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良见国栋举棋不定,心中大为懊恼,万事俱备,就等你一声令下了,想什么想呢!该深沉的时候你不深沉,不该深沉的时候你倒穷深沉。张玉良心急火燎,然而却也只能含恨忍耐,国栋虽然是个傀儡,但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要杀贵为大司徒、汉信侯的岳弈,只有他才够资格下令。
国栋掂量半天,终于有了结果,道,“玉玦虽好,寡人还是更爱落星剑。”将剑交还岳弈,以酒相祝,道,“此剑乃天外之物,放眼人间,也只有大司徒这样的盖世英雄才配得上!”
筵撤席散之后,张玉良怒问国栋,为何不杀?国栋道,“我见岳弈,每如芒刺在背。甚不敢矣。”张玉良大怒道,“竖子不足与谋。今意图暴露,再想杀岳弈,只怕难矣。”
再说岳弈回府,阎锡山奔前道贺,岳弈诧异问道,“何贺之有?”阎锡山笑道,“明公赴鸿门之宴,得以生脱,焉能不贺!”岳弈道,此话怎讲?阎锡山正色道,“当年鸿门之宴,范增举玉玦以示项羽,意在令项羽杀高祖刘邦。今日申公豹献玉玦,正有范增之意,欲杀明公也。”
岳弈大笑道,“君多虑了。这帮无赖真要杀我,绝不至于如此文雅。再说了,国栋这小子,我从小看到大,想杀我,谅他也没这个胆。你没见他还剑给我之时,那叫一个诚惶诚恐。”
阎锡山心中叫苦,岳弈啊,你在战场上是何等机敏,怎么一离开战场,就变得如此迟钝麻木?于是郑重言道,“欲杀明公者,非国栋也,乃张玉良、李轶之辈也。”
岳弈根本不信,道,“没有我,此辈小儿焉能有今日富贵!我于此辈,有大恩也。果欲杀我,谁堪领大军定洛阳,取长安?”
阎锡山冷笑道,“这就是明公的后路?殊不知,令弟岳纯已经替你断了这条后路。官兵平阳景苑大败之后,已是日暮途穷之势,稍具将才者,皆可领汉军长驱直入。定洛阳,取长安,未必非明公不可。”
阎锡山已经把话说得很直,那就是你岳弈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然而岳弈并没有认真在听,他已是醉意酩酊,无法做任何现实的思考,他在醉意中忽然想起了岳纯,忍不住笑骂道,“岳纯这小子,冷不丁就杀出个平阳景苑大捷,蔫坏。噫嘻,蔫坏。”说完,伏案而睡,鼾声雷鸣。
遥想当年,项羽鸿门宴上放过刘邦,最终却没有被刘邦放过,只落得四面楚歌,身首异处。张玉良当然不愿意重复项羽的悲剧,无论如何,岳弈必须死,而且必须就死在小王。
留给张玉良的时间已经不多。等到汉军在小王休整完毕,岳弈带着汉军再次出征,那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旦岳弈统领大军在外,和岳纯兄弟两人联手起来,想不谋反都不好意思。而在这个世上,要和岳弈兄弟两人在战场上正面开战,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有胜算。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自从上次筵席之后,岳弈是否已经觉察到了危险,从而有了戒备?张玉良决定先让李轶去探探岳弈的动静。当初李轶代表小王李家去到宁远,和岳弈谋划共同起兵,在宁远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与岳弈同住同宿,关系极为亲密。岳弈也一直把李轶视为自家兄弟,丝毫不拿他当外人。李轶探完动静回来,道,“岳弈一心筹划下一步攻伐,毫无防备之意。”张玉良闻言大喜。李轶初投张玉良,立功心切,道,“既然岳弈无备,不如点三千精兵,来他一场突袭。”张玉良摇头道,“岳弈吃住都在军营,不可力取。为今之计,当引虎出洞。”李轶道,“万一老虎不出来呢?”张玉良笑道,“老虎一定会出来。”
次日,府上,国栋、张玉良、李轶等人带领数千精兵,突然光临。岳稷自负勇力,按剑而迎,道,“尔等不告而来,意欲何为?”张玉良道,“皇帝封你为抗威将军,你不知谢恩,反而抗命不从。可知此乃目无君上,罪在不赦?”
