里,我都不管。”苏哈列夫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我说什么,你就去做好了。”

来客又摇了摇头。

“我这就派卡班来。他会去做的。”

“第二,”苏霍伊接着说,“带小伙子们去这个十字架走动的酒馆……”

十字架是团伙最权威的盗贼,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来为了处理自己的什么事情。他和科通有真正的密切关系。听说,阿历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几年前参加过十字架的登基仪式。苏哈列夫怎样才能确切知道什么事使盗贼来到首都,这事间接和他本人有关系……

“……你安排全套节目的汇演。”头子讲究自己的想法。

带重重金锁链的人咧嘴大笑,当然几乎是觉察不到的,下属与上司谈话时都是这样:“我们给他准备一份意外的礼物。那个小酒馆的‘小丑’是我们的人……”

“你们这些,不是你们这些,别向找抖落。”苏哈列夫突然间感觉到门外好像有小心的脚步声,迅速站起身来,看了看女孩儿们。没有,没有人偷听他的话,两个妓汝站在淋浴喷头旁边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事情。“就这些,我把任务交代清楚了,把一切都­干­好。懂吗?……”

虽然街上还很亮,小厨房里却点着昏暗的电灯。一个剪平头身穿破裤和有窟窿汗衫的矮个男子站在炉子旁,仔细地把一整盒茶叶倒进熏黑的带把金属杯中。

屋里既破又脏,是个典型的贫民窟,有一只什么炉子或者气锅,这个住房看起来就像神经外科的消毒间。

灰­色­墙壁布满难看的褐­色­水迹和捻死蟑螂的印痕,漆布已经磨破剥落,三条腿的桌子靠墙放着以免翻倒,不平整的柜子是用旧胶合板自制的,薄纱的窗帘让尼古丁熏得发黄,花盆里的天竺葵枯萎了,这副景象是肮脏的汽炉子造成的。一句话,荒芜一片。

明火煮着浓茶,能让人­精­神健旺和沉思的就是这种饮料。一切都可以看出,炉子旁的男子显然是黑道上的人。他身上青纹很多,从前臂上的传统八角星(“永远不带肩章”)到背上的教堂圆顶,都证明了这一点。从房子主人的整个面貌,身子佝偻、目光疲惫,可以料想到这个人已经“出差”不止一次了。

浓茶的爱好者名叫瓦列尼克,他就是科通帮的“骗子”,是科通在莫斯科的最接近也是最持久的接头人。

团伙要员确实住在这个荒芜的屋里,独自生活。他已经知道最近波兰发生的事件,知道马金托什死在杀手手中,也知道首领近几小时就要到达首都,瓦列尼克准备到白俄罗斯车站去迎接。

位置在诺沃切列穆什基的房舍没有受到怀疑,没有“火燎过”,也就是没让警察局曝过光,因而瓦列尼克可以放心,替自己也当然是替团伙当家放心,他打算让当家在一切事情平息前在这里住一些时间。

趁着科通还在通往莫斯科的路上,瓦列尼克自己享受一番浓条,他是真正的专业制茶手。

这种用茶制成的美妙饮料,在监狱家族中和纹身一样,向来是传统­性­的。真正的盗贼饮料。浓茶,如果确实是真货,是监狱或禁闭营中惟一的乐趣。它可以美化生活,团结人们。在俄罗斯刑事犯罪团伙的世界里,这种美妙的饮料有极多的品种,自然配方也个个不同。在禁闭营喝的是一种制法,而在出狱前喝的却是另一样。瓦列尼克在思想和信念上是一个真正的黑道人物,对所有配方了解十分透彻,会计算从煮开的杯底浮到液面上的水泡数目,估算时间,不让水煮开得过头……

这是个本行里手,不亚于象棋界的加里·卡斯帕罗夫、钢琴演奏的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捷尔或者布特尔侦讯监房中查狱这项拿手好戏的某个不可救药的准尉“看守”。传说有一次在鄂木斯克转送监房里骗子竟能煮浓茶,通过送饭口举办诱人的集市,煮茶的人一手拿着杯子,另一手拿着折成扇面的报纸。

尽管波兰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瓦列尼克仍然平心静气。

不愉快事情是黑道生活不可避免的伴侣,骗子以坚韧的镇静来对待。没有关系,以前有过更糟的情况。主要是首领快来到莫斯科了,就是他,会打好所有的牌。

惯犯俯身炉上,小心地拿下放浓茶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在瘸腿凳子上坐下来。用小碟把神妙的饮料盖上,抽着烟。用鼻孔嗅到配茶的香味,突然微笑起来。

此刻,瓦列尼克脑中旧时营房歌曲的简单旋律已盘旋了半天,这种歌曲大约从白海一波罗的海运河时代与劳动改造营管理总局时代起就流行了。

跳呀跳,卓娅!

你站着给了谁?

给了押送队长,不要抛锚!

骗子哼着小曲,揭开小碟,眯着眼喝了第一口,又激动又聚­精­会神。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又喝了一口,再唱……

这一次喝不着浓茶,瓦列尼克很少遇到这种情况。莫斯科的自来水大约不合适,而茶叶不是正宗锡兰茶叶。骗子皱着眉,把饮料一把推开。

“跳呀跳,卓娅……你站着给了谁……”瓦列尼克唱着简单的小调,站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另外买点茶叶,“……给了押送队长……”

看起来,即使煮好的浓茶实在太糟糕,这样要紧的不愉快事情,也没有使老练的惯犯生气。

摸到口袋里的钥匙和钱包,骗子直接在脏汗衫外穿上薄外套,走出门外。

“嗨,老土,能借个火吗?”楼梯上突然有个声音招呼他。

瓦列尼克转过身,一个年约二十二岁的壮汉直接朝他走下来。无­色­的眼珠毫无表情,一副厚颜无耻的嘴脸,……现在莫斯科这种人很多。

“我不是‘老土’。”他认真地纠正说,他把这个称呼看做在劳动改造机构服刑的一类人的名称。

“好啦,别发火……”壮汉恶意地咧嘴笑笑,慢慢向瓦列尼克走下来。

破旧房子的主人迅速斜眼扫视一旁,另外还有两个人向他站着的门前走上来。

是警察?

不对,这肯定不是警察……

骗子立刻把手伸到袋里,那里经常备有一把弹“笔”。动作迅速,轻微而有威慑­性­的弹簧声打破了楼房过道的宁静。

“唷,动手啦,动手啦……”壮汉得意地微笑着退后一步,“不过别落空呀……”

瓦列尼克抬起头来,黑洞洞的枪口逼视着他。

“哟嗬!……”薄薄的刀锋划了个弧线,刺破了壮汉的外套。

那个家伙显然久经训练,因此来得及跳向栏杆边。

就在这个时候,另两个人像松开链条的守门拘一样扑向黑道分子。搏斗开始了,但是两边力量悬殊,几秒钟过后弹“笔”当哪一声掉到楼梯平台的混凝土地板上,一副锃亮的手铐刹那间戴到瓦列尼克的手腕上。

“喂,怎么样……动不了手啦?”壮汉很不高兴地打量着外套上的破口。拾起小刀,评头品足地看了看,然后塞进衣袋,突然对着猎物的鼻子狠接了一拳,“喏,老山羊!……”

一会儿就已经挽着胳膊把软弱无力的黑道分子拖向汽车,紧靠门口停着一辆墨绿­色­的“奥佩利一弗龙捷尔”吉普车。

外套划破的壮汉打开车门。

“来,老犯人……上车……”

他还没有说完话,传来消声手枪短促的­射­击声,壮汉慢慢倒在吉普车的前轮旁。

其余两个人还没有弄清情况,更来不及伸手去腋下枪套里拿枪,在几秒钟内都中了弹。

一声刺耳的停车声,绑匪吉普车旁出现了一辆灰­色­的“伏尔加利”,这种车在莫斯科街道上毫不显眼。

两个身穿迷彩服、黑软帽蒙着脸只露出双眼(所谓“夜袭”伪装服)的男子跳下汽车,他们飞快地把俘虏推到车厢里,对尸体看也不看就坐到两旁。灰­色­“伏尔加”在院子里转过规则的半圆,驶向诺沃切列穆什基街。

“哟……出了这样的事,出了这样的事……”一个有整齐短发的白发老妪小心翼翼地拉好薄纱窗帘,离开窗口,沉重地跌坐到安乐椅上。

就这样,瓦列尼克的邻居不由自主地成了事件发生的见证人。她起先听到楼梯上传来可疑的响声,通过门镜仔细察看,看到三个健壮小伙子在毒打一个剪平头的老头,把他双手反绑……

白发老妪惊吓得不轻。电视是退休老人的惟一乐趣,电视里常常播送这些罪犯的祸害,还讲到他们多么残忍和­阴­险……说不定这些就是罪犯!

“哟,出了这样的事,出了这样的事……打电话报告警察,怎么样?”老婆婆自己问自己,“应该打电话……喔,真是罪过呀!

老娘站起身,走到电话桌旁,甚至拿起了听筒,使劲想着报警应该打什么号码,究竟是“01”、“02”还是“03”。

然而,她想了一会儿,决定不打电话了,她这样正直而奉公守法的人对召唤警察的恐惧不亚于最估恶不悛的罪犯……

意料之外

“……华沙——莫斯科快车进站了,在第二站台,四号线。再重复一遍:华沙——莫斯科快车……”

整个白俄罗斯站都在播送因扩音器失真而嘶哑的调度员那毫无表情的报站声,声音在白天晒热的石壁上发出重重的回声。

列车像一条满是灰尘的墨绿­色­毛毛虫减慢速度,钻进死岔线停靠下来。疲惫的列车员走下站台,一边用抹布擦拭扶手。

从卧铺车厢里走出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穿薄丝织外衣,时髦的半高腰皮鞋,手里拿着小手提箱,假如手指头上没有宝石戒指,看起来就像一个小推销员。华沙列车不久前的旅客站在车厢旁,抽着“白海”牌香烟,看了看手表。

卧铺车厢的乘客叫科通,他终于到达了调查的最后一个地点。

按照不成文但必须绝对遵守的团伙礼节,首领的莫斯科联络员瓦列尼克,也就是骗子应该来迎接他。让他坐自己的小车或者至少坐出租车到住所去,让他休息,顺便说一说俄罗斯犯罪首府所有最近的新闻。然后,大概是第二天安排最愉快和令人激动的日程,驾车去可爱的侄女娜塔莎和她妈妈也就是已故兄弟瓦西利的妻子那里。吃饭,谈谈生活,回忆往事和展望未来……

列车到站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叼在尼古丁和浓茶熏黄的牙齿间的“白海”烟卷已经烧成灰烬,灰­色­烟灰撒在外套翻领上,而不知为什么瓦列尼克还没有到。

科通皱起眉,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连小事都非常认真,也对周围人们同样要求。何况这样的事远不是小节。遵守时间并不光是国王和厨师的礼貌,而且也是黑社会的礼貌。黑社会是个自然群体……

又过了五分钟,瓦列尼克仍然没有露面。

那依琴柯走进售票所人口旁的小酒馆,要了些冷食,盗贼这时审慎地站在看得见所有人群出入的地方,然后又焦躁地抽着烟,连找钱也没有拿就走到月台上。

到站和接站的人群都已经散去。车厢旁只有几个满身肥­肉­的大婶拿着带小轮子的行李箱,她们都是些二道贩子,从华沙最大的市场斯塔季翁把小商品运到首都来。也没有什么,在最流行的谚语之一是“手提箱一车站一俄罗斯”的国家里,这种拿着小车的大婶是永恒的有这种特征的人。

时间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蓝­色­暮霭悄悄而不可逆转地笼罩了白俄罗斯车站,可是瓦列尼克仍旧没有出现。

科通头脑里闪过不久前的一番情景,别洛斯托克“ABC”超级市场的混凝土护墙,马金托什后仰的面孔,雪白衬衫上一堆巨大的血渍……那时,在别洛斯托克几十分钟后他曾到过谋杀“鱼雷”的地方。马金托什在等着首领他,商谈关于扎沃德诺依的事。

好像“鱼雷”想说明有关这个“酒保”的某些详细情况,和他商量。

是谁把他杀害的?

为了什么?

最后,为什么瓦列尼克……

科通把烟头扔到垃圾箱里,用不怀好意的狼一般的目光看着那几个胖女人,向出租车停车场走去。

“先生,去切列穆什基。”他一边吩咐司机,一边坐到后座上。

到诺沃切列穆什金斯卡亚的一路上,首领紧张地注视着后视镜。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现象,出租车熟练地行驶在莫斯科的汽车洪流中。出租车司机也没有可疑的地方,普通的勤劳肯­干­的人,这种人在首都有成千上万。当带出租车方格图案的浅绿­色­“伏尔加‘驶向一栋五层楼房时,科通有些放心了。

经验丰富的盗贼当然懂得秘密工作的常识,因此他不是让司机把车停到要去的那个门口,而是停到相邻一个门口。付完钱,上楼走到半楼梯的平台,从那里察看院子。挨着房子停着几辆低廉的小车,没有什么可疑现象。

那依琴柯点着了烟,然后出门走过院子里停着的几辆小马力汽车旁边,好像在无意中用手抚摸这几辆车的机罩,全都是凉的,这说明这些车子已经在这里停留好久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他的骗子应该在等候他的那个房间的窗户,厨房里亮着昏暗的灯光。这就好了,如果房里有埋伏等着他,那里未必会开着电灯。

“想必在睡懒觉……”首领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握住了大门的手柄。“嗨,讨厌鬼!……在牢里没有睡够……”

瓦列尼克的门前没有灯——切列穆什金斯卡亚的居民大概到现在还偷自己家门前的灯泡——只好摸索着辨别方向。鼻子嗅到长条粗地毯气味、放了三天的菜汤的气味、藿香香­精­味和泔水池气味,这些都是熟悉的气味,盗贼已经有点生疏了。布满缺口的楼梯台阶,每个平台四扇门,全部一样包着裂开的人造革,都有浑浊洞孔的监视镜……

爬上要找的楼层,首领停下来,喘着气。他起先想按门铃,可是几秒钟后在外套口袋里摸到自备的瓦列尼克住处的钥匙,Сhā进锁孔,悄悄地拧动。

过道衣钩上只有骗子的破旧雨衣在摇晃着,没有别的衣服,连鞋子也没有。看来,主人本人也不在。

“嫌疑人公民,带日用品走,检察官签发逮捕令,监禁十五年……”首领装作官员的语气说。

屋里是空的,主人没有答应。

科通迅速检查了惟一一间房间、阳台、卫生间,然后走进厨房。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几个小碟、熏黑的金属杯子,盗贼摸了一下杯子,还有点温热。他再俯身嗅了一下,这是杯浓茶。

情况实在让人迷惑。瓦列尼克不久前煮过浓茶,然后尝也没有尝,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他本来是知道今天应该会白俄罗斯车站的。

那末他在哪里呢?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刺耳地尖叫。首领从桌上抓起厨刀,塞进外套袖子里,然后脸上露出无顾虑而友善的表情,走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白发老太婆,按她穿着家用拖鞋和破旧长袍判断,她是同楼层的邻居。

“您好……”她说了一声,那依琴柯是个眼尖的人,马上看到在她眼里饱含惊恐。

“也问您好……”他谨慎地回答,用匕首般的锐利目光打量前不速之客。

“我住在对门27号,”现在老妪眼中除了惊恐,还有些许莫吕其妙的好奇,“我是您的邻居,名字叫加里娜·谢尔盖耶芙娜……”

“瓦列利·安德列耶维奇。”盗贼撒了个谎以防万一,把画满青纹的手掌藏到衣袋里,将袖子里的厨刀往深处塞。“十分高兴,加里哪·谢尔盖耶芙娜……有什么事?能为您做些什么?”

“喔,我十分焦急,十分焦急……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老妪含混和无条理地讲述了二十分钟。她很详细地讲述了楼梯过道上的打斗,还讲了起先是几个穿皮外套的流氓殴打三十号的住户,然后把他带到贵重的进口汽车前,另外几个流氓把这几个打倒,用什么不出响的武器­射­击,像电视的影片中一样,接着把人推进苏制汽车拉走了……

“我本想叫警察,后来他们自己来了。也是‘刻不容缓’……”

老婆子舔舔因回想恐惧而发­干­的嘴­唇­,终结说,“这些被打死的尸体放进‘急救车’,他们乘坐的进口汽车也被拖拽车不知运到什么地方……您是他的什么人?”

科通眼前净是紫­色­光圈,心怦怦地跳,血涌到太阳|­茓­。听到的事情使他那么震惊,以至一下子不知怎样回答。

“呃,下等酒馆就是这样……”盗贼几乎张皇失措地叽咕着。

“什么,什么?”老婆子听不明白。

“我就爱这样说……您别介意。”

女邻居想最后满足自发的好奇心,不甘心地问:“您是这个住户的什么人?”

“亲戚。”那依琴柯毫无表情地低声说。

“是什么亲戚?”老婆子刨根问底地追问,“大约是他父亲?”

“近亲。”科通艰难地掌握住自己,“最亲近的亲戚。几乎是亲爸。他再没有别人了。我这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国外出门来看望他……加里娜·谢尔盖耶芙娜,那是什么时候把他抓走的?”

“大约一小时前。”女邻居伤心地叹口气说,“我在窗口看着看着……你的亲戚真是好邻居,又有礼貌又热诚!每次看到我,总是先问我好。您认为这两伙流氓是什么人,或许他们中间有­干­警察的?……”

人们都说,老年是一生中最糟心的时期,盐分沉积、季节交替前关节疼痛、剩余的牙齿和头发不断脱落、胃灼热,上空始终是灰­色­­阴­暗的,下着蒙蒙细雨,翻来覆去抱怨天气,抱怨自然界,抱怨邮递员不按时送来退休金,抱怨孙子无赖,在壁炉边说着老年人的废话……

这一切都不正确。尤其是关节炎、盐分沉积和胃灼热,随时可以到克里姆林宫内部门诊部治疗,自己的牙齿可以免费或者以优惠价更换成永久­性­的瓷牙,莫斯科的汞雨随时都可以换为加里福尼亚或巴哈马的晴朗蓝天。

孙子们已在国外学习一年多了,一个在牛津,另一个在耶鲁,虽然自己有六十岁了,通常该退休了,但是离引退还远着呢。

高个、头发斑白、外表庄严的男子为自己的想法温和地微笑着,走到窗前向外张望。石砌的河岸,莫斯科著名的斯大林高地,那里只住着科学院士、人民演员、金融家、银行家,还有政治贵族的代表,从这里看到的景­色­是最有权势的,窗户外停着富丽堂皇的轿车,欢乐的莫斯科河,河上驶着游艇,克里姆林宫上空闪烁着宝石五角星。

科捷利尼切斯卡亚房舍的住户无疑都是属于克里姆林宫机构的。这个人相当有名气,人们常常听到他的名字,只要一周春几次“时代”节目就可以。

他在古老贵重手工制作的桌子前坐下,又陷入了沉思。思索什么了冷酷无情的现实,生活的平庸?多半是在思索资产阶级的古朴引人和生活的愉快轻松。这样的老年与其说是沉重的负担,不如说是总结和收获果实的年代。

科捷利尼切斯卡亚河岸五居室巨大住宅的主人,完全有根据得出这样的结论。不错,但愿他是一个思想健全和阅历丰富的人,但是,在莫斯科,谁也看不到这些……他得到的比别人多,哪怕是些中年人,但是思维能力稍差因而分量不太大,成了肤浅的人物。他是有权势的人,对国家发挥一定作用的人。这方面没有什么不体面的。谁在导演别人演戏,就叫导演,谁写剧本,就叫做编剧,谁偷东西,就叫窃贼,而他的任务就是掌握他们,使导演、编剧,甚至盗贼奔忙得有利于这个不起作用的国家……

几个月前,他的老同志,克里姆林宫、鲁比扬卡和瓦尔瓦尔卡都知道他叫检察官,似乎不经意地告诉他一个重要的项目,它有一个又诱人又畏亵的名称:“俄罗斯­性­亢进剂”。事情大概关系到像“销魂”那样的麻醉剂,但不全一样。对这类东西内行的人们证实,这是一种­操­纵群众意识的独一无二的物品。服用“俄罗斯­性­亢进剂”的人,容易接受暗示,因此也容易管理,这在政治经济不稳定的条件下有可以决定一切的作用。何况麻醉剂(还是麻醉剂吗?)对“黑­色­”市场的试投放,表明它具有着极高投资回收率,投入一美元可以产生千百倍的利润,当然不交什么税。

无论是金融工业界或者是政客们,许许多多人都把大量金钱投资到这个项目。据说,甚至联邦安全机构和内务部的一些高级将领、克里姆林宫的高级官员,简单说就是超级贵族也着了魔。他们不关心谁参与这个项目,关心的只是“利润。”

他也决定投资了,数量还不小。也许比其他的人都多。他毫不担心金钱的命运和项目的成败。检察官做了保证,他具有水晶般诚实人的声誉。而且对他许诺了一定比例的利润,因此会努力­操­办的。

“我总共可拿到……”掌权人物低声含糊地说,估算着必然得到的利润。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办公室主人仍旧微笑着拿起听筒。

电话不知是从克里姆林宫,还是从鲁比扬卡或者瓦尔瓦尔卡打来的(高官搞不清楚)。一个办公室小办事员哆嗦结巴地报告有一些送交阁下的绝密文件。

“明天再说吗?”小办事员问。

星期日是休息日,就是说,可以离开国家的职位.离开克里姆林宫舒适的办公室去休息。但是,直觉从未让住宅的主人上过当。他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些文件和“俄罗斯­性­亢进剂”有直接关系。

“派通讯员给我送来。”大人物下达命令说,放下听筒。

通讯员大约在二十分钟后到达。他呈上火漆封装的文件袋,请求在一个有纹章的表格上签了名,又祝愿假日愉快后不声不响地走了。

掌权人把文件看了很久,越往下看心情越­阴­沉,嘴­唇­咬得发音,穿着绣金拖鞋的腿抽搐发紧,在昂贵的皮沙发里坐不安稳……总算看完了最后一页,慌张地从桌上拿起手帕擦拭满是冷汗的前额。

他得到的消息是可怕的,但更糟的是高官头脑里对它的突然到来毫无准备。生产“俄罗斯­性­亢进剂”的实验工厂被波兰安全机关无情地摧毁,经纪公司“塔伊尔”被消灭了,而金钱,包括他的和其他投资者(虽然不多,但也够瞧的)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简直是场噩梦,妖术作怪,真想拧一下自己的手掌从梦里醒来,真想时间倒退回去。十分钟以前他还自信心十足,还在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不,这不可能.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从没有发生过……

办公室主人慌忙抓起手机,给检察官打电话,拨了许久,打到办公室、打到家里,拨打手机号码,但是都打不通,没有一个地方接听电话。

放下电话,想了想,又仔细浏览一遍文件,就好像这样可以改变文件的内容。

没有,一切照旧,还是那件可怕的事情。

“钱啊……我的钱啊……”实权人物哑声低语着,又捂住胸口,心脏刺痛起来。眼前浮动着大彩斑,房子出现重影,三个叠影,然后有一段时间失去了知觉。当他恢复知觉的瞬间,立即意识到自己再过一分、二分、三分就要不行了,因为这种折磨人的疼痛简直无法忍受……

他用虚弱的手拨打克里姆林宫门诊部急救室的号码,呼唤医生。

黄|­色­急救车大约在十五分钟后赶到。医生们诊断为心肌梗塞,将衰弱的身体抬到担架上,小心翼翼地推到电梯里。

可是掌权人自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他那逐渐衰弱的脑中只跳动着两个词:“钱啊……我的钱啊……”

监狱内外

俄罗斯所有的人,从贫困郊区的居民到名声卓著的俱乐部和赌场的常客,从乘坐奔驰汽车且手机不离手的“新俄罗斯人”

到无钱购买地铁票与自动电话硬角币的老人,从肮脏的满身臭味的废品贩子到文静守法的家庭­妇­女,从艺术工作者到总参谋部的将军,都有犯罪的欲望。要说内务部机构的工作人员,就是那些按常理应该防止官员、家庭­妇­女、废品贩子、艺术工作者甚至将军犯罪的人,不会有犯罪的欲望,才是令人惊奇和不可思议的。

俄罗斯的警察受到所有人或者几乎所有人怀着兽­性­憎恨的仇视,这是相当真实的。条子、垃圾、密探.这些远不是“独立居民”对穿制服者使用的全部名称。现在的警察常常和最嚣张的亡命匪徒没有多大差别。

俄罗斯警察和俄罗斯匪徒大多从事同样的活动,向居民勒索金钱和值钱的东西,而且依靠暴力和强权进行勒索。可是,俄罗斯警察还按月拿一次工资,再加上为非作歹的收入,而俄罗斯匪徒就像自由艺术家,只靠自己冒风险挣钱。

但是,他们还相似得出奇……

按照马列主义的定义,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有共同语言、国家组织、共同地域和共同经济生活的共同体。民族学家还会加上共同的民族服装一项。

那么,莫斯科的柳别连茨帮、塔甘帮、多尔戈普罗德内帮、马祖特金帮或奥列霍夫帮为什么不可以看做民族呢?

