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盘否认好像不太礼貌,我面孔通红,把脸别到一边。——不过。听奉承话就是这样听起来的吧?第一次入耳,忙着摇手否认;第二第三次入耳,觉得否认也不太好意思,只是别过脸;以后再听下去,说不定就听出滋味来了,再以后,一天听不到,说不定还逼人家讲呢。
要防止自己以后变得这样骨轻四两招人嫌,就要从一开始立稳脚跟。我终于开口同他讲:“不,你说得全都不属实。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智慧也不高。有时候,时势、幸运……”
他鸡啄米一样点头,回过头去冲他同乡们大叫:“跪下去,让路呀!这是天上的星宿大人来了。快帮大人做事呀——”
“喂……”我气馁。他完全没听进去我的否认嘛。
但也多亏他这么叫,那些粪叉犹豫的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终于放下了。本来还奋不顾身想跟我们战斗到最后一口气的剽悍乡民们,终于温顺的膜拜于地,同我们讲和。先前已经逃到野地里的许多人,也都陆续回来。
他们告诉我们:因为北边已经有官兵把住了山口险要处,可能要往南边来。他们听说官兵会像蝗虫一样把什么东西都抢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所以紧急结合起力量,想保卫自己。
我不是很能理解:官兵为什么要毁灭村子?难道不应该推行王恩才对吗?咦。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北边上不得、南边下不去,这里可能很快也要发生战斗,我们必须紧急提高战力,免得过几天就被乱兵杀死。
村民们身体素质不错、人数不少、因为结伙打多了猎,纪律也还好,但武艺不高,尤其战场上的战斗训练,那是完全谈不上的,兵器也不过粪叉菜刀,加把猎弓都算是好的了,要跟真正的军队对抗,显然不够。我猛见他们有一种藤甲,就用山里的老藤编就,过了油,刀枪不入,灵机一动:“你们会用这种东西编成盾牌吗?”“盾牌?不就编一大块方方圆圆的东西嘛?那准保能会。”“最快的话,时间要多久?”“认真弄总要几个月吧?但家里都还有些废藤块,重新编起来,要快的话,几天就也能拿出来了。”“好!”我一拍大腿,决定训练村民盾矛阵。
所谓盾矛阵,我在程昭然的兵书上看来的,用盾牌密密的挡在前面,人躲在后头,进则同进、退则同退。用利矛在盾牌的缝隙中戳出,攻击敌人。这种战术适宜武艺不高、力气够好的军队在平地作战,但实在笨拙,往往不是单独使用的,而要配合其他阵法,才能显示威力。我如今独独要选它,实在不得已:
我现在手下只有五个精兵、加上后来一个背弓士兵,共六人是经过正规军队训练,约伯身手虽好,只适合孤身刺杀,要叫他走战阵,他的能耐未必顶得过一个普通士兵。十来个柴犬呼啸打劫必定是一把好手,要跟汉人配合着打阵地战,还是有点悬。至于那些村民们,更别提了,他们再怎么听我的话,我短时间里,也决无可能训练他们走出我自己都没有编排过的八卦阵长蛇阵平戎万全阵,那一向是周阿荧河白他们的事。但盾矛阵,又不一样。
它的训练简单:一字儿排开,盾在前,人在后。它的使用也简单:下死力气顶住,能杀敌则杀敌,不杀敌也顶住。顶住即是胜利。实在太适合血气旺盛的柴犬与乡民,也实在太适合打防御战。
程昭然固然在兵书上注:“此法较适合平原,且须人多。”我们此刻还没进枯摩山,所在的地方称为“裕原”,地势略有起伏,称为平原也无不可,绝对有足够地方能摆得下盾矛阵。至于几块险山像枯摩山脉甩出来的棋子般错落分布,倒正合我意。因为我们人少,直接按原法的盾矛阵拼人数,仍然处在劣势。但利用平原与山地结合的地形,巧妙布置迎战的话,倒可以扬长避短。这个法儿,兵书上虽然没写,但现实的情形、实力,都是千变万化的,哪能件件都照着书上来。我也只好因地制宜、从权计议。
这么计议定,大家都忙着赶盾牌了,连柴犬都Сhā手帮忙。乡民们本来对“北虏”仍有心结。我解释:“他们虽然从草原来,不是坏人,就像他们也讨厌官兵,你们虽然是中原人,但不是官兵,所以他们不讨厌你们。”乡民们想了想,通了,于是兄弟一样释然吆喝着同饮热茶同干活。米娜虽然是女孩子,没有二活,甩开影袖一样埋头帮忙,她聪明,不消学多少时间已经可以给织藤工匠打下手,做得热了,像其他柴犬一样,把帽子一抹。我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你!”
