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手拉着杜莲花，右手拽着杨文萍，在男娃娃们妒忌的目光和咒骂的声音中昂首阔步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踩起一团一团的尘土，我觉得我和她俩就像是在云彩里飘着的董永和七仙女。但是董永身旁的七仙女只有一个，我却有两个美丽的女娃娃陪着身边，我觉得我比董永还要幸福很多。

杨文萍大约是憋不住了，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在原地儿蹦跳起来。吓得我赶紧撂开了手，闪到了一边。她瞧见了不远处人家门口的茅房，就飞奔着朝那个茅房跑去，嘴里朝我喊着：“别走开！等着我哟！”

如果我当时不听杨文萍的话就走开，那往后的日子可能就风平浪静了。但是那一次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偏偏听了杨文萍的话，静静地立在墙根儿等她。等了半天，杨文萍还是没有出来，莲花姑娘妒忌地看了几眼，拉了我几次，我就有点不耐烦了，甩开了她的手，叫她自己回家去。莲花姑娘显然是受了委屈，嘴巴一撇就想哭。

我觉得女人真是小心眼儿，不就是在茅房门口等她一会儿么？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啊？但是我也不想得罪了我的莲花，所以我对她说：“去吧！看看她怎样了。”

莲花姑娘朝茅房里瞅了一眼，就欢蹦乱跳地出来了。这时候我看见杨文萍慢慢地移动着脚步走了出来，花棉裤上湿乎乎的一片，仿佛变得很沉重了，连走路都有点蹒跚了。

“狗日的裤带怎么也解不开……”杨文萍说着，眼泪就哗哗地掉了下来。

杨文萍大白天尿裤子的事情在学校里像春天的炸雷一样传开了，学校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男娃娃们一下课就围着美丽的杨文萍刮着脏兮兮的脸蛋取笑她，还有调皮的娃娃站在杨文萍的面前学着尿尿的样子嘻嘻哈哈地笑，杨文萍哭得脸蛋就像戏台上的张飞一样花，咬牙切齿地等着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我，仿佛要一下子冲过来吃掉我。我觉得她就像是发情的母藏獒，就不敢走过去跟她说话了，连安慰她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没有把她尿裤子的事情说出去，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是杜莲花传出去的。杨文萍以为是我，就恨上了我；我没有解释，因为我不想她为难我的莲花姑娘。杨文萍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没有再搭理我。这多少都让我觉得高兴，因为从此就不再有被两个女人纠缠的那种麻烦了。不过细想起来我也会有一点落寞，没有了杨文萍向我投过来的那种电光闪闪的眼神，我觉得日子里就缺少了一种激|情和味道。

马忠良家里第一个迁走了。满脸疙瘩的马忠良带着老婆和五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变卖了家产，坐着通往省城的长途汽车过幸福的日子去了。那些天我娘天天落寞地坐在房檐底下，一边纳鞋底子一边叹气。我知道我娘也惦记着回城里的事情，但是姥姥一点讯息也没有传过来，说明我们家里回城的事儿目前还没有啥希望。

我娘落寞，但是我爹似乎格外欢畅，有时候喂猪喂牛的时候他还在嘴里哼哼着歌儿，似乎无限愉悦。我娘听见了我爹的歌声，就把手里的鞋底子丢过去打我爹。我爹闪开了，笑呵呵地拿着鞋底子还给我娘。

我看得出来我娘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城里去。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一场浩劫，她也一定不会下乡到我们那里，那便不会有我了，如果是这样，那一定是我爹我娘的损失。我娘常常说下乡是一个错误，我就觉得这一点上她就暴露出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目光短浅的缺点。下乡就算有万般不是，我娘至少有了一个疼爱她的男人，还有了四个娃娃。我早就听说了，如果是在城里，一定不让生这么多娃娃，那就没有这么多人成天围在娘的身边喊她娘了。按照我的想法，那就是一辈子也不要回城里去。别的不说，单是不让生娃娃我就觉得不可理解。我的打算是将来跟莲花成了亲，每年生两个娃娃，连续生八年。我用学来的乘法口诀算过了，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有十六个娃娃，就刷新了马宝山在村里创下的纪录。马宝山一共生了十五个娃娃，只有一个是女孩子。那时候马宝山家里缺吃少穿，除了在学校里当老师的大儿子马仓，家里的娃娃们没有一个人穿着没有补丁的衣裳。但是十多年之后，马宝山家里就成了我们那个村里最富有的人家，虎狼一样的儿子们不仅创造了空前幸福的生活，也在那片小山村里奠定了马家大户的稳固地位，村里的娃娃们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有一个人敢欺负他们家里的后代。

“总是要回去的！”我娘坚定地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