语言是共同的(盗贼们的黑话),国家组织是君主立宪制(观念起着宪法的作用),大首领或人数不多的首领集团就是君主。

地域范围已确定很久了,按照势力范围划分。经济生活也有各自的基本预算(大仓)。民族学家还可以把皮短上衣、“阿迪达斯‘名牌运动服、带红镶边的牛仔裤、还有小队长和队长的金项链、指环等看做民族服装。

另一方阵营又是怎样呢?

一个样。语言是共同的(警察的行话),国家组织是以总首领内务部长或不大的首领集团为代表的议会君主制(而议会共和国则是议会、杜马通过确认总警察首领入地域范围早先由俄罗斯联邦的行政区划决定,另外经济生活也是共同的(贿赂由谁获得,有多少和来源是什么,当然还要加上联邦预算)。民族学家可以添上服装,“小鬼”也就是­干­粗活的、巡逻队列兵和军士和地段民警穿破旧而油污的制服、系鞋带皮鞋和油布局简靴,特警战士和快速反应特遣队战士穿迷彩服、黑针织“夜袭”面罩与黑­色­贝雷帽,主要首领们穿昂贵的西服。

内务部和检察院工作人员也受刑法典的管制,他们自己十分遗憾,而其他俄罗斯人却很高兴。当然,通常很少有人会陷入泥坑,或者由于天生愚蠢,或者由于完全丧失警惕­性­,或者由于固执,或者由于与领导发生严重争吵。有时他们甚至会被判处徒刑。但是把原来的警察、检察官或法官按一般体制发配到某个地方,简直等于宣判死刑。黑道人物都是一些残忍和无情的人,还在审讯隔离室中就一定会用某种微妙的方式放倒他们,这还是比较好的,更坏的是把令人嫌恶的警察像小姑娘似的在全监房蹂躏,还谈什么监狱禁区……正因为这种原因,才想出专门的劳动改造机构来惩罚治安人员。

在那里纪律十分严厉,比普通犯人还严厉。关于这种劳动改造机构的“主人”,人们都说,如果世界上有魔鬼化身,就一定是首长公民。

由于在铁栏后、铁丝网后、围墙后警察和他们的对立面惊人地相似,受惩罚的执法机构工作人员不模仿前不久还与之斗争的人们,也就是黑道人物的概念,那才令人奇怪。

劳改营内的头衔完完全全从经典的俄罗斯黑社会的头衔抄录得来。

这种监狱禁区里的人,通常都是因受贿而受惩处的法官、检察官与集中营警卫人员。按监狱禁区通例,这些人还在隔离室时就受到询问:死家伙,你害了多少个好小子?有意思的是,这类问题不是责问团伙盗贼或刑事罪犯头子,而是责问某个因受贿受惩罚的前少校,前与有组织犯罪斗争处的首长或者检察院特重案件的侦讯员。据说,在下塔吉尔“万兽之王”的“红­色­”警察监禁区中,有一个因受贿被惩处的前惩罚执行总局的将军长期顺利地活动着。

“小鬼”阶层的地位略比“体­操­家”——即被动同­性­恋者高一点,它的成员包括以前的地段警察和交通警察。

在“红­色­”监狱禁区甚至还有自己的黑道规矩,受到惩罚的内务部和检察院成员都弯着手指头。他们仍固守行业。

有什么办法呢?当今的俄罗斯彻底改变了,一切都颠倒过来,即使是惩治机构也是这样。

受惩罚的马克西姆·亚历山大罗维奇·涅恰耶夫,站在早晨派工的队列中思索着的正是这些。队长是一个中年的内务部大尉,­阴­沉地望着以前的同行们,而犯人还在出神地思索着自己的事……

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尉、前所谓“第十三处”侦察员的地.在一九九二年被判处五年徒刑。究竟为了什么,马克西姆自己也说不清。一有机会,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播放两年来发生事情的影片,猛士确实相信自己的一切或者几乎一切行动都是正确的,而且假如再重新经历一次,也还是这样行动。

但是,这是那个时候。

而现在……

现在眼前出现的是新来的“忙活五年计划”的某个州内务局中尉的身形。宽阔的背脊,平台一块,都可以种地。他向匪徒要来几屋子肥鲫鱼。看起来,他没有和上级瓜分,吃得太肥,于是把“灰­色­雨衣”换成了囚衣,这个新来的犯人大概是他那队里近两周的推一新闻。

至于其余一切,还是那种景­色­,还是那种面面,雨雪染褐的守望台,矮小的房舍,锅炉房的烟囱像截短的手指般顶着愉悦的蓝天。禁区外面,在向往的“自由区”警戒线后面、有鲜艳的绿草,晨曦把松树镀上金­色­、这都是欢乐,在那里,在远方,在几何形状规则的几层铁丝网后面。

派工刚刚开始,每天老一套,毫无意思。难道这个有点傻头傻脑的大尉会说些什么让犯人,让“保持毛­色­”的前同行们开心……

小队班长是前区检察官,讨好地望着大尉微微发白的无­色­眼睛,背得滚瓜烂熟地说:“首长公民,小队派工队伍整队完毕。”

砾石在靴子下面咔吱咔吱发响,大尉慢慢地走过黑粗呢队列,眼睛看着他们头上的什么地方。

他走过三四个人身边,停留在前高级侦讯员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邦捷列耶夫前面,这个垃圾因弓虽暴十五岁男孩而受惩罚,他用违反自然的方式直接在砂箱中强Jian。对这种该死的强Jian犯,以前的同行们实在不喜欢。

“出列!”首长用胖得像灌肠的手指顶着警察犯人的破囚衣说。

“犯人弗拉基米尔·邦捷列耶夫,第一百一十七条第三款,刑期七年,徒刑终止时间二OO一年五月十四日。”“公­鸡­”说顺口溜似的背诵着。这是一个虚弱的黑发黑皮肤男子,脸上刮得铁青,病态地佝偻着背脊,目光无神而且有下垂的女人般的臀部,这告诉有经验的观察者许多事情。

“过得怎样?”

那家伙愚蠢地眨眨眼。

“不好,首长公民……吃了三个月烂青鱼。”

犯人们都领会地微笑着。像前侦讯员邦捷列耶夫那样的家队,是灰­色­监狱禁区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种消遣。犯人中间有些人,以前的法官、检察官和行动组长,整夜都不顾对方的痛骂,沉湎于和前同行搞同­性­恋。

大尉萎靡不振地摇着手指。

“入列,别当风站着,否则卵蛋会着凉的。”

队列中传来一阵欢笑声。

派工在继续。涅恰耶夫停顿了一会儿,又在记忆中翻阅生命书卷,但是悲惨的页面远比欢乐页面多……

一切都是从前年多雨­阴­晦的十月开始的。那时他从雇佣军活动的高加索回来。马克辛是个模范的顾及家庭的人,又是个慈爱的父亲,从梯比利斯带回来一万美元。一九九二年这笔钱在看够一切的莫斯科也是有分量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匪徒们知道了这个情况,发生了袭击,马克辛不得不赶快携家溜走。但是不愉快的事接连发生。就在似乎毫无退路时,在涅恰耶夫觉得走投无路时,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帮助。

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尉被除名前曾经工作过的第二总局的上校,弗拉基米尔·尼古拉耶维奇·鲍里索夫那时领导着所谓“第十三处”。这是一个绝密的组织,专门在­肉­体上消灭犯罪团伙的头领。涅恰耶夫接到重新服役的建议。无可选择,涅恰耶夫就这样参加了新的组织。然而,很快就弄清楚,第十三处变成突起的莫斯科“冻疮”阿塔斯手下消灭竞争对手的匪帮分队。阿塔斯通过损害名誉巧妙地讹诈鲍里索夫。像猛士这样的普通成员自然猜不到这些,他们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阿特拉索夫在莫斯科有个死敌,科通一涅普曼盗贼团伙.他代表俄罗斯整个传统的犯罪集团。在对立斗争中,玛利娜·涅恰耶娃和十四岁的儿子巴夫利克送了命,盗贼的侄女遭到袭击,只是奇迹般地逃避了污辱(马克西姆救了她)。但是,对立双方都遭到无法弥补的损失。阿特拉索夫在光天化日下被一个不知名的杀手枪杀,而鲍里索夫上校死于一次神秘的不幸事故。这场惊心动魄且血腥的名为“与有组织犯罪斗争”的活剧末尾,舞台上突然出现一个始终站在幕后的人物,名为检察官的政府高级官员。

那时柳特有许多事弄不明白,以为检察官是阿历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的隐蔽合伙人。团伙盗贼提议临时联盟时,马克西姆认为两害相权取其轻,就同意了。正如后来事实证明的那样,他这样做完全是白费劲,检察官和有影响的首领结盟也是暂时的。每一方都追逐自身的利益。这样一来,柳特缠上了五年严管,对有组织犯罪的量刑是非常严厉的。

只是现在,经过几乎两年之后,马克西姆才明白,人们没有把他换掉,根本不是,只不过把他藏到这里以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把他收藏起来,就像把暂不使用的物品交到保险库的保险箱里一样。

还会有什么地方比以前的垃圾的监禁营更可靠的呢?

这些时间里,柳特变了,变得厉害,如果以前感情冲动的行为有时会妨碍他,那么现在他­性­格中这种特点一丝也不剩了。

举动从容不迫,谈话谨慎而理智,机警地眯缝着眼睛,这一切都使马克西姆像一个饱经世故富有经验的人。

这位前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对待所有人都一样,和蔼可亲,同时他不参与任何一个团体,任何一个“家族”。像他这样的人在普通监禁营有时称做“财神”。确实,起初,“保持毛­色­”的前侦探们向前特工军官发动了几次突然袭击。原因当然不难找到。首走,内务部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关系始终很对立,虽然是深藏心里的敌视,但是这种敌视在“红­色­”监禁营这里会突然暴露出来;其次,以前的垃圾就是在这里也没有减弱职业习惯,憎恶不属于他们这个不受敬重的阶层的人们。何况,服刑的特工军官,哪怕是前特工军官,是监狱中极少见的不速之客。不得不用一切能用的方式捍卫自己的荣誉:有些场合用拳头,有些场合用外交手段。打架换来惩戒禁闭(主人显然赏识黑道人物),从禁闭室出来后人们又殴打前国家安全委员会军官,但是柳特没有被打垮,最后人们不再打扰他了。看来事情过去了。

这里可以侮辱的其他目标还能少吗?

时间逝去,有人给扔在一边,有人却相反,融入劳改营大家庭,在黑道人物、老土、“小鬼”或“公­鸡­”中间按毛­色­占据一个生存位置。马克西姆·涅恰耶夫看惯了这种永恒的劳改犯轮回,就像看惯了日夜交替一样。

是啊,时间过得飞快,或者相反,蹒跚慢行、满身污秽的“小鬼”——以前的片警从牢房厕所里拖出便涌,而前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前绝密组织的台柱甚至没有料想生活会有什么突然的根本变化,至少最近,可看到的将来不会有。

他错了吗?

很难说。

任何人的生活,不论是黑道人物、前行动队员、老土、前侦讯员、狱长助手(有文化的囚犯,不久前的内务部科学研究所的人员,法学副博士)或者完全刺透的邦捷列耶夫,都好似轮盘赌,不以愿望为转移,几乎每天都是押黑或押红。常常会有这样的事,一个绝望的赌徒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走运以后,在下最后一笔小赌注和选择为盗用公款而饮弹自尽之间选择时,鼓起勇气去押宝,真奇妙,他的运气来了。押注翻了一番,又翻两番、三番、十番,而那个不久前过得凄凉,似乎勉强活着的人,把囚服变成黑­色­夜礼服,把监牢的铁栏换成有电褥的四人阿拉伯大床。他得手,得手,又得手,运气现在不光是微笑一下,而是像顺从的东方汝奴紧跟着小跑,这样继续下去……

“……犯人涅恰耶夫!……”柳特的还想被队长的叫声打断。

按照条令,必顺报告刑法条款、刑期、刑期日期,这种作业一天要重复四次。

马克西姆做了回答。

“派工后去主人那里。你今天特赦释放。”

“明白。”柳特回答说,没有看着大尉。

“没有听——见……按条令回答……也给我看看­精­力充沛的詹姆士·邦德……你现在还没有出去……此地必顺扮演詹姆士·邦德,不是老家伙……嗯?……我听不到!……”

“明白,队长公民。”柳特十分镇静地说得很清楚,他不想和蠢大尉吵架,反正没什么可说的。

他知道自由是怎么样的?

肚子塞饱的幸福,­淫­欲满足的呼噜声……

队伍走向工地,而柳特随着大尉走向办公楼,那里有劳动改造机构首长的办公室。

司空见惯的命令:“朝墙站着,手放在前面,两腿分开齐肩宽、”熟练的例行查狱,别人的双手粗鲁地摸索着搜身……

他们还要他做吗?

这家饭店没有列入任何一个导游为美食者开列的清单,它的正面没有闪烁招客的霓虹灯,严肃的看门人也不在街上挑剔地打量未来的顾客。

它位于花园环路范围内一个宁静而舒适的地方:一条狭窄的小街通到只有一个出口的胡同里,几棵老板树伸着­嫩­绿的树­阴­,小院子铺着鹅卵石,生铁铸造的围墙。

侍者以殷勤和善推销见长,餐厅主任是个中年男子,模样像个歌剧演员,善解人意,而餐具配得上任何一位突发异想在此用餐的加冕登基人物;银餐具、塞佛尔瓷碗碟、绣着加加林公爵花下的花边餐巾浆熨得咯咯发响……

口味­精­致极为讲究的厨艺是饭店特有的骄傲。这里有三个厨师和一个点心师­干­活,他们都是专门从巴黎请来的,简直是真正的魔法师。他们会照顾到所有的事:上菜顺序,建立在对吃过的食品的联想和回忆基础上的饮食心理,生理问题,就是强化顾客的胃液分泌,血液涌动,因消化过程引起自然疲劳……

还有,这里也有看门人,像大柜子一样的壮汉,按外麦判断,他能轻易地把任何一个可疑的来客从店堂里赶出去,哪怕他像阿诺尔德·施瓦辛格。看门人受过严格训练,不会站在前面突出的位置。这家饭店是内部开放的贵族饭店,只有事先得到老板同意凭请柬才能进去。饭店老板是一个长着前共青团书记那样面貌的温和谦虚的年轻人。

今天傍晚在这个饭店聚会的是一伙极讲究而且特殊的人物,清一­色­全是男子。确实如此,或许由于任­性­,或许由于来客的职业特点,或许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们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金扣红外套和粗皮外衣相伴,古板的古典英国式晚礼服衬托着运动衣,看起来十分怪诞。

不过,这伙人自己感觉特别自在。白葡萄酒浸泡的芦笋、鳄鱼­肉­、黑鱼子和红鱼子、浓汤、辣酱油、牡蛎、鱼翅汤、青蛙脚掌,这些菜肴再加上名贵的法国和西班牙的葡萄酒使人们心花怒放,忙着餐桌上的谈话。

一片不慌不忙的低声谈话,餐具敲击和嘴巴吧哈的嘈杂声中,有时听得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这里的话语,外面听不懂,必顺有翻译才能完全领悟和享受那些人使用的独特语言。通过翻译才明白这些断续的话语是说,一个叫列佩的还要在监狱里通过铁栏杆望四年太阳,有一个坏蛋把别人的钱攫为己有,有一个有经验的赌棍,牌也没看就输光了。

不过,这里都是自己人,显然不需要翻译。

一个又矮又胖的秃顶男子主持聚会,他长着一对浓密的粗眉毛和浮肿的脸。他的手指上满是紫­色­青纹“指环”,一双小眼睛像钻子一样看着出席的人们,似乎要用看不见的光线照透他们。

这个纹身的人不管什么场合,总是这样察看人们,因为地位不同,再说也有必要。他就是著名而有权势的彼得堡盗贼团伙头子十字架,不久前刚从涅瓦河边城市的拘留所释放出来(弟兄们买通了侦查机关),他的外号像命运在讽刺,听起来就是盗贼们所追求的:十字架。

十字架专程来到莫斯科,首先是和老朋友们会会面,其次要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详细调查一下。彼得堡的盗贼很注意已故阿特拉索夫犯罪帝国的新首领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苏哈列夫,也就是苏霍伊。

但是,十字架想稍迟些时间在比较狭小的范围内谈这件事。

目前就是请客人们喝呀,吃呀,交谈首都新闻和职业印象。

“……那位先生,贱货,决定硬要进垃圾箱,”一个高个体­操­运动员身材的年轻人扮个鬼脸说,他那举重运动员一般的公牛脖子上带着金项链。“喏,硬要进去,怎么着?把他不声不响地交给警察,收钱不高……”

“卡赞,你想得不对。”右边邻座一个有典型好莱坞“教父”外貌的瘦高个儿老头傲慢地打断他的话,“现在和这些商人,肥臭虫打交道要硬闯……装起‘保护伞’,摆弄了很长时间……现在警察都靠‘保护伞’,再说‘监控’也不比我们差。而且来得飞快。

喏,谢里的伙计们说,他们队里有三个人被打死了,其余的人勉勉强强留了出来。现在要用别的办法,别的思想……全新的。“

“什么?”那个高个老头称作卡赞的人,全身转向对方,差一点把装龙虾的大盘碰翻在地。

“合法经商,就是这样。洗手,搞关系,全都可以用钱买来……为什么还去当土匪,还是做商人好,不是这样吗?”

“这个,当仁人君子,是这样吗?”左边邻座不明白,这是个地道的黑社会分子,手上全是青纹,目光和表情十分丰富,“要知道打劫更简单些……”

“暂时还简单,明天就不省事了。”比较有经验的同伙教诲说,“这不,新刑法典快出台了……据说,杜马中有一个很大的莫斯科集团收买了代表,让那个提案垮台或者至少修订以便延期通过。警察现在凶得很,和我们来往,他们有了经验……需要有别的出路。喏,听说苏霍伊做什么麻醉剂……”

提到苏哈列夫,餐桌旁笼罩了一阵不自在的沉默,这个人早就在莫斯科有可恶的名声。

“行啦,伙计们。”十字架利用长者的权威­干­预谈话,防止即将发生的冲突,“我们在这里聚会­干­什么?是消遣呢还是琢磨事情?”

卡赞扯了一下金项链,突然用低音唱出往昔流行的黑道小曲:这算什么服务;要是娘们没有,我从一清早就想要,现在可就软了……

“嘿,看你一眼,马上会想这个家伙不会软的。你这样的家伙能把良家女子学校变成斯克利福索夫斯卡娅学校……你撕成不列颠旗的Chu女地有多少?‘脸部表情丰富的黑道分子粗鲁地哈哈大笑着说。

“我还要去点数,是不是?”体­操­运动员身材的人暗暗带着自满哼哼着,“我只把娘们打个小眼……平常已经没有兴趣了。”

“在劳改营有成绩,”十字架和解地安慰说,“行呀,伙计们,会有娘们的……”

等待娘们用不了多长时间,上完第一道菜后小厅里出现了十个美人,全都像­精­心挑选过的,年纪轻轻的,个子高高的,腿长长的,化着妆,微笑好像粘牢在浓妆艳抹的脸上。

“模特剧院来的时装模特。”十字架解释道,自己十分满意,“你们可以随便。嗨,娜佳!”他手指打个榧子,抓住最靠近身旁的美女的臀部,指着卡赞那边问,“喏,看见了吗?我的小朋友坐在哪边?”

那个女孩照常微笑着说:“啊哈,塞瓦伯伯。”

“他想把你打个小眼。”

“就在此刻?”好像什么也不会使计费的美人失去心理平衡。

“行啊,十字架,我先吃完,再打洞。”布金项链的人扮个鬼脸说。“不过不在这里,免得弄坏你和伙计们的胃口。”

“你免了吧……到窗帘里去吧,她这个冤家会让你见识许多奇妙的事!”彼得堡盗贼说,“或者用嘴。娜捷卡是出­色­的鱼雷手。

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就完事了!“

“这有什么!”貌似教父的老头已经有点醉了,“我在泰国时,当地小孩玩这一个玩意儿!我在夜总会坐着,灌饱了威士忌,感觉到有人解我的裤带。我翻起桌布一看,有个大约十四岁的女孩,偶倚着,好像贴在妈妈的胸前……大概离开我这里,照样会去别人那里。美人儿,我也来一个!……”

人们喝了吃,吃了喝,最后多数都开始建功立业。女孩们都彻底解放了,诚心诚意地偿还从十字架那里得到的定金。有些钻到桌子下面,表演得不比泰国的小女孩差,另有一些表演脱衣舞,再有一些把桌上的菜盘移走后展示立式同­性­恋的奇妙。他们的狂欢暴饮,达到了肆无忌惮的放荡地步。

纹身和木纹身的客人们,饱餐十足,拍着自己的大腿,起劲地评论着发生的事情。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动声­色­的传者将很大一盘菜放到没有表演同­性­恋和吃客的桌子边上,菜盘上高耸着一只炸火­鸡­。­鸡­身用羽毛装饰着,好像活的一样。

侍者眯着眼扫现一遍周围的人们,立刻走进厨房。

过了几分钟,大厅里响起了隆隆爆炸声,传来­妇­女惊恐的尖叫声,餐具撞击的丁当声,临死前的呻吟声和咒骂声。后来响起了枪声,看来在这里聚会的人们没有弄清楚炸弹是藏在炸火­鸡­里的,因此胡乱打一阵枪。接着又响起一声爆炸,比前一次稍小些,然后一切都寂静下来。

诗者跑到黑­色­的门旁,拧动Сhā在锁孔里的钥匙,立刻有六个手握短筒自动步枪、陆战队员打扮的人冲过半暗的走廊。两个小跑着进入大厅,一分钟后那里响起短促的点­射­声,想来是把大柜一般的看门人打倒了。

其余几个也扑进厅里。

冲进去的人看到一幅无法忘却的惨相。一具具人体和名贵的菜肴混合在一起,贵重的水晶吊灯架上搭拉着发出臭味的浅黄|­色­肠子,脑浆满地……

全都死光了,经过这样两次爆炸后还有谁活着的话,倒是奇迹。

突然,墙角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个战士一脚踢开一只指甲修过的纤细白手臂,走向脸朝下躺着的好莱坞演员长相的老头,用自动步枪枪管猛一下将他翻过身来。

男子临死挣扎着,嘴­唇­冒着血沫,打穿的喉管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自动枪手粗暴地用自己的阿克斯枪管撬开垂死者的嘴,勾动了扳机……

“涅恰耶夫公民,从您眼里怎么看不到高兴呀。”柳特抬起眼睛,尽力让自己注视着对方,正是为了和他谈话,队长才把囚犯召集到主人这里的。

他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小时,听着莫斯科来客的话。这个人身体硕大,像个塞满二头肌、三头肌和肌胆的有弹­性­的大麻袋,简直不大像人.倒像个美国流行招贴画中的机器人。一对深凹着没有生气的眼睛,像两汪凝固的高锰酸钾,完全漠不关心地看着马克辛。

他穿着传统式样的正视服装,可是涅恰耶夫一看到他,不知怎么就想到这种人更适合穿“星际斗士”中反面角­色­的潜水服或音至少是保护­色­的迷彩服。

莫斯科来客带来了既不可思议又令人高兴得不能信以为真的消息,从今天起,他马克西姆·亚历山大罗维奇·涅恰耶夫不再是什么服刑囚犯,而是自由人了。由克里姆林宫地位很高的首长签发的专门命令,对他按照特殊程序赐予特赦。

赐予特赦?

