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决定结盟了。签署盟约的地点，选在元城和绿眉水寨之间，一个叫阿帆的地方，仍然算是元地的所属，但元军力量几乎已不控制它，它的东边八九里，则是重镇之一、名叫“星博”的城池，比元城规模略小一点儿，如果说元城是元地的心脏，它大约是肚脐眼，驻军很不少。阿帆不远不近的点在那里，居民不多、水脉充沛，两边都进可攻、退可守，选它作签约地点，大家都放心——尤其考虑到上次的恶劣冲突。

我是真怕元王爷半途反悔，因为他上次翻脸得太狠，这次又答应得实在太顺了，我不能不担心他又设下什么陷阱，就把结盟地点仔细盘问，翻来倒去推敲了好久，还问他借地图看。比来比去，并且声明到实地之后我一定要全部勘探一遍。元王爷不知为何这样好脾气，随我怎么闹腾，他都没意见，连龙婴也不相信起来，问我：“他真的没动你的身子吧？”我摇头。他抓抓耳朵：“也对。凭他这种人，也不会因为动你就改变态度的。有的人好­色­误事，他是好­色­不误事的。老狐狸一只。”骂完自己的父亲，他又叹气：“我立刻要出征，有什么事，你多留个心眼，该挣扎时，别客气，人家对你撒网的话，你怎么的也得鱼不死网破。”

他希望他爹变成网破？我笑起来：“何至于那样！我觉得你爹没有其他意思吧。他有什么必要？”

龙婴目光迅速从我的头发丝扫到我的脚下。

“你说因为我的长相？”我摊手，“不就是个皮囊吗。人人看中，怎么可能！谁喜欢，叫谁下次有机会住进来好了！转眼之后还不是皱纹满面鬓如霜——不，届时有没有鬓还不知道呢，也许头发跟牙齿一起掉光了。明媚鲜妍能几年，为这几年，汲汲营营，何苦来。”

龙婴认真回答：“百年终有一死，但没死之前、当生命还有力量的时候，每个人都努力想争取到最美、最富裕、最自由。所谓人类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吧，每个个体都只努力他生命中的一刹，当无数的一刹叠加时。人类就绵绵延延的发展下去了——当然，我不是说我家老头的努力就有什么可取之处。”

“行了行了，”我捶他，“不用太担心了。倒是……”上下打量他一番，还是忍不住问：“你打过战吗？”

虽然他爹催着他去救他哥哥，但我怎么看龙婴，都像个妖童——如果不是太得罪的话，或者叫他一声妖女——怎么都不像能领兵出征的人啊！方铮就算在京城跟纨绔们一起浪荡时，都比他有英气。

“被你说中。”龙婴做个鬼脸，“我拜过师、学过艺、见过红、­干­过架，可就是没有正儿八经的打过仗。不过也算啦，谁在打战之前，都没打过的。说不定我这次一战成名呢！”

“不要成名。只要好好的活着回来。”我叮嘱。

龙婴笑：“侍郎，都像你的话，天底下没人打战了。以后再有人传颂你是英雄，我第一个笑死。”

真的没人打战的话，那有没有英雄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最好希望两边打战的人就随便扔几团废纸、骂骂口水战，然后大家各自安全回家就好。这个愿望大概是太天真的，我自己也知道，只好在心里想想，不说出口算数。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绿眉军的诸兄弟实在太可爱了，我很期待跟他们再次见面。”龙婴吊儿郎当的说着，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胸前，片刻，道：“我会回来。”

元王爷敢派他去救他哥哥，一定对他有信心。我默默说：龙婴一定能回来。

签约那天，下起了雪。我们这次不在露天签约了，待遇提高，地点是个木楼，楼边有疏落的松林，楼下一个大堂、上面一明两暗三个房间，粉刷得雪白，椅子罩着红毡套子，银烛架子上烧着画烛，同阿帆这个朴素的乡村格格不入，听说是有钱人消夏别墅。如今是隆冬，四野苍茫，风摇撼着楼脚下的群松，又夹着细碎雪粒打在窗上，显得气氛更紧张。

我已经检查过整幢楼、还有旁边的林子，确定没有埋伏，才让绿眉的几位首领过来。他们谈事，琐琐碎碎、进进退退的，我不太懂，又怕再有谁派士兵过来捣乱，­干­脆披个大氅子，倚在门廊那儿放哨。但室内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已经确定是吵架。我只有进去看。

元王爷跟向予他们争执的是很重要的问题，结盟歃血谁持牛耳！

“我们元军的实力，你们绿眉不能比……”元王爷说来说去是这句老套。这句话份量最重。

“全道上都知道绿眉铁血义气，他们就认绿眉！”向予据理力争。

“够了！”我怒发冲冠拍桌子，“拿个牛耳朵也要吵？把持牛耳换成持人耳，吵赢的拿自己的耳朵割血，看你们吵不吵！”

元王爷脸然一沉，慢条斯理道：“侍郎，何出此言？结盟谁执牛耳，这是大义名份，怎能不定下来？”

“什么大义名份，就是争头儿对不对？要荣华富贵，万人之上，争争争，外头现在还在打战，随时死掉的又不是你们！就算有一万个人，并排坐下来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爬到别人头上去？关起门来吵谁作老大，争到棺材里去么！”

向予他们都不吱声了，虽然脸­色­还是明显的不服气。如果让元王爷当老大——他们不放心。而元王爷瞥着我：“你不争，为何来到此处？”

“我是不准再有那么多人死掉，才到这儿来！”我冲口而出。

元王爷眼睛里现出嘲笑：“那侍郎要如何做到？”

我……真的。我凭什么说这话？要在以前，可以说凭季禳的宠爱。但现在。季禳已明显对我失望，而且也不愿意为了我放弃他对天下的规划。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就算没那个什么臭男人，也想试试看啊！我握拳，要怎样、怎样，在最少伤亡的情况下，解决这次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