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守着她的娘，我看着我的牛和羊。我孤独地坐在阳光下独自等待，等待我和莲花慢慢长大，喜结连理，生一群娃娃，做一个成功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我心里对莲花那份刻骨铭心的喜欢，除了老疯子王嘎嘎。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心里的秘密居然被王嘎嘎看穿了。有一回我坐在大树地下望着天空发呆，看着在树上聒噪的鸟雀，就想起了曾经和莲花在这里放羊的事情，那时候我教她认识了“大”字和“太”字，她不但不领情还好几个月没搭理我，不过我还是喜欢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生活里发生了很多变故，现在莲花不在身边，我的心里又增添了对那些好日子的很多很多怀念。

老疯子王嘎嘎突然出现了，手里攥着半块粘满了黄土的馍馍，笑ⅿⅿ地来到我的身边，看看天空没有老鹰，就放心地坐了下来。

他把手里的馍馍递给我，我没有接。我指指挂在我胸前的花布包，意思是我的包里有馍馍。王嘎嘎就伸手过来拉开了我的包，从里面取出了我的雪白松软的馍馍咬了一大口，竖着大拇指把他的半块粘满了黄土的­干­馍馍塞进了我的包里。

我笑笑，看看王嘎嘎，没有制止他。

老疯子脸上脏兮兮的，每一条皱纹里面都布满了污泥和尘垢，油光闪闪。我不知道他有多少年纪了，但六十多岁总是有的。他的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炸着，就像大河滩里孤傲地耸立着的那些荆棘。我觉得他要是趴在大河滩里一动不动，百灵鸟一定会把他的脑袋当成荆棘堆，在他的头发中间盘一个­精­致的窝，在里面生下几枚灰­色­的卵，成天趴在他的头上孵小鸟。我看着老疯子的头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老疯子见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角一堆白花花的眼屎，嘴角哗啦啦地掉着馍馍渣。

“莫笑！”他说，“你在笑我哇？”

我点点头。我一向不善于说谎，面对着一个疯子，我更加没有理由说假话，不然就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

老疯子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倒也是，你要是不笑我，那不就等于你疯了么？”

我不知道他是根据什么逻辑得出来的这个结论，但是我可不想深究下去，不然惹恼了老疯子，我一定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王嘎嘎看看我，摸着脑门子想了一会儿，说：“你跟杜莲花那娃娃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我当时就傻了。没想到疯子王嘎嘎居然发现了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而且绝对正确的真理。我感激地望着王嘎嘎，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判断，王嘎嘎一定没有疯，他才是我们乡村里最有智慧的人。他的智慧远远超过了赤脚医生李莲香，也超过了我的娘亲，简直聪明到了让我愿意趴在他面前磕头崇拜的地步。我在那个时候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以后谁敢在我面前说王嘎嘎是疯子，我就一定跟他急。

我掩饰住内心的狂热崇拜，假装心平气和地看着王嘎嘎的脸，意思是要他说出让他做出那个判断的理由来。因为在我看来，凡事要想给出让人信服的道理，就必须摆出铁一样的事实。

王嘎嘎看看我，笑ⅿⅿ地拿过我的黄绿­色­的铝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我看见他的嘴角的胡须上挂满了水珠珠。

“乡村里的娃娃们多得很哦，就你和杜莲花不取笑我这个老疯子，还给我馍馍吃。你两个娃娃心善得很呐！”王嘎嘎说着把水壶还给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看见他沧桑的脸上立刻涌起一阵落寞，似乎无限惆怅，我的心里也涌起一阵难过。我刚想说他不是疯子，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聪明老头，我从­精­神到­肉­体都崇拜他，他立刻就疯起来了，抬头看看天，把手里的馍馍丢掉，大喊着“飞机来了，飞机来了，隐蔽！卧倒！”就跑了几步，一头扎进一片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

阳光照耀着溅起来的水花，立刻出现了一道七­色­的彩虹，鲜艳夺目。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