何况这样的礼物不会随便馈赠的……

柳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所谓的安详,问道:“我应该用什么交换呢?”

“自然喽。”首都来客语气平谈。

“给谁?”

“给支持您的人,让您获得自由的人。”

马克西姆神经质地在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柴,点着了火。

“您是指检察官?”

“对,”客人回答说,‘“我是指人称检察官的人。别的事情您不应该知道。”

“会告诉您的。”对方皱着眉说。看起来,他不会抽烟,也忍受不了烟草的烟雾。“总的说,劝您不要提多余的问题。”

“要是我不同意呢?”

“为什么?”这个问题使来客有点奇怪。

“嗯,因为我现在是自由人,还因为有权自己安排生活。我只属于我自己……”

机器人的橡皮嘴­唇­上露出某种类似微笑的模样。

“您错了。我不属于自己。检察官不属于自己。总统不属于自己。没有谁是属于自己的。因此您也不属于自己,柳特。”因为没有用姓氏,也没有用名宇称呼他,而用以前的代号称呼他,马克西姆似乎明白了,他该为自由付出什么代价。

“非要这样吗?”马克西姆不屈服,想弄个明白。

来客不说话,打开锁着的文件包,在对方面前放了一沓彩­色­照片。

一张照片是烧成灰烬的住宅内景和一个­妇­女烧焦的尸体。

另一张照片……

马克西姆由于出乎意料而颤抖了一下:那是蓬松浓密的票发,小女孩般的尖下巴,忧郁的目光……

这是娜塔莎·那依琴柯,惟一一个他从这里给寄信的人。

“第一张照片是娜塔利姬·瓦西里耶芙娜·那依琴柯曾经住过的房子。您看到的是烧焦的母亲的尸体。刑侦法医鉴定确认有勒死的痕迹。而女孩本人也被劫持。在毕业晚会以后立刻遭到劫持,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谈话对方解释说,“您的任务……我希望现在您能明白,柳特,再不属于自己。永远不属于自己。”他好像顺便地补充说。

涅恰耶夫拿起照片,注意地看着,好像想在脑中再现少女的脸形……

是啊,没有别的出路,他又被利用了,重又把他当成傀儡,重又用了最卑鄙的方法。

检察官是柳特的什么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准备一下,我已经和您的领导全都谈妥了,”检察官派来的人认真地把照片放进信封里,“五个半小时后我们可以有飞机去莫斯科……”

明争暗斗

到机场的路程用了不到四十分钟,一路上马克西姆保持紧张的沉默,时而望望同行的人。那位看来十分镇静,把报纸翻得籁籁响,请解十字字谜(即使最复杂的有五十二个交叉点的字迹谜,他用不了十分钟就解开)。机器人一点也不注意不久前的囚犯,好像柳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必须送到指定地点按清单交货。

“唉,差点忘了,我叫里亚宾那。”机器人突然介绍说。

“名字父称呢?”柳特小心翼翼地打听。

“其他您就不该知道了。”里亚宾那直截了当地拦往话头,所有行为说明,谈话到此结束。

不应该就不应该。只是不明白,“里亚宾那”是什么意思,姓氏还是工作代号,马克西姆转过身去,透过沾满尘土的汽车玻璃窗久久眺望着等待很久的自由。他是多么向往自由。在车窗秀飞驰过去小树林,花斑|­乳­午在­嫩­绿­色­的草地上吃草,不大的村庄。人们在小菜园子望忙碌着,灰­色­、肮脏、­阴­沉,他们无论如何也与五月明媚鲜艳的绿茵不和谐,而且根本和所谓“自由”不和谐。

在这片自由天地里,一切都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改变了的只有他,柳特……

马克西姆闭起眼仰头靠在椅背上,把手肘靠边移了一下,免得碰到里亚宾那,沉思起来……

在外面,在莫斯科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可疑而匆忙地把他放出去?

不必相信光明正大,前特工军官富有经验且思维敏锐,他脑中从未这样想过。检察官这样的人,只根据想法是否适宜去行动。那时候,两年以前把他换下来,因为这是适宜的;现在让他中止囚犯生活,像旅行箱一样转移到莫斯科,也是适宜的……冷酷的­阴­谋家的计谋,能够实现设想到的事,再不会是别的了。

这一次他会给柳特准备了什么样的意外礼物呢!

问题自然找不到答案,而询问无心无肺的机器人简直愚蠢。

在机场售票处,检察官使者在被监护人手里拿过释放证件,用命令的口吻让证件持有者不离身旁。

“您把我像绝密文件箱那样用手铐持在自己身上吧!”马克西姆忍不住说。

里亚宾那责备地看着他。

“我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我在执行任务,做命令我做的事。

我严格遵守规则。难道您这位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尉不懂这些……“

看吧,机场的柜台,护照检查站,有着令人厌恶的名称“储存室”的吐得很脏的小屋,航空公司的黄|­色­“伊卡罗斯”把乘客载到伊尔飞机的舷梯前……

这就是盼望过的自由,回家的路。

乘客们分别就座。马克西姆被安置在舷窗旁,忧郁地张望机场的矮小房舍、飞机库、仓库、在起飞跑道上停着的蓝白两­色­飞机。他在这个寒冷的边区度过了几乎两年时间,上帝保信不要再回到这里来。

发动机吼叫起来,飞机摇晃一下,慢慢向前滑行。

“里亚宾那同志,”柳特隐含挖苦地说出“同志”这个契卡人员圈子里至今还在使用的词,“在莫斯科您接到命令送我回家?

还是立刻去见检察官同志?“

机器人毫无反应,甚至对同伴看也不看。柳特头脑中突然出现地下铁道的电动旋转栅门这样一个奇怪的比喻,抛一个票牌,栅门开启,抛一个钮扣,栅门就不开。只不过这里不是票牌而是问题,但是走法和地铁一样只有两个,回答和不理睬。看起来,刚才的问题票牌对机器人电脑的某个过滤机构不适合,票牌不对,不能打开,栅门伸着铁杆,不会有回答。

马克西姆转过身,久久惘然看着一片深透蔚蓝­色­的天空,卷卷云层遮盖着大地,在机翼下面云层好像完全不动。

伊尔飞机就在那时迅速地逐渐升高,由于高度变化和发动机的噪声,耳朵里塞满棉花。柳特放倒座位,打起吨来,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心情平静……

飞机晚间降落在伏努科沃机场,起飞区停着一辆灰­色­“伏尔加引”,马克西姆正确无误地断定这辆车是来接他和里亚宾那的。

柳特走下舷梯,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空气……莫斯科的空气,自由的空气,他很久没有呼吸到它了!让人们去责骂首都肮脏、多尘和废气污染吧,可是她的空气是无与伦比的。

“您请吧!”里亚宾那得体地说,轻轻抓着同伴的手肘,指着汽车的方向补充着,“我们的时间很少……”

一小时后“伏尔加”驶过一条条莫斯科的大道,重又驶出首都市区。

“您带我去哪里?”马克西姆没有隐讳不安,何况事情是完全可以说明的。

“去‘卡勒’组织的郊区基地。”机器人终于解释了,“您先在营房住下。以后就会知道所有事情的……”

马克西姆不再问下去,这是个什么组织,为什么名称这么神秘,为什么他实际上重又陷于被捕状态(否则为什么突然让他在营房住下?)?里亚宾那这样已经说得太多了,大约比守则允许的多……

苏霍伊大概从未像现在这样自我满足过。他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面带微笑地听取歼敌小组组长关于贵族饭店事件的报告。

“这么说,炸弹是放在炸火­鸡­中的?”苏哈列夫的一对虾眼表面好橡涂了一层油腻。

“是的,老板,我告诉过你,他们的传者是我们的人。我们就是从他那里知道这次聚会的。嗯,接着考虑了做什么,怎么做……剩下的就是常言所说的技术问题了。”

十字架、卡赞、克拉布、加弗里拉和其他出席饭店聚会的权势人物,当然都不是苏霍伊个人的仇敌。而且,他一次也没有见过其中哪一个,和他们都不认识,甚至也没有共同关心的事。

但是,现在这个卑鄙的世界里,这个混乱的国家里,所有的人都互相仇视,你的成就越大,仇敌就越多。敌人可能有现实的和隐蔽的。现实的敌人大约没有剩下的了(不算科通),而隐蔽的敌人……

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先扣动扳机,使隐蔽的敌人永远不会变成现实敌人,苏哈列夫在这个既简单、残酷但又正确的犯罪团伙的哲学面前,永远不会退让。

聚会庆祝十字架“出来”的人们是隐蔽敌人,暂时是这样。但是,将来肯定会像苏霍伊考虑到的那样,他们无疑一定会成为真正的、百分之百的仇敌,不可和解和不共戴天的敌人。首先,由于他的超级规模的“俄罗斯­性­亢进剂”项目,其次,彼得堡无赖汉式的盗贼十字架(首领确切知道)支持科通这个比较现实的敌人。

从抑制得很好的不友好状态转变为公开的仇视,只是个时间问题…

“小队长”神经质地揪着公牛般脖子上的粗项链,继续介绍详细经过:“嗯,先是一声爆炸,然后是第二次爆炸。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小块白菜,粉身碎骨。大厅满地都是手臂、大腿。光是血就流了一地!脚都滑得站不住,你估量一下吧!肠子在吊灯上挂着,脑装涂满四周墙壁,真漂亮!只有一个完全的,是个什么老头。”

苏哈列夫动了动眉毛,不满意。

“什么?跑掉啦?”

“不,哪里话。”对方哼了一声,显然自己十分满意,“我看见他还在动,就把他放倒了。把枪口塞到嘴里,吹喇叭……我­干­什么都总是有办法的,不像卡班,他在地下躺着了……”

提起卡班,苏哈列夫皱起了眉。这个“小队长”接到命令去切列穆什基的瓦列尼克家把那个骗子弄到这里——沃斯克列先斯克的别墅里拷问。但是出了没有想到的事,一伙不知什么人把‘叫。队长“和他的三个战士迅速而内行地消灭了,连瓦列尼克本人也和他们一起消失了。苏霍伊毫不怀疑,这事是某个目前还不知道的盗匪小队在科通的命令下出手­干­的。

苏霍伊把倒有名贵白兰地酒的高脚酒杯移到桌边,沙沙响地翻看最新一期《莫斯科共青团员》,它极自然主义地描绘了诺沃切列穆什基发生的事件,有全部血腥腥的细节。苏霍伊用指甲在第一页上做了记号,把报纸塞给对方。

“喏,看看吧……”

那个人用眼很快地看了一栏,十来个句子,现在谁能在莫斯科看到这样惨的事?!

“是啊,把卡班包了饺子,包了饺子……”“小队长”懈怠地说,交还了报纸。“总是做傻瓜,做傻瓜,死了。”匪徒恭敬地划着大十字。“这样捉迷藏似的做买卖当然不好,可真要是……”

“你想谁能做这事?”苏哈列夫喝了一点白兰地酒。

“嗯,这是些刑事犯……纹身的。我们的人后来问了一下邻居,谁也没有看到,谁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我的家在边区。’对了,这是傍晚前发生的事,这个贫民窟里住的无产者还没有从工厂回来呢……”

“所以我想这是科通­干­的。”苏霍伊若有所思地赞同着,没有看着谈话对方而看着旁边,“全都正确,全都符合。把他从波兰赶回来,团伙的小伙计都没有来,只剩他孤身一人出现在莫斯科。

请好朋友帮忙,找那个卡赞……是他的伙计们­干­的,没错。“

“您从哪里知道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苏霍伊不缺少自我批评的感觉,“确实是我的推测……记得吗,我和你在浴室谈买卖时,还有两个冤家在我这里……这大概是她们传出去的。还能有谁呢?你看,­淫­荡把人弄到什么地步?”他结束谈话时带着少许劝谕的意思。

“那就除掉她们。”“小队长”有准备地建议道,“交给小伙子们撕碎她们,他们可愿意去­干­哪……”

“我派什杜卡带小伙子们去过了。住房已经退了,她们不再往在那里了。一句话,现在全都清楚了,她们传出去消息后当天就溜掉了。等一等,你马上在这个城市里找找她们。好吧,”苏哈列夫像弹簧般地站了起来,“地球很小,是圆的,上帝保佑,后会有期。会算账的。现在必须寻找科通。所有的关系都折腾折腾,亲戚、朋友、同事、常常一起坐坐的好朋友……要找找,只要这个纹身图案博物馆还活着,我们就不会有太平日子。”

“明白。”对方简短地回答。

“好啦,你走吧,要是有什么事,我自己会打电话找你……”

“小队长”离开后,苏哈列夫坐电梯下到底层。一阵钥匙哗哗响声之后,一扇沉重的金属门打开了。穿过回声很响的走廊,在另一个门边停下,门上装着监视镜,只不过是从外面向房间里面观察的。

别墅的主人贴近监视孔,通过监视镜可看到宽阔的视野。

一间不大但很舒适整洁的房间,电视机、录像机、小桌子、椅子、放着书本的书架。天花板上有个小窗口。另外还有一扇门,显然是通卫生;司和浴室的。一张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姑娘,浅栗­色­浓发,忧郁的大眼睛,很容易折断的半透明的手臂……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前方。女俘虏的外表显露出极端绝望的忧愁。

苏霍伊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电脑前,打开一个文档的密码,嘴­唇­不出声地颤动着,把文字读了很久:“即使使用一次‘俄罗斯­性­亢进剂’,也会产生牢固的依赖综合症状。现代医学还没有解毒的方法,因为类似的麻醉剂还从未遇到过。

使用‘俄罗斯­性­亢进剂’使人的心理变得极不稳定与紊乱,其行动以至思维过程都能够加以­操­纵……“

苏哈列夫按了一下内部通讯交换机的按钮,嘟哝着什么,重新把情报加上密码,然后关闭电脑。五分钟之后进来一个神­色­­阴­沉的驼背丑陋家伙,他全都是四方的,肩膀、拳头、身体,甚至头也是四方的。这是一个保镖、侍仆兼郊区产业的管家。

“喂,什杜卡,这个小女子怎么样啦?”

“起先哭闹、谩骂,小姆狗还咬我的手指头,现在好像安静了。”那个主人称做什杜卡的人回答道。“我在她吃的东西里掺了点溴。”

犯罪团伙老板舔舔嘴­唇­。

“我在想……”

“什么?”

“悄悄试着给她添点‘俄罗斯­性­亢进剂’。”

“不过这样……她会上瘾的。”四方丑物搔搔腋下,好像那里爬着讨厌的小虫子,“你自己告诉我说,用一次就会一辈子摆脱不了。”

“照我说的去办。”苏霍伊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不过要不知不觉地做……掺到食品里,饮料里……不要用溴了,懂吗?至于说摆脱不了,我自己知道。这是麻醉剂……”

在内务部和联邦安全局成员联席扩大会议上,一次也没有听到过“麻醉剂”这个词,但是它不声不响地弥漫在空气中,不露任何迹象,使气氛激动。

会议在宽敞而灯光明亮的房间里举行。出席会议的人全都是将军,他们听着发言,点着头,有时甚至参加辩论,但不知怎么都有些蔫。大概是因为坐在主席团中的最有影响的实力人物都带着忧虑的神情。他们既不关心犯罪的猖撅,也不关心刑事犯罪无法无天不但席卷了莫斯科而且充斥全俄罗斯。

他们显然关心着别的什么事……

其实,刚才关于许多莫斯科权势人物和彼得堡盗贼十字架遭到集体消灭的报导,引起了与会者的一些关注。

“刑侦部门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切必要的材料。”做这项报导的莫斯科刑事侦缉局的上校(大厅里惟一的一个上校)说。他还长久而沉闷地讲述了两个俄罗斯犯罪团伙的斗争,大屠杀无疑和这种对立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第一排坐着一个男子,身穿旧式外在却配着轻佻的花领带。

他特地不坐在主席团中,并不是不合适(他不配,还有谁配呢?),只是这个人不喜欢在人们面前曝光。他听着发言,艰难地忍着不打呵欠。他知道一切情况,甚至还要详细得多。

检察官(这个人正是他)完全可以防止谋杀团伙权势人物的行动,里亚宾那的特工“莉利姬”以浴室妓汝身份为掩护,报告了行动的准备,也报告了劫持瓦列尼克的计划。

瓦列尼克现在已经在地应在的地方。而那些权势人物……

有什么办法,他们,十字架,卡赞或拉基塔,还有所有其他人的一些,都由工作日和休假日组成。在高昂的假肾情绪下把他们送到极乐世界去,还该说声“谢谢”呢……

名为“全俄罗斯与有组织犯罪作斗争”演出的第一幕已经结束,现在按照思维逻辑应该是幕间休息,演员和观众混在一起,走到小吃部去喝啤酒,吃夹­肉­面包片,讨论印象最深的细节。

幕间休息以后,就像事先规定的那样,该主角出场了。这个主角不久前从服刑的地方释放出来,现在在莫斯科近郊的“卡勒”基地接受里亚宾那的训练。确实,柳特还需要对自己的角­色­记得更熟些,但是不要紧,万一忘了词,提词人会帮他纠正的。再说还有刺激因素呢……

“休息十五分钟。”主持会议的副部长宣布说,于是最高级的将军们都走到专用吸烟室去。

检察官想起,“休息”这个向听来比他刚才思索的“慕间休息”更合时宜和实际些。他推了推鼻梁上滑下的老式金框眼镜,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几分钟后,他已经随便地应答执法高级将领们卑躬屈膝的问候。

其实,这种卑躬屈膝和往常有点不同,目光似乎带着怀疑、张奎失措甚至是绝望的……

是啊,说些什么。虽然没有公开说“麻醉剂”这个词,但是已经点到了。检察官知道,而且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与有组织犯罪作斗争的战士中很多很多人都向“俄罗斯­性­亢进剂”投入金钱,他们用自己管辖的力量还有那些商业机构提供防止匪徒的“保护伞”。

大概他们全部了解在马尔基尼亚和别洛斯托克发生的事件……

检察官和一个联邦安全局中将交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以后,弄灭没有油完的香烟,离开会场,背后感觉到一阵不友好的注视目光。

到了汽车里,用雪白的手帕擦拭着眼镜,他不知为什么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堤坝就会决口了,现在与有组织犯罪作斗争的战士也就是他戏中的傀儡,只热衷于四个词:“金钱”、‘’­性­Gao潮“、”波兰“和”百分率“……

由于这种想法,检察官不知怎么开始愉快起来。他向后靠到椅背上,声音不大地命令司机:“去‘卡勒’基地……”

科通诈死

仿佛任何东西都破坏不了这座莫斯科近郊小城的安宁。因为它位于蜿蜒的小河河谷湿润的绿地之中,而这条小河又处于不高的山丘之间。

在一条条尘土飞扬、被阳光照得热乎乎的街道上,从清晨就不时地响起学生们的脚步声,因为到学年结束总共就剩下几天了。­妇­女们推着摇篮车躲在银树和栗树的树荫中,老太太们背着包,甚至是大网兜,在从副食店回家的路上不时地停下来,匆忙地问一些每日必问的问题:集体如何啊?发没发退休金哪?看没看《圣·巴尔巴拉》最后一期杂志,等等。垂头丧气的、喝醉的男人也不比学生少,忧伤地在垃圾旁寻找空瓶子。不论是学生,年轻的妈妈,还是愚蠢的老太太,都不能引起手戴刻花戒指的老人的兴趣。他在那里,在距莫斯科一百公里的地方已经等四天了。

为了等待从北方回来的宾馆管理员,这位有钱的石油阔佬开了一个便宜的单人房间,客人出示了独特的证件——新的士兵证,为此,女管理员才终生爱上了这个富佬。新兵几乎没到街上去,不喝酒闹事,不大声唱歌,也不领女孩子到房间去,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确实,曾经给他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有一次注意到他有一部奇怪的电话。这部电话放在桌子上,是黑­色­的,带有无线,灰­色­的信号盘上面有数字按钮,没有普通电话通常有的电话线。

当老人看到女服务员那疑惑不解的目光时,严肃而简短地解释道:“这是移动电话,是通过宇宙间的卫星进行联系的。”他随便地用手指指了一下爆出裂纹的天棚,显然是指那若隐若现的星空。

这台移动电话成了惟一把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和外面世界联系起来的纽带。整天他都叫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密码,和那位神秘的用户用完全特殊的语言交谈,这对于愚蠢的服务员来说,当然是不可思议的。

“这些人是怎么了?没把工厂的那个人打中吗?什么时候?

谁将接替克列斯特监督皮捷尔?是那个朱戈基的加里克吗?‘倒霉蛋’?这是一个天然的‘桔子’,我了解他,他在摩尔曼斯克?整整三年绞尽了脑汁,然后……从那里……得到钱,他从盖达尔·巴金斯基和谢玛以及菲奥列托夫那里买的‘赦免令’,那些人只能把‘面包­干­’连成一排。加里克以为,假如有魔法,那一切就都有了,不,我是不会做好事的。这偷来的油是不会跑到小偷身上的。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普希金,人们把一切重担加给他。什么?

如果聚集全力?至于苏霍伊,那就……什么?两月之后?那又怎样呢?因此要忍耐吗?这可是个无止境的事。没有秩序,整个城市都有耳闻……这意味着什么?“时代改变了”?时代永远是老家伙的,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当时到处是腐烂垃圾,而现在到处是冻伤者……而你打算和谁工作呢,和街头小贩吗?为什么要两个月时间?而不能提前些呢?况且,在这段时间我需要在哈万公墓附近开一个小饭馆,这是真的!我躺在谷底,坐在芦苇荡里,吹着黑管!……“

科通躲藏起来了。他藏在莫斯科郊区,他感觉自己处在相对安全之中。怎么说呢,虽然就剩他盗贼一个人,即使周围实际上没有亲近的人们,没有忠诚的手下,他也清楚地知道:苏哈列夫正在整个莫斯科搜捕他,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人,苏哈列夫对他决不会留情。

那依琴柯知道已故的弟媳住宅被烧,而且她也死了,知道他始终没机会看见的、他喜爱的小侄女被绑架走了,苏哈列夫需要娜塔莎作为诱饵,诱饵也许落空了。

但是,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咬紧牙关,决不暴露他现在隐藏的地点。他给所有能打电话的人都打了电话:从前在一起­干­活的人,绝对权威信赖的人,盗贼们。不过无论是莫斯科还是其他城市,都没有令人满意的答复。那次在餐厅发生的公开枪杀之后,有犯罪传统的无业游民们安静下来了,显然,他们已潜在地意识到,他们为非作歹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接替他们的是那些有着钢铁般的心理和强有力手腕的人。他们为人冷酷无情、做事谨慎、无怨无悔,他们不讲任何原则,除了一点之外,那就是把所有能手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和这种人斗,大概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几次,科通拿起电话,想给检察官打电话:毫无疑问,只有这个人才能真正地帮助他,但是在最后一刻,这个黑帮头目把话筒放到了一边,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犹豫不决。原因数不胜数,但主要是:这位克里姆林宫的官僚是惟一的权力代表,也曾经把他出卖给更坏的坏蛋,尽管他曾经信任过这位检察官。

检察官一生中都在利用人,也利用过他这个黑帮头目,把他放在监控“俄罗斯­性­亢进剂”这种药的生产的位置上。也利用过他那个手下,过去“办事处”的军官,后来他把那手下藏到了“红­色­地带”的监狱里。

还利用过许多许多人……

是的,阿列克赛很清楚地记得,在华沙拉多姆斯基公路上的最后一次谈话,他说:“你是一个从罪犯世界来看待问题的人,而我则是从克里姆林宫的角度来看的,我们的利益是相符的,但这只是暂时的。”

谁能保证检察官现在的利益和苏霍伊的利益是不相符的呢?当时克里姆林宫的上层官僚有理由把不久前同盟者的情况报告上级,要知道,实际上他有着无限的能力,并且需要越多,压力越大:对检察机关,对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同样对那个“办事处”……最主要是娜塔莎,因为老盗贼坚信,是检察官亲手绑架了她。

有几次盗贼甚至拨了电话号码的前几位数字,但最后突然改变了决定——用情报部门的专门手段来追踪移动电话持有者,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当然可以和邮政总局接通电话,但是,谁又能担保他的电话不被窃听呢?

