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你把一整壶的­奶­茶都喝光了哇？”娘站在厨房里问我。我娘从地里劳动回来，一脸的汗水。阳光照耀着我娘酡红的脸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觉得她就像《天仙配》里面的七仙女一样美丽。

“嗯。”我答应了一声，不敢看我娘的脸。因为我自己都不相信一大茶壶的­奶­茶都让我自己喝掉了。那一壶­奶­茶总有三五斤，我的尿泡才多大啊？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么多牛­奶­呢？

我娘将信将疑地看看我，就嘟嘟囔囔地钻进了厨房。“进来烧火，燎一点茶喝。”娘从厨房里对我喊，我就赶紧跑进厨房里，坐在灶堂里开始烧火。我的心里无限欢喜，因为我把家里所有的­奶­茶都送到了莲花家里，让莲花和她娘喝了。那些­奶­茶可真多，莲花和她娘整整喝了一个上午才喝完，我看见莲花的肚子鼓鼓的，连走路都挺着腰板，就好像我娘大了肚子的时候。

我娘没有发现我的秘密。

“叫你背着娃娃到地里去，怎么没去哩？娃娃一定饿坏了！你这个兔崽子，光知道玩了是吧？”娘一边站在锅台前烧茶，一边咕哝着。

“哪有哩！我放牛去了，猪草也打了，­鸡­娃也喂了，羊也拴在莲花家的地里了。不信你看去！”我狡辩着。事实上这些事情我也都做完了，因为从两三年以前开始，这些事情就成了我的必修课。

“娃娃么，嘿嘿，新莲看着哩！”我说，“她看不好娃娃，我就往死里打她。”

我说这句话是想让娘放心，但是没想到我娘忽然停住了手，看看坐在灶堂里烧火的我，她的眼睛里的怒火就好像可以把锅里的水烧开了。我知道事情不妙，正要起身，我娘就身轻如燕地飘到了我跟前，在我还没有站起来的时候一巴掌打在我的头顶，打得我把嘴里的舌头都吐出来了，还被自己咬了一下，生生地疼。

我瞪了娘一眼，没有说话。我盯着娘的肚子看了看，没有怀孕的迹象。我就恨透了我娘，要是这个时候她正大着肚子，就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飘到我的跟前，打我一巴掌。娘那一巴掌打得不重，但是我自己咬在舌头上的那一口却不轻。虽然是自己咬伤的，但我依然恨我的娘，因为她没有咬我舌头，舌头却因她而被咬了。

“不要动不动就打妹妹。”娘说着就摸摸我的脸蛋，温声地问我，“打疼了啵？”我看看我娘，摇了摇头，眼泪却啪啪地掉了下来。我喜欢被我娘疼爱的那种感觉，每次娘亲温柔地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非常感动，就想哭出来。其实娘大概不知道，我就算天天被她打都没有啥关系，只要她这样慈祥地看看我，问问我，最好还能抱抱我，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娘知道你受累了哩！你爹腿不好，忙不得，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得添一把手，也难为了你。你还是个娃娃哩！”娘说着，眼睛就红了。

“娘啊，我不怕。吃一点苦算啥啊？明天起我就背着娃娃去地里喂­奶­。”我心里一激动就把承诺给了我娘，我娘满意地笑了，当时我觉得娘那种笑容里面多少隐含着一点狡猾的成分，但是我已经被心里的感动冲昏了头脑，就毫无顾忌地答应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除了忙着­干­我的活儿，还要背着我的弟弟去田里让我娘给他喂­奶­。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娘是多么地狡猾和残忍，她充分利用了我人­性­中的弱点，让我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本来应该由我妹妹周新莲担任的工作。她已经五岁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背着我的二妹妹兰兰去田里让我娘喂­奶­了。

我忙里偷闲地还是会跑到莲花家里去坐坐，去看看。她的娘亲像弥勒佛一样正襟危坐，看着我们说话。我们笑的时候她就跟着笑，我们不笑的时候她也咧着嘴笑，都不知道这个疯婆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曾经以为她是看着我跟莲花在一起，心里觉得我们很般配才那样笑的。但是我借故试探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最初的想法，她根本就没有把我和莲花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只是看见了我就知道一定有­奶­茶喝，所以嘿嘿地笑。我当时就有点讨厌莲花的娘，我觉得她真没水平，疯都疯得那样让人讨厌。

我娘一直没有发现我的秘密，每天从地里回来的时候都垂头丧气地烧茶喝，一连十几天都没有喝到一口­奶­茶。我从娘脸上的失落和她­干­­干­的嘴­唇­上可以看得出来，娘肯定是特别想喝­奶­茶。但是娘从来都没有埋怨我把所有的­奶­茶都喝了，她只是觉得很奇怪：“天天喝那么一大茶壶­奶­茶，怎么就不尿炕呢？”

有时候天还没有亮，我正在呼呼大睡的时候，我娘就会突然掀起我的被子，检查我是否尿炕了。虽然娘一次也没有看见我尿炕，但是我对我娘这样粗暴的做法多少有点埋怨。“还城里来的呢！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哪！坏了我的美梦不说，还叫我赤条条地暴露在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底下，这要是传出去了，叫我往后怎么做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