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困住简碧尘的法术,竟被这么容易地破掉了!
一个少年悠然走过来,凝视着梦魔。
“抱歉,我是你的转世,我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
梦魔身子轻轻颤抖着,右手扶住额头,鲜血从他的指间流出,染红了披散下来的长发。他的双眸直直地凝视着少年。
简碧尘衣衫无风而动。
虚空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梦魔脸上变色,身子猛然变成透明。
“剑奴。”
淡淡的声音响起,梦魔的身子猛然被劈成两半。
两只黑色的羽翼,满空乱血。
羽翼纷舞,梦魔的身子消失,却又缓缓在金黄|色的月宫中再度凝形。他捂住双唇,轻轻咳嗽着,鲜红的血从唇间沁出。
他凝视着简碧尘,双目中闪动着复杂的神光。
良久,他展颜一笑。
“为什么要醒来?”
“我给你织的梦,不够好么?”
简碧尘冷冷道:“不够。你若真想送我礼物,就送你的人头。”
梦魔轻轻咳嗽着,细长的眉,锁住了简碧尘的眼神。
“我自己的人头么?”
他叹息。
“总有一天,我会将它送给你的。”
突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好,劈的好!”
那朵花终于变回了人形,李玄不认识简碧尘,但显然同仇敌忾,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若不是简碧尘的目光是如此之冷,面上的面具是如此之狰狞,他真忍不住要冲上去,套个近乎。
他猛然发现一道恶毒的目光紧紧缠绕着他。
就这片刻的机会,太子已仓惶逃窜,跑出了简碧尘的剑气笼罩之下。
第十重大礼,毕竟没有白费。至少救出了他的性命。
他实在太恨这朵花了,如不是李玄这个混蛋,他早就将简碧尘困得死死的了。
李玄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禁被这么强烈的目光刺得心底一颤,急忙退开一步,大叫道:“你恨我干什么?你该恨他才是。”他下意识的一指,指着简碧尘。
简碧尘却已无心再战。杀或者不杀太子,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一小人而已。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萧索。
山下,谢云石望上来的目光,也有着同样深重的萧索。
天秀峰已完全毁了,以后他们如何相聚?
自简碧尘摆脱梦魔造成的幻境之后,谢云石就一步一步地向远处走去。
一直走过两千八百道阶梯,来到山下。
步步啼血。
一年的相思已成空。
他的目光深痛而寂寞,但若他不走开,他们的魂魄就会被吸在一处,两人都神魂俱灭。
从此,他们再也无法聚首,只能遥遥隔着天涯,相思。
简碧尘轻轻合上双眸。
面具上,微微漾开一丝泪光。
谢云石双手轻挥,一缕琴音袅袅在虚空中出现,却是那曲《漪兰操》。
清音婉转,如诉如慕,那是谢云石在向他道别。
简碧尘破颜一笑。
相隔天涯又如何?他们的魂魄早就互通,宛如这曲《漪兰操》,无论相隔多远,都两心共知。
分离,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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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20:58 | 只看该作者
魅月 第三十一章 万里西风夜正长类别:古色古香 作者:步非烟 书名:天舞纪 繁體版
这一刻,简碧尘寂立风中,月华如水,山岚轻卷。
太子悄悄后退着。他知道,自己安全了。
他脸上浮出一丝狞笑,双手忽然做了个隐秘的动作。
李玄的脖子猛然一紧,太子的手已如蛇一般缠了上来。
他那点武功,哪里是太子的对手?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被太子擒住,凌空飞起,向月宫中投去。
简碧尘倏然转身。
而在同时,天地大阵全力发动。
天地一片晦暝,没有日,没有月。没有光,没有影。宛如一切时间的起点时,那团孕育万物的混沌。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皇命难违,就让老朽接简阁主的惊天一剑。”
简碧尘才动的身形倏然顿住。
天地大阵却一片静默,不因简碧尘之动而动,亦不因简碧尘之静而静。
一片白雾,沉沉掩埋着一切。
简碧尘深深一躬。
“前辈风范,晚辈仰慕之极,怎敢出剑?”
苍老的声音仰天长叹。
便是这顷刻的耽搁,太子已窜回了清凉月宫。
苍老的声音继续叹息:“太子,我早告诉过你了,要信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真正的杀招,一招便足够,何必十重?对法宝也一样,你若真的信任月宫,简阁主的剑再利,又岂能伤得了你?”
太子一直窜到桂树丛中,将李玄抛到桂枝上。那桂枝立即如活的一般,将李玄缠住。
他笑道:“卫公之言,本王一定慎重思量,谨记在心。”
老鬼摇头道:“没用的——不是你的宝贝,就不是你的。越强大的宝贝,便越是这样。”
太子不去理他,望向简碧尘。一丝冰冷的狞笑在他嘴角蔓延着。
他完全不记得他曾在简碧尘面前跪倒,乞求饶命。他看着她,仿佛胜利的将军看着前来求和的俘虏。
“这就是祈天神术的力量么?十重封锁,竟然都无法伤你分毫。”
夜风吹动简碧尘的衣角,他静立不答。
祈天神术,领受者将承载六重福佑,行走在这个世间,必将成为天地间光辉灿烂的存在。
这,成就了他无上的功业,却让他与恋人永隔天涯。
幸,或者不幸?
“也许,祈天神术可以帮助我完成一件大事呢。”
太子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他的神色转变得很快,这丝笑意乍一绽放,他脸上就完全没有了仇恨、阴冷。他笑得很温和,就像是在跟一位老朋友侃侃而谈。
“简主,我求你一件事。”
简碧尘淡淡道:“败的是你。”
太子自喉咙中发出一阵嘶嘶的笑声,似是在讥嘲简碧尘。
笑声猝然顿住,太子悠然道:“可惜十重大礼,还留着一道!你知道机关军团为什么一直没有出手么?”
他一字一字,慢慢道:
“就是因为它们在我跪地求饶的时候,将这一道礼物偷进了月宫!”
桂树披拂,将一座玉台送到了太子面前。
简碧尘与李玄同时惊呼:“龙薇儿!”
太子的笑更加温和起来:“不错”。
他手中倏然出现了一柄玉剑,“嚓”的一声轻响,玉剑架在了龙薇儿的脖子上。
“我再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鲜血,因用力而自皮肤下沁出,迅速染红剑身上的玉雕。
玲珑而凄艳。
“我只问这最后一次!”
李玄惊天动地地大叫道:“不要刺!不要刺!我答应你,不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太子完全不为所动,桀骜的目光笔直投向简碧尘。
他足够冷静,足够残忍,极能审时度势而又多疑猜忌,他天生就是位枭雄。
“我答应你。”
简碧尘目光冷若冰雪。
“但若你伤她半点,天涯海角,天地轮回,我必斩你于剑下!”
太子哈哈一笑,玉剑倏然收回。
“简主,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么?只要你肯答应,我又如何愿意伤害她?”
他轻轻抚摸着龙薇儿额上的秀发,仿佛方才的残忍,全不是他一般。
“你总该知道,她是我嫡亲的妹妹啊。”
李玄骇然变色。
他,居然是龙薇儿嫡亲的哥哥?天下有这样的哥哥么?竟然拿自己亲妹妹的性命来威胁别人?他究竟是人,还是魔鬼?
桂树千条万枝围拢过来,将龙薇儿所在的玉台包围住,引向月宫深处。
太子手握玉剑,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淡淡微笑道:“简主一诺千金,我希望简主能记得方才答应的事。三日后,请简主驾临北极大魔国……”
他轻轻一笑,月宫也随着缓缓上升,向空中飘去。
简碧尘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北极大魔国,此时已成为禁地,因为魔王石星御驻军于此。
太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相忘江湖。
简碧尘寂然转身。
再也不能年年一度来了。
空凝眸回首又能如何?不如归去。
突然,一人沉声道:“慢。”
简碧尘还未转身,一股杀气冷然横空,向他度了过来。简碧尘一凛。这股杀气与太子的阴沉不同,它凌厉,浩瀚,充斥着视死如归的绝望与壮烈。预示着此人若是一出手,必定会天地皆惊,玉石惧焚。
修为高如简碧尘,也不由得骤然住步!
天空盘旋的紫凤与脚下翱翔的璇玑玉凤同时清啼,遽然收翅!
简碧尘慢慢转身。越慢,就证明他越尊重眼前的对手,自当年击败萧凤鸣,得到华音阁主之位后,他就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的真气在转身的同时,也抵达身体的每一处,他随时都能施展出春水剑法的惊天一剑!
但他在转过身体时,却不由一惊。
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少年,落拓的少年。
也是那个悠然出手,用佛法毫光镇住梦魔魔气,将他自梦幻中救出的少年。
他身上披着一袭翠白的衣衫,隐约成孔雀翎毛之状。能看出来这袭衣衫本来华贵无比,但如今却显得那么破败。这位少年面容本皎如明月,如今也被疲惫与痛楚沾染,变得黯淡而落寞。
这样的人,本不可能发出那么强烈的杀气的。但简碧尘却赫然感觉到,这少年身上有股绝望的傲岸,正是这傲岸支撑着他,淬厉如一把名剑。
少年也在看着他,眸中神情剧烈地变化着。少年的身子在轻轻颤抖着,仿佛又感受到了一阵痛苦。
他仰望着这个天际之上的身影,看着盘旋飞舞,看着傲视天下。
有没有一天,他也能这样?也能如这个人一般凤舞九天,不再受任何伤痛制约?
