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茜坐在院子里纳鞋垫，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针在头皮划过，线重新放进嘴里抿抿，就是下不了针，眼皮不停地跳。她不时抬头向院门口瞅，太阳早到了西天，偶尔一两个农人挑着粪桶，肩扛锄头经过，实在没什么异样 。亲戚都没有来往，自父亲去后，她更落得清静，一点田地租给­奶­妈的儿子柱子做，节省着过日子。她搁下针线，慢慢踱步到门口，夕阳的余晖柔和地笼罩着田野，不远处一排排榆树倒下的影子长长地拖下来，她看着莫名的惆怅。转身收拾好针线篮子，提出一桶水，呼啦啦用手泼出，溅湿石板地，用竹枝扫帚拂去落叶和黄土。

娘……

茹茜揉揉眼睛，这是怎么的？又想兰儿？疑神疑鬼，哪儿有她的声音？

娘……

兰儿风尘仆仆站在她面前，背上一个小男孩酣睡中。兰儿青瘦的脸着实吓了她一跳 ，那瓜子脸上眼眶深陷。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赶紧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怎么了？咋就你和孩子？开俊呢？啊？开俊呢？

我们进屋再说。

对，对，对。你们肯定早饿了，一路下来够累人的。我去给你烧洗脸水，煮碗挂面，先填填肚子。

这时仁秋睁开了眼，兰儿指指母亲的背影，说，那就是外婆，叫外婆。仁秋怯怯地叫了声。茹茜回来，揉搓着他的小手，爱怜道，真乖，外婆去厨房，你要不要来？仁秋看着兰儿，兰儿点了点头 ，拉着他的手说，我们也去帮外婆。

土灶破了一角，旁边堆了一地柴禾，都是松针、竹叶和竹壳。茹倩麻利地倒了几瓢水进锅，然后蹲下，用嘴吹刚点燃的火，一股青烟冒出熏得她眼泪直流。兰儿问，娘，这些都是你拾掇的？

可不是，没事就去捡点柴，割兔草。你没看见？我养了好几只兔子呢。

兰儿见母亲白皙的手上有几条划痕，指甲里还夹着黑黝黝的泥巴。心酸得像吃了枚青橘子，娘做了一辈子的闺中人，老了还得经历这番变故。

三人草草吃了晚饭，关上院门，天就黑下来了。秋老虎的尾巴还缠住山野不放，所以空气依然闷热得慌。茹茜让孩子依偎怀里，摇晃着菖蒲扇，问他钟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仁秋认认真真答道，要说吃的，麻婆饼，我最喜欢了。玩呢？好像我还不知道 ，不过爸爸带我去公园，我觉得那猴子挺逗。

爸爸为什么不来呢？

他现在来不了，以后会来接我们的。孩子紧盯着母亲的眼睛询问道，是不是？母，你这样告诉我的嘛。

兰儿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算是回答仁秋。

娘，明日我去镇上小学问问要不要老师。而今通货膨胀得越发厉害了，一盒安全牌火柴要20块，一市斗大米就要一千多块，我们三口一个月节约着过也要5万多开销吧。我们家那点地能有多少租金？

那小学听说就一个老校长和一个数学老师，音乐老师带着100多个学生。你去碰碰运气也行，免得枉费了一肚子墨水。你哪里是做农活的人？挑担水也勒骨头。母亲禁不住痛惜女儿起来，又问，开俊什么时候下来？你们定没定日子？

他的事没准。爷爷的坟在娃娃山？

他走得也安详，夜里悄悄的……明日你去小学，顺便买点钱纸，让秋儿拜拜祖祖。他在下面也安心了。

第二日兰儿穿了条蓝布长裙，把辫子高高盘在头上，即矜持又庄重。见了老校长，一谈便妥。

学校是个小四和院，中央两座水泥砌的乒乓球台，四角种了几株长青树，树下便是小小的花圃，都是些易生的粉子头花、­鸡­冠花和蔷薇。那老校长和其他两位老师都一人一间房，即是办公室又做了寝室。

仁秋是外婆的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身前身后瞎搅和，一刻不见了外婆的身影便哇哇尖叫。祖孙俩形影不离。黄昏差不多该是放学时候，仁秋狡狯地缠住外婆，外婆，我们去松林坡割斯茅草，长那么高了，晒­干­很好烧的。茹茜拧住他的脸蛋，笑呵呵道，就你鬼­精­灵，外婆不知道 ？想妈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