“我?”她茫然回视我。
“你的头发!”我手脚冰凉,“出了什么事?”
她头发全都削得奇短,像刚出生的婴儿那种长度,但又乌黑浓密,紧紧包在头上,像一朵奇异的花蕾,衬出乌黑眼睛与通红的撅嘴唇来,美是真美,但是——天啊出了什么事?谁忍心削她的头发。她遭遇了什么?
“这个?啊。”她抓抓头,明白过来,“跟中原的女孩子不一样。我们剃掉头发。”
“为什么?”我瞠目。长长的头发难道不美?
“因为只有公马才需要长出特别长的鬃毛、装腔作势吸引母马。”米娜板起脸,“女孩子总不能比母马更放荡。”
呵是。她是柴犬部落里骄傲而尊贵的女儿。我笑。谁说北虏可恶?米娜每每叫我笑。我这个没立场没骨气的,给那些真正忠贞的人看见,怕不劈死我。
一边赶制盾牌与武器,我一边勘探地形、筹划办法:官兵如果来的话,不知有多少人,村庄人数有四五十名,扣掉老弱妇孺,能上阵的勉强有三十名,加上我这边八名反贼、十二名柴犬,可以拉出一根相当长的防线,官兵只要数目不超过几百名,应该可以顺利被堵在村外。官兵如果想绕到防线两边攻击,藤牌的防线固然移动不易,但可以有几把村民的猎弓、柴犬中几个便携型甩石器、以及约伯那柄威力十足的剑,在两边挡住。队伍的一边抵住山崖,防守侧重在另一边就好,应该可以保证官兵无法越过。
我唯一担心的是朝廷军队的火炮,那东西要一放,咱们只有作鸟兽散的份儿。但要炼钢铸炮,颇费时日,想来一时没办法大规模推广。就算是我跟登乐尔在山道上差点遇袭的那个投火弹武器、以及星博拉到树台上的火炮,基本也是投石机改装来,利用地势居高临下时会有优势,平地进攻的威力总有折扣,再说那玩艺儿体积又笨重、造价又高,拉来打个小村庄的可能性实在太低,我一边祈祷来进攻的官兵不要配火器,一边命令村民,一见到“奇怪的喷火发巨响武器”,我一声令下,他们就别管什么,立马儿撒丫子跑进山。
但如果没有火炮呢,却绝不可以有任何人逃跑。这个盾和矛的阵线,最怕就是出现缺口,一旦有人败逃下来,出现口子,全线皆溃。我严辞命令:“如果想要大家都活命,就得顶住,在我没有下撤退命令之前,狠狠顶住,一个都不许退。”
“如果有人逃跑呢?”不知是谁问了一声。
“只要有一点逃跑的意思……”登乐尔嘴里慢慢替我吐出这四个沉甸甸的字,“格杀无论。”
我们的准备没有白费,过了几天,瞭望哨报警,真的有官兵前来进攻,但不是从乡民们担心的北边来,而是自南边,数目约两百,基本是步兵。
背弓士兵远远一见,激动道:“就是他们!追我的就是他们!”
两百步兵追他一个普通士兵?追了这么久才追上?我持怀疑态度。他当时吓破了胆,意见仅供参考,不足为凭。何况如他所说,官兵在剑壶关应该是打了个漂亮的胜战,而来的这一群人,模样却不像胜者,没有气度,像一批饿狠了的恶狼,也没带火器,略有几支“火刀”,放了几响,因为制作粗糙,火力不够,打在藤牌上,被挡住了。藤牌军大受鼓舞,一字向前推进,与官兵短兵相接,刀矛齐出,进入肉搏阶段。
鸡丁手记 第三十节 督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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