他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猛然发出一声狂笑:“你就是华音阁主?”
简碧尘默然不答,他仍在思索少年为何有这么强的杀气。
少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问道:“据说你有不败的天命?”
简碧尘面容淡淡,自从三圣主死后,这已经是天下皆知的秘密了。若有人敢挑战他,就必须要像太子一样,准备好十重大礼。但就算是有这么多的准备,却仍然强不过命运,只能落个黯然收场。
少年紧紧咬着嘴唇,一直咬出血来。
简碧尘的静默是最用力的回答,刺痛了他的心。
在这个高如青天一般的身影面前,他是那么卑微,弱小,如多年前的那个流亡的王子一样,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祈求着某个人,像哥哥或者师父一样遮蔽他。
但已不会有人遮蔽他了,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遮蔽!
少年急遽地喘息着,猛然嘶声道:
“我,要,挑战你!”
他急促地将最后几个字说出来,就像是用整个生命作出决定一般。然后,他的手上光华大盛。
他甚至不给自己犹豫,后悔的机会,他倏然跃起,手中光华变化成一株极大的菩提树,横空飞舞,向简碧尘怒斩而下。
当世少年高手中,再无人能将剑气控制得如此精妙。如果他对敌的是石紫凝、郑百年,这一剑立即就会取胜。就算是龙烟、玄冥常傅,这一剑至少要对手全力以赴。但可惜他的对手是华音阁主。
简碧尘连眉峰都没有动一动,身后凤啼嘹亮,一股紫色的狂风怒卷而来,轰然就将这道剑气炸散。紫风狂卷,猛然击在少年的身子上,少年一声闷哼,摔倒在地上。
但他随即站了起来,嘴角沁出一丝鲜血。他缓缓伸手,将血迹抹去,眉峰间猛然大放光明。他的双手也跟着结印,变幻出无数的形象。
草木,山川似乎全都在他双手中隐现,当他结印的时候,他的面容如此之光明,就像是一轮明月。他不再痛苦,不再迷惘,他只是淡淡微笑着,给这个苍凉的世间以照耀。
狂风如刀,切割着他的肌肤,鲜血如雾一般腾起,融入到狂风之中,形成极大的一蓬鲜浓的雾团。少年的血越流越多,雾越来越浓,风越来越狂,他那宛如明月一般的面容也越来越明亮。
却倏然充满了悲哀。
狂风在这瞬间骤然止歇,少年双手合十,静立在九重天上。
雾团的每一丝,每一毫都寂静不动,结成一尊古佛。
血红的古佛。
慈悲而飘渺的禅唱声隐约响起,古佛的面容寂静无比,流下两行血泪。少年面容忽然动了起来,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轰然跌落,而在同时,古佛骤然面容愤怒,双掌横空,向简碧尘怒拍而下!
周天雷霆俱动,这一招,连简碧尘都不由得怵然动容!
“剑奴!”
一剑凌空,倏然变化,成为一抹悠远的影子。
如山中处士,含梅远望那淡淡的眉,溶入了青山的黛。
古佛轰然跌落,化成漫天血泪。
少年跌倒在地上,全身血脉破裂,在他翠白交错的衣衫上凝成一道凄艳的伤。
他努力地想站起来,却一时无法起身。这一剑,已重创了他所有的经脉。
但少年仍挣扎着想站起来。
他要打倒面前的这个敌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怯懦,逃避,在别人的光荣与鲜花背后瑟瑟发抖。
他是最古老的王国的王子,他是天钦的转轮圣王,他是戒日王最优秀的子孙,岂可匍匐在敌人面前,而不像个勇士一样去战斗?
但他的力量已经用尽了,他躺在血迹斑驳的大地上,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里,那么温暖,那么舒适……
不要醒来了吧,就这样沉睡……
不要再管那些流言,不要理会别人怎么看你……
一声雀啼响起,那只巨大的孔雀明王在虚空中出现,双翼盘旋,将他紧紧护住。这只亘古就存在的希有之鸟,就连修为极高的紫凤也不敢小觑,急忙长鸣示警。孔雀明王悲声啼叫着,环绕着少年。
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再在问我,为什么不召唤你,为什么不召唤师尊的金身么?”
“因为我不想再躲在你们背后了,我想证明,我,龙穆,也是能战斗的,我若全力以赴,我也能够在战斗中赢得尊重。我不仅仅是戒日王的子孙,阿罗那逸的弟弟,大日至尊者的爱徒啊。”
他伸出手,挡住了孔雀明王照过来的碧光。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看着天上那个仿佛永远都无法战胜的人影。
那是否,就是自己的理想?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一样,高高地站着,没有迷惑,没有痛苦?
会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一串细微的声音从他体内发出。
孔雀明王悲声啼叫了起来,拼命想冲到他身边。少年伸出手,他的手掌上有一抹淡淡的光,但就算是孔雀明王,也无法突破他淡淡的遮挡。
“就让我任性一次,自由地去战斗吧。如果我不能用战斗赢得尊重,那至少我可以像个战士一样死去。”
他转身,向着简碧尘。就像是一轮明月,在太阳光芒的尽头,转身。
这是大乘佛法的最高境界,舍身度人。
传说佛陀在修行时,见到一只鹰捉住鸽子。佛祖悲悯,救下了鸽子,鹰说:佛啊,你虽然因悲悯而救下鸽子,但我若不能吃到食物,就会饿死。难道你忍心因为悲悯而杀死我吗?佛陀于是就割下肉来换鸽子。鹰用天平来秤量,一面是鸽,一面是佛陀的肉。佛陀割完腿肉,割下胸肉,仍不能让天平平衡。最后佛陀无肉可割,于是踊身跳上了天平。愿以自己的全部来换取对鸽子的悲悯。于是诸天振动,是为大乘佛法的最高境界。
一旦此法出,敌人必将毁灭,而自己也将随之死亡。
少年的修为本不够,无法施展此法。可惜他是大日至尊者的徒弟,他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暂时突破修为的瓶颈。只是那代价一定非常非常巨大。
这种法术,一旦施展,就不能停止。
是为禁忌之术。
但少年的脸上却有种宁静的满足,他缓慢而艰难地向简碧尘走去,带着大乘佛法的至高奥义。
这一刻,他知道,他在做自己。不是大日至尊者的徒弟,不是阿罗那逸的弟弟,不是戒日王的子孙。
他,就是他,龙穆。
他要挑战当今世上,唯一天命的拥有者。
这是专属于他的尊严。
孔雀明王凄厉地长啼着,无力地看着他走向毁灭。
祈天神术的荣光包围着简碧尘,让他静静地看着龙穆惨烈的面容。他不知道这位少年为何这么执着,不惜牺牲了生命来战胜他。但他知道,只要祈天神术还在他身上一天,这少年就无法伤害他分毫。就算是大乘佛法也没有用。
为什么要选择毁灭呢?
他眉峰微微蹙起,灵、剑双奴同时聚集。
少年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他的面容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方才那一招,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他的修为本不足以支撑这惨烈的一招,他的身体已在崩坏的边缘。
但少年仍坚持着,吃力地爬起来,向简碧尘走去。
仿佛,就算天崩地裂,他也要走到简碧尘身边,将这一招施完。
他已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只是要证明给自己看。
他,是龙穆,是五天竺的王子。他,是他自己。
他爬起,又摔倒,空中飞舞着的那个人影,却越来越遥远。
他,能够做到吗?
大乘佛法的反噬之力让他的神识渐渐涣散,他忍不住问自己,没有了师尊,没有了哥哥,他能够做到吗?
没有这些遮蔽的背影,他真的还是龙穆吗?
他带着转轮圣王的传说,降临在那破蔽的大地上,究竟为了什么?
幻影渐渐扩大,将整个天地染成一片血色。鲜血形成一轮巨大的红月,悬照在他头上。虚无的黑色羽翼在月华中点滴凝结。羽翼簇拥下,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这张脸上,竟也有着与他一样的悲伤。
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刚刚离开的梦魔,又再度浮现在绯红的月轮中。
梦魔看着龙穆,眼中神光变幻,一滴绯红的眼泪划过他苍白的面容,终于落了下来。他望龙穆那张浴血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寸寸触摸它的微凉。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自己?杀死我们的肉身?”
他漆黑的眸子中有痛苦与困惑:“难道,难道我不是你么?”
龙穆艰难地抬起头,仰望着梦魔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鲜血点滴从额前流下,沾湿了他的眉睫,让眼前的一切笼罩上一层绯红的雾气。
最终极的大乘佛法,本不是现在的他能够驾驭的。他的结局,注定了是毁灭。
他看着梦魔,牵动出一丝微笑,这笑容也沾染了鲜血的色彩,显得如此苦涩:“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虽是魔,却可以做你自己。我却不能。”
他艰难地微笑着,向梦魔伸出手:“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给我一个梦,让我在临死前看清我自己。”
梦魔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恍惚,一道明亮的月光从他身前缓缓垂照下来,仿佛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面镜子。
他们便在光镜的两端,凝视着镜中的彼此。
一面是大乘佛法的光芒笼罩,一面是妖异绯月的血色迷蒙。整个世界也被一分为二,一金一红,在光镜两端遥遥相对,双生双成。
金光浮动中,龙穆的微笑宁静而祥然,宛如灭度前的佛,凝视着一个邪恶,残忍,妖异,却并不迷惘的自己。
一个魔。
如果任由他选择,他是否宁愿成魔?
