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人的板板，是他自己说的不甜不要钱的！我就想要不甜的。”我说。

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威严。我知道我说脏话爹生气了，就闭上了嘴巴。一家人吃着酿皮儿和有­肉­的面片儿，稀里哗啦地响。

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几个娃娃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破烂大军，每天都把附近的垃圾站扫荡一空，每天也都能获得三两元的收入。我在这支队伍里拥有绝对的领导权，不仅可以发号施令，让弟弟妹妹每人分别捡一种废品，还有权力处理捡来的东西和分配最后的收入。每天得三两元钱虽然算不上多，但那一阵子我们每天得到的钱和我爹辛辛苦苦工作一天的收入相当，甚至还要多一些。这些钱除了买一些水果糖来丰富我们的生活之外，大部分都放进了抽屉，我娘说家里往后很需要钱，要买两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还要供我和妹妹们念书。

我们都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小乞丐的样子，娘每天回来都要责骂我们，然后每天都会给我们换上­干­净的衣裳，娘就坐在房里用力地揉搓着被我们弄得脏兮兮的衣裳。

日子就那样静静地过了一阵子，很快这一年的冬天来临了，雪下得很大，一连很多天整个城市都包裹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我们没有办法出去拣垃圾了，只好像旱獭一样窝在洞里不出门。抽屉里已经攒了不少钱了，这让我觉得很幸福。用自己的劳动来为家里换得收入了，帮助我的爹娘做一些我可以做的事情，是我的夙愿，也是我在之后多年里一直都没有忘记的本分。

这场大雪下了很久，我娘不能摆摊儿，但是也没有在家里呆着，到姥姥家帮忙去了。舅舅要在过年之后结婚，家里需要做一些准备，我娘就踮着脚忙碌去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虽然生着炉子，但是依然很冷，我们几个瑟缩在大床上，盖着被子昏昏欲睡。我就学着我娘的样子讲一些我见到的和我编造出来的事情给弟弟妹妹们听，他们全然没有兴趣，耷拉着眼皮也不知道是在打瞌睡还是已经睡着了。

我的那种无忧无虑的金子一样灿烂的日子再也没有了。这个时候，我坐在大床上，望着眼前的几个还不知道日子的苦的小家伙，就会很自然地想起我曾经的岁月。那个时候我也跟现在的他们一样不知道忧愁，在自己的圈子里比一个大人还要游刃有余地编制和经营着自己的日子，有自己的快乐也有自己的悲伤，看得见我爹娘的快乐却不知道他们的悲伤。现在我已经能明白我的爹娘了，也会因为他们的快乐而快乐，因为爹娘的悲伤而悲伤。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慢慢长大了，开始学会了把生活的担子轻轻地往自己的肩膀上挪。虽然我还只是一个柔弱的孩子，但我也能为在清贫中飘摇的家庭增添一根支撑着它的棍子。因为感受着爹娘深沉的爱，所以我学会了爱我的爹娘。

在寒冷的日子里家里人都闲下来了，只有我的一向沉默的爹依然每天很早就出去工作了。天寒地冻的我不让爹骑车去工地，爹总是很倔强地不肯答应。他天不亮就戴着厚厚的棉帽子钻进风雪里，到了晚上又冒着风雪钻进屋子里，带进来一股子寒气。爹脸上的胡子茬茬里冻满了冰榛榛，就像剥开了的柚子一样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好几天之后，久违的太阳终于出来了，虽然依然寒风料峭，但我娘已经耐不住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面包一样地出门摆摊儿去了。我也没闲着，重新带着我的弟弟妹妹们浩浩荡荡地向垃圾站进发了，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都把垃圾站扫荡一空，战果累累。

我的手上和脚上开始长满了冻疮，大妹妹周新莲的耳朵也冻得长上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泡，看上去就像耳朵上多了一个鼻子一样，我一看见就想哈哈大笑。最惨的是我的弟弟，只有四岁的小家伙双手双脚都长满了冻疮，红彤彤地肿着，冻疮被自己抓破了，创口流着淡黄|­色­的液体。小家伙一天到晚不住地喊痒，我不让他跟我一起出去捡垃圾，他就歪着脑袋冲我喊：“不叫我去，你们好卖了钱偷偷吃东西是不？老子可没你那么笨。”

这一天我们正在外面扫荡垃圾站的时候，看见老许的二小子许大龙从公共汽车上疯了一样地跑了下来，拼命地往前跑，几个男人从车里跳了下来，跟在许大龙背后往前追。我猜想一定是许大龙在车上偷了人家的钱，被人发觉了；但是我心里有点担心那个坏小子被人家追上，就暗暗地祈祷他能跑快一点二，甩掉那些追他的人。

许大龙跑得太快了，所以就在被踩得硬邦邦的雪地上滑倒了，一个跟头跌翻在地上，滚了几个滚儿，还没有爬起来的时候后面的人就追上来了，对着蜷缩在地上的许大龙拳打脚踢。许大龙嗷嗷地叫着在地上打滚儿，我的心随着他的叫声一阵一阵地抽搐，但是我不敢走进了去看。我想许大龙一定要被那些人活活打死了。

殴打持续了五分钟左右，那些人就散开了，愤愤地走向车站。许大龙静静地躺在雪地上，我看见他身边的地上洒满了鲜红的血。那些人中的一个人也许是余怒未消，走了几步又返回去，朝着仰面躺在地上的许大龙的额头使劲地跺了两脚，许大龙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我想他真的是被打死了，就甩下手里的袋子，朝许大龙跑过去。

坏小子许大龙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和身上都是鲜血和那些人踩上去的乌黑的脚印子。他的嘴巴半张着，鲜血一漾一漾地从他嘴巴里冒出来，顺着脖子流到地上。几个路过的人看看许大龙，就转身走了。

我吓破了胆，踮起脚飞快地跑到了院子里。老许正端着一个茶缸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地听着收音机。我跳进屋里就冲老许喊：“许叔叔，瞧瞧去吧，你家大龙让人在车站打死了！”

老许听见了，惊得把手里的茶缸丢到了地上，连外套没来得及穿就飞快地奔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只觉得自己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寒风透过衣裳吹在我的背上，我一阵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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