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面前数丈远。地面忽然崩塌,“轰”的巨响,雪尘扬起老高,原地只留下黑乎乎的口子,不知有多深。
也许那本来就是深壑,只是上面结了冰、又积了雪,故此我们来的时候都没注意,现在雪越积越厚,大约压碎了冰,于是露出狰狞面目来。我想我来的时候,好像就从那边走的,可能曾经点足在那块地面之上也说不定,若是当时它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塌陷下去,我现在尸骨还不知找不找得回来。又或它早些时候塌,我现在回去,夜深了看不清,只当那一道是阴影,依然点足过去,岂不是自己往深渊里跳!它早不早、迟不迟,此刻塌下。倒是救我们一命了。
想固然是这样想的,可恨它横亘在面前,势必要绕路行走。绕出一段,风更狂、雪更猛,我本就只凭着模糊的记忆知道多马店在哪个方向,这么一绕,可彻底的没了方向了。眼看夜越来越深、风雪越来越酷烈,比沙漠一夜仿佛更凶险,这却如何了局?
阿斌眉毛上都结了冰,嘶声道:“大人,放下小的,您自己走罢!”身子趴在我背上,跪不下来,只是连连顿首,以表诚意。
我苦笑道:“我如走得了,带你一个也不妨,现下……”现下只怕是两个都走不了了。这句丧气话,我却说不出口。
想当初向予怎样反复阻拦我,不叫我送他?我不自量力,非要送、要送,结果送进这样的险境了吧?我心下懊悔得要死,只盼现在能跟众兄弟一起好端端坐在巨春的营帐里,等着登乐尔高奏凯歌回来同我相见。唉,出生入死多了,我怎能盼天公每次都叫我逢凶化吉?沙漠难得逃生一次,我就应该引以为戒……
哎,沙漠?
我猛想起沙风暴过去之后。邵老头挖开沙子,替我们保住了热量。
举目一望,我看到一块大石背后、稍微稳风一点儿,便负着阿斌快步过去,到了那里,放下他,便以剑鞘当铲子,拼力挖雪。这雪倒松软,可塑性又好,不像沙子般随挖随便流出来,我须臾已经挖了一个大坑,抱着阿斌便躺进去,横剑在上,挡住坑口,又往横向挖掘,挖出一个雪洞来,再钻进去。
雪洞当然不像沙子般有热量,但是熊瞎子、雪兔子们过冬,既没热沙、也没棉被,还不是靠雪一封洞口,躲起来过?我只望这雪洞挡去外面的寒风。我又有功夫,运功御寒,庶几能度过这一夜,等明晨辨明方向再走?
风卷着雪,不移时将我横了剑的坑口封起来,且越积越厚,我想想不好:都封死了,没有空气,躲在里面怕要闷死。此时身上别无长物,只有束发一根木簪,拔下来看看,也只有四五寸长,我脑袋飞快运转,又有了主意,便解下腰带,双掌以内力化出雪水来将它沾湿,捋直了,伸到坑外,它很快冻得硬梆梆的,便俨然是根尺来长的硬物。我将它Сhā在剑旁,见雪积厚时,轻轻旋转。剑能挡住雪倾倒进来,腰带转一转却能留出一点点小孔,呼吸便没有问题。
这些都处置完毕,我才松一口气,双手环住阿斌,继续给他输入真气,助他取暖。外头朔风呼呼吹过,雪洞里倒是安静。阿斌身体虽好了些。精神却渐渐困顿,我知他功力不济,怕他一睡便睡死过去,有意逗他说话:“你在多马店,怎的又跑到这里?敢末是有人赶你么?”
阿斌抱愧回答:“属下见有些人来求住店,来历不尴不尬,恐是官兵,不知他们来此作甚。元首上雪峰,总归不叫他们知道的好。属下自知学艺不精,不敢跟他们起冲突,所以避开。”
跟我猜的一色一样。我点点头,觉得脸上有液体滑落,心下大奇。阿斌说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我何致于哭出来?不觉回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才明白了:我见到阿斌脸上结着冰花,其实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这雪洞安稳保暖,冰花受我们热力所嘘,难免化成水。我只怕整个雪洞也会融,四壁摸了摸,倒幸好我挖得够大、雪层也够冷。我们合衣躺在里面,靠脸的雪固有点酥融,其他地方倒不妨。我放了心,缩回手。继续抵回阿斌背后运功,一边又问:“你躲到这边来,便堆雪人玩儿?”
阿斌语气中罪责更深:“是属下该死!属下见阳光把雪照得酥软,捏起来手感很好,竟突发奇想,要捏我们民众国一个士兵的模样,在这里守着雪山。未曾想塑完了他的头、要找个黑东西给他当眼睛时,一挪步子,就挪不开了,原来腿脚站着太久没活动,冻上了!属下自己考虑不周。竟连累大人!属下……不如死在雪地里也就算了!”说着,竟哭起来。
“止住止住。你热泪滴进雪洞里,要害洞融塌吗?”我忙喝止,又问,“腿脚纵冻住,你当时嘴巴总没冻上。怎不高声喊叫?万一有人听见好救你呢!”
“属下……听说雪山上喊叫可能会引起雪崩,知道大人和向元首还在山道上,只怕连累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死便死了,怎能随口乱喊。”阿斌低低回答。
所以,当时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意,默默举手行了个军礼吗?我感动着,又问他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好像说了他老父亲还健在,生母去世了,二娘、三娘都在,有两个兄弟,其中大弟并且已经生子,所以他们家不用他承嗣……似乎是这么说的。
我有想过“为什么要谈什么承不承嗣的问题”,但是没有开口问他。我一定是在那时就睡过去了。
睡梦里我有一种特殊的恐惧,像是窒息似的,不知道我敌人在哪里,但确定知道我要失去什么,这种焦虑叫我命令自己不准睡、必须马上醒过来。
于是我陡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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