镜的那端,梦魔亦在谛视着他。
仿佛魔在灭度前静静地看着佛。
看着他自己。
看着一个慈悲,仁善,却又迷惘的自己。
看着无尽的岁月,迟迟轮回。仿佛他也曾经如此年少、执着、纯粹、永不服输,哪怕在垂死时,也要任性地叩问着心底的疑惑。
邪正相敌,殊途同归。
破颜一笑。便无所碍。
又何须分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梦魔隐藏在黑翼后的面容上突然绽出了一丝微笑:
“不,你就是我。”
“你,一直是我啊。”
他伸出手去,五根苍白的手指紧紧跟少年扣在一起。那一刻,少年的确感觉到,他与他心灵相通,合为一体。
无数的记忆涌进他的心,千万年的轮回拉成一道七彩的光华,宁静地翻搅进他的心灵。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所有的罪孽在他脑海里化成实质。
有多少次杀戮,就多少场梦魇。
梦魔昧爽,织梦之魔,拥有无尽的力量,可以潜入每个人的梦中,取走他们的灵魂。但这些人在梦魇中所承受的恐惧、悲伤、痛苦、罪恶,他都必须同时承受。
人们在他编制的梦魇中挣扎求存,那时,他们剥离了重重伪装,将一幕幕怨毒、狡诈、伪善、背叛、欺骗演出到淋漓尽致。这些,他也必须一一目睹。
而后,将心化为铁,化成为魔。
梦魔悬浮在夜风中,静静看着龙穆。这些的岁月无比漫长,他一直沉沦其中。背叛,愤怒,恐惧,绝望,杀戮……一遍遍的轮回,就是一遍遍的凌迟。这是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魇。
他的梦魇。
他看着龙穆,柔声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梦。”
为天下人编织着噩梦的罪恶之魔,却活在最深最重的噩梦中,受着永恒的凌迟,永远都不会醒来。
所以他编织出的梦才会那么可怕,足够杀人。
他淡淡道:“有时我在想,我能否也做一个美梦?”
他的语调中有深深忧伤:“但我却不能……织梦之魔,唯一不能编制的,就是自己的梦境。”
光镜的彼端,他展颜微笑:“但你,却是我的梦境。”
“亦是我的轮回。”
“我从你诞生的第一刻就注视着你,你是那么完美,拥有世人所羡慕的一切。你拥有权柄,成为王子。所有的人为你牺牲,在信仰的国度中,你的臣民对你无限忠诚。你有无与伦比的光辉,并注定会成为转轮圣王,建立不朽的功业。你长寿、富有、智慧、拥有令所有人迷恋的美貌……”
他看着他,看着他所说的一切荣光,在渐渐凋谢。秘法在吞噬着这个少年,吞噬着他所说的那个美丽的传说。
“——你就是我的美梦。”
绯红的泪从他眼中滴出来,落在地上,粉碎成一幕红尘。
光镜对面,龙穆一动不动,仿佛连精神都陷入了虚幻中。
因为,他看到了梦魔的梦魇。那是太可怕、太沉重、太痛苦的梦魇。他不知道,自己若是遭受到同样的梦魇中,是否也会成为魔,以杀戮为乐。
这个世界实在给他太多的痛与罪,太多。多到他杀再多的人,都不为过。
与他比较起来,少年的悲伤,成长的阴影,不被重视的落寞,都算不了什么。龙穆忽然有一丝后悔,他或许不该这么鲁莽地去死的。
但他却已无力抵抗秘法的侵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崩坏。
梦魔轻轻伸出手:“我不会让你死去的……”七彩的光华从他指间溢出,萦绕着龙穆浴血的躯体。
冉冉地,一轮绯红的月轮升起,将他们之间一切阴霾全都扫空。那红月发出极强的吸引力,将大乘佛法的伤害从龙穆体内吸走,又透过光镜,一丝丝折射入梦魔的体内。
龙穆心中渐渐涌起了困倦,忍不住合上了眼睛。
梦魔抬起头,仰望空中那轮绯红的明月。这一刻,他额前垂发散落,那张一直隐藏在阴霾中的面容曝露在月华中,却也同样有着皓月的光辉。
“或许,我也已厌倦了自己的命运罢。”
他是魔。从人类诞生以来就已存在。他拥有永恒的生命,无尽的力量。只要人类还会做梦,就没有人能真正杀死他,他将与人类共存到最后一刻。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那无休止的杀戮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者,这就是魔的使命。
于是他倚在血月之上,张开双漆黑的羽翼,一次次编织着梦魇。让那些白天衣冠楚楚、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们,在梦魇与死亡的恐惧中,尽情表演着懦弱、虚伪、自私、贪婪。
然后,他将微笑着从红月中走出,取走他们的生命,将他们的灵魂提炼成一颗颗瑰丽的珠子,灿如彩虹,莹洁无瑕。
千万年以来,他以为,人类,只有死去之后才是美丽的。
这一次却不同。
当大乘终极之法从龙穆手中施展出的一刻,他惊讶地发现,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上,竟浮现出神佛一般的光芒。
原来,那张属于他、属于魔的面孔,竟也会有这样的光芒。
原来,他,也可以不为魔。
他心底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倦意,这是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千万年来他织下了太多的噩梦,日复一日,是到了该休息片刻的时候了。
又或许,只因为他做了太久的魔,已厌弃了自己的命运。
“好好睡吧,你的生命会是一场美梦……”
梦魔纤长而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龙穆的脸,漆黑的眸子深处绽开一缕温柔的微笑:
“——我为你织成的美梦。”
巨大的黑翼张开,徐徐托起他的影子,在空中凌风飞舞,越来越淡。
大乘终极之法一旦发动,便无法阻止。发动此法之人,必将献出自己之身。
谁才是真正的自己?
佛,或者是魔?
黑翼被夜风撕扯成丝缕,弥散入夜色中,梦魔那飘渺的身影也渐渐破碎,在风中化为劫灰。
他是他的轮回,所以只有他,才能替他承受秘法的反噬。但梦魔,此时却忽然感到了一丝平安喜乐。
那是他永恒的梦魇中,所不曾拥有的。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魔的力量,却最后一次操控了梦境——不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编织的一场幻梦。
似乎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那是他降生之初。
那时,天地洪荒,山河苍茫,人类第一次在月华下仰望苍穹。那时,他们还太弱小,太胆怯,只有彼此依偎着,才敢抬头仰视那浩淼无尽的宇宙。那时,他们的目光还不曾被傲慢、贪婪、伪善所沾染,是那么敬畏,那么空灵,那么纯粹。
于是,他们的梦境也没有鲜血,没有死亡,而是通透如月,充满了真正的欢喜,敬畏与庄严。
一如他初生时的目光。
裂纹在梦魔身上寸寸蔓延,从巨大的羽翼,到漆黑的长袍,一直到那张俊美无瑕、宛若天神镂刻成的面容。
一寸寸散为尘埃。
劫灰满空飞舞,用最后的力量,将龙穆托起,轻轻放置在沾满鲜血的大地上。
月光照耀下,龙穆苍白的脸上似乎绽放出一丝明月般的笑容。
从此,他的生命再不必瑟缩在阴影里面。他必将如传说中的王,引领着无数玄兵,建立起全天下的诗人都传唱不完的功勋。
太子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啧啧称奇。但这毕竟只是一次小Сhā曲,无法撼动简碧尘的威严。所以,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至于你……”
太子转身回来,望着李玄的时候,一张脸几乎被盛怒扭曲。
月宫已入九天,清凉气将它渲染成一轮金黄的满月,别指望任何人能过来救他。
李玄心中又冷又怕,颤声道:“我……我怎么啦?”
太子手伸出,玉剑慢慢滑过李玄的肌肤。森寒的剑气让李玄全身都颤抖起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细细的眸子像是一条鞭子,将李玄紧紧缠住。
“是斩碎你、将你剁成肉酱,还是用十种酷刑一一消磨你?”
他猝然出手,扼住李玄的喉咙。
“我真是恨死你了!”
李玄拼命挣扎着。太子就像是他的魔星一般,身在九天清凉气中,他的一切法宝都用不上。
李玄就觉神智越来越混浊,在太子慢慢扼紧的手下,他的呼吸几乎断掉。
他抽搐着,忽然,铮的一声响,太子踉跄后退。
定远刀感受到李玄即将死去的讯息,自动化形弹出。修长的刀身上吞吐着火红的烽火,那并非剑术,也非道法,却是九天清凉气所无法压抑的。
定远侯绝不容许李玄被杀。
杀意凌厉而出,直冲太子。
定远侯当年孤身入绝域,以超人之肝胆毅力降伏西域五十国,这等坚毅几人可比肩?定远刀乃其精神之寄托,秉承着这股坚毅果敢,烽火无边,侵吞着所接触到的每一分力量。
烽火大盛!
这几乎是能与龙皇相抗衡的力量,连太子都几乎被一刀斩中。
太子飘身后退,双目紧紧盯在定远刀上:“你居然有这样的宝贝……能将摩云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果然不仅仅是个小混混。”
他似乎对摩云书院中发生的事相当了解。
桂树扶疏,向李玄压了下来。
李玄知道此刻生死瞬息,不敢怠慢,大叫道:“天书爷爷!快些想个办法出来!”
天书爷爷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叹道:“这次我是没有法子了。早就跟你说,不要乱惹事,你看,惹出我的对头来了吧?身在九天清凉气之中,你叫我怎么帮你?”
