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我将要开口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小板凳上的莲花姑娘用深邃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把她从她奶奶的小柜子里偷偷拿出来的葵花籽放了一些在我手里,说:“吃吧。”
她并不是想让我吃瓜子,而是要用瓜子来堵住我的嘴巴,免得我闲得无聊开口胡说。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跟我心有灵犀的小姑娘的意思,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估计就算我提出来了,莲花的爹也绝对不会应允这门亲事,于是没有说出来,决定再等待几年。那个时候我心里暗暗埋怨我爹我娘生我太晚了,要是早生几年我应该可以在那个时候把自己的婚事定下来。如果我早生几年,至少我当着莲花姑娘的面儿提出这门亲事,她爹迫于我强大而且健硕的身子骨也会好好考虑一下有没有胆量拒绝这段天造地设的美好姻缘。但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敢说了,因为我生得太晚了,还没有长成一个足以用武力迫使那老头儿屈服的大块头。
那一年,我周岁整整四岁。
在莲花姑娘的鼓动下游泳被淹,我从心底里对莲花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埋怨,那一天过去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虽然一起在夏日的阳光里玩闹,但我的心里总是疙疙瘩瘩,有时候会隐隐地泛起一阵悲哀,觉得自己将来如果要跟这样一个不知深浅的女人生活一辈子,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男人。但对莲花姑娘的那种深沉的喜欢又时时刻刻荡漾在我的心田,让我感觉自己便是乡村里最幸福的男娃娃。对莲花姑娘的复杂的情感交织在我的心底里,让我这个早早成熟起来的男子汉惆怅无限。
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不久我便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重新和莲花如胶似漆地打成一片,打完猪草回家的时候正赶上货郎担着扁担在村子里兜售小商品。
家乡是一个偏远的山村,坐着长途汽车从省城西宁出发,沿着青藏公路向西走上整整一个白天,才能到达那里。除了远在县城的供销社,乡村里没有一爿小店,平常买一点针头线脑的东西都要靠挑着扁担走村串户的货郎。
货郎的扁担两头是两只木头做成的小箱子,有着玻璃盖子,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陈列着的花花绿绿的商品,最常见的便是阿娘们做女工需要的针线和扣子,也有娃娃们喜爱的包着彩色塑料纸的糖果;但乡村里几乎没有人家买得起那样的糖果给娃娃们吃,就算家境比较优越的我家,也没有多余的钱来买那样的东西。
娃娃们成群地纠结在货郎的身后,蹦蹦跳跳地跑着,学着货郎的声音叫卖着,叫声此起彼伏:“针头儿,线脑儿,纽扣儿,别针儿,娃娃们吃的糖果儿……”
我不想那些娃娃们一样没出息地流着涎水跟在货郎的身后吆喝,我飞快地跑进家里,将猪草丢在院子里,直奔鸡窝。这时候莲花姑娘就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每次都如此。她的这个举动让我觉得她一点家教都没有,就算我跟她再怎么要好,都还没有娶亲过门,她还不是我周新源的老婆,她不应该跟在我的身后分享我的糖果。
精明的莲花姑娘跟在我身后直奔鸡窝,看着我从鸡窝里拿出两枚热乎乎的鸡蛋,她就笑眯眯地待着讨好的语气跟我商量说:“再拿两枚吧,可以多换一点!”
我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不知深浅的女子,大声地问道:“我家的鸡蛋那么多么?可以换很多东西吃么?你怎地不去你家里拿呢?”
莲花就垂头丧气了,但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我,讪讪地说:“你知道我家里没有鸡,哪里有蛋呢?两枚就两枚,这就换糖果去吧。”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将来会成为我老婆的女子,摇了摇头:“你那个懒惰的娘,连个鸡都不养下,哪里能有鸡蛋呢?”我不知道这么厚脸皮和馋嘴巴的女人是否适合做我的老婆,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一点,现在我无论如何都甩不开这个女娃娃了,于是牵了莲花的手,说:“走,换糖果吃去!”她就心满意足地跟在我的身边,向院子外面走去。
往常我都用鸡蛋从货郎那里换几块水果糖,跟我的爹娘和馋嘴的莲花一起分享。乡村里的那些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娃娃们都跟在我的身后,纷纷攘攘地吵闹着,流着涎水虎视眈眈地瞧着我手里换来的糖果。我对他们不屑一顾,并且认为这样的娃娃长大了一定没有什么出息。但这一次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我换了四条泡泡糖。我不知道这糖吃起来是什么滋味,但是看上去比那些用透明的塑料纸包装着的水果糖要高级一些,也昂贵得多,两个鸡蛋只能换四条。如果是那种水果糖,两个鸡蛋起码可以换十六块。
莲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里的泡泡糖。那个货郎好心地说:“娃娃,吃泡泡糖的时候要小心哩!别卡到嗓子眼里哟!”
他的话触怒了我,我觉得他小看了我,就很不友好地说:“老子知道。”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莲花的手,将一块泡泡糖放进她白皙的小手里面,一起朝山坡上走去。身后的娃娃们大人们哄笑成一片,女人们都忘记了买针头线脑,哈哈地笑着,大声地在我背后喊:“周家娃,带着媳妇去草地里么?”
“白痴!老子带着媳妇去草地里干啥?”我回头朝他们喊。
去草地里啥也没干成。约摸一杯茶没喝完的功夫,莲花姑娘气急败坏地从山坡上冲了下去,直奔我家里。那时候我娘刚刚从地里回来,正抱着我的妹妹周新莲喂奶,就听莲花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新源的娘,快去瞧吧!新源叫泡泡糖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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