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拿着篦子给莲花的头上刮虱子。我娘每刮一下，就把篦子放在台沿儿上的石头上敲一敲，篦子上的虱子就哗啦啦地往地上掉。莲花伸出右手大拇指，用指甲在石板上啪啪啪啪地把虱子挤死，虱子被挤得肠破肚流，鲜血飞溅，横尸遍野。

我看她们俩捉虱子捉得那样酣畅淋漓，知道真相大白的最后时刻终于来了，就飞快地跑进莲花家的屋子，揭开了捂在炕上的大被子，顿时臭气熏天，一阵阵尿味儿扑面而来，把我从炕头上熏了下去，一跤跌到在炕沿根里。

我娘听见了动静，就飞了进来，后面跟着莲花姑娘。我娘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莲花姑娘就飞快地捂上了自己眼睛，噔噔噔后退了三步。那张布满了尿渍的大炕莲花姑娘都不忍心看。

我哈哈大笑起来，盼望了多年，我终于看到莲花姑娘尿炕了，而且尿得满炕都是，层层叠叠的尿渍摞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已经尿过多少回了。我望着莲花，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还故意用胳膊撞了一下莲花。

“丢死人去吧！”我满意地走出了莲花家的大门，心想我现在是不尿炕了，就算一不小心尿了炕，娘也未必像以前那样追着我满院子跑了。我那点德行算什么啊？人家杜莲花这样儿的才算真正的尿炕哩！尿炕都尿得惊世骇俗，满满当当地尿了一大炕，一点儿也不含糊。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连个女娃娃都尿不过，于是黯然。

我忽然觉得莲花的娘其实也挺好的，起码她比我的娘亲更加温柔，没有动不动就拿起笤帚疙瘩追打娃娃的习惯。莲花尿了炕她娘就不打她，还跟她一起挤在臭烘烘的被窝里睡觉哩！

我满意地回到了家里，正准备出去打猪草，我娘就­阴­沉着脸进来了，后面跟着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莲花，扎了两条细细的小辫子，就像一个小媳­妇­一样俊俏迷人。

我不怀好意地看着杜莲花笑了笑，我娘也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冷冷地笑了笑。我立刻意识到莲花可能出卖了我。果然，我娘迅速占领了一个相对优越的位置，两手叉腰站住了脚跟，恶狠狠地对我说：“小子，看你哪里跑！”

我知道我是跑不掉了，也没想跑掉。我又一次被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出卖了，我顿时觉得做人真的了无生趣，所以就抬了一个小板凳放到我娘面前，又跑到厨房里拿了一根擀面杖。等我走到我娘跟前的时候我娘已经高高地站在了板凳上。她顺手接了我递过去的擀面杖，高高扬起。我把头一低，歪着脑袋看着莲花姑娘，眼睛里的泪水开始哗哗地往往外淌。我知道娘一定要用擀面杖狠狠地教训我这个忤逆的儿子了，因为很久以来我都偷了家里的­奶­茶去孝敬莲花和她的娘。

莲花就像不久之前的我一样，脸上挂着坏坏的笑，歪着脑袋看着我。我当时就有一种跑出门去跳进大河里的冲动。我娘拿着擀面杖在我的头上很认真地敲了三下，我的头就有规律地点了三下，然后教训仪式顺利结束，我娘警告我以后不能再这样胡闹了，就笑嘻嘻地进厨房。我悲痛欲绝，决定对我和莲花之间的恩恩怨怨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算，于是拉着莲花的小手，直奔山坡上以前我们曾经一起放羊的那棵老树下面去。

“谁叫你害得我尿炕哩！”我大骂她没有义气出卖了我的时候，莲花振振有词地反驳，“你害得我尿炕，我就让你娘揍你！”

说心里话我虽然很恼莲花出卖了我，但是我一点也想为难她，今天看见了她脸上灿烂无比的笑容，就像经过了一个冬天之后重新看见春天里的第一只蝴蝶一样，我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和感动。我想我已经不是两三年前的那个孩子了，虽然依旧有些胡闹，但毕竟知道很正经地去考虑一些事情了，知道看见莲花幸福地微笑比什么都重要了。不过男人终究是男人，还有面子问题需要好好地考虑和面对，所以我悄悄地压制住了内心的那种喜悦，装出一副非常气恼的样子，恶狠狠地看着莲花，说：“你要是再敢出卖我，我就捏死你！”

她心惊胆战地看看我，不敢说话了。

我的心就软了，悄悄地靠近了莲花，坐在她的身边，抬头望着蓝天白云。远处青山如黛，绿树葱茏；近处小鸟啾啾，芳草萋萋。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很美好，只要有莲花在我身边，活着还是很有趣味的。于是我很温柔地对她说：“莲花，我往后还给你送­奶­茶。”

她抬头看看我，大概是被我的柔情打动了，眼睛一闪一闪的，迷得我心扑通扑通跳。“不喝了，把炕尿成那个样子，多丢人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