他悲哀地咳嗽着,缓缓向四周打量着:“清凉月宫,好久没来这里了……”
太子脸上更是惊讶:“玄陛天书,你身上竟然有玄陛天书?”
李玄一刀在手,天不怕地不怕,笑道:“玄陛天书算什么,我还有阿拉神雷呢!”
天书爷爷抗议道:“别将它跟我相提并论!”
太子似乎没听到他们的争吵,皱着眉头思量着。
“龙鼎血华、泥犁盘、清凉钥、雪天锋……”
“九灵御魔镜、两藏千佛珠、四极逍遥剑、玄陛天书……”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跌倒在地上,不住打滚。
他浑然不顾满身锦衣上沾满万年尘埃,灰头土脸的,他也不管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滑稽、可笑。
他一直笑够了,才站起来,双手摊开,目光微微望着天,满脸都是敬畏:“你相不相信天意?”
李玄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也不准备明白。眼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危险,这座金黄|色的宫殿也让他很不舒服,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最要紧的一点,是要救出龙薇儿。
“放了薇儿,我可以不杀你。否则……会燃火的刀,见过没有?很厉害的!”
太子的神色变了变。
“你也要救龙薇儿?”
李玄道:“这些你都不要管,快些放了她。”
太子微笑:“很好。我虽然答应简主不杀龙薇儿,但她身上中了十种剧毒,三十二种**,还有五种罕见的厉蛊。你若是想要我替她解毒,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李玄看了看龙薇儿,又看了看太子:“有这么多毒么?我不相信。”
太子的回答很干脆。
他伸手入怀,掏出七八十只瓶子来,花花绿绿的,有的里面装着粉末,有的是血水,还有赫然急速抽动着的毒虫。
他将这些瓶中之物,全部倒在了龙薇儿身上。
粉末溶散,血水沁入,毒虫入体。
李玄怔住。太子脸上的笑忽然变得可怕起来:“不要向我质疑,也不要企图违抗我……”
他一字一字道:“你现在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服从我,按照我的话去做。”
“首先,放下你的兵器。”
李玄只能照做。
“吞下这枚桂实。”
那枚桂实好大,虽然散发着幽香,但怎么看都像是一块石头。李玄苦着脸将它拿了过来,眼前不禁闪过小玉的狞笑。
他认命地使劲将桂实塞入喉咙。他不能眼看着龙薇儿受到伤害。
他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对她好。
尽管他的心,已经接受了苏犹怜,但他要对她好,这一生,都要像对妹妹一样,保护着她。
桂实缓缓滑落,艰难而抽搐地钻进了他的胃里。
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胃中升起,李玄一声凄厉的惨叫,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满地打滚起来。
疼痛似乎扎进了他的肉里,他的骨髓里,不住蔓延着,生长着,钻进他的经脉,吞噬他的生命。
李玄的惨叫声惊天动地,却无法让沉睡着的龙薇儿有丝毫动容。
良久,那疼痛才慢慢停止,消解。
李玄像死鱼般趴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太子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桂实已孵化,裹住九天清凉钥,在你体内生根。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它取出来。”
他的笑容带着胜利的骄傲。
“现在,该是将你带去北极,交给龙皇的时候了。”
随着他的话,巨大的月宫慢慢转向,向北极风雪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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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21:00 | 只看该作者
葬雪 第一章 宫城团回凛严光类别:古色古香 作者:步非烟 书名:天舞纪 繁體版
“大唐太子,觐见龙皇。”
巨大的禁天圣殿中,太子带着李玄,恭谨无比地站在殿门口。
幕幔低垂,遮住了沉沉宫殿里的一切。石星御一身蓝衣,萧然站在幕幔之前。
幕幔轻启,石星御却一动不动。深蓝色的目光垂下,停伫在两人身上。
“我们又见面了,定远。”
李玄扮了个鬼脸,无奈地笑了笑。
他宁愿面对任何人,也不愿面对龙皇石星御。
任何人都有弱点,唯独石星御没有。他就像是苍天一样,无法捉摸,不可战胜。他覆盖着一切,以一切为他之威严。
他的力量,令山川天地都要战栗。
虽然,他让这股力量沉睡在他体内,他出世,诏告世人,他不是魔,他的力量,只为挚爱而发。但那却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只要这力量存在,就会令每一个人恐惧。
他温煦,优雅,看似一位宽宏仁爱的君王,但没有人怀疑,他举手之间,就可让这个世界化为炼狱。
他的温和,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无论他说多少遍,他不是魔,都没有人相信。
抑或,是没有人敢相信。超越一切的力量的存在,本身就是禁忌。
他,就是顶戴和平花冠的魔王。
这魔王,却是李玄的死敌,因为他的前世,镇压了这个魔王一百年。至今,这个魔王最重要的一部分,还被封印在他身上。
他李玄,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想平静地过一辈子,爱一个人,过一段生活,偶尔讲讲冷笑话,养养宠物而已。
老天为什么就是不能满足他的这个小小的愿望呢?
现在,他就站在这个魔王的宫殿里,魔王温和地向他笑着,就像是一位好客的主人。
他们之间,似乎从不存在任何恩怨。
这让李玄局促不安。深怀恐惧而又不可捉摸。
他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石星御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你不必害怕……我并不想伤害你,你肯承受我的恶,我本该感激你才是……”
他向李玄伸出了手。
“我只是想借用你两件东西。”
一股龙气自他手中淡淡溢出,向李玄飘了过来。李玄就觉身上猛地一紧,灵魂都似被这股力量抽空。跟着,龙气在他身上挪移着,碰触到了埋在他胃中的清凉钥。
龙气纠缠蔓延,包围住清凉钥,向外腾去。
李玄一声惨叫!
九天桂实在他体内已生根,化成一株小小的桂树,根、枝、蔓俱全,深深扎进了他的经脉血肉中,而桂干紧紧抱着清凉钥,已无法分解。清凉钥才一动,牵动李玄的周身经脉,痛得他几乎晕了过去。
石星御眉头皱了皱,龙气乍吐。
龙气盘旋,化成锋芒,向桂树上斩去。
哪知这桂树不但深入经脉,而且已化身成经脉。桂树才损,李玄立即痛彻心扉,轰然一声爆响,烽火连天,定远刀铮然出鞘,凛凛面对着龙皇。
定远侯那横越一切的意志自轮回的尽头渡来,化为一条红色的淡淡虚影,悬挂在李玄体外。那道龙气,早已被烽火燃尽。而红影散发出的凛凛之威也在警告着每一个人。
任何想伤害李玄的人,都将遭受烽火全力一击!
没有人愿意轻易与定远侯为敌,就连石星御也一样。
所以李玄数度涉险而不死。
石星御转头,望向太子。
太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将他带到龙皇面前的原因。他私吞了清凉钥与九天桂实,两者在他体内纠结为一,再也无法取出。任何想伤害他的力量,都会激发定远刀的保护。在来大魔国之前,我已试了不下十种方法。”
他说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说的没错,李玄遍体鳞伤,都是拜他所赐。他也的确试了十几种方法,努力将九天桂实与清凉钥分开——只因他想确认,那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除非他,以月宫主人的身份出手。
他笑道:“不过清凉钥毕竟是清凉钥,不管在不在他体内都是。而且他身上还有玄陛天书,这不正合龙皇之用么?”
“龙皇不妨将他留下来,若是怕他有什么鬼花招,不妨给他带上铁枷。”
石星御沉吟着。
“不必。”
他淡淡道:“禁天之峰下,有个人,我想你肯定很想见到。”
这句话,是对李玄说的。
那是一间小小的屋子,由坚冰筑成。冰层很厚,搭起一道低矮的穹顶,上面布满了细碎的纹路,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冰屋紧挨着禁天之峰搭建,是那么矮小而孤独,静静地伏在北极的荒原上。
这座冰屋,李玄绝未见过。大魔国中,也没有李玄牵挂的东西,但他走近的时候,心不由得一阵砰砰跳动。
他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慌乱,却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冰室中,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轻轻触在房门上。那是由一整块冰雕就的门,朴实无华,冰虽然坚厚,但门却一推就开。门并没有上锁,大魔国中,并不需要锁钥。
但李玄并没有推开房门。
因为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恐惧。
若这房中是他不想见到的呢?会不会是死人?会不会是灾难?
他摇了摇头,笑了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感到懊恼。这不是李玄啊,李玄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微一用力,将房门推开。
这是座空空的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苍白的人。
苏犹怜。
李玄喜出望外。
他终于见到苏犹怜了。
这次被擒来北极,受尽了折磨、恐惧,但只要能见到苏犹怜,这一切都值得了。
他扑上去,想抱住苏犹怜,再也不分开。他苦苦寻觅她,一旦找到了,便再也不放手。
但他的脚步才跨出,便立即停住。
苏犹怜静静地站在冰房的正中,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她长长的秀眉深深蹙起,目光怔怔远望着,她看着李玄走进来,却如同完全没有看到一般。
这一刻,她距离李玄,是那么遥远,冰冷。
这让李玄无法跨出一步,拥抱她。她像是冰冷的雕像,任何拥抱她的人,立即就会和她一起冰封。
他不知道,此时的苏犹怜心底的痛苦。她的思绪,萦绕着那个苍蓝的魔王。
她无法不令自己回想起,淡蓝色的月光下,魔王刺下自己的血,只为了那些荒凉的妖魂能够重入轮回。那时的他,是那么悲悯,那么真诚,一点都不像是魔。
他用破坏守护自己的爱情,但却在无人知的夜间,用自己的血,寂静地救赎罪孽的妖魂。
他不是魔,他不应该是魔。
他的爱情,也不应该由自己亲手打破。
苏犹怜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谢谢你。”那双湛蓝的眸子中,是无尽的诚恳。
但她却在这时候,筹划着杀死他。
不该这样的。
苏犹怜浸沐在苍蓝色的痛苦中,感到全身冰冷。她没有发现李玄。
“龙皇……”她的迷惘让她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将这个为爱情到了极致的名字缓缓吐了出来。她的思绪骤然一惊,神智霍然清醒了过来。
她看到了李玄。
惊讶,错愕,迷惘,欢喜交缠着她的心,她怔了怔,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李玄!”像是一片雪忽然盛开,向李玄扑了过去。
李玄将她拥在怀里。
北极的寒气是那么重,这是个多么僵硬而冰冷的拥抱。
完全抵消了重逢的喜悦。
龙皇——为什么会有这两个字?