岳稷根本没想到自己已经大祸临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狂妄,冲国栋吼道,“岳圣公,你不过是受绿地军摆布的傀儡,你凭什么封我为抗威将军?你有何威?我用得着抗吗?”国栋身为皇帝,当众被岳稷如此辱骂,顿时面色铁青,本来不想杀人,此时却也忍不住起了杀心,大吼一声,“绑了!”数十壮卒一拥而上,将岳稷捆成粽子形状,吊在房梁之上。
张玉良上前,看着岳稷,笑着问道,“皇帝之威怎样?”岳稷怒视张玉良,然后,噗,吐了张玉良一脸口水。兵卒扬鞭,便要教训岳稷。张玉良伸手止住,他知道,肉体上的痛苦,不足以真正伤害到岳稷,要想伤害岳稷,必须从精神上将其击溃。张玉良慢慢擦干脸上的口水,笑容不改,对岳稷道,“我喜欢你的狂妄,我喜欢你的嚣张。不过,可惜啊可惜,岳弈就是这么被你害死的。”岳稷盯着张玉良,噗,又送了张玉良一脸口水。张玉良也懒得擦了,因为说不定呆会还有。张玉良继续笑道,“你看你,捆这么结实,你还挣扎来挣扎去,很不想死是吗?放心吧,我根本就不想杀你。你以为我带数千精兵,就是专为了来杀你不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这数千精兵,是特地为岳弈预备的。我已经派李轶报知岳弈,岳弈必然会来救你。岳弈仓促而来,随身最多不过十数人而已,到时候……”
岳稷吓得脸都绿了,口水也不吐了,他自己死不要紧,可是连累岳弈和他一起死……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畏惧。张玉良拈须微笑,享受着岳稷的绝望,他知道,他方才的一席话,比抽岳稷一万鞭子都强。
再说李轶飞奔而去,报知岳弈,只说岳稷抗命,已经被皇帝国栋下令绑了起来,性命危在旦夕。岳弈一听,大急,阎锡山在一旁劝道,事有蹊跷,不可去。岳弈哪里肯听,岳稷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他最铁的嫡系,焉能不救!当即率阎锡山等部属十余人,赶赴岳稷府上。
岳稷府第周围,街道空无一人,异乎寻常的安静,岳弈救人心切,根本无暇多想,冲进府门,远远便见岳稷吊在半空。岳稷看见岳弈,大呼道,“岳弈快走,有埋伏!”然而,哪里还来得及!只在刹那之间,府门紧闭,上锁;数百壮卒将岳弈等人团团围住,墙头上则密密麻麻排满了弓箭手。
岳弈睥睨四周,虽然事出意外,却也并不惊慌,从容下马,走到国栋跟前,道,“圣公,这是你的意思?”
国栋侧过脸去,不敢和岳弈对望。他虽然身为皇帝,对眼前的形势却也无能为力,无论他同不同意,张玉良都是要动手的,意图已经暴露,就绝无可能再让岳弈活着回去。
张玉良对岳弈道,“大司徒,事已至此,又何必多问?”
岳弈打量着张玉良,道,“我有何罪?”张玉良道,“你意图谋反。”岳弈道,“可有证据?”张玉良道,“你虽无谋反之实,却久有谋反之心。”岳弈大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了。”说完,转身面对包围他的壮卒和弓箭手,神态之骄傲,有如不可一世的君王,高声道,“诸君可认识我刘岳弈?”壮卒和弓箭手不应。岳弈再道,“是我率领诸君沘水大捷,是我率领诸君攻克小王,我还将率领诸君攻入长安,与诸君共享天下,富贵荣华。这样的刘岳弈,是否该杀?”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
张玉良怒道,岳弈,死则死耳,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益?
岳弈当然也知道,张玉良带来的这些精兵,都是张玉良最忠心的部队,绝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改换立场,反戈一击。形势已经明朗,他今日已是必死无疑,区别只是死去的方式而已。岳弈望着张玉良,忽然一笑,道,“我不怪你。我拦了你的路,你的确有理由杀我。”张玉良大感意外,难道,岳弈就这么认命了,一点也不想反抗?
岳弈再盯着李轶,笑道,“我视你为兄弟,而你竟出卖我。不过我也不怪你。你本来就是小人,我只是看错了你而已。”李轶弯腰埋头,不敢仰视。岳弈又回头看着阎锡山,笑道,“悔不早听君言,今日真死矣!”阎锡山及部属尽皆哭泣,不能言语。
岳弈看向张玉良,道,“临死,有一事相求。”张玉良道,讲。岳弈道,“部属无罪。我一人身死足矣。”张玉良只求岳弈性命,当即应承,道,“如君所愿。”岳弈一切交待完毕,望着国栋,头一回不再叫国栋的字,而是尊称国栋为陛下,道,“臣将死,他日虽欲进言,不可得矣。愿与陛下独处,敬托国事。”
自始至终,岳弈的表现都显得太过冷静,冷静得不合常理,冷静得让人生疑。如今,岳弈又要和国栋单独相处,莫非这就是他的安排算计,希望借着独处的机会,将国栋扣留作为人质?张玉良当即提醒岳弈道,“大司徒还请尽早上路。一再拖延,已非豪杰所为,如今又要与皇帝独处,妄图以皇帝为质,侥幸之心,令人齿冷。”
岳弈大怒,落星剑出鞘,刷,卸下一条胳膊,血如泉涌,面色不改,怒视张玉良,厉声道,“岳弈岂惜命之人哉!尚有一臂,不能自断,请大司马代为砍去。双臂尽失,自然无法扣留陛下为人质,大司马可以安心也。”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