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哟，在这里哩！”有人喊。

我顺着她的声音望去，看见厚厚的冰层下面有一个黑乌乌的东西在慢慢移动，若隐若现。我张大了嘴巴喊：“下去把她捞起来哟!”但是没有人愿意在数九寒天钻进那个冰窟窿，娃娃们四散逃开了，大人们看看我和莲花，也都往后闪了闪。看来他们没有人会跳进去把莲花的娘捞起来，他们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莲花的娘被淹死或者冻死在冰地下，然后把她捞出来。

“拿十字镐去！把冰砸开！”有个人这样喊，但是没有人响应。我永远也想不到，在那样一种情况下，有人竟然跳进了冰窟窿去捞莲花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娘。这个人就是老疯子王嘎嘎。

后来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其实也理解那些没有下水去捞人的人。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钻进冰窟窿里去捞人，那就等于是自寻死路。除非是一个疯子，不然没有人会自己跳进冰窟窿里。或者因为王嘎嘎是疯子，所以他就跳了进去。我看见他的身子在冰地下慢慢游走，向莲花的娘靠过去，又慢慢地靠近冰窟窿，人群里一阵喧哗，大家伸手把两个疯子拉了上来。莲花的娘似乎已经淹死了，不但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丝暖气儿。王嘎嘎嗖嗖地抖着，站在冰面上跳了几下，我看见冰粒子丁丁当当地从他身上掉下来，快活地在冰面上跳跃着。

有人抱起莲花的娘赶紧往莲花家里送去，莲花也跟在后面哭着喊着跑开了。没有人搭理站在冰面上瑟瑟发抖的老疯子王嘎嘎。我拉着王嘎嘎的手，说：“嘎嘎爷爷，跟我去我家里吧！”王嘎嘎看看我，笑了。他的花白蓬乱的胡子上挂满了冰针，咔嚓咔嚓地响。

我娘给嘎嘎换了一套我爹的­干­衣裳，王嘎嘎立刻就缩进我家炕上的被窝里睡觉去了，不多会儿就发出呼啦啦的鼾声。我娘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走出了屋子，说：“让他睡吧！多少年都没有睡过热炕了！我们瞧瞧莲花的娘去，怕是淹死了。唉！淹死了倒也好了，少受这份儿罪，只是可怜了莲花这丫头……”

我跟着我娘到了莲花家里的时候，莲花正忙着往炕洞里添草煨炕。莲花的娘也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了，窗子外面就可以听到她的呼噜声。我跑进去看看，她身上盖了三层厚厚的破被子，她就缩在被子里面一动不动。

“炕没煨啊？这数九寒天的！”我娘说着，从莲花手里接过了铁叉子，往炕洞里添了草，点上了。炕洞里立刻翻滚出|­乳­白­色­的烟，发出呛人的味道。

“不多时炕就热了。莲花，你娘没啥事儿吧？”我娘问。

“知不道啊，反正没淹死。”莲花脆生生地答了一句，就低下头不说话了。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疼痛，就想把莲花抱在怀里好好哄一哄，就像我娘哄我妹妹一样。家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莲花的娘不会也不可能放在心上，一切都需要这个还只有六岁的小丫头来担当和面对，我不知道莲花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如果换成了我，我是否能够坚持下来；因为我不希望我家里变成那样，所以我就没有做这样的假设。

我婆娘进屋里看看了莲花的娘，然后出来了。“莲花，你娘睡着了。你去我家里吧！今儿天冷，就在我家里吃吧。”

“嗯！”莲花答应着跟我和我娘出了门，从外头把大门划上了。“可不敢再叫我娘跑出来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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