李玄抚着苏犹怜的发,心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这个念头就是那么的突如其来,那么的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没有叫自己郎君,却叫自己李玄?
为什么他找遍摩云书院,苦寻不得的苏犹怜,竟会出现在石星御的宫禁。
为什么心底会有丝酸涩呢?
为什么?
有些烦乱,懊恼,找不到发泄处的郁闷。梦魔梦幻中,当她看到他的灵魂时,他们应该两心知了才是。他们的心应该融为一体,再也不会有隔阂。
他可以为她死,他也知道,她一定会为他死。当他看到她的眼睛时,他很肯定这一点。
虽然他没有看到苏犹怜与雪隐的交易,但他肯定这一点。
他爱她,她也爱他,就像是天空拥抱着大地,大地眷恋着天空。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隔阂感呢?当他抱着她的时候,会觉得两手空空?
难道,他仍然活在梦魔的噩梦中。
李玄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连日受折磨让他有些神经质了。
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他又找到了苏犹怜,他们该好好说说体己话才是。
他要告诉她,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但他并不在乎她想杀掉他。他也确信,她已不会再想杀他了。
天空这么灿烂,他们为什么不能简单地相爱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立即溢满了柔情,他轻轻抚摸着苏犹怜的发,感受到上面有一丝冰凉的甜香。
苏犹怜猝然将他推开。
“不,你不该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李玄苦笑:“当然是龙皇将我抓过来的。”
苏犹怜眼中闪过焦急之色:“你不能在这里!我去求龙皇,让他放你走!”
她拉起李玄,向外奔去。她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她自己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大魔国太危险了,他连一刻都不能多呆。
李玄没有动。
他们手拉着手,在这个寒冷的冰屋中,他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李玄的眼神极为缓慢地变化着,让他显得有些陌生。
“你去求龙皇?”李玄轻轻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苏犹怜。
伟大的龙皇,跟渺小的雪妖,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才是。
我去求龙皇,让他放你走。
这句话说得多么决然,显得那么有信心。李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反问这么一句,他只是有些忍不住。
他本是爱她的,他对她应该最宽容才对,但他竟然忍不住对她说的每一句挑剔,尤其是关乎到龙皇。
苏犹怜没有注意到李玄的神色,她只是着急:“是的,你不能留在大魔国,连一刻都不能!”
她用力拉着李玄,要将他拉上禁天之峰。这时,她才意识到李玄的坚持。她讶然抬头,看着李玄。
李玄眼睛中的神色,像针一样刺伤了她。
“为什么?”李玄的声音有些生涩,艰难地问:“为什么我不能呆在这里?”
那眼神是一片荒漠,没有苏犹怜丝毫的容身之地。那眼神让苏犹怜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突然之间苍白无力。她甚至无法握住李玄的手。
但她不能告诉李玄真相。她绝不能将那个秘密说出一个字。
“不!我不能告诉你!”
她哀求一般抬起脸,盯住李玄。
“走,好么?逃出大魔国,永远都不要回来!”
李玄嘴唇颤抖了一下:“好,但我们要一起走!”
“不!”苏犹怜几乎是尖叫般发出了这一声呼喊。
她绝不能走。她不能眼看着自己苦苦营造出的杀局化为乌有。如果她在这时踏出大魔国,她将只能看着那个佛谕成真,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踏在万千尸体上,沦落成魔。
她绝对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她不能让辛苦得来的爱情化为劫灰啊。
然而她不能说,她的秘密连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即使是面对李玄。
她只能无比哀恳地看着李玄,希望他能够听话,乖乖地走出大魔国。她会尽一切力量,乞求龙皇放过他的。只要还未找到九灵儿,龙皇就还需要她,便不会违逆她这个小小的要求。
李玄苦涩地笑了笑:“要我走么?你自己来到大魔国,却让我走?”
苏犹怜热切的眸子骤然冰冷。
她终于明白,李玄怀疑的是什么了。
她错愕,惊怒。她无法想象,她为他们的爱情付出了这么多,不惜陷身危难时,李玄居然这么想!
——我走过千万里的雪原,来到这里,刺杀令众生颤栗的龙皇,只为了拯救我们的爱情。
——我伴随在魔王身边,出入炼狱,承受了无尽的折磨,只为了救你。
你却以为我背叛了你,来投奔龙皇的怀抱。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么?
苏犹怜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流血。
她脸上挂上了一丝冷笑。
——这就是她粉身碎骨想求得的么?
她猛然用力,将李玄推出冰室。
“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风雪怒发,将李玄冲了出去。冰房的门砰然关上,雪花陨落,将冰房密密填了起来,像是座白色的坟。
小小的,像是爱情死去后的坟。
李玄躺在地上,想用满地冰寒将自己的骨髓浸透。
他满心懊恼,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感到极度后悔。
那不该是李玄说的话,李玄是个没有心事、闹哄哄的人,不该有任何猜疑、嫉妒。
这些日子的思念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那就是他爱着苏犹怜,苏犹怜也爱着他。他的爱情就像是一块琉璃,通透,美丽,一眼就会看到底,永远都不会变。他一直是这样做的,也一直这样认为。但龙穆的出现,让他有了改变。
当苏犹怜踏上白莲之路,走向花宴邀约时,他痛苦深邃地发现,他无法把握住他的爱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步步生莲,走向夜色中的王子,而自己却在光芒的映照下,显出卑微无比的一面。
那一刻,他创深痛巨,从此,他不再是个没有心事的人。他的爱情,也不再只是块琉璃,不再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尝到了爱情的痛苦,就如每一个初涉爱情的孩子一样。更不幸的是,他尝到了爱情的另外两个附属物。
嫉妒,猜疑。
那是伴在爱情旁边的佐料,让爱情更加甜美,但偶尔一口只吃到这些佐料的话,却会满口苦涩。
此时的李玄,就是如此。
因他无法想明白,苏犹怜为何要到大魔国来。又为何跟石星御那么亲昵。
亲昵?是的。李玄酸楚地想着。
她叫着他的名字,而且相信只要一开口,龙皇就会放过小李玄。
什么时候起,她在龙皇的心目中有这么大的分量了?
嫉妒,猜疑,让他品尝到的爱情滋味酸楚无比。
李玄在冰屋之前整整坐了一夜,苏犹怜始终没理他。
他就像是被抛弃了的玩具,随手一扔,就再也不管。尽管曾经深爱过,却再也不会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夜,不适合争杀,夜色静谧,蓝蓝的天之光芒浮动在遥远的天际,照耀着大魔国中的每一个人。
这不是伤心的一夜。
当黎明的曙光照进李玄的眼睛,冰屋仍旧没有打开,李玄没有等到苏犹怜的解释。他的痛苦,在那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他看着那座高不可攀的禁天之峰,几乎想要嘶吼出声:
——石星御,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冰屋中,苏犹怜双眸苍白,紧紧盯着那座被风雪封住的冰门。
她是多么多么希望,李玄能够推开房门,像往常那样,一脸阳光,照亮她的心。她多么需要那样的温暖,一下子就能洞穿身体,让一切阴霾都消失干净。
那样的李玄,才能够让她牺牲一切,只为成全爱情。
那样,她才有勇气毁灭掉龙皇的爱情,将他永远封印。是的,她将不惧死后沦落入地狱,受尽万世唾骂。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爱情,坐在冰冷的地上,等待着房门被推开,她的郎君一脸阳光走进来,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爱着她。
那是童话,是她一千年来,站在荒凉的冰原上,无时无刻不幻想着的童话。
这一夜,不适合争杀,夜色静谧,蓝蓝的天之光芒浮动在遥远的天际,照耀着大魔国中的每一个人。
这不是伤心的一夜。
一只巨大的爪子压在李玄肩头。
“远道而来的朋友,你是特意来看望我的么?”
玉鼎赤的目光中充满了友情的感动。自从不日前那一战后,玉鼎赤就将李玄当成了它最好的朋友。
李玄愁肠百结。看着玉鼎赤那火热的目光,他问出了有生以来最愚蠢的一句话:
“如果我跟龙皇决战,你会帮谁?”
玉鼎赤搔了搔脑袋,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它自然是要帮龙皇。龙皇的命令是无人敢违抗的。但要是这样说的话,显然很伤了他这位小朋友的心。这位小朋友对它是多么好啊,知道它要抢玄陛天书,就双手送上来。而且那么善解人意!照顾到了伟大的玉鼎赤那颗柔弱而敏感的自尊心。
聪明的玉鼎赤是不会被难倒的,它终于有了答案:“相信我,你跟龙皇是不会打起来的!”