于是,科通又一次把电话放下,揉揉他那­干­枯的、由于尼古丁而发黄的手指,又点燃了一支‘白玛娜丽’香烟,于是,他就被蓝烟所笼罩。

是的,世界上发生了某种不明不白的事情,在俄罗斯正上演着某种奇怪的、可怕的、近乎真实的怪异的剧目。在莫斯科,窃贼越来越经常想起所发生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刑事案件和高层政策在俄罗斯是那样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以至于要想弄明白谁主谁次,简直是不可能的。持续发生的还是那一类政治刑事案件,其中的角­色­也早已注明,就像电影剧本已提前写好了前几幕一样。对于他,一个上了年纪,受人尊敬的老人已被明显地定为三流角­色­。因为对他来说,任何监狱,任何地带,任何看守所都是他的归宿,他早该退休了。

老窃贼站了起来,下了决心,熄灭了香烟。

是啊,有时甚至木偶也能根本改变戏剧的过程。

人们要求他离开舞台。观众鼓掌,配音人从幕后发出长长的嘘声,导演从侧幕走出来做出一副奇妙的表情。

好,他同意了。

但他将按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他这样做,是为了在最后一幕中重新出现。

这些位于城郊的合作社,和莫斯科在切尔塔诺瓦或者在梅特维特科瓦的车库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规模不大的长长的混凝土制成的围墙,墙上到处是用航空汽溶胶那种颜料涂满的各种粗野的骂人话,以及一些简明的通告:“萨沙·卢卡舍夫是只山羊”,“列娜是同­性­恋女人”,而“斯巴达克是冠军”!四周是与外界隔绝的死一般的混凝土世界,到处是生锈的完全破烂的汽车车厢、打碎的电池碎片、被周围的坏孩子打掉的去年的黄|­色­树叶……

个子不高的老人手指上带着刻花宝石戒指,不时地挥动着他那运动员背包,沿着一排排金属大门走着,沉思着,边走边看着自己的脚下。

凄凉的一排排车库的尽头是条死胡同。最近的那个129号大门生了绣,淌着水,被破碎的水泥块压断的树­干­上的刻痕也模糊不清了。从所有的情况看,这些车库从去年就没有打开。

老人停了下来,把包放在地上,当抽了一支“白玛丽娜‘香烟后,环顾了一下四周,人迹皆无。

自古以来,锁就是小偷和君子之间的少数障碍之一,不过这是可以解决的,真的,这不过是一种潜在的障碍。君子的地位越高,他们的锁就越好,锁越完善,做锁人的技巧就越高超。

他站在129号车库的大门旁,门锁已经生锈,但他对锁从未产生过怨恨,相反只有敬意。一九八四年他曾潜入那个苏共中央委员会机关工作人员的住宅里,那门锁是多么的复杂啊,不也被他制服了吗。锁是个谜,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个难清的谜语,是个真正的谜,这个谜需要去猜测,需要平等的交谈。谈话应当是深思熟虑的,是要有耐心的和宽容的。锁不是敌人,而是狡猾的、聪明的交谈者,它就像一个有经验的侦察员,试图把别人早些时候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混淆起来,抓住他话中的矛盾,予以篡改。

对于一个被认为七十年代苏联首都最高手的住宅盗贼来说,打开银行货仓大门的锁不过举手之劳。这算不上是一个能引起尊敬的有经验的检察机关的侦察员,充其量不过是进步社会党手下的一名愚蠢的中士。对于他们来说,就像“田间的农夫把蛙赶走的事”一样轻而易举。

简短地说,几秒钟之后,锁的交谈者也已经束手无策地在绞索里来回摆动,而纹身的那人慢慢地打开金属门,汽油味、颜料味、加工油的气味和灰尘扑鼻而来。那依琴柯再一次环视了一下四周,把车库大门推上了一半。四百七十台“莫斯科人”忧伤的车脸注视着窃贼:盖子上掉了皮的油漆,圆圆的落地灯,破损的散热器格子,弯曲的保险杠……真奇怪,这些古董式的汽车至今仍在俄罗斯大地上奔驰。

科通很快并且敏锐地环顾了一下车库的内部。在自制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大罐、小罐、沾油的塑料电容,还有装化学制品的瓶子。汽车旁有一个大金属油桶正冒着黑气。阿列克赛打开它以后,便很准确地判断出:那是汽油,在汽车后面还藏有五个这样的油桶。显然,车库主人善于储存。

老盗贼稍稍打开一点大门,就向合作社的出口走去,因为半小时之前,在到这里来的路上,他发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喝醉了的流浪汉,他正在那里的污水坑中找空瓶子,根据他的外表判断:他们是同龄人,身材也一般高。

他们谈话时间不长,但内容极其丰富:为了一瓶“伏特加”

酒,那人自我介绍说,他是从布里瓦尔来的安德留哈,他很愿意帮助这位对汽车情有独钟的老人。

“我只是需要再拧一拧螺丝帽。”老人边说边傲慢地盯着那流浪汉的脸,“我一个人不行,爬不到下面。我来拧,你只要顶住就行了。”

“没问题,”从布列瓦尔来的安德留哈贪婪地敞一下牙,想像到他那臭哄哄­干­巴巴的嘴里正在喝酒,“是的,为了这一小瓶酒,我哪怕为你把整个汽车拆开都行!……喂,我的亲爹,把我带到车库去吧,我那儿的烟囱从早晨起就冒烟……”

科通把流浪汉带到车库,让他走在前面,小心地从地上拾起一把沉重的煤气钥匙,而那位喜欢白喝酒的流浪汉正忙于研究粘在瓶子上的商标,没能看见。此刻,老人的动作已变得敏捷、轻快,算计着每一步,像猞猁的动作一样。

“砰”一声,那位脏兮兮的流浪汉的头上流出了血,呻吟了一声,就倒在了车库那沾满油污的地上。

剩下的就是技术问题了。

那依琴柯先掏了一下死者的衣兜,当然,布里瓦尔的这个拾破烂的安德留哈兜里没有任何证件。然后,他拿出了自己的证件、移动电话、几个旧的信用卡,他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机器盖上,把尸体上的棉衣脱下来,把他自己的衣服穿在死者身上,这件衣服不很显眼但却相当昂贵。他又把护照、移动电话和信用卡都放进死者的两个兜里。然后从运动包里拿出了另一套衣服,黑­色­的变­色­太阳镜,化装用的工具和一个不大的镜子。

二十分钟过后,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贴上的胡子、假发和大的变­色­镜把他变得完全认不出来了。

老盗贼打开油桶,把汽油倒在那个没有知觉的身体上,随后,关闭的车库里飘来了浓烈的甜甜的气味。接着他又从运动包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件破衣服,把它点看后就放在一洼汽油旁,布悄悄地燃着了。

五分钟之后,科通一边不时地正一正架在鼻梁上的变­色­镜,一边迈着有力的步伐,沿着长长的混凝土围墙走去,还不时地摇着空书包。当他走到铁路道口时,巨大的爆炸声打破了整个城郊的寂静,那依琴柯回过头来一看,发现车库上方冒起了黑红­色­的巨大的一片蘑菇云,那是车库里的汽油桶爆炸了。这个蘑菇云就像原子弹爆炸时那样,漫漫地、无法阻止地扩散开来,并且它的范围在不断地扩大,甚至从这里到遥远的铁路路堤都散发着热气。到处听得见焦急的喊声,某些人,准确地说,是这些车库的主人,正快步跑向大门。

老盗贼叉开两腿站在那里,把脸转向可怕的火球那面。现在的火玫瑰好像在整个天空上盛开。极大的火光反­射­在老盗贼的变­色­镜上,他吸着“白玛丽娜”烟,小声地嘟囔道:“你想让我消失?好,就算我已不存在了,但在最后的交涉中我还会出现并且接着我自己的方式去做。”

烧焦的人的骨架放在发光的镀锌桌子上的一排排装有液体的槽里。在那不大的地方,在亮着发光的几个灯的低低的天棚下,散发着福尔马林和正在腐烂的尸体的气味。

是的,在这里,在城市的太平间里,充满着死亡的气氛,并且到处都是这种气氛。在这个死神部门,以其极为神圣的目的闯入这个部门、研究死亡原因的科学称为死亡学。它不仅仅研究死亡原因,而且研究生理机制和特征。死神不喜欢某人横死,夺走他的供物。于是,他就出现在这里,往侦察员和鉴定人手里放上看不见的线索,几乎是感觉不到的线索,但这却是现实。侦察员们如果不确定出凶手,那么也得弄清楚被害者生前是什么人。

话又说回来,也有这种情况,做好这件事,即确定出死者是准是很困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现在这样。这个烧焦的人是今天早上从爆炸的车库运来的。整个人就剩下六公斤半有机组织。解剖这个尸体也好,不解剖也好,反正什么也弄不清楚了。

既没有手指,没有脸,没有牙齿,也没有内部组织,简单地说,没有任何视为同一的特点。

解剖学家把发光的圆据放到一边,把脸转向那位结实的男人,看那表情就知道他是警察。

“少校同志,这里有一个非常难于处理的情况,我们很难确定出死者是谁。”

“死者身上找到一些个人用品和证件吗?”那人问道,却尽量不去看那躺在他前面的发臭的六公斤半的有机物。

“那里哪有什么东西啊!哪有什么证件啊!”太平间的看门人绝望地摆了摆手,“去他妈的,就剩下骨头了,其余东西可能都烧化了!……尽管……”

他走到写字台前,拉出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的防水包。

“这就是全部。”

在包里放着烧焦的证件。很奇怪,护照的皮,尽管从上面已烧焦了,但还保存了几页快碎了的纸,上面有印章的痕迹和号码,在那里有被火烤得几乎看不清的塑料盒,大概曾经是个移动电话和几块什么样的塑料,在一块塑料的上面仔细看可以辨认出:ER……AN……EXPR……

“我把这个拿走。”少校伸出了手。

“这是您的权力。”

解剖学家冷淡地说。

“另外,这个尸体我将按着法律的规定把它放到冰柜中,放三个月!”

快到晚上的时候,死者的身份被确定了:信用卡户“AMER.ICANSXPRESS”移动电话,而主要的是号码和型号,这些奇迹般地在烧焦的护照上保存下来的号码和型号证明:在车库里烧死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即在刑事犯世界最有名的、在法律上叫科通的大窃贼。

他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城市中,在车库里又做了什么?死亡是横死呢,还是偶然死亡呢?这些问题无法确定。但不管怎么说,在别特洛夫卡三十八号,当人们知道了在莫斯科受人尊敬的大窃贼神秘死亡之后,人们叹息着,但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松。

币警察局接手了这个刑事案件,不过,毫无疑问,它立刻就落到了悬案之列。因为类似这样的死亡几乎永远都不会破案。

一天后,检察官也知道了科通死亡的消息。大概只有这个人,才是惟一怀疑这位刑事罪犯是否真正死亡的人。

卡勒基地

这个小地方非常闷热。尽管六月的天气非常炎热,但是窗户还是关闭着,尤其是所有的窗户从上到下都挡着整齐的白­色­窗帘,显然为了屋中所发生的事不被外人察觉。不过,这里什么奇怪的事都没发生。平常的房间,好像是大学里课堂讨论用的大教室。在教室里有五个人,大家像一个人似的,都穿着深绿­色­的迷彩服和高高系带的皮鞋。所有这一切很像某个省院校的气氛,黄|­色­的办公桌,坐了很久已经破了的吱吱响的椅子,发疯似的六月的苍蝇撞在低低的天棚上。确实,和大学不同的是,听课者什么都没记录,因为他们甚至连笔记本和自来水钢笔都没有。

讲台上走下来一位讲师,个子不高,一个­干­瘦的老头。白头发上分着整齐的缝,穿着一件很朴素的西服,但很明显是订做的,就像八十年代初很流行的那种西装,旧式的时髦的吱吱响的皮鞋,不是很自然健康的排红面­色­。所有这一切使人觉得很像一位不会得罪任何人的退休老人,那种很有成就的老学者,莫斯科近郊百分之六的蔬菜和块根植物的行家。

但是讲师所说的话一点都不符合他那安宁的外表,他的言词是那样的可怕,那样的骇人听闻,但老人讲述的却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宽容,就仿佛和科罗拉多州的骗子在交流着斗争经验。

“你们的个人情况我都清楚:你们所有的人都曾经打死过人,或多或少都是职业的关系。今后你们还会那样去杀人。你们杀人杀得很内行,很机灵,而且会不露痕迹,弄混结果,或把破案人引向错误的一方。简单地说,就是把杀人的结果表现得与自己无关。因为科学是非常复杂的,因此,你们要注意听,并且牢记:我提醒一句,记录是绝对不允许的。”老人咳嗽一下,环视了一下五个听课者,很认真地继续说道:“所有杀人命案都可以归结为六种形式:第一种,不幸的意外伤亡;第二种,自杀;第三种,死无音信;第四种,自然死亡;第五种,不小心中毒而死;最后一种,自己死亡。我们现在就从最复杂的一种死亡开始讲起,即不幸的意外死亡。”

马克西姆·涅恰耶夫在“秘密暴力机构”基地已经三天了。

他在研究被里亚宾那简单地称为“专业活动理论”。一天六个小时,即教室里的三大节课。并且把课程的名称叫做:“中央情报局”、“MU-6飞机”,或者“莫斯科的碳酸钠”、“现代百万保险条件下的破坏活动的基础”、“在极其异常条件下的生存”、“电子计算机橇锁的理论和实践”、“侦察活动”、“潜在死亡行动的模式”、“犯罪侦察学”、“相面术”、“烟火制造术”、“应用麻醉学”、“专门联系方法”。

这里特别重视电子计算机课程:破译电码、网络盗窃、借助于内行挑选的病毒破坏材料基地;据这门课的专家证实,在现代信息机构中,专业活动没有电子计算机知识是不行的。

所有课程都是附有大片摘录的教学材料片。这么说吧,就是为了更有直观­性­和更好地掌握材料。记录什么东西是绝对禁止的,因此,听到的、看见的应当详细记在头脑中,并且牢记一辈子。

“我们没有考试。”里亚宾那在上完一上午课后,冷静地说,“只有惟—一次关于‘在极其异常条件下的生存’这一内容的考察。你们如同工兵,每天都应该经受考试,而且要设置各种异常情况……”

话又说回来,他可以不再说下去,因为柳特已经非常清楚,把他从“红­色­地带”召回来,决不是为了这类劝人为善的座谈,这种座谈只有地带的“老兄”才喜欢,莫非是为了“用自己的劳动洗刷犯罪的耻辱”?“用纯洁的良心去争取自由”?确实,专业培训的最终目的像从前一样仍然是一个无人得知的秘密。

除了涅恰耶夫之外,来上课的还有四个人。课程的设置要求学员之间不能以任何方式交流,一个人一个人地进教室,出教室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地。不可以向讲课教师提问,也不可相互之间提任何问题,问任何姓名、任何教育法,以及任何有关健康、集体的感受,等等。柳特甚至不想弄清楚其他人的个人情况,因为这也是不可能的。住宿是事先预备好的小房间,食物是用马车每天分别送到各个房间。这很像刑侦隔离室的那种类似“农舍”的单人房间。上完课之后,小屋的门立即就从里面锁上,房间的主人变戍了俘虏。洗脸盆、马桶、床、慢帐、专门挑选的文学书籍,还有淡蓝­色­防弹玻璃的小窗户——这就是整个一个有身份人的全套用品。当然,超现代的电子计算机多少可以弥补这种孤独,然而IBM计算机放在那里,不是为了玩游戏或者用因特网给网上情人写信,除了用它做专业练习之外,其他情况下都不允许使用电子计算机。

暂时只是理论课程,然而这又是怎样一种理论呢?教师教给学员所有涉及到专业训练的一切:消灭­肉­体的行动,而这种行动永远都不会被揭露;还可以学到哈克尔式的工艺,即用一种完全不伤人的物质制作爆炸物,就像在商店中所卖的“日用化学品”

那样;还学了制作和使用听力装置的方法、监视和秘密活动的基础理论、快速阅读法、脸部化装术、应用医学、药物麻醉术、有毒物质和放­射­­性­元素对人体的影响,等等。

当然,许多类似的课程马克西姆在学当侦察员时,在克格勃红旗高等学校二系时也学过。但那时的课程在任何情况下也不可能和“卡勒基地”的课程相比拟,无论是内容,还是它充实的程度,都无法相比。

那种很严肃的实践课暂时还没上过。每天早晨在体育馆进行体育锻炼,训练实战­性­的一对一的交锋,有时在­射­击场进行定期­射­击训练,有时早晚各两个小时用于­射­击,而且使用世界上所有部队和特工机关所使用的任何武器:从美国的M-16自动步枪到国产的手枪,从带支架的机枪到超现代化的带有激光瞄准器的管,总之,用一切教育方法把军校学员变成真正的狙击手。

马克西姆抬起了头,对着太阳眯起眼睛,注意地看了一眼讲课者。毫无疑问,他在哪儿曾经看见过这个表面从不得罪人的老人。像老人这样的人可不简单,他们讲课是按课时领取报酬的。

像老人这种人是­精­心挑选出来专门培训实现危险目标的专家。有意思的是,这位极其优秀的老人在什么地方并且是怎么有机会把他那可怕的知识运用到实际中的呢?在他的良心中又有几个人呢?

老人甜甜地笑了一下,仿佛谈话谈到某种非常可爱的东西,他继续轻轻地、心平气和地哼了一哼。

“好吧!让我们来看第一种形式:不幸的意外死亡。最典型的情景就是在所谓的‘冒险地带’:大楼的上层,电梯的通风道,任何地上的、地下的、空中的和水上的交通,家用电器,露天的水库。”

柳特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只要听到一次,那些话将永远牢记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眼睛注意地,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老人,只是在讲课快结束的时候才想起在哪儿见过他。那是一九八四年,马克西姆在“塔楼”二年级学习的时候,这个人给学员们讲过课,领导曾派他作为苏联秘密间谍头子到一个较近的东方国家去活动。他好像在侦察一系里担任过系主任……

但是,要知道这个情报机关第一总局现在已归属于单独的一个机构,并改名为俄罗斯最高情报总局。

现在派遣如此强大的威严的俄罗斯特工机关去反对谁呢?

去压制几乎已经完全席卷俄罗斯刑事犯罪那可怕的新浪潮?局势就是这样:黑手党威胁俄罗斯国家的基础,如果几年之后宪法将被盗贼的法典所取代,这不会使大多数人感到震惊,而会很快使那些人高兴起来。

但要知道,已经建立了“第十三处”,它是用反宪法方式为维护宪法准则而建立的专门机构,可是草案却成了一纸空文。

那么,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他不得不站在谁的立场去作战呢?更重要的是,他去反对谁呢?

无论是在‘专业活动理论课’上,还是在课后,这些问题使柳持无法安静下来。

医院的病房很大。在病房里有个很大的木床,就像那种至尊的国王在上面睡觉的大床,防弹窗户上那别具风格的百叶窗,墙中间摆放着电视机、录像机和两个冰箱,冰箱的门是透明的,透过小门的玻璃可以看见美味食品,这些食品的名称就连一般公民也未必能准确说出来。

床的旁边放着一个小桌子,一共是两层令人难猜的医疗仪器,不透明闪光的示波屏,显示着令人费解的抛物线绿点,电子计算机监视器上不断变换着病人身体的状态。

躺在这个病房的人一定是绝对的君主制时代富有的法国国王,因为在他的脸上就可以看出财富和权力两个字,尽管他脸­色­苍白,浑身是那种病态的浮肿。

“国家,就是我。”柳多维克们中的一个人曾经说过。

现在的生活主人们,尽管他们不得不在事先商量好,如何分割全俄罗斯的财富(这样一来,自然限制了全俄罗斯的偷盗集团)。但他们还是可以满怀信心地说:“国家,就是我们。”

如果这样的人有国家高级官员的地位……

当时甚至很少有这种特别舒适的环境。确实,表现出的这种舒适几乎任何时候也不会带来内部的舒适,并且和病房的这位居住者有很大关系。

病人是一个高高的个子、白头发、仪表堂堂男人,他小心地把患痛风的脚放在摆着电热器的地板上,用脚掌摸索着软鞋。现在,当第一次危机过去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多了。可是,他投入“俄罗斯­性­亢进剂”生产的那些钱怎么办?这一主要问题直到现在仍使他不得安宁。但今天这事就要有结果了,因为五分钟之前警备队用机动电话汇报说,那位决策人就要到这里来。

门吱的响了一声,住在这个病房的那个人抬起了眼睛,强装出笑容,穿着旧的西服,自由党戴的那种领带,从前时髦的那种金边眼镜,而他那生硬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却使那位久等的拜访者瑟缩不已。无论是二十年前当他在苏共中央机关时,还是十年前,当他坐到第一部长的位置时,甚至现在,当他处在克里jg姆林宫权力的顶峰之一时,这种眼光都使他有这种感觉。

“啊!检察官……”病人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略有克制,接着,他立刻收起笑容,说道:“这太令人感动了……”

检察官轻轻走到床边,小心地坐在床沿上,把白大褂的前襟拉平,装模作样地握了一下官员的手。

谈话开头很简短,大都是通常的寒暄套语:“身体怎样?”“主治教授说些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在单位看见你?”诸如此类的问题。回答也是习以为常的:“谢谢你来看我,亲爱的朋友,只有你才记得我。”“感谢上帝,略有好转。”“我不在,大概这些下流的东西把工作全扔了。”对检察官和他的交谈者这类人来说,那种外交礼仪简直令人难堪。

豪华病房的病人嘟囔着什么,皱着眉头,有点警觉地看了一下对方,这个可怕的人决不是为了外交上的礼貌才光临到他这里问寒问暖,也决不是来表演自己的快乐!

