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危险时,不管多应该反抗,都不反抗;当没有危险后,不管多没必要动武,都要动武发泄,这算什么性格?“你们比吃人的人还坏。因为吃人的人是靠你们滋养的。”我喃喃。
“唔唔。”有什么声音,我看过去,见另一个被包在破麻袋里、只露出半个肩膀的人在蠕动。
双肩很瘦,头发脏了、仍然很黑。是水玉吗?我赶紧把麻袋解开,见到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我很瘦,不要蒸了我,不要。”他眼神涣散,已经吓得失禁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柔声安慰他,看着满楼的难民、再看看波叔和大非,叹口气,“我想我们要多派点船来。”
这一楼的难民,陆续接回城里了。我跟周阿荧一边继续巡视水面,一边对他大发感慨:“什么考试、什么四书五经,都不要它了!首要之急,不是别的,是革新教育。我要每一个人尊严与力量都被激发出来;我要任何城市、村庄,都有如睡狮之醒;哪怕语言粗俗、一点文采都没有,不要紧,请编新的书吧——不,没有书都没关系,哪怕口耳相传呢。让所有人知道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不可以做。让他们知道人为什么之所以为人!”
“四书五经多半也是讲这个的。”周阿荧微笑。
“那么,讲得不够好,或者是不足以让所有人知道。那些古文……唉,不怕你笑,我都看不太懂。让所有读书人只研究这个字、那个字怎么解释,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他们自己的解释也往往彼此矛盾,而且那反正不是我们大多数人使用的日常语言不是吗?周阿荧,请编出新的书来,不讲什么‘经世济民’的大道理,就讲讲人,不讲挂成标本的圣贤,就讲讲普通人,在面对危险时,可能会有怎样的脆弱、退缩,但是,在普通人的能力范围内,又可以做到怎样的事……哎?”
我眼神比周阿荧好一点,看见远远的水面上,有个肥白的球体浮动。
说动,不太确切,他像死尸一样沉静,只是随着水波起伏,但一只乌鸦落在他身上,观察片刻,开始啄食时,他飞快的伸出手,抓向乌鸦,只是没学过武,那快只是常人尽力能达到的快,乌鸦警觉的拍打翅膀,他卟腾的一个翻滚,乌鸦终于没能逃走,抓在了他的手里,黑色羽毛乱飞,他也不断挥手蹬腿,动作很怪异,像庆祝、像游泳、或者干脆像垂死挣扎。
“河白?!”我大叫。
他望向我们这边,吁了口气,不再动弹,沉到水下去,又浮上来,再次静止。
筏子过去,看到果然是河白。波叔和大非手脚并用把他拉上来。看他只穿着里衣,我们都忙脱外袍给他:“河兄弟,几日不见,你体重轻减很多啊。”知道他没死,就这样放心打哈哈,“难得你水里都能活到今天,莫非我们看差了,你是水神?”
“休要取笑。”河白连连拱手,“在下幼时在城外小溪玩过狗刨,此次被困于大水中,一点点狗刨当然不够用的,幸而体型肥胖,发现只要在水面静止不动,竟然也能像死尸一样的浮着,所以侥幸活到今日。”一边不断指挥我们:“往那边、往那边。”
“那边有什么?”我心跳加速了,周阿荧竟然脸色凝静。
“当然是周嫂子。”河白微微一笑。也许是他瘦了的关系,这个笑一点都不好看。
到了他们的“庇护所”,我终于知道河白为什么要有这种表情。
那是一个残破的房间,被大水冲过来,卡在树杈间。这是举目所见,唯一能住人的地方。河白这几日要活下来,绝不可能住在水里。他如果住在这房间中,那无可避免跟谢娘要共处一室,那……
“这几日,我捉乌鸦、捉鱼,与嫂子生吃。我泡过水后,实在吃冻难当,所以每次都是解下棉衣后入水,出水后,脱下湿衣,嫂子用自己的体温让我暖和回来,我再穿回棉衣。”河白道。
筏上,不止一人倒吸一口冷气。
“我敬嫂子如母。我俩这几日,绝未有乱迹,这情唯对天地可白。”河白急着对周阿荧道,“如相爷不信,我可以发毒誓,我——”
“不用了,我们过来,从屋子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对吧?”周阿荧这时才淡淡道。
“呃……”说得也是。我们都靠近屋子了,里面还没动静?而且也看不到里面有人。但,我们的角度不好嘛,也许谢娘在屋角……
“她一定要帮助兄弟活下去,这是她的心意。但是,她也绝不能让兄弟蒙受秽嫂的声名,这也是她的心意。”周阿荧道,“我想她现在已经不在屋里了。”
破屋里,我们只找到一块裙角,上面用血写着:以此为证,清白对天。
谢娘,从窗口看到我们来之后,应该是自己跃入水中了。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证明清白呢。为什么,清白不清白,就有这么重要呢。写血书有多痛、纵身跳进初春的水中是有多痛!
我扬起手,叭的打了周阿荧一个耳光。
“主上!”众人齐呼。河白鼻子一抽,眼泪掉到地上。
“你明知道她有这样的傻心思,为什么平常不利用一切机会告诉她,如果有这样的情况,她应该活下来、她可以活下来?你不是很能讲的吗?”我悲鸣,“谢娘不是你一个人的谢娘,是所有人的嫂子。她有权活下去。欺负女人是吗?如果是你自己遇到这种事,你会死吗?你说!”
“所以,主上……最好不要太快实现平天下的大业呢。”周阿荧轻声道。
“什么?”
“我跟谢娘约定过,结发不可断。”他道。
“什么?”我还是没听懂。
“她去了,我也当同去。只是答应主上的天下,还没有实现,所以,等实现之日,我就随她而去。”他平静道,“她无亏负,我无亏负。”
因为下了必定一死的决心,于是他猜到谢娘会死,也任由她去、也不哭泣吧。我呆呆看着周阿荧,一时倒出不了声反对他。
不知为什么,在他身上,我好像看到我自己的未来。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鸡丁手记 第三十六节 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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