李玄愤然:“怎么不会?龙皇一定对她施加了可怕的折磨!他一定用强来逼她就范!”
玉鼎赤沉默了。它察言观色一晚上之后,以为自己已经知道李玄说的是什么。当然,它不知道它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伟大的玉鼎赤,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不明白的地方,它向来是以自己的方式思考这个世界的。于是,它在李玄身边蜿蜒着趴了下来,巨大的身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它喃喃道:“你说的不错,有一次,龙皇几乎杀了她,(收回龙鼎血华后苏犹怜逆抗龙皇时)还有一次,龙皇跟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她身上几乎全都是伤。(去取泥犁盘时)不说龙皇,其实我们四兄弟都有撕碎她的心。(这完全是施展五行定元阵的副作用)”
它每说一句,李玄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玉鼎赤敏感的心感到有些不太妙,拍了拍肩膀,安慰他道:“不过你放心,龙皇对她还是很好的。”
它这句安慰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让李玄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一把抓住玉鼎赤那巨大的龙趾,充满感情地道:“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对!”
“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对!!”
“当我用生命嘱托你一件事时,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对!!!”
“请你帮我救出苏犹怜来!”
李玄郑重无比地看着玉鼎赤。玉鼎赤呆住了。
它的确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它的确有为友情献身的觉悟,但是救出苏犹怜这件事,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啊。龙皇给它的职责如下:
一、看好大魔国。
二、看好苏犹怜。
龙皇知道跟它说复杂的它也不明白,所以龙皇给它的命令一向很简单,简单而直接。若是将苏犹怜放出大魔国,那一定犯下了滔天大罪。
容易冲动的玉鼎赤还是有基本的大局观的,虽然被五行定元阵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它仍明确地知道,苏犹怜对石星御很重要,绝不能放走。
他嗫嚅道:“不行,我无法帮你。你知道,龙皇想要的人,是不可能被救走的。”
龙皇想要的人。
李玄心中又是一阵难受,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为什么?”
“因为龙皇的威严笼罩一切。”
这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弄臣对皇主每天要念诵的必修课。但李玄的热血也渐渐冷了下来,他开始理智地分析着局势。
一定是石星御。
一定是这个魔王对苏犹怜做了什么,才让苏犹怜悄悄离开他,来到了大魔国。
他有没有在苏犹怜身上种下魔咒,封锁着苏犹怜的行动?控制着苏犹怜的神识?
他知道苏犹怜是爱他的,此时,他仍然坚信苏犹怜的心底深处,还是爱着他的。他对他们的爱情充满信心。
所以,唯一的障碍就是龙皇。
这个魔王!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查出石星御究竟做了什么手脚,然后,斩断它,将苏犹怜救出去。
他要斩断石星御的魔爪!
一阵轻微的爆炸声自远处传了过来,玉鼎赤巨大的龙首猛地抬了起来。
“又有人闯进大魔国?这几天可真是热闹啊。”
它目中闪过兴奋之色,匆忙向引爆之处飞去。在大魔国的日子实在清闲的很,这些人不是入侵者,是它玉鼎赤的玩具啊!
李玄脚上的五云战靴腾起四只胖乎乎的小翅膀,忽闪忽闪的,托着他跟随在玉鼎赤的身后。
“石紫凝?”
他没有想到,闯入者,竟然是石紫凝。
石紫凝长身玉立,如同一柄出鞘利剑,冷冷对着玉鼎赤。
她随时都不惜一战。
但她的脸色却那么苍白,仿佛刚经受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她的双眸,也不再是原来的碧绿色,隐隐约约,在瞳仁的深处,泛出一抹幽淡的黑色,越是向她的眸深处看去,这黑色就越是明显,仿佛在不住加深、扩散,一直扩到人心的深处。
而她的身躯,不时发出一阵颤栗,仿佛仍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她手上提着一柄剑,额头上挂着的九命玄石发出猫眼般的光芒,与剑光映合着,让她显得坚毅、强大而神秘。
她显然没有想到在这里会见到李玄,蓄势待发的身姿猛然顿了一下。
“李玄?”
李玄一把拉住她,将她跟玉鼎赤隔了开来。他可不想这一人一龙打起来。
“你怎么到大魔国来了?”
“你怎么到大魔国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同时为这一发问而微微一愕。
石紫凝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李玄叹了口气:“我有必须要来的理由,你回去吧,这里很危险。”
石紫凝也摇了摇头:“我也有必须要来的理由。该回去的人是你。”
李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必须要来的理由?”
石紫凝轻轻咬住了嘴唇。这个动作让她微微有了一丝少女的娇俏,但却迅速消失。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也更加坚毅。
“我要问问他,石国对于他来讲,是不是真的太小了?我要问问他,是不是他真的不想让石国复国?”
李玄叹了口气。
他知道石紫凝拼命练剑,唯一的目标就是想要石国复国。
他能看出,几日不见,石紫凝的剑术又有了极大的进步。但,这又能如何呢?就算她的剑术再进一倍,达到司业谢云石的地步,她仍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
石国若想复国,唯一的希望便是石星御。
可惜,石星御似乎对这连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石国复国呢?”
石紫凝紧紧咬住了嘴唇,这一次,她咬出了血。
“因为,我的族人、我的亲人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时,他们唯一的嘱托,就是一定要让石国复国!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愿望!”
李玄轻轻叹息。他只是个流浪的小无赖,很难理解这份执着。
“不能放弃么?你其实可以幸福地生活着,比大多数人都幸福的。”
“不能。”石紫凝坚毅地摇头,短短的秀发划破周围的空气。
“那我告诉你,石星御绝不会关心石国复国的,这一点,连我这局外人都看出了,你不该不明白的。”
石紫凝身子剧震,死死盯着李玄。
李玄的神色没有丝毫退却,只是夹杂了一丝苦笑。
“石国就算复国又怎样?石国的子民早就死光,这样的石国早就不是石国了,只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何况,天下局势已分,大国围伺,唐、吐蕃、大食、身毒,个个提兵西域,这样局势下建立起来的石国,又能支撑多久?”
“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建立石国,会引发多少战争?为了保住石国,又会爆发多少战争?这样的石国子民,会幸福么?”
石紫凝的嘴唇越咬越紧,鲜血自她的齿间沁出,沁入了口中。
满口都是咸甜的血腥。
她突然嘶声大叫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呢?你又如何?你劝我放弃我坚持的,但你呢?你能放弃你所坚持的么?”
李玄坐在地上,苦笑。
“不能。”
的确是不能。有时明知道,若退一步,便不会这么痛苦,可偏偏,就是不能退。
石紫凝冷冷道:“不要阻止我,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她的目光,望向禁天之峰。
李玄的身子不禁颤了颤。她想忤逆龙皇的威严。
——石星御会不会杀了她?
他该不该阻止她?
石紫凝拔步,向禁天之峰一步步走去。
李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猝然顿住。
她的影子留在当地,那是一团缠扭着的淡淡的黑色,慢慢凝结为一团人形。
“我,可以帮你。”
李玄惊得跳了起来:“心魔?”
影子中透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缓缓旋转着,像是能一直看进他的心底。
他惊骇地望着这双眼睛,心底的恐惧被无情翻起。
他忘不了这双眼睛,也忘不了这份恐惧。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度见到这双眸子
“心魔?”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心魔等着他的惊骇平复,也重复道:“我,可以帮你。”
李玄不知道心魔是如何在大魔国现身的,但显然,他与石紫凝之间,有了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石紫凝走得越远,心魔的身影就越淡。
他对心魔怀着无比的厌憎与恐惧,甚至还在石星御之上。但心魔的目光中,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你帮我什么?”
心魔慢慢伸出手,虚虚按向李玄的心口。李玄就觉自己的心事慢慢凝结,一面薄薄的镜子出现在他的身前,宛如一抹月影。
“这面镜子,由心而结,故能照入人心。”
“你想知道的事,便可由它照出……”
心魔艰难地说完这句话,积蓄的力量猝然消失,他化成一团淡影,慢慢沁入石紫凝远去的影子里。
镜子失去支撑,降落,李玄不由得抓紧了它。
他的指尖感受到一阵冰凉,苏犹怜苍白的面容蓦然涌上心头。
这面镜子,真能照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么?
心魔虽然可怕,但他对人心的把握,却非任何人所能比及。
李玄握着这面镜子,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无法阻拦石紫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向禁天之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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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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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发表于 2010-2-22 21:00 | 只看该作者
哦~~又是这厮!!
我刚从夜凝夕中回过精神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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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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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发表于 2010-2-22 21:00 | 只看该作者
葬雪 第二章 无情有恨何人见类别:古色古香 作者:步非烟 书名:天舞纪 繁體版
禁天之峰纯由玄冰垒就,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孤高突兀的一座山峰,直刺苍天。石紫凝攀爬的方法很简单。
一片片剑羽组成一座狭窄但却辉煌灿烂的阶梯,她就踏着这些剑羽,拾阶而上。最下面的剑羽自行飞起,接续在阶梯最上层。随着她的步伐,剑羽的阶梯慢慢向上延展着,直达禁天之峰的尽头。
她瘦削的身形,就仿佛是逆风飘在禁天峰顶的一片叶子。
玉鼎赤苍茫的啸声在峰顶响起:
“你竟敢忽略我?你竟敢忽略伟大的玉鼎赤?你死定了!看我一炮将你轰下来!”