检察官提完所有应该提出的问题,等待着猜测的答案,沉默了一会儿,当地捕捉到官员的目光时,立刻就转入正题:“很遗憾,暂时还没有任何线索,我们正在工作。”

“外交部说什么?”这位克里姆林宫上层官僚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他们正在研究波兰人。”检察官简短而含糊地回答。

“还需要很久吗?”问题提得特别刻薄,特别逼人,带金丝边眼镜的人忧郁地看了一眼交谈者头上的某个方向。

“有许多种方案,所有方案都要考虑,毫无疑问,以后还会有许多必然的困难,我们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命令他们……”

“但是,要知道你……应该在检察院坚持这一点!为什么没立案侦察?”病人仿佛又抓心脏了,就像不久前在他家书房那次一样,“所有的人你都没有跟踪侦察……”

官员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为此他付出了不少努力。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奇怪、神秘,但交谈者至少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你怎么?真的认为我拿走了钱?”检察官终于破译出谈话密码,澄清了必要的事实,“你说错了,这和我没任何关系。一亿美金,好像,这很多……但……”

他没来得及说完,病人更加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认识你二十五年了!我们经历了多少共同的变化:苏共中央的垮台,联盟的崩溃,所有这些叛乱、改革,整个这个过程,我都了解你是个极为诚实的人。要知道你任何时候……”

官员没有说完,但检察官非常清楚地指的是什么。作为检察官,他多年脐身于国家最高政治领导层。他是自己人,他是创建现代俄罗斯的元老之一,而且他没有任何背叛行为。

“一亿美金这是很大的数目,太大了,它不可能一块块地分散,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就失踪了,我的组织,世界各个大银行正在寻找这些钱的痕迹。我想很快许多问题都会澄清,并且这也会消除人们对我的盲目怀疑。”检察官掩饰着笑容,悄悄地把手伸到西服上衣侧面的兜里,这样,好像想证实在谈话中拥有某种小的,但至少是必须的证据。“而后来,无论是你,还是你在内务部、克里姆林宫、杜马里的人都开始便找感兴趣,为什么我要失去名誉呢?为什么要使这么多尊敬的人反对自己呢?由此我又能赢得什么呢?这正像给脏孩子讲童话的那位老爷爷说的那样,我是你在经济改革方面的评论员,答应我的就已经够了。这已少了……就自己……”客人悲伤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突然中断了。当然,他可以不再继续说下去。官员很清楚地指的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呢?”

“但是谁,谁能拿走呢?谁策划的这一切?”对方浮肿的面颊透出病态的青­色­。“为什么?要知道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一切都考虑到了!怎么会有这种结果呢?”

检察官一开始就把谈话安排得使官员处于明显的被动局面。检察官有意识地没把话说完。为了给这两种想法的解释提供理由,他遮遮掩掩地用好多虚线标出了题目,好像因为遗忘而混淆了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实,为此不得不时常改正。仿佛他突然毫无理由地去了人烟稀少的防御阵地,暴露了后勤部队,招来议论者的攻击。

客人明显地激起了官员过分的坦诚。这一点太明显了,但是病人没有发觉这个诡计,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终于,好像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从有窟窿的口袋里掉出来一批名单,记载着投资于“俄罗斯­性­亢进剂”生产的那些受人尊敬的人的姓名、职务等,一些缩写词跳出来了,如:内务部、司法部、财政部,预计的投资数目也展现出来了。

检察官注意地听着,一次也没打断对方。当对方已无力讲话而沉默的时候,他用掩饰得非常巧妙的那种激|情说道:“我答应作……我将竭尽全力去做我能做的一切,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收回投资,你和所有人都将得到百倍的补偿,正如事先协商的那样。别难过,别着急,好好养病,养足力气。想想自己,一切都会平安无事。请你记住主要的一点:俄罗斯需要你,我们大家需要你,我是作为你最亲近、最真诚的朋友,才这样对你说的。”

“我已认识你二十五年了……我们经历了多少共同的事情啊:苏共中央的垮台,联盟的崩溃,所有的叛乱、改革,整个的过程,我了解你是一个极诚实的人……你任何时候……”

检察官正了正鼻梁上的老式时髦均金丝边眼镜,又往下按了按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型录音机,它顺从地停下了。

今天和前几天的区别在于今天天气很好,甚至可以说特别好。谁能想到身居要职的高级官员能够招供,供出所有人?当然,检察官了解大部分投资者,许多人他已清到了,但现在,克里姆林宫官员录在磁带上的供词已得到实质­性­的证明。

带金丝边眼镜的那个人笑了一下,但笑得有点神经质,酸酸的。原来,在高层警察的圈子里的罪犯要比整个莫斯科各个派别多得多。

“香蕉共和国……黑手党国家,”检察官嘟嚷着说,“是的,‘克里姆林宫的犯罪团伙’,这是很严重的,太值得注意了!”

是的,在这所专门医院里的所见所闻甚至使他,这种消息灵通的、能沉住气的人都变得惊慌失措。

“表子……”书房的主人伤心地说,“需要组织专门机构对付这些人……”

检察官细细的手指放在了录音机的键子上,听到轻轻一弹的声音,于是,扬声器里又重新响起了声音:“但是谁,谁能拿走呢?谁策划的这一切?为什么?要知道一切都算计好了,一切都考虑好了,甚至连小事都考虑进去了?怎么能是这种结果呢?”

检察官把谈话听完之后,从录音机里取出微型盒式磁带,并把它藏到了保险柜里。这之后,地拨了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熟悉的电话号码,用尖溜溜并很郑重的声音对着话筒说:“里亚宾娜?是的,是我。加紧检查所有欧洲的大银行,看着钱是否到那里去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对警察局施加压力,让他们加紧做瓦列尼克的工作。这家伙应该知道许多东西……

第三,继续寻找娜塔利娅·那依琴柯。第四,始终和华沙保持联系,什么?你建议把苏霍伊抓起来?做这件事是不值得的。“在打电话人的声音里突然听到了一种浑浊的语调,”为什么我们现在需要他呢?况且,没有钱。不!在任何情况下也不需要他。“检察官从桌子上拿起”防蚀金笔“,开始在空白的、有国徽的表格上画上某种令人费解的图案。看起来,他是为了更好地集中­精­力。

“而我们那位年轻朋友柳特怎么样了?成绩怎么样了您说很好。

加快训练科目,我马上就需要他,移动电话就放在政府的‘直升机’旁。”

检察官吸完了烟,沉思地看了一眼窗外,看着古老的克里姆林宫那红褐­色­的砖墙。

特殊考验

莫斯科郊区。寂静的小村庄那低低的石棉瓦房顶,透明的红­色­的落日,以及落日背景上的三个剪影: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少­妇­、小孩和一个强壮的男人。他们手挽着手,走在池塘的岸边上,边走边谈。秋天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风吹在水面泛起层层波澜,尖器的小燕子在傍晚的空中飞来飞去,钓鱼人在洒满阳光的路上把那长长的、轻巧的钓鱼竿扬起来。

安宁闲逸,一片平静、静溢的快乐,好像永远都将是这样……

那个男人,马克西姆·涅恰耶夫,简单点就是马克西姆,此刻他还不是任何一个柳特,而是一位模范文夫,一位可爱的父亲。身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少­妇­是他的妻子马丽娜,那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保尔。孩子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兴高采烈的事,母亲静静地笑着,落日在池塘泛着涟满的水中散开,所有人都是那样幸福……

突然,一种刺耳的、陌生的、浑浊的声音非常可怕地从头顶划过上空,仿佛打破了那已经永远忘怀的往昔。

“紧急!二号方案。柳特,我命令你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目标是五号观察哨。二十五分钟做完一切。已开始计时了。”

马克西姆听到这句话后马上从柔软的床上跳起来,瞬间就穿好了衣服,猛力地向钢制大门冲去。奇怪的是,大门原来是紧紧地锁着。涅恰耶夫还没来得及摆脱掉困意,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奇怪又那么荒谬:那里本来是幸福的、正常的生活;而这里却是分钱盒的金属挡板,天花板下面­阴­暗的灯光以及他现在应当完成的某种命令。藏在挡板墙里的扬声器多次加重的声音灌输到记忆中,那愚蠢的、凶狠的、含糊的话语,仿佛用锤子将钉子计到了厚厚的潮湿的木板里。

“我再重复一遍:紧急!二号方案。柳特,我命令你离开此地。

目标……五号观察哨,二十五分钟做好一切,已经过去十五秒了。“

这是在“卡勒基地”预先走出的惟一的一次考察,即实践课考察。把柳特安排到这个隔离室,还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的,预先通知他在紧急情况下可能发生的一切。他是蒙难者,他应当完成二号方案。看来,这是所有方案中最复杂的方案。他没有任何武器,而在敌人那里有一切方便的条件。对他的追捕也不是像小孩打仗那样故意假装说:“倒下吧,你被打死了。”对他的围攻将按着步兵艺术的所有规则,因此他必须把他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把他在基地所学到的一切用来应付敌人。确实,二号方案的所有详细情节他本人也不清楚;知道的只是,他,柳特,应当从隔音间中出来,夺取武器并摆脱追缉者,如果这种情况继续发生,那么在这之后,当他潜入五号观察哨,也就是离这里四公里的教学中心,就应该消灭警卫队并撬开储存资料的计算机编码基地,这一切必须在二十五分钟内完成。

突然,在某个地方响起了流水声。马克西姆系好迷彩服的扣子,看见床旁有个巨大的水洼,水在不断地往外流。

马克西姆拉了好几次小单间镀铝的把手后,他明白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把手连转都没转一下。他开始在这个小屋的空间所允许的范围内急驰,高高跳起来用脚去瑞关得死死的门,但一点结果都没有。他用这种力量甚至可以把克里姆林宫的城墙移动一下。

从扬声器里传出可怕的像狼一样的爆叫声,一个凄凉的声音在一遍一遍重复着:“紧急,二号方案。柳特,命令你离开此地……”

这时,狭窄的小单间慢慢地,但却无法阻止地充满了冰冷的水。涅恰耶夫试图确定出水是从哪儿流来的,但始终也没能找到这个不幸的小孔。液体好像是透过混凝土厚厚的墙流进来的。

在可数的几秒钟里,水已没到腰部了,并很快地继续增高,甚至从天棚流下来把墙冲刷得发白。

柳特在屋里走来走去,碰上了洗脸盆下的镀锌角。马克西姆挺起前胸,一个猛子就扎到救命的容器后面,用冻僵的手紧紧地握住,把它的底转到上面,他以这种方式发现了渺茫的生路,眼下还可以自由呼吸,以后怎么办呢?他暂时也不知道。涅恰耶夫猜测,走廊可能也充满了水,因此得救的推一出路就是紧挨着天花板的那个不大的用格栅栏拦起来的窗户。

而水还在灾难般地涌进。为了离开囚室,应当试图毁坏窗户栅栏,但是用什么呢?

他眼睛憋得通红,灌满冷水的空间像是凝固的混凝土,使他的手和脚无法行动。

突然,头脑中闪过一个得意的想法:金属条!

马克西姆猛扎到底下,弄坏了床腿,费劲地从床上抽掉一个不大的金属条。当地浮到上面时,水已经快到天棚了。马克西姆猛烈地用金属条勾下来一块栅栏,用力压住,于是木头开始发出僻啪声,但第一次没压弯。空气几乎没有了,如果说有的话也木多了。冷水浸到了灯泡,马克西姆想起浮在上面的金属桶,这点空气正好够他吸两口,在最后一次,马克西姆吸光了救命的氧气,慢慢地呼吸着又扑向栅栏……加大力量,一倍、二倍。一分钟之后,栅栏慢慢地掉在了房间底下。他用拳头一打,哗的一声,厚厚的玻璃飞到了外面,于是,水哗哗地从隔离间中流出去了。他不得不用手支住墙,以免这突出的碎玻璃片伤着自己。终于,马克西姆离开了这间囚室。

湿湿的衣服很不雅观地贴在身上,使得他无法运动,但马克西姆一点也没在乎这些,因为现在他想的完全是另外极为重要的事情。

确定教学中心的位置一点也不费劲,因为公路一侧稀少的灯光已说明这一点了。时间就剩下十五分钟了,而到教学中心,还有四公里左右。现在淮一的办法就是考虑汽车了……

在黑暗中不远的地方很清楚地勾画出“亚美尼亚”小汽车的影子。

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站住!”

马克西姆回过头来,汽车后面出现了高高的人影,微弱的灯光照­射­在警卫人员身上那迷彩服深绿­色­的斑点上。

现在不能再慢了。

刚才已看见的这个对手刚迈了第一步,下颌就挨了重重的一脚。马克西姆跃起脚并狠狠地向站在汽车旁穿迷彩服的那人踢去。

从警卫被打破的嘴上流出了暗暗的鲜血。瞬间,马克西姆就出现在敌人的后面,猛地一摔把警卫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警卫被摔得右手咯吱响,关节剧烈疼痛,两眼直冒金星。马克西姆把对方的手翻到后背,用左手大拇指卡在他的咽喉上,小声地说:“假如我的指甲是刀的话,你现在早就变成一堆泥了。反正,你已经快死了。”这最后一句话隐含着职业杀手那不祥的声音。

一分钟之后,马克西姆已把车从院子里开出来了,用盖子向关闭的铁大门撞去……身后传来枪声,说话声,发动机尖叫声。

马克西姆后来经常想起这次“考察”,他自己也吃惊,怎么会撞破看来是那么结实的大门呢?怎么逃离出两台“伏尔加”追击,把一台撞到水沟去,又向另一台车的前风挡玻璃­射­击?奇怪的是却安然无恙。怎么无声地使第五目标的警卫失去战斗力?又怎么那样快就毁坏了计算机密码……

但最可怕的回忆还是那个被慢慢淹没的隔离间,大概因为那里几乎什么都不能做,可他却做了!他绝处逢生。

当他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时候,他只记得一点,也就是里亚宾那所说的最后一段话。在这段时间里亚宾那都好像隐身人似的手拿秒表跟着他,记录了他的每一个动作:“22分47秒。我们计算了您的整个行动,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好像自动驾驶仪……”

大概,他第一次听到专家流露出这种情不自禁的尊敬。在任何场合下,马克西姆都有这种感觉。

后来,当他试图入睡的时候,他又重新记起了那浑浊的声音,残酷地打碎了那个梦。他又想离开,在那时,当他还不是国家秘密机构成员的时候,当人们对他打招呼不是按照假名而是叫名字的时候……

突然,柳特刚把头放在枕头上,他就梦见了不久前隔离室那可怕的夜晚,那不可避免的、无法阻止的水充满全屋,屋里没有窗户,水没到了胸部,盖过他的喊声,把他冲到屋底……

这个梦是那样可怕,因为无法找到出路。

瓦列尼克——科通手下的“骗子”好像完全不会生气,甚至有点迟钝: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抓住他,把他推进汽车,把他送进“家里”,也就是监狱。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遗憾的只是没能到车站迎接主子,那也没什么,这就像玩拦姆斯纸牌那样:除了科通,又有谁能明白呢!

很快,31号“伏尔加”车载着头戴黑­色­编织帽子的士兵,乘着“黑夜”悄无声息地直接把瓦列尼克押往监狱,关进二号专门隔离审讯室,那厚厚的墙壁曾经关押过叶梅里扬·布加乔夫,关押过白­色­近卫军军官,关押过“斯大林之鹰”,关押过“敌人破坏分子”,还关押过许多有威信的盗贼,这厚厚的墙壁对科通身边的办事人员几乎是非常亲切的。他,一个不可悔改的惯犯,从这里到法庭已绞尽了脑汁,没什么,还活着,而且还得到了威信。

他习惯地站在刑侦隔离室,看着警察公事公办那样搜查他的全身,也就是衣服,瓦列尼克坚信或者说他几乎坚信:这次也能应付过去。

然而,他明显地错了。

在一切手续办好之后,瓦列尼克不是被带到牢房,就像从逻辑上讲应该的那样,而是带到某个办公室,骗子没说出他的不安,也可能那个首长公民想和他详谈,也可能最终将出示检察官量刑的判决书,也可能……

那里有谁知道他们,这些有毒的废物?

在一间不大的、被熏黄的小屋里,坐着两个人。这两人都着便服,短发,专注的表情。特别是那双扣形眼睛透露出他们原是富有经验的盗贼,这立刻就揭去了他们身上的伪装。第一个人,高高的个子,长着一副尖尖的面孔,那消瘦的脸就像冷冻的青花­色­,看得出他的职务高一些;第二个人,个子矮小,圆脸,有胡子,那样子有点像猫。在犯人出现的时候,他立刻就像对老熟人似地谄媚地笑了起来。

“请坐,‘他说着,冲着空椅子点了一下头。

瓦列尼克小心地坐在椅子上,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没问,因为他非常清楚,他的处境最好是沉默。如果要开始的话,就让他们开始好了。他们正为此才把他带来。

短暂的,等待的沉默。这些人很有经验,在他们的一生中,见过的不仅仅是像骗子这样的人。

沉默无限地延长下去。最后还是侦察员们忍不住了。

“您什么也不打算问我们吗?”瘦骨峨峋的那个人问道。

“我在等待你们自己说。”被捕的那个人无所谓地答道。

“很奇怪。”有点像猫似的民警吸完烟,并建议骗子也吸一口(当然那个人被拒绝了),然后继续说,“人是在他打完仗后在电梯里抓到的,况且在打仗时,他毫无疑问是蒙难者,顺便问一句,您知道他是谁吗?谁向您发难的?”

“是在吉普车里被你们抓住的那些人吗卢瓦列尼克毫无表情地问道。

“是的。”

“我不明白。”

“为什么抓住他们呢?”他们也是吗?“侦察员把整个身子向前倾。

“您更清楚。”骗子很诡密地冷笑了一声。

“警察抓他们,就是说您不喜欢这些人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人被打死在大街上,而您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就把您本人带到这个刑侦隔离室,这难道也不让人吃惊吗?”

骗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能明显感觉出这个问题是个圈套。

“那我就说得明白一些,”瘦骨鳞峋的那个人跷起二郎腿,“坐吉普车到您那儿的那些人,属于您不清楚的伊万·苏哈列夫领导的犯罪团伙,这个团伙是在外号叫苏霍伊的人的领导下的一个特别有名的专门圈子,非常出名,如果说不是你们的人。”

“来自你们的犯罪团伙?”被捕者有意识地在“你们”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现在叫什么?莫非叫做‘为了取消界限而设定界限的匪警’吗?”

瘦脸人装出了一副样子,好像是没发现骗子的冷嘲热讽,继续平静地说:“您会坐牢的,亲爱的公民,在潮湿的地下室,每天用不锋利的刀在身上割下一厘米……因此您应该知道是我把您救了。”

“如果您把国家引向惟一能解救无尽不幸的地方就是监狱的话,那就谢谢了。”瓦列尼克注意地看了一眼他那不清澈的眼睛,“你们制定出取缔办法的决定了吗人总之,您是根据哪一法律条款把我关起来的?”

警察找出了所有东西:既有由市检察官签字的逮捕令,自然又有条款,俄罗斯联邦宪法第88条。

“这样的话,一切都明白了,”好像什么都不能使这个老­奸­巨猾的骗子吃惊。“两个‘8’?哪部分?啊,第二部分?太好了!给我挑一把厨房刀或者是磨快的刀,就这样了。你们要无休止地进行下去,首长同志,我们正用准备好的素材来做事,对吧?”

“是的,我们没有选择了,”警察姑息地说道,他很满意对方听懂了他的话,“就凭这些,苏霍伊的人就可以把你炸成一块块的­肉­饼。但是如果我们能谈妥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他拉开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自做的铁拳套。

“您认识这个东西吗?”

“不。”受审者平静地回答。

“您死不承认是没用的。这是在第一次搜查时在您那儿找到的,手指的痕迹已经取下来,并且记录下来了。”测事部的侦缉人员例行公事地宣布,“因此,你作为一名特别危险的惯犯被判刑五年。”

瓦列尼克沉默了,一切还远不是像他打算的那样。都在这儿了,一群典型的,永远消灭不净的废物们。但要知道,甚至连最无穷无尽的废物们也是为了健康地生活,也不会进行突袭。也就是说,他们想给他提点建议。怎么?一定要拧在一起。那为什么要演出这个低档的喜剧呢?

“是这样,首长同志,我不是败类,也不会成为败类,而你也不要把我赶到浪里去。最好我按照你们的极限,再承担一次责任,但用自己的……”他没来得及说完,像猫似的那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还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就要唱高调。我们不求任何人交出什么人,我们要确定一个人的位置。”

“谁呀?”瓦列尼克紧张地伸长了脖子。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作为所谓的合法大盗,科通就更出名了。”在提到黑帮头­干­的时候,他的办事人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你可别肯定,好像这个人你不认识。”说话的人着急地把话说完。

“我第一次听说。”骗子的眼睛好像是蒙了一层不透水的胶布。

“怎么样?怎么样……在一起坐过车,甚至在一个队呆过。”

像猫似的那个警察和蔼地提醒道。

“我和许多人在一起坐过牢,”瓦列尼克赌气地说,“难道说,应当记住所有的人?”

“够了,够了,我现在派中士到那边角落里去取伏特加酒,并且找个好牢房。”警察突然提出一个就他觉得是有利可图的交易。“你的头子现在不在联邦调查中……任何人也不打算把他关起来,只不过要和他断绝来往。”

“如果能找到这个人……”骗子的眼睛闪了一下亮光。

“请注意,别弄糟了,”瘦骨嶙峋的那人沉下脸来,“你现在仍在我们的权力范围内,你是一名特别危险的惯犯,如果……”

“你可别把我带到黑海去,别把我带去,”被捕人神经质地打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人常去的,如果你愿意往我身上加罪名的话,请加吧,权在你手呢!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恶棍,永远也不是。”

瘦瘦的那个人和像猫似的那个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使瓦列尼克奇怪的是,谈话还没完就中断了,过几分钟后,他就被带出了办公室。

众所周知,纹身上的缩写词TY3就是“监狱教你法律”的意思。瓦列尼克非常清楚这些法律,监狱里的许多课对他来说没白上。“小偷应当蹲监狱”,正是由于克列波·瑞克洛夫这句至理名言,几乎所有无业游民这一类型的刑事犯竟完完全全地团结起来。有另一个在“贼”及无业游民这一层次的世界也很流行的纹身:“不要忘记我的亲生母亲”。在这个句子里,“母亲”这个词下面的意义首先是国家重点保护的、没有建筑损坏的王朝。要知道,如果出门办事时刻有母亲的关怀,就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么,他就不是可耻的见证人,而是一个大写的人。

骗子有点吃惊,没把他关押在一般的牢房里,而是一个单间,尤其令人惊讶的是:布特尔加监狱总是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棕­色­的铁窗,令人忧伤的光秃秃的墙,贴着许多标语。钉在地上的凳子,按当地习惯称为“有轨电车”。这就是整个的摆设。

这么说吧,很简朴,又很对口味。

把他押在单间里是他所设想的最坏的一种情况。瓦列尼克坚信,只要他不供出大头目,他们就一定会一直纠缠他,不会放过他。

现在他在哪儿,真诚的朋友科通?

