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已经长得差不多和我一般高的妹妹，觉得她的脑子真的有点儿问题：“我把五分的二分的都拣走了，剩下来的是啥？”

“那就是一分的了。”她很正经地回答我。

我怒不可遏，觉得在我这样一个家庭里决不能容忍有这样笨蛋的家伙，就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那还用得着你专门捡出来么？”说完，我拿出一枚五分的硬币丢给周新莲，说：“出去买糖去！分给他们三个吃，你和我都不吃！”

周新莲接了钱，喏喏地下了床。我偷偷看看我娘，发现她面无表情，正在很认真地用纸卷硬币。我本来是想耍弄一下周新莲，因为我知道我娘一定会把钱要回来；但是我娘竟然没有制止周新莲去买糖，这让我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但在同时我的心里也隐隐高兴，我觉得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已经明显地提升了，现在居然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自由支配我娘的钱了。我觉得特别开心，就露出了一个活泼的微笑，我娘很快察觉了，就问我：“笑啥？是偷偷拿了我的钱不？”

我摇摇头，娘就不问了，因为我一向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但我很快就成了一个不诚实的孩子，而且让我娘伤心地哭了一场。

娘每天都出去忙碌，我们在家里百无聊赖。电视里白天没有节目，打开电视只能看到哗哗闪动的雪花儿，有时候我会静静地站在店前面，希望电视里忽然蹦出个人影儿来，但是从来都没有出来过；不到晚上，电视里从来都是雪花闪闪。

寂寞的日子里，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秋天，往常这时候我要么跟着爹娘去田地里割麦子，要么跟着马青老师到河边去摘沙棘果和枸杞，总是快乐无边。现在，我每天只能看着四个弟弟妹妹蹲在墙角玩泥巴。我不知道这几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黑乎乎的泥巴也能让他们玩得兴高采烈，有时候都忘记了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他们用泥巴捏成小人，捏成小车，也捏了房子和猴子，还互相炫耀着。我鄙视我的妹妹和弟弟，他们捏的泥猴就像猪一样雄壮丰满，还扬起挂着鼻涕的脸无限骄傲地看着我，我只想冲上去将他们挨个儿痛打一顿。但我毕竟是哥哥，虽然他们的欢乐不属于我，但我也不想破坏他们的欢乐。

这一天，坏小子许大龙临出门的时候朝着我们吹了一个口哨就飘出了大门，喇叭裤的裤脚在地上扫起一片灰尘。我轻蔑地看看那小子，觉得城里的一切与我格格不入。我想着许大龙的那个飘逸的喇叭裤，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因为个头长高了，裤腿儿有些短了，高高地挂在小腿肚子上，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时候我的弟弟周新文拖着两根鼻涕条子走到了我跟前。“哥哥，我饿坏了！”他说。

我跑进屋子里，从那本破旧的新华字典上扯下一页纸，拿出去一下子擦掉了弟弟脸上的鼻涕，大约是纸太硬划疼了小家伙，他猛地甩开我，在原地跳了两下，跺着脚对我说：“周新源，老子饿了。你听见了没？我不要擦鼻涕，我要吃馍馍！”

我看着我的弟弟，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这个小家伙现在也是四岁左右，跟当年的我一样冰雪聪明。不过我那个时候已经情窦初开爱上了莲花姑娘，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拖着鼻涕跟我要馍馍吃的混小子。我疼爱我的弟弟，但是我不能把馍馍给他。

安慰了半天，小家伙就是不满意我的解释，他咕咚一ρi股坐在了地上，朝着我说：“周新源，你要是还不给我馍馍吃，老子就饿死在这里。看老子的娘回来怎么收拾你！”

我笑了，但是我依然不能把馍馍拿给他们吃。娘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家里的日子我也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弟弟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嘴角流着涎水，大约是在梦里吃着最可口的东西。我看着我的弟弟，忽然觉得很心疼，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都是啥日子哟！狗日的城里！连一口馍馍都吃不上！”我在地上跺了一脚，走进屋里，踩着板凳儿掀开了蒸笼，里面露出七八个雪白的馒头。

我又犹豫了，我心里有气，可我不能把这些馍馍拿给他们吃。爹在外头­干­一天的活儿也就吃一个馍馍，娘在太阳底下摆摊儿一整天都不吃一个馍馍，我们为啥就一定要吃馍馍呢？我想了想，就从板凳儿上跳了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弟弟妹妹都站在我身后，八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走到外屋，揭开了那口帆布箱子，从里面抓出一把硬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四个小家伙惊愕地望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你们等着，我这就回来！”我说完，拿了两个空碗就走出了屋子，然后回过头来叮嘱周新莲，“看好了，别叫他们出去！也别从箱子里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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