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半年的日夜无歇的劳动让母亲的脸上少了些传统的天真气息，就连我都能看出一些岁月的风霜了。我赶紧从娘手里接过买来的萝卜和芫荽，还有一小条猪­肉­放进厨房里，打了一盆水又兑上些暖瓶里的热水让娘洗脸。娘在盆里掬起一抔清水，清水在夕阳的照耀下金光灿灿，映照着我娘的脸。

我赶紧跑进屋里去拿冰棍儿。我想让娘吃一口我自己用劳动换来的冰棍儿，那一定甜得可以让娘流泪。

“狗日的们，你们把冰棍儿吃掉了哇？”我在屋里喊了起来，因为大碗里面只剩下了两个包冰棍的纸壳和一汪水，冰棍儿不见了。

我怒不可遏地冲出来，逐一扫视弟弟妹妹们的脸，他们一本正经地望着我，都茫然地摇摇头，一脸诚实。我看得出来他们没有吃冰棍儿，小家伙们的神­色­里还有一点觉得我贼喊捉贼的意思。

“娘啊，他们这几个没良心的，把我留给你和爹的冰棍儿吃掉了。还在碗里倒些水！”我跺着脚对我娘说，激动得差点就哭了。

娘先是一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进屋里，看看门后的帆布箱子，锁子依然完好地锁在那里，娘就放心了，走出来一边擦脸一边问我：“哪里来的钱买冰棍儿？瞧你全身上下脏兮兮的，都做什么去了啊？”娘揪着我的耳朵让我转了个圈儿，问我。

我这时候只想着冰棍儿不见了，再也顾不得隐瞒自己去捡垃圾的事情，眼泪啪啪地落下来。“娘啊，我去外头捡垃圾，刨了大半天时间才买了几根冰棍儿，这帮没良心的，竟把我给你留的冰棍儿吃掉了……”

娘忽然楞住了，看看我，走过来用手里的毛巾擦着我的脸，我看见娘的眼睛里泪花闪闪。我想娘一定是因为吃不到冰棍儿就难过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在母亲面前晃一晃，说：“娘啊，你别难过，我还有钱哩！我这就给你买去！你想吃啥不？”

娘摇摇头，把我搂在怀里。娘的怀抱就像以前一样温暖，带着雪花膏淡淡的香味儿。娘抚摸着我的脑袋，我觉得娘很用力，我的脸埋在她的怀里都觉得有点儿憋气。

娘告诉我，没有人偷偷吃掉冰棍儿，而是冰棍儿自己化掉了。我自己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那么一块儿冰在桌子上放了一个下午可不就得化掉么？还差点儿冤枉了我的弟弟妹妹们，伤了和气哩！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垂头丧气地出去买东西。我讨厌冰棍儿，它让我丢了脸面，所以我不想再买冰棍儿；娘也说这一天在外头忙，身子很有些冷，不想吃冰棍儿，就让我买一点别的东西。我在外头转了半天，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看见什么都想买下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酿皮儿最香，就跑回家里拿了个大空碗又跑到小摊儿上，要了两份酿皮儿。

“多放些辣子和醋，蒜也多放些！”我叮嘱那个卖酿皮的­妇­女，她笑了笑，添了一勺辣子，看看我；我摇摇头，她又添了一勺进去。我这才满意了，点点头，接过了大腕，端在手里小心地走在路上，心里激荡着一种满足和荣耀。因为我娘刚刚又夸奖了我，说我不但懂事，而且孝顺爹娘疼爱家人，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巷子口上有一个人堆了一堆桔子在卖。这东西我已经吃过了，舅舅曾经买来给我们吃过两回，酸酸甜甜非常不错。我现在手里还攥着剩下的三毛钱，估计可以买一点桔子，就站在那里看了看。那个人很热情地问我：“娃娃，要买桔子不啊？我的桔子很甜很甜，不甜不要钱哪！”

“真的？”我问。

“真的很甜，不甜的不要钱。一斤才两毛，来一点吧！”他巴巴地望着我，说。已经接近夜晚了，天有点儿凉了，那个人在夜风里瑟瑟发抖。我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大约是想赶紧卖完了回家去。

“那我买一斤。”我把两毛钱递给他，说出了我真正的打算，“要甜的啊！不过，你再给我来两斤不要钱的。”

我气呼呼地往家里走的时候对城里人失望透顶。那个人看上去本分得很，连着说了两遍不甜不要钱，我就想要两斤不要钱的，他却把我赶走了，还说我脑袋有病。娘说现在的城里人不像以前那样纯朴厚道了，我也看出来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着有­肉­的面片和我买来的酿皮儿。我的弟弟把酿皮里面的辣子放到了面片里，吃的满头热汗，笑呵呵地说：“哥哥你可真聪明，买两碗酿皮儿要了那么多辣椒，放进面片里香着哩！”

我把买桔子的事情告诉了我娘，连声地埋怨那个人不老实。娘就笑成一片，连我的很长时间都没有笑过的爹也嘿嘿地笑了。“我的儿，你比你爹还笨哩！哪有人会把桔子白白送给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