他现在一定一切都很顺利。他会摆脱开这些讨厌的警察,否则的话,就不会强迫他瓦列尼克呆在这里了。

但不管怎么说,单独一个人总是很讨厌的。既没有人闲聊,也没人可以替你高兴……一个人,就像在没有空气的无限空间中。

第二天,像冻鱼似的那个警察到被捕者住的单间来了,这次是他一个人。

老一套的问题:“住得怎样?”老一套的回答:“很正常。”老一套的恐吓:“你再给主人­干­上五年。”老一套的回避:“那里也有人。”老一套的建议:“你别不好意思,吸烟吧!”老一套的拒绝:“呆在像你这样的人那儿,正常人就没心思吸烟了。”

“你白白这样顽固。”警察甜甜地哼了一声,突然把话题转到了主要问题上。

“我不是败类,也不会是。”瓦列尼克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他很清楚警察的用意是什么,因此他想让他明白,他一定拒绝回答。

“我们不会让您的朋友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受到任何委屈的。”警察用那种学校医生动员一年级小学生去打疫苗的口气继续微笑着说。

“我不怀疑。”瓦列尼克哼了一声。

“那您就把他的电话给我吧!”对方停止争吵。

“那你给莫斯科国家证件处去个电话,会有答复的。”骗子真诚地建议。

显然,客人是相当有经验的,因此他能明白,瓦列尼克是不会供出大头目的。出于礼貌,他在单间又呆了几分钟,就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然后朝出口走去。

“你是白坚持了……任何人也不会像他本人那样为别人做那么多坏事。”这最后有点令人猜测的句子使被捕者警觉起来。

瓦列尼克这个人可不笨,现在他已经明白了:“科通不是那么容易被警察迷惑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嫁祸于人,把他偷偷带走,并带到‘穆尔卡’那间小屋子,也就是莫斯科刑事侦缉处,这种情况未必能让人理解,尤其是现在。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那时把他带到这儿,而不是带到列发尔多瓦。另一点也是清楚的:为了逮捕他这个科通的办事人,为了加大力度去寻找科通,竟派了比一般警察强许多的训练有素的警事人员。

如果这样的话,将对囚犯施加更大的压力。

有经验的瓦列尼克十分清楚:存在着许多种可以从囚犯口中逼出必要情报的方式,在这方面,内务部以及有着光荣传统的继承人和后继者,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这是任何其他部门所做不到的。

可以做一下实验,即在小屋里放一个抱窝的母­鸡­,也就是告密人。这个人会不时地提示囚犯招出需要的供词,瓦列尼克已经不止一次地检验过这种方法了。

可以答应囚犯他所要求的一切:哪怕是提前释放,哪怕是授予特殊功勋奖,只要招供就行。

也可以通过亲属向他施加压力,预先做好他们的工作。

但这是软的相对仁慈的方法。如果你不相信告密,那你就去做你认为是需要的事。

如果你不相信审讯你的人(尤其是他没能完成他所答应的任何事,一切都是法庭和检察机关决定的),那你就别相信,保留自己的意见。

如果你不相信亲属的真诚,那么就说明你的个­性­太复杂了。

在内务部最富有的军械局里,有一种不太仁慈的、但却更有效的方法:第一种,即所谓“鞭打”,这种方法几乎存在于每个监狱,大概远在耶若夫、别利和古拉戈时期就如此了。第二种是带有兽毛的囚室。类似的小囚室也几乎存在于每个有兽毛的监狱,这种囚室通常被称为“压力囚室”。

“鞭打‘它是一种专门的无人居住的囚室。在那里囚犯受到各种刑法制裁,译成正常的语言,就是用暴力逼供。可以用各种各样的能想像到的或足够的职业经验方式进行制裁:把人吊在横梁上,吊一定时间,再用电绳毒打,用烟头烫烧赤­祼­的身体,用橡皮棍抽打腰眼。可以把人放在一平方米的寒冷的单身禁闭室,并往地上浇水深到没脚脖子或更高,使那些顽固分子三天三夜不能睡觉。可以最终在这里,在”台架鞭打室“,一般用毡靴或沙袋把人折磨得痛苦不堪:类似的方法一般都不留痕迹。

从九十年代开始,也就是资本最初积累时代开始,警察局的布特尔斯基总是以他那野蛮而可怕的无休止折磨而著名,如果真理总是在强者这一边,那么在警察局中谁又能比那些有势力的警匪更强呢?

经过所谓的“兽毛”做这件事就简单得多了,这种刑具通常用于这样一些人,用盗贼的黑话说,是把由于某些罪行被本身团伙判处死刑的那些人称为刑事犯,更经常的是为了和那些匪警合作。把任何毛制品剪开贴上,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可失去的。

如果立刻没痛苦的话就算很好。他们就这样在监狱里住上几年,但这时,他们已经完全不是人了,而是没有灵魂的“毛人”。

第二天,瓦列尼克正式被带到这样的小屋来。看守长着一副下等人的脸,神情漠然地领着囚犯,在被太阳照耀的明亮的走廊里走了很长时间,打开又关上金属栅栏,最后才把他带到一个不大的有‘“防护罩”的小窗户和标准铁门的囚室。瓦列尼克习惯地把手放到背后,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那法西斯式的看守的后背。

在他的头脑中,不知为什么出现了不久以前的那个情景,从坐牢起,这个情景就留在他记忆中了。

“跳,卓雅!你让谁站着呢?护卫队的头儿,不许走出队列!”

骗子保持着极度的安静,小声地唱起了这令人费解的歌。但他最后的处境没躲过监狱看守的注意力。

“唱歌呢?在‘红­色­地带’的业余文艺活动中还没唱够吗?唱的是单雅,还有罚站的事……不过,眼下这才是你的家。‘他申明道,弄得一串钥匙哗啦哗啦响。

而在那边的人们已经等着他了……

门在囚犯身后关上了,法西斯式的看守停留在走廊里。几分钟之后,门后传来压低的声音。

看守堆着笑脸,转过身,顺着走廊走去……

跳:卓雅!

你让谁站着?

别让护卫队长,从队列里出来!

他小声说着,转身走向那囚室,囚室的后面刚刚消失了被押送的人。

“现在,你在那里想站就站着,想坐就坐着,随你的便。”

主谋失踪

六月早晨的太阳金灿灿地照在古老的松树叶上。那些老松树傲慢地屹立在热闹的莫斯科郊区路旁。这时,在布满灰尘的路旁停下来一辆“塞夫洛拉”豪华车。这是建在车轮子上的一个真正的房子。车里有柔软的睡觉的地方,有电视机、录像机、煤气灶、微波炉,甚至有化学大便器。在这么高档的汽车里可以一站不停地走上几百公里,并且旅途也不显得疲倦。

几分钟后,旁边一台讲究的蓝­色­的“卡迪莱克”平稳地摆动着,微微地刹住车,司机的小门平稳地打开了,从这辆奇怪的美国汽车里潇洒地走出一个个子不高的红脸的眼睛突出的男人。

他从车里出来最后的样子简直就像煮好的螃蟹。他正了一下戴在汗毛很重的手指上的大戒指,拍了一下车门就向“塞夫洛拉”

走去。

在蓝­色­的“卡迪莱克”里正坐着苏霍伊。很奇怪,这位巨大刑事犯罪帝国的主人是一个人,没带保缥。确实,在后座上留下的也是一个人,然而雪白的西服使他变得有点像轻歌剧西西里乐曲中的黑手党,弱不禁风的身体,脸上那种不自然的白­色­,那样子未必像大亨的保缥。

苏哈列夫走到豪华车旁,用老爷那种派头向司机点点头。从车轮上那个讲究的房子里窜出一个方头的­阴­沉沉的驼背丑男人,他那有趣的风格只有好莱坞的导演、“恐怖片”的专家才能正确评价出来。

在那个早晨,在“塞夫洛拉”车方向盘的后面坐着保缥、仆人和他城郊财产的管家。

“你好!什杜卡。”老板随便地打着招呼并伸出了手。

‘您好!“什杜卡恭敬地回答。

“一切正常吗?”

“是的,东西已收拾好了,是按照您给我写的明细表收拾的。”什杜卡开始详细地数着在小车里放着的一切东西。他知道,老板喜欢舒适的旅行,哪怕是相对很短的距离。

“您汽车服务业上的小汽车已检查过了,一切都装好了,现在哪怕是去巴黎也没问题。”

“那就好了……”苏哈列夫沉默了片刻。

“小女孩呢?在那里?”

“睡觉呢。”什杜卡简短地回答。

苏霍伊走到车旁,把门打开一点。确实,在睡觉的地方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稠密的深棕­色­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细细的,几乎透明的手,软弱无力地从被子里垂下来。

“她的情况怎么样?”权威者小心地把门关上。

“在离开之前,我给她吃了双份的‘­性­亢进剂’那种药,就像您对我说的那样。很正常,还躺在车里,大概还昏迷呢。将怎么对待她?”

“这种药面你给她吃几次了?”

“已经十次了,掺在茶里、果汁里、汤里。没关系,她已变得有点沉默了,不吵不闹了,就是有点悲伤,只是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驼背人很感兴趣井小心地问道。

“这就不是你所能理解的了。”莫斯科最有实力的派别领袖很宽容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事就是说,而你的事就是做。我为此才雇佣你。你做了,我就谢谢你,那么现在把钥匙和文件拿到车上”

当驼背人完成命令后,他对此很感兴趣,但现在已经小心了。

“还需要多长时间了”

“拿去马上就回来。”苏哈列夫把钥匙和“潘季阿克”的车辆技术执照扔给什杜卡,而什杜卡马上就接住了。

“就是这个意思,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留下来担任总管。我对你都说了,因此你就做好了。和从前曾经在喀山郊区的那个银行家处理事时要留点心眼儿,他会向我认输的,但我不在他就要唤人了。因此要好好­干­好好­干­,只不过要暗示,最好不要在ρi股后转来转去,而把什么都交上来。让他明白,我不是卡赞,能让人迷惑……以后的事就是:你知道我和你昨天去买东西的那家汽车公司吧,因此要把他们带到展览厅,让他们什么都看见。这些电东西胆子大了,不是从前了,如果有点什么事,就用手锤联系,不是按照老的方法,按新的方法去做,看着我,”苏霍伊的眼睛变成一条缝,“不要出现任何的单独行动,否则的话,你的背会更驼。好了,这就是全部,祝你取得成功……”

“好!”什杜卡闭紧嘴­唇­,怀疑地看着“卡迪莱克”的乘客。

苏哈列夫向坐在小汽车里的乘客摆了一下手。

‘巩瓦得诺依,我们上这辆车吧,快点,时间不多了。“

苏霍伊和穿雪白西服的那个脸­色­苍白的人坐到了“塞夫洛拉”里,什杜卡坐进蓝­色­的“卡迪莱克”。发动机呼噜呼噜响起来,几分钟之后,两辆汽车相互发信号以示告别,然后就向相反方面开去了。

检察官面对的是那些少见而幸福的人,很难使这样的人失去战斗力。他讥讽而平静地微笑着。他给许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说不是给所有的人留下这种印象的话。因为他能事先预知一切:明天能发生什么事,一年后能发生什么事,两年之后能发生什么,以及什么事能永远都不会发生。像他这种人很难有什么事可以使他吃惊.使他沮丧,尤其很难使他伤心难过。

但今天早上得到的最新消息却使他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

首先,权威的法津医学鉴定确定,六公斤半的来自着火的莫斯科近郊车库被烧焦的尸体不是那依琴柯公民。错误是不可能的。根据对尸体的鉴定和对那依琴柯公民血型的对比证实,指标是不符合的。也就是说在车库里死的不是科通,而是另外某个人。科通只不过是很内行地经过周密考虑。暗中安排了这一切,把移动电话、护照和信用卡放在了不明身份人的日袋中。

他这是为了什么目的,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呢,自然,惟一正确的答案就是,他想销声匿迹。现在,盗贼身上可能带着1亿美元,富绰有余地住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

因此,现在就该抓盗贼了,如果能抓到的话……

那么,第二条消息好像比第一条要好一些。早晨六点钟,科通的办事人瓦列尼克在布特尔斯基监狱自杀了。

检察官神经质地用雪白的手帕擦着薄薄的镜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多电话中的一个电话盘,好像希望从活盘里能得到惟一正确的答案。

他在想着,想着,想着……

把瓦列尼克送到警察局的手里是最大的错误。检察官已经多次发誓不再和警察打交道了,但是还是联系了,还是自己决定的。

莫斯科刑事侦察局的任务是:抓住盗贼的办事人(实际上他们的人员已经这么做了),把他带到隔离侦讯室以弄清楚惟一的一点:就是他的大头目在哪里。

如果任务的第一部分,即最简单的部分已经出­色­地完成了的话(正如在新切列姆斯基不得不向竞争者开枪这一事件发生之后,向检察官报告的那样),那么第二部分也是很“出­色­地”失败了。

存在着一大堆可以使人说话的方法,但完全没有必要把他打死或者就如惩戒机关的权威专家所说的压制。专门加工的镀锌棍,更出名的“真理血清”,催眠术,所有这些新的电子工具和快速传感器都可以使人供出秘密,使用这些方法的人会一切顺利,得到所需要的东西,而在瓦尔瓦拉第五看守所,那里方法更多。在布特尔卡,警察却笨拙地走了一条极简单的路,把瓦列尼克塞到刑事犯的囚室里,而那些人很快把他用警察局的手铐持在床上,对他,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盗贼进行了­鸡­好。这位有威信的盗贼的办事人,曾经享有极大的荣誉,他忍受不了这种耻辱,几个小时之后,他咬断静脉。当检查员把他带到医疗卫生队的时候,人已经咽气了。

按照向检察官报告的分析人员的意见,瓦列尼克大概是惟一能够找到科通踪迹的人。而现在检察官越来越相信这种思想,电就是克里姆林宫高级官员放到“俄罗斯­性­亢进剂”方案中的一亿美元就在他那儿,也就是在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那儿。还有一个能知道他踪迹的人:这人就是他的侄女娜塔莎,但现在她也失踪了,如石沉大海,要找她暂时一点线索也没有。

如何知道他们在哪儿,也可能伤感的刑事犯和他的侄女已经在塞浦路斯或遥远的拉丁美洲,或在某一个好的、或极好的热带气候的极端贫穷的有自由移居法律的国家?娜塔莎忘我地在棕桐树的伴奏下跳着兰姆达舞,那位纹身老人则以向当地居民提供咨询、向印加人的遗产继承人讲一些有关各方面的知识,以及俄罗斯的情况来挣点外快。到了星期天,他们坐着吉普车在高高的草原上兜风,用柯尔特式手枪袭击拉丁美洲警察,因为警察身上的蓝宝石会使他开心。

事情是事情,但现在的形式非常混乱,因此现在很难说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急剧的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个高层办公室的寂静。检察官甚至觉得他一直盯着拨号盘的那台电话机机身颤动起来。

“喂……”办公室主人习惯地轻声对着话筒说。

是里亚宾那打来的。下级的声音十分激动,电话的另一头说了很长时间,办公室主人一直在听着,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并不时地扶正眼镜。只是当报告结束后,他才允许自己问明白。

“怎么消失了?消失到哪儿了?为什么?”检察官轻轻地咬紧嘴­唇­,这是内心极度慌乱的表现。“为什么没看住?谁?我应当?

监听人说什么了没有?在内务部说什么了?他们也不知道?“

带金框眼镜的人没等听完对方的辩解,就把话筒放在了电话上。

这个通知要比瓦列尼克自杀的消息更讨厌。

根据间谍的情报,苏哈列夫也失踪了。这个莫斯科最大的最危险团伙首领,给自己留下了六辆汽车编成的车队后,就秘密地离开了首都。在任何情况下里亚宾那都坚信这一点。技术部队配属的政府联络和情报机构中央通讯社的证实,苏霍伊的移动电话已经停机一天多了。当然,他可以随便地换机器,这不是问题,这算个什么东西呢……但是苏霍伊甚至都没在他那郊区的单独小住宅里,他没出现在任何一个俱乐部,任何一个地经常出入的赌场。

根据所有的迹象来看,他根本就没在市里。

这次失踪使人警觉了。检察官神经质地点燃了打火机,抽起了烟,沉思起来,他的前额出现了一条深深的纵向皱纹。

根据军事报导:苏哈列夫匪帮的生意进行得很成功。自从他在莫斯科上流社会餐厅枪杀无业游民派别最有影响的竞争者之后,通往犯罪竞赛大会道路的障碍被彻底消除了。很自然,不久以前的敌人,供他吃住的那些匪徒和生意人都跑到苏霍伊手下,好像坐在自己莫斯科郊区的别墅里靠剪息票生活……

检察官想得非常正确,苏哈列夫要办的事比贼帮的杀手和寻找首都的生意情况更重要。

究竟是什么事呢?

烟卷无声无息地在厚厚的孔雀石烟灰缸里阻燃着,烟在升到桌子上的时候,很像传说中的某种植物。办公室主人熄灭烟,站了起来,这个重要的事只能是“俄罗斯­性­亢进剂”。

显然,生产这种新的麻醉剂从最开始就不是某个容易激动的跑堂所能­干­的,这一定是一个稳重而聪明的人,而主要的是这是一个有着巨大的、几乎是无限可能的人所­干­的。

根据上述说法,即许多说法之一,所有这些诡计都是由一个人想出来并且实施的,他就是生产“俄罗斯­性­亢进剂”的那个人。

那还是在一个月之前,检察官不知为什么就在想,如果这个神秘的人决意牺牲马卓维茨基省的小工厂,那么马尔金是想得到更多的东西吗?一亿美金,正好是这个数目,为了这笔钱,可以去牺牲。

俄罗斯刑事案件中有犯罪记录的这个人只能是苏哈列夫,可是他消失了。

因此,如果上述这个说法正确无误的话,那么一切至少都已各就各位,除了那依琴柯和苏霍伊两人失踪之外。如果和“俄罗斯­性­亢进剂”方案有关的这两个人没有任何踪迹地失踪了,那么不得不认为钱就在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手里。

检察官皱了一下眉头,衡量了一下所有的可能­性­,在这场纸牌游戏中就差那么一张牌。也许,不是这种结论,也可能暂时是他,这个狡猾的人很有远见地考虑到各种情况,他们中的这个人决定和他检察官对着­干­,来扮演一个粗俗的小傻瓜……

但不管怎么说,一张牌是不够的。直觉暗示他这张牌原来是大王.如果有这张牌在手上,就可以想打死谁就打死谁。因此检察官已经知道或几乎知道,这究竟是张什么牌。

克里姆林宫办公室主人的行动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心。

“把车开到大门去吧。”他对着话筒说,很快地看了一眼他在大墙镜上的影子,不知为什么,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剧中角­色­

白天,郊区下了一场潮湿闷热的小雨,到了晚上天气就变得特别晴朗、温暖,使人感到舒服,在透明的镜子般的天空上一块云彩都没有,西边的天空已变成了玫瑰­色­。

柳特躺在雨后潮湿的草地上,把脸埋到湿润的大地里。大地散发着蘑菇和树林的气息。如果你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你不是在有着“卡勒基地”这个神秘名称的完全机密的­射­击场,而是在某个疗养院。确实,两发短促的自动步枪连­射­是不会让你陷入沉思的。其中一次连­射­从他的左边响起,另一次是从右边,­射­击声嗡嗡地响彻在田野上空,并从不远的森林折回到­射­击人耳内。

这是目前首要的课程,在这次按照战斗策略在沟壑纵横的地方上课。

马克西姆更用力地握着M-16自动步枪的前托,并更舒适地安上了枪托,把它顶在肩上。现在,树与树之间就该出现目标了。总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从第一声枪响就要击中目标。

突然在十字路口后面,在里亚宾那所在的指挥塔上,传来了扬声器震耳欲聋的响声。

“柳特学员,停止上课,把武器交上来,回到基地……”

马克西姆站起来,把自动步枪扔到背后就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里亚宾那命令取消今天的课程,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不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招呼他呢?

能发生什么事呢?

马克西姆一点都没流露出激动,尤其没显露出吃惊。因为他曾经在克格勃这个机构服役了三年,和所有俄罗斯专门机构中最秘密的、最神秘的部门有着直接的关系。由于领导的背叛,他失去了家庭,在铁窗后度过了三年,因此他有权不相信任何人。

如果现在他对什么感到奇怪的话,那么,在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流露出这一点。

就比如现在吧,他默默地交出了武器和弹药,默默地坐上了指挥官的吉普车。

里亚宾那神情专注,面­色­很严峻。他坐在方向盘后面不时地斜眼看一下坐在旁边的人,好像试图确定那人猜到什么没有。

马克西姆注视着前面,整个表情似乎说:“你想观察我,我在执行命令。要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一个机器人,是一个为了完成一定目的的小齿轮。我只能听,不假思索地行举手礼说是。”

很快出现了四周都是高高水泥围墙的“卡勒基地”。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将和你谈话。”里亚宾那目光没有对着柳特,就事先通知他说。

马克西姆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沉默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同意,另一种是无所谓。

金属大门打开了,吉普车开进了院子。

“在二楼等您呢,”里亚宾那通知说,“在我的办公室里。”

柳特关上了车门,没有转身,径直向入口走去。

从对发尔托夫斯基隔离侦讯室那次谈话起,他们已经有两年没见面了。柳特以后最经常想起的就是这个人,并且每一次都发觉自己有这样一个想法,他对这个人有着双重的感情。

从一方面讲,汉恰耶夫不自觉地欣赏戴着老式金框眼镜的这个人。因为那些比他有经验比他聪明的人总能引起他的这种感觉。从另一个角度讲,又怎么能正面地接受把他送进监狱的人呢?

检察官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着门,但马克西姆立刻就认出了他。即使这里是个不大的办公室,即使有十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并且背对着他,柳特也不会弄错的。况且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

一些人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夸夸其谈他的直觉,另一些人会谈他的某些神奇的能力,还有一些人会谈他具有很少人才有的那种统治的才能。然而这种能力很久以来就在他的身上表现出来了。

谁对呢?大概第一种人、第二种人、第三种人都对。

“晚上好,马克西姆·亚力山大罗维奇。”男人很有礼貌地冲着涅恰耶夫笑着,就好像他们不是两年前分手的,而只是昨天。

“近况怎么样?”

在另一种场合,紧接着问候这一问题听起来很是愚蠢,只不过是为了开始谈话而问的,但涅恰耶夫凭着直觉分析出这个问题中有着某种神秘的含义,因为从前的委员会委员根本不属于在老生常谈的问题之后就讲述自己全部生活的那种人。

“谢谢,很好。”马克西姆在握着伸过来的手时简短而冷淡地答道。

“请坐。”客人很客气地建议道,并一直等到柳特坐在桌旁,资的那些人,还了解了麻醉剂的特点。这种麻醉剂使用一次就可以使人忘记自我,同时也了解到,往方案中投入巨资的那些人在克里姆林宫中极高的职位、等级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还了解到在波兰事件披露后他们的反映……

说话人尽量避开对所发生事情的评价,尤其是对简单的说教的评价。叙述事实,列举姓名、职务、年表和事件的地理位置,等等。

那么他自己又有什么道德说教呢?一切都极为简单和清楚,甚至是很自然的。

很清楚,那些很有影响的人决定使钱运转。即用投入的一美元赚几百美元。当然,这有很大的冒险­性­,因为刑事机关正在研究麻醉剂。然而没有冒险想多得一分钱也难!而以后,正如卡尔·马克思指出的那样:“不存在资本家不是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而去冒险的犯罪。”有人曾说过,刚刚度过野蛮的俄罗斯资本主义最初积累阶段的特点是人类的面孔,还是那个露出牙齿的野兽?资本家的世界就是无法制的世界,还是在学校时就学过,一切就是那么简单。

钱就像烟一样,像早晨的雾一样失踪了,失踪得无影无踪,工厂被波兰人毁坏了,因此无论是在克里姆林宫墙外,还是在杜马,在白宫,还是在卢勃扬卡,瓦尔瓦拉,那些身居要职的投资一承租者开始倒下,就像房子的木柱,因为他们都患了心肌梗塞。

生活能力较强的一些人开始惊慌,野蛮的丑闻不断发生。

就所发生的事存在着至少两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这一亿美元被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据为己有,他正从莫斯科在观察华沙,这是一个纹身的黑帮首领,这是一个能行走的特列季雅可夫美术馆。恐怕,他使他所憎恨的国家分离,正如常理那样,把国家的四分之一列入到地盗窃团伙的范围内,至于侄女被绑架和自己的死都远远地抛在一边了。

按第二种说法,钱在苏霍伊那儿。这种说法很有趣,尽管相当复杂。细节是这样的:最后,苏哈列夫不能在俄罗斯组织生产“俄罗斯­性­亢进剂”,因此这就需要在波兰进行,因为波兰与俄罗斯比较亲近,并且是比较安定的国家。但对方案的检查却落入了那依琴柯的手里,也就是苏哈列夫不久前的敌人。盗贼头子一定不知道谁在捍卫工厂,否则,剧本就完全是另一样了。科通应当控制资金的运转,以后把整个方案压在自己的身下(在莫斯科就是这样计划的),但苏哈列夫认为,在这个剧中他不是跑龙套的,而是总导演,因此他改变了剧本,改变了事件发生的进程。他和波兰人签了协议,让波兰人去毁坏(波兰警察的荣誉)他在马尔基尼亚的生产,然后他非常平静地拿走了钱(却说是波兰人,这些下流的东西,都给自己拿去了),这之后,他自己就消失了。为了用短级绳在法律上制约他,他绑架了科通的侄女,他说,只是想教训他一下。

尽管只有科通才会这样成功地和波兰专门机构串通一气。

因此任务是这样的:弄清楚科通的位置(如果至今他还在俄罗斯的话),还有苏哈列夫的位置(也不知道这个恶棍能在哪里),跟踪、侦察、联系,试图找到答案。也就是钱,他究竟如何处理了?

