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你该去上学了。”娘一边纳鞋底子一边笑着对我说。
我心里激动得怦怦乱跳。我已经七岁了,该是上学的时候了。村里人都知道,被高老头从大河里捞上来的那个王金龙当上老师之后娃娃们认的字更多了,连画画都学会了。我曾经跑到学校里,趴在窗户上看过了。王金龙已经学会了我家乡的方言,讲课的时候用方言朗读着他用自己的钱买来的课本,给娃娃们讲着好玩的故事,把娃娃们惹得哈哈大笑,就连趴在窗户上偷看的我也被惹得哈哈大笑。王金龙发觉我在偷看,就丢了一个粉笔头过来打在我的额头上,把我打得跌了出去,一ρi股坐在地上摔得我差点尿裤子。
我希望到学校里念书,我也希望坐在那个千疮百孔的教室里的泥做成的台阶上听王金龙讲他知道的事情。
“娘啊,莲花也要跟我一起去上学了吧?”我问。
“怕是不成!”娘说,“莲花要照顾她娘哩!”
我听了娘的话,顿时对上学没有了一点兴趣。如果没有莲花姑娘陪伴在我的身边,上学对我来说还不如放牛来得痛快。至少我呆在家里的话随时都可以跑去找莲花,也可以借着送饭的名义跑到莲花姑娘家里去,跟她亲亲密密地说上半夜的话,把她娘听得晕晕乎乎,鼾声大作。
“我不去上学了!”我对娘说。娘看了看我,低下了头纳着鞋底子,“娃娃大咯!”她说。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忧伤。
这一年我没有去上学,所以就耽误了一年,到了第二年的时候我才拉着莲花的手一起到了学校里。这一年里莲花除了天天守候和照料着她的娘亲,基本上就坐在屋檐底下或者炕头上和我没冬没夏地说话,我们说了很多很多话,似乎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后来跟莲花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多少机会跟她说话了,所以我有时候在想,人与人之间该说多少话大约都是上天注定了的,如果提前说完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曾很多次看见民办老师王金龙坐在大河沿上怔怔地望着河水发呆。我想他的心里一定装着什么事情,因为他的目光是迷离的,眼神是忧郁的,有时候我偷偷在附近瞧他他都没有发觉。我娘说一个人看上去很专注地做着一件事情但是忘记了周围的情况的时候,往往就是根本没有很专心地做那件事情,而是在心里想着别的事儿。
我试图在我走进学校之前对王金龙有一个比较全面地了解,这样就可以在将来成为他的学生之后有针对性地调皮捣蛋还不被他抓了典型。但是我基本上没有得到任何机会,因为他总是给我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准备牵着老牛扛着猪草唱着歌儿回家。走到坐在大河沿上的王金龙身边的时候我故意把唱歌的声音提高到我能承受的极限,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但是王金龙就是盯着滔滔河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心里很愤怒,觉得他的冷漠侮辱了我这个大好男儿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也严重影响了我的自信心。不过对于他那样一个原本跟我素不相识的人,我也不能有过高的要求。所以我牵着老牛从他的身边招摇而过的时候,用手指挠一挠老牛的ρi股,老牛欢喜地哼哼着打了一个响屁,在王金龙的耳边炸响。王金龙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看看他,嘴里说:“没劲!死木头疙瘩!”就走开了。
这一年乡村里有一个谣传,说是国家有了政策,当年从城里来的那些下乡青年可以陆续回到城里去。这个谣言对大家来说本无所谓,但对于我娘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她连日里兴奋地跟我们说着这件事情,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在脸蛋上荡漾着掩不住的激动。我爹看着我娘,沉默着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心里有一种悲伤在飘来荡去。我能猜到我爹的心思,我爹是怕我娘回城里去了;但是我爹未必能猜到我的心思。
“就算你的老婆走掉了,你还能娶一个。就算找不到好的,也可以把莲花的那个疯了的娘娶过来,连彩礼都省了!可是我的娘如果走掉了,我就连一个娘也没有了。难道我还能再娶一个娘么?”
所以我看看我爹,就觉得他的脸根本不应该像我的脸一样变成苦瓜。
娘全然不懂我和爹的心事,她踮着脚甩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经常出没于马忠良和杨占财家里,向那两家当年一起下乡来的人家不断地打听着回城的事情,似乎有点迫不及待。
我对肥头大耳的杨占财没有什么好感,他整天游手好闲地在村子里打扑克赢糖果,地里的庄稼长得一团糟,娃娃们也邋遢得不成样子。所以尽管杨占财的闺女杨文萍跟我年纪相仿,貌美如花,杨占财也在我娘面前说过有意将来把闺女许配给我,但是我对那个脸蛋上的污垢完全把国色天香变成了蓬头垢面的丫头无动于衷。她曾经有几次躲在她爹后面向我投来闪闪烁烁的带着电火花的目光,准确地击中了我,但是我不为所动,气得她脸色煞白,鼻子里的粗气呼呼地往外喷着,加紧了朝我暗送秋波的频率,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将来必定是一个极其野蛮而且绝对死缠烂打的女人。
我已经有了莲花姑娘,绝对不会对别人动心。莲花姑娘是一个让我放心的人,具备了人世间女人应有的一切美好品质,还比别的女人多了几颗美丽的雀斑。那些可爱的雀斑增添了她在我心里的分量,我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莲花来,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放不下。同时,在那个时候我就决心要做一个成功的男人,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一个道理: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需要一个好女人,但是如果这个男人背后有两个女人,那他就注定一事无成。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始终如一地对莲花好,她是我情感世界里的主旋律。杨文萍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生活里的一部分,甭说是主旋律,就连小Сhā曲都算不上。
我倒是对满脸长着癞子的马忠良一直怀着一份特别好的印象,因为他是一个勤劳的人,因为有了那份勤劳,虽然家里娃娃多,但是日子过得也很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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