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莲没有把事情告诉我娘，因为我很清楚地警告她，如果她将事情说出去，我断然不会给她每天两毛钱的路费，她权衡利弊之后作出了明智的决定。但我娘还是知道了事情，在我偷偷地摆摊两个月，我爹的腰渐渐康复，出院回到家里的第一天，我娘就知道了我接连两个月不去上学的事情。那一天我的老师让我小姨通告我娘，如果我还赖在医院里照顾父亲不去学校上课，学校就把我开除了。我的小姨三脚并作两脚跑到家里向我姥姥做了汇报，姥姥大约意识到情况严重，就当下里坐了公共车，奔到我家里去，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娘。那个时候我还在街头摆摊，我并不知道我爹那天出院回家。等我迈进家门的时候，看见一家人都很严肃地坐着不说话，连我的姥姥也板着脸望着我。

“爹啊，你可出院了啊？腰还疼不？”我意识到家里的空气很凝重，但是必要的伪装我还得做。

“去学校了么？”姥姥问我。

“去了。学得累坏了！”我心里发虚，脸上强作欢笑。事实上我也很累。这些天我的脑袋里一直嗡嗡地响，整天昏昏沉沉还想呕吐。

娘静静地盯着我看了半天，轻轻地问我：“我叫你上学去，连帮我换换手都没让你去。你天天背着书包去学校，却原来根本没有去……”娘似乎说不下去了，她大概因为我的欺骗而感到伤心和绝望，就独自哭了起来。

“我没想到我的儿子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可知道你都­干­了些啥啊？”娘心里的悲伤战胜了理智，忽然就冲过来，用双手紧紧抓住我的两肩，开始使劲地摇晃我，我口袋里的硬币仓琅琅地响起来，我娘顿时停住了摇晃，全家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我的口袋上。

“拿出来。”娘指着我的口袋说，“全都拿出来。”

其实我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就到来了。我从娘的神情里懂得她的坚决，那种坚决不容我犹豫和反驳，我就乖乖地把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一大堆零钱放在了桌子上，一枚二分的硬币从桌子上滚到了地上，转了几个圈儿不动了，兰兰赶紧跑过去把二分钱捡起来放回桌上。

娘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这些天在做些什么，她没有骂我，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我想帮帮家里。爹看病花光了家里的钱，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一定连饭都吃不上了。”

“那也不用你……”娘说不下去了，一把将我拉过去搂在怀里。娘用力过猛了，碰到了我脑袋上被流氓打伤的地方，我不由地哼哼了两声。我心想坏了，娘一定会发现我挨打了，如果那样，娘一定会狠狠地骂我。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周新莲忽然说话了，她是想撇清自己，顺便诋毁我一下，但没想到反而帮我摆脱了暂时的危机：“娘，都是周新源一个人­干­的，我们都知不道！他天天出去挣钱，连学也不上，挣了钱自己在外头买东西吃饱了，回家来连一口饭都不吃哩！”

娘没有说话，把我揽在怀里望着我，我也望着娘。娘的眼睛里是慈祥，我的眼睛里是恳求，我希望娘能明白我的那个眼神，相信我没有偷偷在外面买东西吃。

娘没有采信周新莲的话，这让她很恼火，就气势汹汹地跑到另一间屋子，从床底下拿出了我藏钱的鞋盒子，咚地一下丢在桌子上，鞋盒子打开了，里面装着满满一盒子钱。

“这是周新源花剩下的钱，都藏在床底下。”周新莲说着，斜了我一眼，“别以为我知不道，我早就发现了哩！”

爹娘和姥姥都惊讶于那满满一盒子钱，那们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在家里最困难最需要钱的时候，忽然多了这么一盒子钱，看上去有两三百块；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钱是我逃学两个月在街头摆摊儿挣来的。

姥姥的脸上交织着生气和惊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憨哥哥，娘说你啥啊？”娘把我搂得更紧了，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我脸上。那一刻我幸福的直想哭出来。我听得懂娘的话，也读得懂娘的眼泪。

周新莲没有想到告状的结果反而让娘把我搂得更紧了，这让她颜面无存，就直着脖子怒冲冲地问我：“今天你在外头买啥吃了？”

我摇摇头。周新莲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说：“鬼才信你！”

娘看看我，姥姥看看我，连我憨厚的爹也看看我。我知道他们的心里多少都对我有点怀疑，对周新莲的话有些相信。我没有再说话，把桌上的钱都揽进鞋盒子里，把盒子放在我娘怀里。

“娘，两个月还多四天挣来的钱全部都在这里了。她的小本本上写着每天挣的钱，我也没算有多少，家里用吧。”

我脑袋里晕乎乎的，虽然一天没有吃东西，但是很想呕吐。自从被小流氓打过了之后，很多天了我一只都是这样。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给妹妹们做了饭，我一口都不想吃。事实上我一口都不能吃，饭一下肚就吐出来，惹得周新莲在一旁总是说我在外头买好东西吃撑着了，消化不掉都吐出来，所以后来这几天我索­性­什么也不吃。这个时候我虽然感到饥肠辘辘，但是却没有一点吃饭的欲望，我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姥姥，你们坐会儿，我睡一会儿。”我说着就倒在床上睡了。我听见姥姥说了些夸我的话，然后就开始忙着数那些钱，周新莲、兰兰和萍萍一齐上阵帮姥姥数钱，我娘就跑到厨房里烧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