暂时这就是全部。

“如果我拒绝呢?”涅恰耶夫明显不友好地看了对方一眼。

“如果我现在不接受这种任务呢?”

“您是不会拒绝的,您又面临没有另外的出路……您知道,任何人任何时候也不能独立行动。”对方小声地说,边说边站起来,毫无疑问,他自以为他说的这句定义是警句呢。

“但是,如果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同意呢?如果我就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呢?怎么办?还要把我送到监狱里去?”柳特吸了口烟。

“您不会拒绝的。”检察官很客气地笑着说,这个句子听起来是那样的宽容,那样的自信,以至于对方忍不住问了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

“我已经全都计算好了。”

“替我?”马克西姆神经质地把烟灰弹到了烟灰缸旁。

“替您。”克里姆林宫高级官员不动声­色­地说。

“但是,这是为什么呢?”柳特真的生气了。“为什么您替我安排好一切呢?为什么您想决定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呢?为什么您来为我的行动做计划?”

检察官屈尊地解释道:“想要证据吗?也就是‘为什么?’请听吧。”他跷起二郎腿,小心地正了正领带夹,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对方的脸,便朝他头的立方共处看去,‘“我向您提出几个问题,尽管我已经知道答案,对所有的问题您只会回答同一个意义的’不‘,除了最后三个问题外。

是这样,“突然,检察官用手画了一个半圆,支在看不见的空间一点,”您不会抛弃娜塔莎,用高尚一点的风格说,不会把她扔到听其自然的地步吧?您体验到对她的感情吗?完全的无所谓和父亲的感情没有任何共同点?是这样吧?不是?!要知道您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吧?就像我的下级您的直接领导里亚宾那吧?当您在狱中时,您和她通过信吧?您已经救过她一次了。您,亚力山大罗维奇和其他人不同之处,您是真正的人道主义者.而不是像我一样是冷血的、老好巨猾的实用主义者。我是带着计算器、测径器、计算尺,去接近生活,去解决生活的问题,而您则不然。话又说回来,接这个剧本吧,您,柳特,“说话的人有意识不按名字和父称来称呼对方,而是按着业务上的假名,为了让对方明白,谈话已转入到纳职业轨道了。”您,柳特,应当只用一个尺度来看生活:也就是通过­射­手特等步枪的光学瞄准器来看,不管这多么反常,正是这一点才能使您永远保持自我……您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不是这样吗?“

马克西姆很忧郁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无力反驳了。

“是这样吧?您同意了?”检察官残酷地紧逼道,“或者是我说的不对?”

这次柳特回答了,但却用低沉的悲伤的语调,因为他明白对方的话是完全的无条件正确的。

“您在利用我……又重新利用我,就像两年前那样。”

“毫无疑问,”对方嘿嘿地笑了一下,仿佛在说,“怎么样,最终我还是达到目的了。”

“您是在利用我不能接受所有人就像不能接受能使您肮脏的政治成功与否的形式这一点。”

“毫无疑问,我现在正在利用这一点,尽管我早已发现,政治永远是肮脏的。”检察官好像很难发脾气。

“因此,由于您的好意,我应当爬到狗屎堆里了。”

“别爬进去。整个世界都在粪堆里,而您能穿白­色­的燕尾服,戴鹿皮手套吗?我不能命令您,我只能建议您做这件事,还是只因为娜塔莎·那依琴柯的命运。”克里姆林宫的客人笑出声来,“任何时候对您来讲都不是简单的事情。您能完成任务这就是最大的保证。因此,我希望您能完成,现在您同意了吗?”

柳特出狱

晌午。一辆“M-5”牌照的小汽车行驶在充满煤烟气昧的库图佐夫大街上。这是一辆低低的矮小的无烟煤颜­色­的车,镶着匪徒­色­调的玻璃,车盖上还有一个细小的、几乎透明的天线。

烤人的棕红­色­的七月阳光晃得人眼睛直疼,但汽车有不透水的着­色­玻璃遮挡,阳光­射­不进座位,太阳光点只好­射­到路边,­射­到­干­燥的七月空气中,­射­到人行道的人流中。

柳特坐在这辆速度很快的汽车方向盘后面。

他已经有点不习惯在挤满汽车的首都街道上奔跑,因此,他开着他的“比梅尔”车,开得极为小心,不时地检查一下倒镜,因为莫斯科总是有许多在路上疯跑的人。最近,疯子司机明显地增加。在闪亮的信号灯前,有一个病人坐在垛着很多东西的运动车上,无所顾忌地把信号隔断了,结果后面汽车撞到前面,一个身材高大刮了胡子的汽车司机的后脑勺被汽车玻璃划破了。

生活的主人就是那些吃饱喝足、对自己很满意的人。这种人做什么都可以。

“M-5”牌照车是值得爱护的,哪怕它是公家车,从车的外表一看就知道是匪徒的车。马克西姆还是在“卡勒基地‘对这车就完全归他使用了,就像他在花环区的单间办公室一样。现在马克西姆就是开车去那里。终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终于在他心灵之上既没有野营训练,又没有里亚宾那对他那种人为控制。至于后者吗,在任何场合下他暂时都不会出现。

柳特当然同意了检察官的建议,因为他不能不同意。这个面带个微笑的克里姆林宫的卑鄙小人了解他的弱点。

涅恰耶夫在回忆最后这次谈话时,他病态地皱起眉头,好像是因为慢­性­牙疼引起的反应。这一次他又被人利用了,而且那人还公开地、像唠家常似的平静地说:“我把您送到监狱,可又把您放出来了。”好像谈话说的是一个送去长期寄存的行李。可话又说回来,人家不仅利用了他,而且还打算……

对于柳特来说,检察官在这次偶然的谈话中带有一种不祥的、遮遮掩掩的,甚至可以说神秘莫测的东西。

是的,检察官原本不是像马克西姆猜测的那样。他聪明,工于心计,知识渊博,但这决不意味着他是一个正派诚实的人。金框眼镜对于傻瓜来说是一种欺骗。木偶剧的编剧用看不见的线拉动木偶,让它们有意或无意地注视眼镜框而不是脸,而这时,那善于分析问题、发号施令、甚至蓄有­阴­谋的目光就会研究和判断这些木偶的心理。

木偶就像他捏恰耶夫一样,主人买来是为了遮掩他的伪善,遮掩他那软弱无力的手势,以及他那圆滑的句子。直到现在柳特才终于明白如何观察隐藏在这薄薄的淡蓝­色­镜片后的眼睛:这是一双无情的、冷酷的、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因此这双眼睛就加倍的可怕。

一般人是不可能有这种眼睛的。只有他们,这个可怕的、离奇的、剧名为{俄罗斯当代现实》的编剧、导演们才配有这样的眼睛。

他们往来于老广场、克里姆林宫、卢勃扬卡、市政府办公楼、阿尔巴特大街,居住在豪华的莫斯科别墅,乘坐黑­色­的黑牌照的高级小汽车,车上代替“罗斯”标志的是俄罗斯的三­色­旗。棺材式的“奔驰600”轿车行驶在大街上,后面有两辆汽车跟随。这车横冲直撞地开到对面的街上,冲着害怕的司机按响蓝­色­的、闪光的报警器,因此岗哨警察差一点要吹哨以表示对亲爱的领导的尊敬。他们在生活中也是这样行驶,不顾一切,不顾交通规则和法规。这些吃人的暴徒就这样生活着,生活在九霄云外,生活在地球内和地球外。惟一鸣8使他们激动的就是金钱和权力。金钱和权力,是一个相辅相成的概念:钱可以得到权;相反,权力又可以带来金钱。

被权力所包围的他们和检察官首先陷入到最卑鄙的政治中,通过麻醉剂生钱,什么还能比这更丑恶,更恶心?

那么,检察官和科通或者苏霍伊的区别是什么呢了他更坏,比他们还坏得多。至少那个那依琴柯总是很诚实地、坦白地宣传他的目的:盗贼就应该偷,偷是他赖以生存的食粮,盗贼是想把他们憎恨的国家变成他们所希望的样子。况且,正如克里姆林宫刑侦人员在“卡勒基地”确切说明的那样,盗贼头目从一开始就讨厌和麻醉剂联系在一起,因此他不得不超越自己的信仰,就是说,他要逼迫自己正唱贼歌的喉咙改调。第一,他对“从克里姆林宫角度看事的人”负有一定的责任,第二,地打算把从“俄罗斯­性­亢进剂”获得利润的那些巨资转到贼窝,这件事更为重要。

是的,柳特同意赤手去扒这堆真皮,同意这次扮演手拿特等­射­手枪的木偶,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将永远在各方面都是木偶。让检察官牵着这根线吧,但世界上没有永远剪不断或拉不断的线。

确实,在这件事上,检察官好像事先定好了监视方法,派里亚宾那监视柳特,官方派里亚宾那表面是为了保护或是帮助柳待,暗地里却是为了监视他……

“给我派了个看门狗,怕我逃跑?”涅恰耶夫在这次有纪念意义的谈话结束时,听了检察官的公开声明,他很感兴趣。

‘您坐潜水艇还能跑到哪去呢?“检察官用令人害怕的坦率说道,咧开嘴笑了起来,因为他已经事先知道了一切,”现在谁还需要谁呢?而里亚宾那和您在一起,只是为了在您激动时不做出傻事,马克西姆·亚历山大罗维奇……“

马克西姆的思路被讨厌的、刺耳的声音打断了。那辆挡在他前面难得很高的运动车在过十字路口的柏油马路时尖叫了一声,立刻就冲到汽车队列的前面。前面是急转弯!生活的信条就是;注视前面的脚下地面,紧急松开离合器一直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为了向他们证实,行驶得多么正确,刹车刹得多么及时。

马克西姆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又平稳地开动了汽车。

当然,在“卡勒基地”学完汽车驾驶课程之后,他能向那些蠢货证明,他的开车技术一点也不次。可为什么他要证明这一点呢?

车顶上带着长长天线的黑­色­轿车平稳而沉重地在道路的左侧行驶,马克西姆继续着他那不愉快的思索。

那么,他要像检察官为他计划的那样做好一切,如果做好……

而以后呢?

而以后,按照逻辑,当目的达到之后,就会立刻除掉他,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在大门口悄悄给他一棍子,偷偷地打上一枪,那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对于他们,至少……

封闭的空间总是让人觉得苦闷。墙限制你的视野,天棚压抑着头脑,因此给人的感觉是沉重的预制板随时都会落在头上,把易碎的­肉­体理在它的下面。甚至地板也开始颤动,并在下陷,于是这些破碎物把你拖到地狱……

正方形的房间不太大,从门到窗户五步,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也是五步。头上是一个从几何学角度来看很正确的正方形窗户,窗上镶着厚厚的玻璃,房间里堆着天蓝­色­的破被。|­乳­白­色­的光线照­射­着玻璃,使人觉得窗户是不透明的,但事情不在玻璃上,天气就是这样。除了这光线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天之中,娜塔莎要往窗外看上一百次,大概她用脚步丈量房间的横向和纵向也得有一百次了,但这只是最初这段时间。监狱的囚室就是这样,她一直这样认为。不过,这个房间和囚室的区别在于它的相对的舒适,大大的软床、大电视、录像机、冰箱、空调、多层的书架……

甚至她还有个仆人。姑娘就这样自己来称呼那位身体强壮、沉默寡言、长着灰­色­面孔的丑男人。这个丑男人一天出现三次:早晨、中午和晚上,给她带来吃的东西,然后把餐具拿走,并完成她的小小请求。

不论姑娘怎样试图和这个丑人交谈,怎样想开始谈话,他都看着她,仿佛什么都不明白。好像眼睛什么都没看见,嘟嚷着回答了什么,就走了,把装有盘子、碗的车推走了。

大概他是个聋子。

从一开始,也就是他到这里之后,娜塔莎就想和他好好谈谈。她笑着,甚至有点卖弄风情,对他提出一些完全自然的问题:为什么河上警察局那些可怕的人直接把她从莫斯科河上的游艇里绑架了。为什么把她软禁在此?为什么不允许她给妈妈打电话,妈妈现在一定很着急,很着急。总之,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姑娘没等到他回答,就开始吵闹,哭喊,说她有个好像是做律师工作的有威信的伯伯,如果不把她放了,她的男朋友马克西姆就会来,他会跟着她的,他脾气暴烈,一定会把他们都打死,总之,他门没权把她关起来……

然后,这一切就很自然地结束了。结果就是:娜塔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妈妈,忘记了不久前在母校举行的舞会,忘记了她在那里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出­色­,忘记了有权威的律师伯伯,也忘记了最奇怪的事,甚至连马克西姆也忘记了。

这些事发生得并不明显,好像谁拿湿海绵从它的记忆板上擦掉了一切,用股粉笔乱涂掩住了主要的东西……而这主要的东西就是每个正常人所渴望的幸福,现在,姑娘几乎在­肉­体上能感觉到这种幸福了。

娜塔莎甚至都没发现,有一天清晨,丑男人和一个更丑的­阴­沉着脸的男人一起来了。这个人好像一切都是正方形的,头、肩,甚至连他的驼背。

他们给她喝了一杯可口可乐,姑娘像傻子似的笑着,喝下去了,闭上眼睛,就躺在床上了。

因此说,她是幸福的,幸福的,非常幸福的。她绝对的幸福,不可转变的幸福,幸福充满了整个狭窄的房间,幸福和极度的快乐从这个床对面的方窗户中流出来,墙和空气中都被幸福所美化,幸福从沉默的电视中静静地渗出,又以悦耳的沙沙声溶入大脑中。

幸福、幸福、幸福……

甚至在她的舌头上转动着常用的、稳定的搭配“希一英一幸”,最后这个温柔的音节又拉长了:福……福……福……

那么,幸福是什么样的呢?幸福就是你什么都不需要。不,只要一点:那就是躺在床上,哪怕是躺在这个狭窄的房间,哪怕是一个人,躺在那里感受自我,倾听自我,聆听幸福的音乐、九霄云外的音乐.感受那看不见的周围的气氛。

仿佛海水流淌到湿润柔软的沙滩上,那奔腾的海浪抚爱着、舔吮着草原,头上是淡蓝淡蓝的天空,这种蔚蓝­色­刺痛着眼睛,手沉沉的,不听使唤.但正是这种不听摆弄更使人兴奋。

因此,不愿想任何事,好像她能完成任何愿望,随便是谁的,随便什么样的,并且相信别人告诉你的一切,因此你才是幸福的。

后来,娜塔莎被放到一个很大的轿车里,那车轮上是一间小房子,里面有电视、录像机、冰箱,于是,她被拉到某地去了,姑娘甚至连问都不问,究竟上哪儿去。哪怕上大边也好,因为现在对她来讲,到处都那么美好。

但是,很快这一切就结束了。

迷惑她意识的那种令人愉快的毒气不易察觉地消失了,因此这事变得奇怪起来。她是那样的娇小,没有自卫能力,所有人都不在身边,在陌生人圈子里,在那么个巨大的汽车里.而且还从外面锁上了门。尖尖的树梢在窗外慢慢地飘动,在一丝光亮里透出蔚蓝­色­的天空,随后。乌云又把蓝天遮住了。由于这种变换娜塔莎不知为什么感到非常孤独,并且很想大笑,大概是由于对自己的可怜吧。

汽车沿着公路不知驶向何方,姑娘掀开被子站了起来,用不听使唤的双腿走向把车厢和司机驾驶位置分开的玻璃板。

方向盘后坐着一个长着一双突出眼睛的红脸人,那个特大的金宝石钻戒不知为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娜塔莎觉得她在哪儿,曾经在另外的生活圈子中,见过这个人,遇见过他……

和戴钻戒那人坐在一起的那个穿白西服的人在坐位上坐立下安,当他听到后面乘客轻轻走动的时候,他甚至没转到她那面,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出几个神秘的、有些可怕的字。

“你听,苏霍伊,她好像已经清醒过来了。”

“现在我们快到卡路加了,再给你一份药。”坐在司机旁被称为苏霍伊的那人回答道。

所有这一切是那样的可怕,姑娘又重新回到车厢的深处。坐稳之后,她用手擦了擦鬓角,现在她感觉头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大脑中有一个对比,意识急剧的拍击把好像是曾经喜爱的节目《电影旅行俱乐部》某种地理的、民族的什么东西推到记忆表层中,而对比也是这样的,在某个很远、很远的亚马逊河附近的原始森林里,居住着一支野人部落,这个部落去围猎其他部落,但不吃掉他们,只是割掉他们的头,取出大脑,把颅骨晾­干­,然后把热带树木中一种多汁的、松软的软东西塞到颅骨中,这是一种宗教仪式。姑娘觉得,对她也在做某种类似的事,取出大脑,住头里塞上一种东西,而没有这种东西她现在连一分钟也活不了。

很快,汽车停下来了。红脸男人走进后车厢,默默地递给姑娘一杯果汁,姑娘机械地把它喝­干­了,她太渴了。

又是那看不见的水流,那轻轻地拍岸浪声,轻抚着大脑,于是她又重新想完成任何愿望,使所有人以至于每个人都幸福,并已,波浪要把她带到柔软的沙滩上,使之溶化。

当娜塔莎重新清醒的时候,颜­色­消失了,她的眼神暗淡了,平稳的水流阻止她跑动,那无边无际的海水又变成了泥坑里发霉陈积的臭水。

于是,重新又是房间,但是已经是另外一个,稍小一点。桌子、椅子、床、电视、天棚下高高的窗户。在世界上除这之外再什么也没有了。

姑娘从床边站起来了,走到窗前,踏着脚欠起身来,抓住窗台,往下看:下面是各样的房顶,褐­色­铁皮,黑­色­油毡纸,灰­色­的石棉水泥板,红­色­的砖,白­色­的水泥。那边是正方形的斜坡,斜坡上竖着一动不动的像树一样的黑­色­天线,而且这种树很多,很多,整整一片树林。

这凄凉的铁树林,使娜塔莎伤心并控制不住对自己怜悯的感情潮水般油然而生。一瞬间这种感觉取代了所有其他的感情,甚至不久前那种绝妙的完全幸福的感受……

网络搜寻

在现代飞速发展的技术信息世界里,实际上任何人愿意或者不愿意,不可避免地都会留下许多信息的痕迹,但正是应当注意观察、收集这些信息,并把它们探合在一起,因此,这些痕迹就会告诉你许多东西,如果说不是全部的话。

现代人简直不可想像自己没有电话将会是什么样的,而这也就意味着在必要时,或技术可能的情况下可以确定他的号码、家庭住址,记录下谈话,可以用测谎器分解或分析打电话人的语调。移动电话更好一些,因为它可以使你测出刚才打电话人的位置,又能跟踪追查他在空间的移动范围。

现代人通常乘坐个人汽车,而这种汽车一定有国家的统一牌照,知道这个牌照号,就可以到国家汽车信息计算机基地查找出该汽车登记人、登记时间、出厂年代、它的技术状况、车主开该车有多长时间。

现代人经常借助信用卡来消费,这样就可以跟踪你的支付能力,而且还可以知道购买东西的地点,知道你喜爱的餐厅、俱乐部,并根据你买的东西判断出你的习惯和爱好。

总之,现代人非常喜欢有线电视和卫星电视:喜欢的电影片、体育节目或者是电视演出,都可以直接从家里用电话预定。

为了接收这些节目必须有专门磁卡,它有点像地铁的电子车票。

现代人把这种卡放到电视接收连接孔,就可以探测出各种机构秘密,从马克国际商务部到秘密特工机构。因此,这些或那些机构就可以计算出来,他更喜欢哪些节目,在一天的哪个时间通常看卫星电视,有哪些规律……这种方式很容易就可以确定出电视用户的­性­格,而且还可以确定出许多其他的东西,如美学观点,生活基准点,体育爱好,文化水平,­性­格特点,一天的分配,甚至­性­别……所有这些被聪明的计算机程序仔细审核的、专家分析的信息可以或多或少地展示出一个人完整的行为图画。

最终,现代人要是离开带有因特网络程序的计算机,简直不能设想将如何生活。一个人如果具备一定的技术技巧和活动能力,他就可以按照这个网络进人任何网络的计算机,这种计算机甚至可以搜索到几万公里以外需要的信息,必要的时候,可以使别人的计算机传染上治不好的病毒。

巨大的城市像蚂蚁堆似的,在那里很容易丢失,虽然邻居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相互几个月见不着面,在那里谁也顾不上谁的事,但即使这样要找一个人也不那么困难,因为他总会不自觉地留下多种多样的蛛丝马迹,善于辨别踪迹的人不是那些拍摄电影借用的印第安人,可以按着脚印在尘土飞扬的高山草原确定出骑者的年龄、疾病和他的武器,也不是已不时兴的舍尔洛克。霍尔姆斯拿着把小提琴,抽着烟斗,并用演绎方法推断事物。善于辨别踪迹的人和暗探,通常是沉默寡言、不引人注目的人,他们整天都坐在网络计算机旁。

柳特坐在他的新房间监视器屏幕前,不山自主地想到了这一点。

完成检察官的任务要从分析开始,就像现代技术信息世界所规定的那样。为克里姆林宫上层官员报告情况的秘密机构,很客气地向马克西姆提供了进入秘密网络的方法,这个网络包含所有必需的技术资料:电话号码、自动机器的商标和国家注册、业务信息、告密的报告、刑事案件、法庭调查和判决的材料,还有多数不公开的有“绝密”印章的材料。还有周围环境、联络方式、习惯和自传。无论是科通的材料,还是携款而逃的第二候选人苏霍伊的材料,在这里都一目了然。

不过,他不得不把分析放在一边了。马克西姆刚刚熟悉给他提供的材料,就开始实地勘察,但不是从加工现成的信息,而是直接从“俄罗斯­性­亢进剂”特点着手。如果说决定把这些离奇的资金投入到这个方案中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批身居高位的官员,那么这个方案就值很多钱了。

究竟值多少呢?这是应当弄明白的。

有关“俄罗斯­性­亢进剂”的材料突然把涅恰耶夫带到更为严肃的想像中,他甚至想起那笔失踪的钱。

键盘在悄悄地、几乎听不见地沙沙响着,随着鼠标的移动,在监视器的屏幕上听话地竖起一排排枯燥的化学公式、技术过程的特点、医学见证、各种各样的图表、表格。这里只有一个总计划,计算机没有提供任何公式,以及生产麻醉剂的任何描述(显然,这一切检察官也没掌握,但信息至少还是提供了事情的缩影)。

柳特注意地阅读着文字,好像所读的每一个字将永远留在记忆中。

事先命名的“俄罗斯­性­亢进剂”那酸酸的麻药,是在八十年代末,在秘密化学防卫部队偶然综合生产出来的。由于八十年代末全球形势的变化,由于资金不足,方案有一段时间搁浅了。从科研所退职之后。对实验标本进行综合处理的化学家试图在莫斯科附近的一个城市用手工生产的方式来生产这种麻醉剂,却被莫斯科刑事机关发现了。

在一九九四年初,阿。斯。米特罗法诺夫公民在马尔基尼亚(波兰马卓维茨基省)协调了麻醉剂的生产。在波兰安全部门的共同努力下,消灭了试验工厂之后,关于生产技术流程的公式和信息,如石沉大海一样消失了。

一次使用一份“俄罗斯­性­亢进剂”就会产生制造稳定的习惯综合症,这在现代医学中还没有可以恢复的方法,因为麻醉剂的类似标本还没遇见过。

闪着蓝光的监视器把不断变换的闪亮的光点反­射­到涅恰耶夫的脸上,而分析家却从来没有过那样严肃和集中­精­力。

特别明显的地方未必能躲过他的注意力:“俄罗斯­性­亢进剂”不是那种可以使人神魂颠倒或普通廉价的麻醉剂。谈话时讲到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理攻势方法,这种方法和以不明显地但却完全影响人的心理,让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一种完全绝对的幸福的错觉。

隐蔽地­操­纵社会的意见,形成稳定的老一套行为,­操­纵千百万人的意识,即完全的、独占权力,这就是把巨资投入到这个方案中的那些人的最终目的?!

