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时,太阳微西。阿塔莎守在我窗下,手里摆弄着一株灰茸茸的东西,见我起来,看了看我,笑笑:“果然好多了。”
我生怕失礼,忙坐起来拱手:“多劳您……”想不到脸上的药膏都干了,硬梆梆拘束着皮肤,我才说三个字,毛孔都被扯痛。苦不堪言。
“且闭嘴收声。”阿塔莎用字还是跟从前一般累赘啰嗦,把狂语跟谦词没头没脑的混用一气,不过心是好的,当即丢下那灰东西,捧了水盆来将我脸上药膏洗去了,捧着我的脸看一看:“好,如今伤口都收口了,汝可以说话、做表情,都不妨,只是不要再有大的脸部动作,应该就无甚事也。”
那水、毛巾都有一股清气,我感激的谢了,又道:“你非要我睡一觉。就为养我的脸?咳!这从何说起。我还急着有许多事跟你说哪!”
“汝说啊。”阿塔莎懒懒坐回桌边去。
我定了定神,一问她,林紫砚的婚事,明明是他们祭司捧着预言书定下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厉祥是否搞了什么花样?二问她,那些客栈里的人可是朝廷的人?她将来有何打算?三……啊,我跟阿斌还发现那古怪的石板呢,索性也跟她说了。四——四最要紧,多马店和其他的雪山人民聚居地,能不能晚上点个灯,免得旅客们迷路。
阿塔莎原来心不在焉,后来越听越奇,看着我点头道:“汝还真能东拉西扯!林曾经抱怨说吾是女孩子,所以比他多嘴,他不跟吾一般见识。汝却是女人、还是阉人?”
呃……东拉西扯的除了女人就是阉人吗?不至于吧,张涛是阉人,话又不见得多……多是多,可人家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啊。
难道我说话东拉西扯都不在点子上?我低头反省。有吗?
“男人虽也有面白无须的,可近了看,如汝嘴唇上这样连胡根都没的,绝不能是男人。”她道,“你是什么人?”
我叹口气,拉开衣襟给她看:“女的。”
“汝也是女儿之身,又生在平民之家,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业,不让须眉?”她极感动。“雪山神送汝降生时,必定格外用心。汝辛苦了。”
我想了想:“并没有因为是女人,就特别辛苦。”回魂时,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管这具皮囊是男是女,该做的事还不是照样做;回想小时候,父亲宠我,马上刀兵、马下读书,并未限制过,我过得任性而且快乐,到后来,快乐越来越少,但仍然任情任性,也就没什么可抱怨。
阿塔莎微微的笑起来:“谢谢汝告诉吾石板的事,吾会去查看。吾辈已经代替整座雪原声明,汝们民众国、中原皇帝两边,雪山两不相帮,汝是吾的旧友,吾当面见到难免救你一救,今后汝自去战场驰骋,却与吾雪山无干。至于夜晚的灯火……”仍然很诧异的看我一眼。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提这种小事,“雪山灯火宝贵,岂可点在外面?再说也容易被吹熄。居民日落而熄,家中有生火取暖的,泰半不是明火,纵是明火,墙壁门帘必要厚厚保护,免得暖气溢出?怎可浪费燃料明晃晃给外面不知道有没有的行路人照方向?再说有些野兽冻得狠了,怕会见火扑上来,危及城民安全。”
我本能的把脑子里闪过的念头说出来:“那可以把灯竖在离城稍远的地方,下面画个指示牌,人类看了就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能找到庇护,可野兽不识字,就没有关系。”
阿塔莎无奉的看了我一眼,眼神在说“汝这个人哪……”
我立刻醒觉:“是,是。都说了不能浪费宝贵燃料了。是我多嘴。”
之后还能谈些什么?她三言两语,已经把我的问题都解答了——只除了一个问题。我低声道:“林紫砚很想你。”
“哦。”她脸上掠过一丝甜蜜而怅然的神色,又坐到窗下,拿着那根灰茸茸的东西,轻轻转动,“汝是想问我,能不能挽回婚约吧?”
“是。”我道。
“其实中原的皇帝即使想买通雪山的祭司破坏吾与林的婚约,也是行不通的,因为雪山祭司绝不可能被人间任何力量收买。贪欲、变节,那是不信神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变节为神所厌恶,聪明人怎能为了短短的世上荣华,去换身后无限长的悲惨灵魂折磨。”阿塔莎摇头。“是吾亲自跟祭司研读**整整三日夜,最终祭司们同意吾,那段预言另有所指。吾的姻缘,尚未成就。”
“你!”我不能相信。
“是的。林太幼稚了,想得不深。吾在这里见他与诸猴欢聚情形之后,心中已有所悟。他有山林与诸猴、就如同吾有雪峰与诸鹰,推己度人,吾誓不能撇下雪峰苍生去山中与他厮守,他又怎能抛下山林来从吾?此刻他说肯,是他的善良,但日升月落,人心易老,他终有一日会埋怨吾,纵不说出口,这份怨念也将生成心里的针。直到神收走吾辈的肉体,他仍将念念不忘,是吾剥夺了他的故土,届时他的痛苦也将成为吾心中的针。”阿塔莎咬了咬嘴唇,“吾自幼侍神,以至善至洁为修行之路,岂能承担这样的罪孽。巨春与他分手,连他的山林也无缘一见,便是神启。吾与他注定无缘,早了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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