它大张开龙口,一团巨大的火球闪现,迅捷无伦地旋转着,在龙气萦绕下,越来越小,里面蕴含的力量却越来越强大。它仔细地瞄向那个纤长的身影。
只要一炮轰去,它保管石紫凝绝对会被轰成飞灰!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禁天之峰的峰顶响起。
“玉鼎赤,且慢。”
玉鼎赤喉间响起一阵微鸣,却又不敢违抗龙皇的命令,只好张口将火球生生吞下,噎了个半死,悄没声地趴伏在峰底,抬头仰望着峰顶。
龙皇老是抢走它大展雄威的好机会。
龙皇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寂静的大地上带起一片涟漪。
“你走吧,过去的一切,我早就抛开了。”
石紫凝的身形一震。
她的秀眉猝然仰起,厉声道:
“那些为你死的人呢?那些期盼着你去解救的人呢?”
龙皇沉默着,慢慢道:“现在的龙皇,已不是过去的魔王,他想开启一条全新的路。”
石紫凝咬着唇,握紧手中的剑。
“我只想问你一句,石国,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龙皇的声音中有着一声悠长的叹息。
“很想知道么?”
“那么,三日之后再到这里来吧。”
“那时,你将见到答案。”
石紫凝沉默着,忽然自禁天之峰飞身而下。
她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风雪中。
“玉鼎赤,从此之后,再也不许对这位姑娘出手,懂了么?”
玉鼎赤燹龙不甘愿地唔咿了几声,却也只好将龙皇的命令刻入心底。
禁天之峰,在苍凉的寂静中,显得那么孤独。
最接近天的地方,是否也最接近寂寞?
太子细细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浮动着一丝隐秘的微笑。
李玄犹豫着。
他手中捧着心魔的那面镜子,久久不能决定。
这面镜子幽淡,仿佛心魔的眸子一般,带着遥远的星星的光芒,仿佛是天尽头的一点孤星,却又仿佛照耀在心底深处。
这面镜子,究竟能照出什么来?它会不会给苏犹怜带来伤害?
李玄抬头看了一眼冰屋。
冰屋就矗立在不远处,风雪静默,将冰屋覆盖住,像个小小的白色坟墓。
世间没有坟墓是白色的,除非是雪。
——它会伤害苏犹怜么?
李玄摇了摇头。
它毕竟只是面镜子,镜子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但它会照出他想知道的东西。
这是一句秘语,在李玄心底幽幽地回荡着。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苏犹怜还爱他么?
——她和龙皇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苍蓝色的魔王,他究竟对苏犹怜做了什么?
这些,若不弄明白,将在心底种下一生的阴霾。
李玄握紧了镜子,慢慢向冰屋走去。
曙光,穿透筑成冰屋的坚冰,静静照在苏犹怜眼中。她一动不动,承受着冰冷后闪耀的那一点温暖。透过厚厚的冰墙,曙光是那么淡。
大魔国中,无日无夜。曙光,只是天际那团极光的变幻,却也一样能穿透忧伤的心。
那么、那么像李玄的笑脸。会不知不觉伤了人,也会不知不觉让人感到温暖的笑脸。
苏犹怜的心紧缩了起来。
往日那一幕幕在她面前缓缓浮现着。
一面是她遇到李玄后的短暂岁月。欢笑,喧嚣,书院窗棂外明媚的阳光,终南山上艳丽的桃花。
一面是她矗立在雪原上的漫长记忆。那些被抛弃,被欺骗,被**的痛楚。满身污秽,满手鲜血。
是李玄让她快乐,是过去让她忧伤。
她久久审视着这两种色彩完全不同的记忆,慢慢意识到,李玄是爱她的。
真的爱她,在意她。
所以他才猜疑,猜疑她与石星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苍蓝色的王者让他感受到压力了么?他觉得自己无法和龙皇竞争么?苏犹怜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丝微笑。
爱她,才会嫉妒。
在爱情面前,他不过是个小男生呢,还没有学会如何宽容。
——我要对她宽容一点。
是的。男人是不知道如何去爱的,他们只能被爱。
我要好好爱他。
苏犹怜心中升起万种柔情,静静地站了起来,揩去眼角的泪,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他是该怀疑的,毕竟,自己确实不应该出现在大魔国。他不知道那个秘密,连一个字也不知道。
这个秘密,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苏犹怜宁愿自己死,都不愿说出来。
但她愿意尽全力,去向李玄解释。用她的宽容,用她的温柔,用她的柔情,如果说服不了他,她就强迫他,不相信都不行。
她笑了。
就这样决定了。
李玄无声无息地站在冰屋门前。
他抱着那面镜子,没有任何感觉。镜子就像是心的一部分,抱紧了,就如抱着自己的心。
不知怎地,他总是有一丝犹豫。
他应该相信苏犹怜才是。爱着的人不是应该彼此信任的么?他为什么不肯相信苏犹怜,去找她,让她解释给自己听呢?
——是自己不信任她的爱情了么?
这个想法让李玄的心揪紧了一下。
不是的。他对自己说。不是的,他仍然爱着苏犹怜,跟一开始一样热切。他要保护这份爱情,不容许它被任何人侵占。尤其是那个讨厌的魔王。
他一定要知道这之中发生了什么。魔王对苏犹怜,做过什么。
他爱她,他不在乎她的过去有过什么。
在心魔的幻境中,他曾看到了苏犹怜的过去,看到了那个独居在荒原上的雪妖,他才知道,她过去遭受了很多痛苦。但那时,他没有这样痛苦过。
幻境中,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苏犹怜承受过的苦难,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也绝不会提起。
因为即使有过创痛,那也是千年前的梦魇,不是她的错,梦境中的雪妖是如此无助,如此可怜。
何况,那时,她还没有遇到自己。
但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她刚刚接受了自己的爱,却突然从自己身旁消失,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消失了。任自己在书院中跑断了腿、叫哑了嗓子,也没有得到半声回应。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独坐在山崖上的伤心与绝望。在四处找她的那些日子里,李玄心中总萦绕着一个可怕的预感,她就像偶然落入他生命的雪,在某个清晨悄悄融化,一去不回。
好几次,他忍不住想,这一次,可能要永远失去她了。
然后,一切都变了。
然后,是石星御冰冷的话:有个人,我想你肯定很想见到。
然后,是她,苍白而孱弱地蜷缩在龙皇的深宫里,梦呓般的说出那两个字:“龙皇。”
李玄的心在抽搐。
无论千年前的雪妖曾怎样,当她换上苏犹怜的衣衫,蜷缩在他的怀里之后,他希望她只是他一个人的,绝不被任何手指触摸。
那样的她,是那么妩媚而纯洁的少女,带着奇异的风俗,带着娇蛮而任性的笑,来遥远的异乡寻找爱情。
她的手春雪一般柔软,又怎会带上半点污秽。
但龙皇……
李玄狠狠咬着牙,慢慢将镜子翻了过来。
苏犹怜的手按在了门上,忽然有些恍惚。
在幻觉中,她感到自己周身**,被隐秘地窥探着。
她的心,焦虑而烦躁地跳了起来。
她忽然慌乱无比,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慢慢远去。
镜子上的幽暗,在他转过的瞬间,化散,消去。镜光,慢慢地透了出来,使镜子仿佛是一块冰,被他执在手中。
怀疑的心是一块冰,能照出所有的恶毒。
李玄的双目,被冰吸引。
淡淡的光不住自镜子上闪耀而出,划出无数隐秘的光芒。这些光芒互相交叉、叠压,形成撩乱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细微的影子,恍恍惚惚演变成迅疾闪动的画面。
苏犹怜踉跄行走在风雪中。禁天之峰上,龙皇傲然立在雪妖面前。
龙鼎血华的光影下,龙皇将苏犹怜扼在手中,四周星辰陨落,充溢着让众生战栗的怒气,苏犹怜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眸子清冷而坚决。
终于,他轻轻放开了她。
流萤闪烁的蓝色天幕下,石星御陷入沉睡,苏犹怜手指轻轻从他面前的虚空中抚过,仿佛隔着一寸的距离,抚着他的眉,他的发,他脸上冰冷的弧度。
古老神秘的法阵中,石星御展颜微笑,握住苏犹怜轻轻颤抖的手。
一切变幻着,毁灭着,生长着,叙述着,让李玄眼花缭乱。猝然,所有的光点都变成苍蓝色,猛然自镜面上炸开,怒发成一道蓝色的雷霆。
李玄不由得一声惊呼,镜子脱手而出。
那道雷霆夭矫于他面前,倏然幻化成一条苍蓝色的巨龙。
那是飞舞在幻影中的巨龙,却又那么清晰,那么威严。纵使只是幻影,却绝没有任何人物能够取代。
那是只有龙皇才具有的威严。
巨龙在雪妖身上蜿蜒缠绕。
苍白的雪妖,用孱弱的身体承受着巨龙的暴虐,似乎要将她揉碎、贯穿。她无力抵抗,只能蹙起秀眉,紧紧咬住嘴唇,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
巨龙仿佛携带着天地之威,引动诸天星辰之光华,残忍地宣泄着他的躁动与疯狂,力量与威严。
它蜿蜒在雪妖**的身体上。
这一幕,是何等惊人!还未待李玄有任何反应,光影便被吹成一团雪,倏然消散。
然后,那个苍蓝色的王者出现,宛如一座峰,亘立在天地之间。
那只小小的雪妖,却依偎在他的身上,妖媚无比地跟他厮磨着。
她的目光,穿透幻相,盯在李玄的脸上。那是缠绵入骨的眼神,引领宛如滴出水的眼眸,轻轻吐出一串字语:
“我,是你的九灵儿。”
李玄如受雷击,踉跄后退!