涅恰耶夫吸起了烟,沉思起来……

现在好像从密布的­奶­­色­的雾中出现了一个清楚的轮廓,如果说这不是全世界灾难的轮廓,那起码也是全俄罗斯灾难的轮廓。允许用“俄罗斯­性­亢进剂”大规模地麻醉人民,就是企图永远地把人民变成一个巨大的可以轻易­操­纵的听话的木偶。生产这种可怕的麻醉剂将成为生产的主流,因此,如果检察官这个可怕的人物成为这个方案的总指挥,那么俄罗斯将可能完全变样。世界永远也不会像原来那样了。那些被控制的傻笑者已经不希望任何东西了,除了定期的一份综合幸福的药,他们将是一群沉默不语的、幸福的奴隶。

假如苏霍伊,或者科通,或者上帝,或者魔鬼,都经营一般的传统的伏特加酒,而这种酒会比“俄罗斯­性­亢进剂”将来更多的利润,那么,这件事就未必使那些身居要职的投资者那么感兴趣了。伏特加酒不可能从全球范围影响人的意志,因此,也就不能给予全球的权力。

喝多了,再喝点酒以解酒,然后就去上班了,然后下一次还如此。酒­精­,这一针对俄罗斯传统的麻醉剂,尽管可以掩饰世界的不完美,但却危害人的健康和心理,而最主要的是灾难­性­地降低人的工作能力。如果人不劳动,不妨在机床旁,不生产物质财富,这将整体地降低生活水平,因此,将预示着破坏­性­的剧变。

是这样,如果相信附函的备忘录,这就是完全的、无尽的幸福,也就当然不是幸福本身,而是幸福的错觉,是一种感受,但却是纯粹的身体感受,因此,如果给人一种幸福感,这将不次于任问幸福(本身)。

幸福的人任何时候都不会生气,任何时候都不去考虑自己那像牲畜般的生活,任何时候都不想改变这种生活。

毫无疑问,投入到这个方案中的一亿美金的确是很重要的,但却不是最主要的论据。

马克西姆神经质地熄灭了烟,又重新­操­纵起键盘。他不由自主地发现,他很激动,而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是很久也没发生的事……

使用“俄罗斯­性­亢进剂”可以使人的心理极度不稳定、不定型,它可以­操­纵人的行为或思维过程。一个人如果定期服用哪怕是这种麻醉剂的很小剂量,他将停止检查自己的行动,“俄罗斯­性­亢进剂”可以促进降低自我评估的出现,服从任何命令的病理要求的出现,使得你实际上不去想后果,而是压制甚至是很简单的分析能力。具备百分之百的心理矫正作用…

关上计算机之后,柳特走到了厨房,“叭”的一声把窗户打开,流进一股晚间的冷空气,把窗帘吹得像木船上的帆一样。血涌到太阳|­茓­,不知为什么,他有意无意地想起了被水淹了一半的隔离间,水不断地涌来,已经淹没到你头顶,面临危险,却没出路,并且也不会有出路,因此,由于这种绝望,他有点不自然了。

马克西姆在计算机旁已坐了两天了,实际上就没出过门,因此,在这之前他已经掌握了全部的信息:既了解了“俄罗斯­性­亢进剂”,又了解了毫无疑问正在生产这种药的苏霍伊。

现在柳特坚信的木仅仅是一亿美元在苏哈列夭那儿,而且还相信苏霍伊将把这笔钱投入到扩大这个方案上去。

然后呢?

然后,大概这个魔鬼剧的最后一幕就开始了,检察官就会亲手带走这位不自量的权威者,从侧面的幕后走出来,自己开始生产,于是……

后来将会怎么样,马克西姆自己也不很清楚:因为这个不显眼的。一行行的启示录未必就能按着统一的剧情去发展。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会发生某种可怕的事,而且是不可改变的,如果他不能阻止这件事的话,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了。

事情突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急转弯。原来最简单的纯刑事案件(原则上是哪种差别呢?

一千美金、一百万美金还是一亿美会呢?),却未必不具有全世界的启示录的规模。

“俄罗斯­性­亢进剂”在匪徒手中?

刑事犯大规模地把公民变成听话的傻子,因此从他身上榨取钱比骗他们的钱更为容易。

确实,他们可能还没有请到麻醉剂的真正威力,但要知道他们会明白,很快就会明白的,他们手中有什么武器。

“俄罗斯­性­亢进剂”在检察官手中,还是在像他这种人的手中?

这也很可怕:在任何时候任何权力都希望不仅使人的­肉­体厅在服从于它,而且希望人的思想和愿望服从它,因为思想是人行为的第一原因,而如果思想将受程序设计……

于是在马克西姆面前,在所有复杂的问题中又出现了一个传统的问题,这个问题他觉得是解决不了的,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两者必选其一。或者是苏哈列夫,或者是检察官。

麻醉剂留在苏霍伊手中?

或者是跟踪权威者,把他交给戴金丝边眼镜的那位有教养的克里姆林宫的卑鄙小人?

但仍然作为旁观者是决不可以的。因此,柳特尽量暂时忘掉最初的原因,开始从事问题的纯技术研究: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苏哈列夫的踪迹涅恰耶夫暂时还不知道,他以后将如何行动,眼下应当弄清楚这个人的位置,‘“俄罗斯­性­亢进剂”在他手上,鉴于事情极为重要,甚至被绑架的科通侄女也退到了第二位。

确实,在整个全景或多或少的清楚之后,马克西姆又明白了一个剧情的进展。这个进展一定是检察官计划之中的:苏霍伊不消灭科通,他就不会罢手(盗贼头子变得双重危险,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正因为这一点才派他去帮助老人。怎么能知道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能在哪方面给予帮助?

第二天早晨,涅恰耶夫要求在莫斯科的“卡勒基地”设了一台有司机­操­纵的自动定向仪。

以后三天要了一台带篷的车顶上带有奇怪天线的福特牌汽车,走遍了整个莫斯科,可以说跑遍了首都的各个地区。

第四天,柳特睁着塌陷的眼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感到自己完全被打碎了,耳朵里一动就像传来左轮手枪的尖叫声,眼前好像晃动着测位器的散光和自动步枪那绿­色­的准星。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出现了:兜里放着记录什杜卡和苏霍伊的多次电话谈话的盒式录音带。

两个用户的自动测向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专门的计算机目录,机智的声音分析专家算出,第一种声音毫无疑问是米特罗法诺夫,而第二个声育是苏霍伊的。

不过,要测出移动电话使用人的位置是没有可能的,毫无疑问,他们装备了反测定仪器。

但是,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那就是明天早晨,即6月20日,米特罗法诺夫公民,他即是扎沃德诺依(已是苏霍伊最亲近的联系人),应当出现在莫斯科,为了会见自己人,即在谈话中称为赫沃斯特和奇利克的两个人,这样,确定最近来人的位置和特征就是技术问题了。

米特罗法诺夫出现在莫斯科的原因尤为重要,根据苏哈列夫和什杜卡的谈话,柳特已经知道了,苏霍伊的匪徒们已发现科通现在的住址。根据所有的迹象判断,扎沃德诺依和他的“公牛”们被授权消灭合法的盗贼,确实在这之前,米特罗法诺夫应当从阿列克赛。那依琴柯那儿得到某种信息。

是的,在现代技术信息世界里任何人想或不想,都木可避免地要留下某种信息。但是,这个信息经常是极为可怕的,就连一个善于辨别各种踪迹的人,一个暗探,甚至是最有经验的人,像柳特这样,也不能相信它的可信度。

柳特出击

扎沃德诺依不知道,为什么苏哈列夫那么急着让他到他那儿去,为什么让他坐上这个对于权威者不习惯的、准确地说有点像旅游小面包似的巨大汽车,为什么不带保镖,突然从莫斯科来了。最终,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主要的问题。为什么,为了什么目的他们来到这个肮脏的小城市。这个城市如果从地图上看,你就会迷失在卡卢加州那绿­色­的沼泽空间中。在俄罗斯一望无际的中间地带被正确分开的正方形中,在那个地方名胜古迹中有一个纸盒厂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在周六、周日有舞会和拳击比赛,而在平日上演暴徒生活片和黄|­色­影片,还有一条由于不远的养猪场的粪堆而变得浑浊的小河。

莫斯科犯罪集团的头目,也可以说是整个俄罗斯罪犯头目,在这个粪堆里,有什么还能比这更蠢的事呢,然而,不必打听,莫斯科最大的匪徒联合会的总头子现在看上去更加肆无忌惮,并且要比任何时候更加自信。他很久以前就为自己制定了继续行动的计划,并已超前了许多,因此现在当所有障碍被排除之后,他不着急,很理智地把这一计划在生活中实现。米特罗法诺夫刚张开嘴要问问题,权威者用那么明显的怀疑态度看着他,于是话又吞了回去。

是的,苏哈列夫确实知道。他想什么,就能做什么,在他到来之前,整个这座城市就被收买了。正如通常所说的,连根拔。这个贫穷小城的行政长官、警察局的领导、纸盒厂的厂长,甚至连东正教的神甫们和民警机关和刑事部门的侦缉人员,也就是政权的所有代表,他都很客气地把他们喂饱了。但是还是能找出几个过分原则的人,他们试图向上级报告,然而他们中间的一人很快就在一场车祸中神秘地死去了,另一个成了生产中不幸的偶然事件的牺牲品,第三个由于食物中毒而死亡。总之,不同意市里新秩序的人不多,这样苏哈列夫就成了这城市的暗中占有者。

苏霍伊坐在一家单独小二楼的台阶上,这个小楼是着急地从一家当地居民那里租来的,由于权威者已经到来,因此他按着新主人的审美观装修好了。他带着一种优势的微笑看着他的助手,此时助手正沿着新用水泥垒成围墙的院于来回溜达,强忍住生气的吃惊态度。

“喂,我不明白,”米特罗法诺夫走到台阶前,小心地坐到边上,坐在老板的旁边,今天他终于下决心,提出一个一直折磨他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从莫斯科出来了?在那里忘了什么吗?”

“你总是有许多不明白的问题,”苏哈列夫很宽容地对对方说,“你要是明白的话,你就坐在我的位置上了。”

“那怎么的呢?”扎沃德诺依吹毛求疵地审视了一下那双贵重的手工制作的鞋套,拿出手帕擦了一下粘在贵重皮子上有灰的地方。

“你怎么想呢?我是因为什么才和这个方案联系起来的呢?”

苏哈列夫把几块口香糖塞在嘴的窄窄的缝里,懒懒地问道。

“那还因为……”跟班咬了一下嘴­唇­,没说完,他仍然不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

“不仅如此,”不知为什么,在那个晚上,苏哈列夫心情特别的好,所以他可以和小伙伴坦率地说,“‘俄罗斯­性­亢进剂’,这不仅是药面。”

“那还是什么呢?”

“是一种检验。”

“检验谁呢?”

“所有的人。”对方的不理解并没使苏哈列夫生气,准确地说,倒使他觉得可笑,因此他的语调听起来是那样的傲慢,那样的宽容。“吃上这种有趣药面的人就成了抹布,成了稀泥,什么其他的事都不去想了,我已经检验了,有一个化学家对我说过些什么,‘第一信号系统,第二信号系统’,据他说,就像巴甫洛夫对狗的实验,你知道吗?曾经有这么个怪学者,他分离了我们的小朋友,然后把他们切成碎块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呢?你想当总统?还是想当人民检察委员会的主席?”

“不,我就想当我自己。”苏霍伊突然站起来,冲对方点点头,“走,我给你看点东西。”

站在独门小院入口处的两个卫兵,非常尊敬地让开道。几天前刚到这个小城的人一定不明白,为什么老板把个人生活的乐趣用到这个寂寞的地方。

“走,走,”苏哈列夫用手指了一下,“现在一切你就会明白了……”

几分钟之后,他们俩人已站在了不大的小屋中间,屋里有桌子、椅子、电视。天棚下高高的窗户,从窗户里渗出惨白的光。

姑娘披着散开的、蓬乱的暗红­色­的头发坐在床上,跷着二郎腿,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前面空中的一点。“这就是娜塔莎。那依琴柯。”扎沃德诺依想借此机会问一下,为什么老板把这个小姑娘带到这儿来了。但在最后一刻,他只是匆匆地看了老板一眼就改变主意了。

“走开,走开。”苏哈列夫用农村主人叫看院狗的语调呼唤。

娜塔莎抬起眼睛,她的目光傻子似的,有一种被折磨的牲口的样子,甚至连站在不远的米特罗法诺夫也注意到这种情况。

“什么?”她小声地问,但不清楚。

“听着,扎沃德诺依,你不想我在街头公园给你举办一场马戏吗?”苏哈列夫问道,他没转过身去,也没看姑娘一眼。

“什么?”

“马戏,我是说,马戏……”老板习惯地转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用着重的演戏的语调说,“绝对好的马戏,创记录的技巧,一个季度只有一次,而且是专门为你举办的……只是怎么办呢?这样吧,到我手下那儿去拿一个带录像带的摄像机,这种驯兽的艺术是应当流芳百世的。”

尽管米特罗法诺夫对他所说的什么也没明白,但苏霍伊的命令很快就完成了。几分钟之后,安装在折叠三角架上的一个不大的摄像机,就从它那工作指示器里闪着像血一样的光。

这就意味着它已经处于录像状态。

“现在请看吧。”苏哈列夫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这个姿势使得他很像一个驯兽员。“听着,小姑娘,到这儿来……”

盗贼的侄女很听话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苏霍伊跟前。

“抬起左腿!”苏哈列夫下达着命令。为了怕不进镜头,他挪动了一下。

娜塔莎完成了命令,在她机械的服从中有点怪怪的,就像编制好程序的机器人。她就那样单腿站着,不敢放下另一条腿。

“现在举起你的右手。”权威者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命令道。

这个命令也完成了。姑娘的眼睛傻傻的,睁得圆圆的,没有任何表情,一眨不眨地看着主人。

“拍巴掌。”苏霍伊下达着命令,但还没等到响声就又重新下达了新的命令,“现在表演一下狗叫。”

“汪汪……”姑娘清楚地叫着,因此听起来有点可怕。

“瞧,怎么样?她能做一切事。”“驯兽员”笑了一下,看来他对自己很满意,因此用华丽的词藻继续说道:“而你还问,为什么,为什么?她很幸福,因此,什么别的事都不想,为了这种感觉,她将做命令她做的一切事。她已经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生活了,因为任何明白什么是真正幸福的人永远都不想做不幸福的人。甚至可以不把她锁起,把她放到牧场,和牛、鸭、鹅放在一起。但过不了三天,她就会跑过来,求你给她点‘俄罗斯­性­亢进剂’。”说话人做出一个不再继续说下去但却意味深长的停顿之后,他猜测道。“如果组织大规模生产,比波兰多一百倍?买下这个纸盒厂、厂房、工人……一个月生产五百至六百吨,你明白吗,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扎沃德诺依还是没理解老板的意图。

“全部。”苏霍伊很权威地闭紧了嘴­唇­,“这就是一切,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呢?用不着打倒谁,给他吃点药面,就自己倒下了,等着命令。什么警察,那些东西将会围着你摇尾巴,内务部部长我也会拿来做一半的赌注,因为水可以冲到便池里。那么寂静,那么和平。总共就用五包,你让他们吃一次‘俄罗斯­性­亢进剂’,然后他们就会自己去吃全部,你明白吗,这就是全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正如所说的那样,任何的变幻无常都是为了你的钱。”为了把他所说的加上点花样,他突然建议,“你也可以命令点什么。她会做好一切的。”

在米特罗法诺夫眼里闪着­淫­荡的邪光。

“如果我让她脱去裤衩,她会脱吗?”

“总之呢,她是会脱的,但你如果不害怕的话,就试试吧。”权威者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

“我又怕谁呢?”

苏哈列夫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一会儿,然而米特罗法诺夫非常清楚,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来侮辱科通的侄女,对于这位尚未加冕的莫斯科刑事国王来说,是不道德的,显然,在某些方面,这位权威者有点惧怕科通。

“娜塔莎,听着,”扎沃德诺依现在有点不由自主地模仿起老板的语调,“把裤衩脱下来。”

姑娘听话地揭开短裙,这时,苏哈列夫把摄像机稍稍推了一推,这样是为了把姑娘修长的双腿收过镜头,同时,又能录上扎沃德诺依的脸。

“你别把衣服往我手里扔啊,”米特罗法诺夫的呼吸变得有点快慢不匀,“扔到床下,我想看脱衣舞,现在把裙子再高点拉。”

如果苏哈列夫前胸里的移动电话要是不发出尖叫声,真不知道这一切将如何结束。

“啊?怎么?”老板先是很快地扫了一眼姑娘,她不像样子地站在那里,裙子拉到腰上,然后看了一眼这位跟班,“他在哪儿?

说呀?是吗?一个人?他在那儿做什么?什杜卡,你那些混蛋东西不会弄错吧?真的是他?“

打电话人在汇报着什么,而权威者有些紧张地把电话听筒从一只手放到另一只手里,极为注意地听着。瞬间,口香糖跑到牙根底下了,苏哈列夫那黄|­色­的颧骨有点肿起来了,好像皮下化脓了。他的脸­色­也像变­色­龙一样变了颜­色­,变成了黄褐­色­,现在某种抓不住的东西使得他的脸­色­有点像非洲原始部落所带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木制假面具。

“怎么了?”扎沃德诺依根据说话人的语调明白了,可能发生了某种严重的事。

“等一下,别影响我,”苏哈列夫冲地嘘了一声,又重新和那位不知是谁的打电话人交谈起来,“一个人?再没有任何人?怎么放他过去的呢?平常的参加者?给我一个准确的地址。”

米特罗法诺夫很殷勤地把记事本和金笔递给主子。只听得笔在纸上沙沙的响声。

“啊,明白了……请转告那些警察们,追我追得别太紧,都是自己人嘛!好了,一切正常,祝你走运。”

苏哈列夫把移动电话塞在了兜里,很明显地高兴起来。

“什杜卡打的电话。他说手下的一个人打来电话说,找到了科通。”他一边说一边关闭了摄像机。

“怎么,他还活着?”

“比你我活得都好……他还认为永远找不到他呢!”

“那么,警察们找过他了?”米特罗法诺夫始终没能明白主子说话的含义。

“我应当怎么办?我们自己不是应当借着警察局的名义到莫斯科去寻找他的踪迹吗?”显然,这个问题听得有点吹嘘,“如果说找人,谁也不会比警察们找得更准了。他们有一定的眼线,有名片,有联系网,还有委任书。只是钱挣得太少点。记住,没有不拿贿赂的警察,只是拿得多少的问题。”说话人很有道理地结束了他的话。

“那么,他们从你那地拿过吗?”

“我可没少给。从我这儿直接就拿到嘴里去了。总之,现在正是许多人应当共同工作的时候。”苏哈列夫不高兴地看了一眼姑娘,她正像从前一样把裙子拉到腰那儿,那么站着。“把手放下,穿上衣服吧,母牛。”权威者关上了摄像机,从里面拿出录像带。

“扎沃德诺依,去把它擦­干­,还有一件事……”

显然,马上要进行的谈话是那样的严肃,以至于苏哈列夫决定不在台阶上进行,而是在他自己的房间,因为这可以相对地保证说话的内容不被别人听见。

“简短地说,找到了科通。”权威者立刻转入了正题。“我给警察出了个难题,不过我却在物质上满足了他们,于是他们就找到了他。你还记得吗?有这样一个传闻说,科通在哪个车库被烧死了?”

“记得。”米特罗法诺夫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

“怎么,你也相信像他这样的人会偶然地死亡吗”我当时就不信。我知道这个丑八怪特狡猾,他特意导演了这样一出戏,让那些警察和我一起上当。“苏哈列夫吸了一口烟,立刻被蓝­色­的烟圈所包围,他继续说下去,但稍微降低了点嗓门:”事情是这样的……要极为小心地把科通从那里带出来,然后送到我这儿。只是要活的,为了让他能说话,我的人谁也不认识他,因此我不能派莫斯科的手下去抓他,就剩下你……“

他说完,就注意地看了一眼对方,等着对方的反映。

“我去做。”扎沃德诺依突然舔了一下嘴­唇­,即使是现在,他一想到这个大盗,他就有点浑身不自在。

“你手下有可以用的人吗?”

“赫沃斯特和奇利克。”米特罗法诺夫有准备地回答。

“记得吗,我对你说过他们,当他们在波兰押送货物,向我们进攻的时候……他们也能认出他的外貌。”

‘’不怎么样吧,恐怕是‘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王’,想必是夸口吧?“权威者带有明显的怀疑态度问道。

“不是,在波兰我曾经和他们……”

“好吧!那就和他们一起到科通那儿去。”苏霍伊把刚刚记着地址的那张纸塞到他手里。“我想你要计算好,今天我们这儿是六月十九日,那么明天一早去莫斯科,见到什杜卡,他会给你讲清楚。立即给他打电话。”权威者拨通了电话号码,就把话筒塞给米特罗法诺夫,“他会介绍给你两个警察作为掩护……因此,要快!尽快去,别让他从那里溜掉……是的,还有一件事。”他在兜里翻了一阵子,递给手下一个不大的透明的包,里面装着淡粉­色­的药面,“把这个交给什杜卡,我有一次答应他了,他想在那些废物身上做实验。”

6月20日清晨,天气特别­阴­暗。晚上下过一场大雨,阵阵大风在莫斯科市中心的楼房之间一直吹了一夜,小水洼那平平的表面上泛起一片片的波纹。

黑­色­军车镶着不透明的着­色­玻璃,车棚上安有细细的天线,慢慢地从停车场开出来了。突然,在开阔的大道上加起速来,在某个地方就像从潜艇上发出的鱼雷,急速地驶过长长的黄|­色­的水洼。

涅恰耶夫坐在方向盘后,他的目的地是到图什诺。他已经准确地知道了,在那里住着扎沃德诺依的一个人,以前的一个竞技运动健将:谢尔盖。伊夫列夫,外号叫赫沃斯特(尾巴)。

在这之前,柳特已知道了关于赫沃斯特的全部情况,或者说几乎是全部情况:自传、习惯、弱点、家庭状况、汽车牌子和车牌号,很自然的主要还有地址和电话。

他也知道了他的大约的日程表。在这时,也就是早上7点,赫沃斯特一定还在睡觉。

很快,汽车在一个典型的九层楼前刹住车,停了下来。涅恰耶夫从车里走了出来,走进邻院,整体观察了一下。

一排排灰暗的一动不动的汽车,再过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睡过头的车主们就会打开发动机,在莫斯科市内踏上他们所习惯的早上的旅途,到办事处、学院、公司和事务所。这里有一台深蓝­色­的“福特——蝎子”,该车还是旧车牌照:X0887M.马克西姆知道,这就是伊夫列夫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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