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学校让我们订加餐。”拖延了很长时间之后,我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娘,因为老师说如果我还是不肯交钱就不准我走进教室。全班学生都已经交钱订了加餐,每天上午课间都可以得到一个小面包或者点心,每天需要一毛二分钱。我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只是每天课间大家嘻嘻哈哈吃加餐的时候我有点馋,口水在嘴巴里打转转,很想知道那种看上去金灿灿的小面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每天做完课间操回到教室里,我看见每个人的课桌上都放着一个小面包或者小点心,唯独我的桌子一直都空荡荡的,只有一本破书和尘土。我没有告诉我娘,因为我知道家里没有钱。上学之后我娘连一分钱的车费都没有给过我,我知道娘一定不允许我订加餐。
“老师说再不交钱就不让我进教室。”
娘看看我,没有说话。她走到帆布箱子跟前,从里面拿出了三块六毛钱递给我,叫我小心地装好。“再苦也不能亏着你们。”娘说。我没有想到我娘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就装着几块钱心安理得地睡觉了,连电视都没有看。这一晚我做了一个甜蜜的梦,梦见自己和大家一起吃着香喷喷的点心,幸福的笑容荡漾在我的脸上。我在睡梦里听见我娘轻轻地打了我一巴掌,责怪道:“傻娃娃,半夜里怪笑,吓人哩!”
我的奶奶做过了手术,在医院里呆了三五天就出来了,她说每天在医院里光床位费都要两块四,还不如在家里休息着,还能吃上我娘做的面片儿。约摸过了一个星期,蒙在我奶奶眼睛上的纱布去掉了,奶奶睁开眼的那一个瞬间,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着我,泪如泉涌。奶奶说她这辈子没有遗憾了,也没有白疼我,是我的聪明把光明重新还给了她。我轻轻摸着奶奶沧桑的脸,劝奶奶不要哭:“奶奶,莫哭!哭坏了眼睛可就麻烦哩!”奶奶果然不哭了,咧开嘴巴笑了,就像一个顽皮的娃娃。我娘看着我奶奶也笑了,那是娘在弟弟死去之后的几个月里第一次露出幸福的笑,倒把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奶奶的眼睛复明了,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成天拉着我的妹妹们到外面去转悠,把周新莲累得像小狗子一样吐着舌头嘿嘿地哈气。家里暂时的风云都过去之后,我又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学习上。我现在是一个学生,不像周新莲一样成天就知道惦记着大蒸笼里的馒头。除了家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圈子,那个圈子里也会发生很多事情。
“什么狗屎东西!”王永玲把刚刚发下来的花卷儿丢在一边,气呼呼地瞪着我,“就这东西你也吃得那样香?”
我吃着花卷儿,点点头。
“猪一样!看见啥都说好吃。”她轻蔑地看看我。
“这可是花钱买来的,不是白给的。”我说。如果不是老师威胁我,每个月三块多钱的加餐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的,就连这样的花卷儿我也吃不上。
“稀罕么?我家里多得是!”王永玲看着我,目光里多少带着点儿对我的蔑视。我就不说话了,我知道很多人家里都有吃不完的白面和花卷儿,但是我家里没有,我的妹妹们每天呆在家里混天到黑都吃不上一口馍馍,馍馍都放在高高的地方,他们够不到也不敢私自取下来吃。她们每天都要苦苦等候到我娘下班回去,才能盼望到一口热乎的饭。
“你家里花卷儿多的是那也没啥用,你可曾拿来给我吃过么?”我别有用心地问。这时候一个花卷儿在空中划了一道银白色的弧线就飞到了我眼前,在我头上打了一下,掉在桌子上。我抬头看时,一个调皮的男娃娃正看着我,笑笑说:“莫怪,打别人却打到了你。”
我把花卷儿拿起来想还给他,那个男娃娃说:“扔了吧!”
我没有丢掉那个花卷儿,把它收进了自己的书包。王永玲看见了,噗哧一声就笑了。我愤怒地瞪着她看了一眼,她大约是被吓住了,就不敢笑了。但是第二天所有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到了吃加餐的时候,很多个学生都把自己的花卷儿拿到我跟前,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悄悄地走开了。我什么话都不说,悄悄地把花卷儿装进书包里,中午的时候背到我娘的小摊儿上,我娘吃几个,剩下的都被我娘装进布袋子里带回了家里。从那一天开始,只要加餐发的不是面包或者点心而是花卷儿,我就获得大丰收,把书包装得鼓囊囊的,我的妹妹们一定可以用新鲜的花卷儿了把肚皮也填得鼓囊囊的。
并不是每天都可以有花卷儿可以收。如果发下来的是夹心面包或者小点心,学生们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只有发了花卷儿和小馒头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送到我的桌子上,我就照单全收。上小学的那两年多里,我常常满载而归,并且日日盼望着学校发的加餐是花卷儿而不是点心和面包。但这个想法只是在我的心里,从来不会说出来,因为大家的希望正好和我相反。
我的老师也知道了我把大家丢掉的花卷儿带回家里的事情,一方面声色俱厉地批评了那些娃娃们,另外也就明白了我当初为什么不交加餐费。所以在我吃了两个月的加餐之后,老师就没有再收我的钱,而是在班里宣布不想吃加餐的同学可以送给我吃。王永玲曾经小心地问我害不害羞,我摇摇头,说:“害羞的不应该是我。”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和我妹妹周新莲一样笨头笨脑的丫头是不是能够明白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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