他的世界,在这瞬间坍塌,化为灰尘。
房门被轻轻推开,苏犹怜脸上升起一丝迷惘,迅速化为错愕,震惊。
“我,是你的九灵儿。”
那软到忘情的呼唤,回荡在两人的耳中。
“不!”
苏犹怜凄声惨叫,冲了上去。
镜子在她触到的一瞬间,崩坏。万千碎屑舞空慢慢沉落,每一片上都有一个魔王,每一片上都有一只雪妖,在妖媚万分、柔情无限地诉说着。
“我,是你的九灵儿。”
每一片上,都映着李玄那绝望而痛苦的双眼。
这双眼,抬起来,盯着苏犹怜。
“为什么会这样?你会解释给我听的,是么?”
这声音如此软弱、苍白,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悲伤,只有恳求。
苏犹怜匆忙赶过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完全无力。镜之碎光仍旋舞在他们周围,像是无数的梦魇。
苏犹怜惶然摇头:“这不是真的!你相信我!”
李玄艰难地笑了笑。
那不是幻影。
他见过心魔释放的幻影,也见过真实的龙皇。紫极老人对他的特训没有给他无敌的武功,却给了他精锐的眼力,他能看出来,那绝非心魔模拟出的幻影。
那只能是真实。
所以他才会伤心欲绝。
“你会解释给我听的,不是么?”
他像是忽然获得了力量,使劲攥住苏犹怜的手。
“你一定会解释给我听的!是不是?”
就像是溺水者的挣扎。
苏犹怜几乎将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那是一切解释的源头。但她没有这样做。她死死地闭上了双眼,嘶声道:“这不是真的……我没有!”
多么软弱的辩解,就像是将要淹死的溺水者的挣扎,握不住一根稻草。
李玄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你骗我!”
“你是在骗我的!心魔的镜子不会说谎的!”
“他‘拥抱’过你了!”
他的怒火就像是尖锐的刀,盲目地而绝望地刺着,刀刀见血。
苏犹怜的面容骤然冰冷。就仿佛无论多么柔软的雪,始终要结成冰。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玄,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连心魔都肯相信,却不肯相信我?”
李玄失控般地大叫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要不是我照出来了,你还会继续瞒着我,是不是?你要瞒多久!”
“你不甘拥有一份平庸的爱,于是到大魔国来,投奔龙皇的怀抱,是不是?”
“他‘拥抱’了你,于是你也爱上他了,是不是?”
多么残忍的问,句句撕碎着被问的人的尊严,却也撕碎着问的人的心。
苏犹怜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
当她痛到极点的时候,她就会笑,这样,别人就不会看到她的痛苦。
“那么,你在怀疑我的贞洁么?”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抬起李玄的下颚。她柔柔地看着他,眼波上蕴着的,全是细微的笑容。她吐气如兰,婉媚地对他道:
“很抱歉,我从来就没有贞洁过。”
她转身,走入了冰房中,轻轻关上房门。
雪妖的力量蔓延而出,将整座冰屋封住,再也没人能够进入。
然后,才能紧掩住嘴唇,失声痛哭。
太子细细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浮动着一丝隐秘的微笑。
诸般因缘,都已齐备,只待一个细微的点,便会组成绝杀。
太子的绝杀。
三日之后。
那是石星御给石紫凝定的时间,也是他给自己定的时间。
相爱的人就是一面镜子,当他爱你的时候,你会从中发现自己的耀眼夺目;而当他不爱你的时候,你却会发现满身污秽。
泪流下来,是不会干的,结成冰,缠绕着她的身躯。那是冰的锁链,锁着她的心,让她无法逃脱雪妖的命运。
紧紧抱住双膝,就是拥抱着自己,就是被拥抱着。
但为何,为何感觉不到温暖呢?
四周一片狼藉,全是打碎的东西,雪原一般的废墟。
她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份爱情。
那苍蓝色的爱情。
一百年过去了,那份爱情仍然如此坚贞,他宁愿遭受一切磨折,也要见到她。那是多么让人动容的!
她的爱情,却连一百天都没有坚持到。就这么破碎了,破碎在一面镜子中。
她该怎么办?
雪妖紧紧蜷缩在废墟的角落里,化成一点雪尘。
直到,那个青天一样的影子来到她身前。
苏犹怜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没有爱情可以守护了。
成魔也罢,堕落也罢,都无所谓,反正她的爱情,已经死去。
这个世界中剩下的,都是别人的爱情。
“你还好么?”
石星御的声音很温柔。
——他是在关心我么?
——他看不到我满身污秽么?
——他是在关心着自己的爱情,关心暗之四宝。
苏犹怜冷冷地想着,心中突然钻出一丝嫉妒。
为什么她的爱情就这么脆弱,而别人的爱情就这么坚强呢?
为什么绝望的不是他,而偏偏是她?
为什么她要成全他,而不是让他像自己一样痛苦?
她猝然抬头,静静地看着石星御。
没有什么爱情是永恒的,她的不是,他的也一样不是。就算他贵为龙皇,威压天下,但亦不可能拥有真正的爱情。
如今,他的爱情握在她的掌中,只要她轻轻一握,就会粉碎。
他可以轻易撕碎她的身体,践踏她的尊严,却无法掌握自己的爱情。
他的爱情,由她掌握。由这个卑贱的,刚刚失去爱情的小小雪妖!
这是命运早就准备好的讽刺么?
苏犹怜宛如一个离群索居的巫女,透过浮世的阴霾,冷冷盯着石星御,一个个恶毒的念头,闪过她的心头。
她甚至为此而感到一丝快意。
“我们该动身了。”龙皇的声音中,有一丝温暖。
苏犹怜猝然起身。
“你真的爱她么?”她直直地盯着石星御的眸子,第一次,她不再臣服于龙皇的威严。
这句话让石星御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的回答并没有犹豫:“当然。”
苏犹怜嘴角浮起讥嘲般的笑容:“那她真的爱你么?”
石星御抬起头,望着北极上湛蓝湛蓝的天。这是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场景,他以秘法炼制群魔,聚合四大神龙地、水、火、风先天灵能,才能让本来风雪弥漫的北极,现出湛蓝永晴的天空来。
那是禁天之峰上永远无法见到的景象。
他也永远无法忘记,当他手持长剑,满身浴血,回头时,所见到的那张惊惶、痛苦、绝望的脸。
她爱他么?
这个问题,该问么?
就像苍天覆盖着大地,太阳照耀着万物,天经地义。
她不能不爱他,她亦不会不爱他。
苏犹怜淡淡道:“既然如此,她为何在你出世前的一瞬间,主动求死呢?”
这是多么残刻的一问,将还在流血的伤痕生生撕开!
石星御的心猛然抽紧,忍不住一声厉喝。
“住口!”
他的手霍然抬起,苏犹怜娇脆的咽喉已被扼住,整个身子擎在空中。
紫蓝色的闪电,自他双眸中炸出,撕拉成几十丈长的电流,轰然怒击着触摸到的一切。整座禁天之峰都簌簌发抖,天穹骤然变得阴暗起来!
苏犹怜一动不动,她坠落在石星御的掌中,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震怒越大,他的痛苦就越深。
她欣赏着他的痛苦,一面跟自己做着比较,感到了一丝快意。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是完美的。
我的爱情残缺不全,你的也会一样。
她的眸子很沉静而安宁,没有一丝恐惧。
这双沉静眸子,却让石星御感到一阵灼痛。他痛苦地躬下身,天地间响起一声苍茫的龙啸。
三生石中的缱绻,让他领悟了道之真谛。
魔由心生,亦由心灭。
神、心、意、形、体,五行定元,恰好成就了他的顿悟。
他脱却凡躯,斩断婴儿,由魔入道,具大威能。因此幻化新生,五行定元阵一有罅隙,便脱略而出,再也无法困住他。
而他的修为,也超晋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举手投足之间,天地为之震动。
这一切,与他同困在三生石中的九灵儿,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才是。
她,应该跟他一样,沉浸在三生的缱绻中,知晓他的每一丝每一缕的变化。她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他有了足够的力量,能守护他们的爱情。
但她,为什么要在他出世的前一刻,主动求死呢?
为什么?
难道正如这个苍白的雪妖所说,她与他的爱情,是虚假的么?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石星御雷霆怒啸,狂乱的闪电噼啪嘶吼,轰然暴散在周围的虚空里。
爱,是真的么?
三生,是真的么?
那令他痛、令他怨的,又是真的么?
苏犹怜静静等待着,等着眼前这个具有无上威严的男子,化身为魔,将自己撕裂。
等待着,听鲜血蓬散的声音。
撕裂了,就没有黑暗,也没有痛苦。心,也就不再会痛。那,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但石星御的暴怒却只是宣泄,宣泄完了,暴怒也就消失。
闪电,苍天,禁天之峰,全都恢复了本来模样。石星御垂手而立,只有淡淡的倦意。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爱情,过去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但我尝试着去相信,我所拥有的,就是真正的爱情。因此,我一定要见到她。无论她爱不爱我都一样。”
“如果这个世间没有真爱,那我就相信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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