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只有老人才想起不如意之事,借酒浇愁,直至酒入愁肠愁更愁。喝到唏嘘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觉得自己的命运多么传奇而跌宕,重复一百遍都不会腻的。其实呢?谁要听。
我要洁身自爱、保持风度,确实不可以往醉鬼的道路滑下去。“你说得对,章明道。不喝了。我们想点别的方法来庆祝。多好啊,我没听周阿荧的,用自己的方式做成功了,这都多赖你。嘿你真该看周阿荧的表情——”
“你真的这么开心?难道没有想过,我是来害你的吗?”章明道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我。
“害我?”我诧异,“为什么?怎么害?”
“离经叛道,扰乱你们民众国的民心。”他微笑。
“那我是第一个扰乱者。”我捶桌大笑,正待同他比功绩,外头又几个人过来,见到我。探头探脑,逡巡不敢进。
“鬼鬼祟祟作什么!过来说话。”我呵令。
他们手里不是坛子、就是纸包,人还没过来,香味早过来了。“习惯跟明道老师聚个会啥的,研讨个诗词啥的……没想到您在。”怪不好意思的开口。
“打开。”我点着桌子,笑笑。
坛子拍开了,酒香;纸包打开了,鸡肉香豆干香花生米儿香。
“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我提坛子就给自己倒了一盅,“干!”
“喂——”章明道想拦我。
这会儿再拦我就不够意思了。我不带头喝,这群小子能放得开吗?别叫我弄僵了他们的聚会。再说,我就真醉了,又有什么要紧呢?再没有人会进门来低低道:“中宵惊悸良有以,越岭穿林见卿家。”他只是另一个人身上的碎片,被吃掉了,连那另一个人……
“瞧这儿热闹得!喂,可有我的一杯?”有人大步过来,笑道。
健康的肤色,满不在乎打开的衣领,腰边挂着剑、背上负着琴。
“向予!”我大呼,扑过去,一下子跳到他身上,手里的酒杯也没洒。我对自己的清醒与身手甚为满意:“师父你来了?!”
“小鬼传唤,岂能不来。”他从我手中接过酒杯,一口气饮尽,“瞧我来得真是时候。”
“可不正是时候?您是蛟帅吧?”章明道热情的握住他的双手:“久仰大名!快坐快坐。”
“久仰什么大名。”向予全没一点修道样子,看到满桌酒菜,笑得心花都开了,还要硬装着谦逊。
“真的有啊!”那群小子们围拢来,“咱们不知多追慕您,有诗赞您的剑:青天一线裁冰叶,尘世千遭断血芒……”“还有词赞您的琴:遍地多调彩柱,而今不欠清香,斗蓑风雨任君狂,终许扬眉一畅!…… ”
他们就聊上了,诗词歌赋、英雄事迹、烽火路短、儿女情长。我端个杯子笑着在旁边陪坐,看他们聊。我向来不是很能闲谈的人,看着他们就好。
向予跟从前确实没有大变,洒脱豪迈,雪山的生活给他加了什么痕迹呢?什么都没有。我忽然发现,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玩世不恭的外表、透彻而固执的心。染了眉毛便是强盗、披起袈裟便是和尚。最浓烈的火焰和最悲怆的灰烬混在一起,他的性命和命运,说不清是哪样影响了哪样。
小子们也问起向予上雪山、指定我为代元首的事,我跟向予不约而同的岔过去了。有些事我们还是不愿意提起。雪山上那个女人,死在她手里的绮君……一说起这个话头,死掉的人还多了,打住打住,我们不提。
小子们居然又把话题牵到我身上!什么裕原之战、元城冬战?我举杯,喝酒。别人喝酒越喝越豪爽,只有我越喝越像逃兵。丧气!我自己都觉得无趣。
“你醉了。”向予压下我的杯子。
“侍郎真的一点点酒量也没有。”章明道在旁边笑。
“是呵,没量。”我顺水推舟放下杯子。大醉是不至于的,如今我这点控制总算还有,但再喝恐怕就要推金山倒玉柱。想躲开不喜欢的话题,好在还有其他方法:“师傅,看看我的剑术有没有生疏?”
“谁耐烦考较你武艺!”向予呵道,“自己到庭下,拣喜欢的舞来!”
我道声“得令”,走到庭下,抽了佩剑,倒贴肘边、遥遥一个举手式,算敬了师,便舞起来。
七七四十九回风舞柳,最潇洒不过堤畔柳,凭尔去、任卿留;六六三十六浪淘沙,再豁达不过大江水,咽尽砂石唱向东;四四一十六春凋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雁鸣何寂寂、班马一萧萧。
向予已解琴在手,和着我剑意,琤琤拨弄,章明道按膝长啸,诸人击碗箸作节。我振腕,九九归一,剑如笔、命如纸,草来皆是绿,辞去无非荒,如剑如我、非剑非我,是处有剑、何处是我!剑如平生的愤怒,直飞上去。我所立处正是院中桃树下,那桃花结蕾初绽,粉红似少女的羞靥,我剑自树冠中穿飞而去,花雨纷纷落下,我阖目,剑落回,准准Сhā入我手中的剑鞘。桃花一瓣、一瓣,落在我脸上,清凉似谁的眼泪。
我沉沉睡倒在桃花树下。
鸡丁手记 第四十二节 拉皮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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