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快列车在广阔无垠的中南平原上奔驰,发出“轰隆,轰隆”特有韵律般的声响与匀速的起伏运动,呼啸着由南而北。湛蓝的天空上,炽热的太阳发出强烈而耀眼的光芒,斜斜地射进车窗。这是一趟豪华旅游特快,火车里并不拥挤,很多车厢的座位都没有坐满,因为,这个时候,并不是南下北上的高峰期,而且,票价也相对其他列车要高一些。在列车中部的硬座车厢里,韩萌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摇摇欲睡,他与张海亮为了赶路,也因为经验不足,没有考虑这车和那车有什么不同,买了车票,即刻上车。他没有心思欣赏中南平原那旷远清幽的绿水青山,也没有心情感受这旅游列车的豪华与舒适,实事求是地讲,他还没有从那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中清醒过来,连日来,母亲那慈爱的脸和父亲那沉思的眉,总在他的眼前晃动,从小到大,一幅幅慈母的画面和一张张严父的眼帘,如同放电影一般,突然就浮现在眼前,又悄然隐入在旷野之间。
见到家里的惨状,他确实吓呆了,他随着大满叔奔到还有一口气的父亲身旁,父亲的手拉着他,他第一次感到,父亲的手竟然如此软弱!没有一丝力气,这还是父亲的手吗?从小到大,他都为父亲有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自豪。可……可是……这还是那位自己心灵深处史诗般英雄父亲的手吗?尽管及不愿意相信,但这却是实实在在呈现在眼前的无可争辩的事实。
残酷而惊悸。
当时,他呆呆地遵从父亲意愿,从冯云鹏递过来的手中接过银行卡,没有一丝儿的意识,可当他父亲指着他的胸,拼足了最后一口气,要他“逃”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危险与恐惧!他突然明白了,父母与爷爷为什么会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就血溅当场……他胸前藏着的翡翠就是这场惨祸的根源。父亲曾说过,“那无人驾驶的日本海轮,之所以无人驾驶,多半与这翡翠不无关联。”
有时候,价值连城的物件,它本身就是灾难。
歹徒既然已找到他的家,不达目的,会放过他吗?
如此血海深仇,他又能放过那些歹徒吗?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势单力薄,如何与歹徒搏斗?这不仅仅是在斗力,更重要的,这是在斗智,他有那么高的智商?他们是谁,还在云山雾海之中呢。怎样才不会受到暗算?怎样才不会受到伤害?在死亡和威胁的面前,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又如何保护自己?如此境况,父亲为什么不要他去找警察,或要求他与警察配合?早日破案,不就是早日雪耻报仇吗?同时,案破之后,自己不就是得到了最好的保护吗?但是……但是……为什么父亲却拼足了最后一口气,要他“逃”?
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要想通这中间的种种关联,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小到大,什么决定都是父亲为他作出……可是这会儿,还能询问父亲吗?
此时此刻,他弄明白了一件事情,从今往后,所有的事儿,都得由他自个儿决定。父亲再不可能为他引路导航了。认清这一点,尽管痛苦,但是必须。每一个人,或早或晚,总得认识这必然的事实。只是,韩萌强认识到这一点时,比常人早,比常人痛苦,更比常人悲伤,当然,也比常人突然。
不大一会儿,奶奶回来了,号啕大哭,舅公舅婆也跟了来,悲声四放;不大一会儿,叔叔婶婶也来了,惊讶愤怒;不大一会儿,表哥表弟嫂子姐妹都来了,泪流满面,悲悲戚戚与义愤填膺……就在家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他决定了,逃!一方面躲过追杀,另一方面,弄清翡翠的来龙去脉,这也许就是父亲要他“逃”的初衷。他隐约觉得,前几天反复出现的那梦,多少是个提示,他问张海亮:“亮亮,我准备按我爸爸的要求做,逃,你跟我去么?”
“逃?”张海亮没有反应过来,惶惶然,“我们往哪儿逃?”
“我想去蜀都。”
“去蜀都?”
“是,去蜀都,”韩萌强小声地,“我有个远房舅舅在蜀都,是古生物和考古学专家,我想去找他,把那几张图弄弄清楚……如果,你不愿去,也没什么,帮我挡挡人,看我溜出去。”
“嗨,咱哥们儿,谁跟谁呢?我当然跟你去——反正我也烦死了上学。出去见见世面,有何不可?”也只有十五岁的张海亮异常丈义,想也没想便脱口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也小声地,“我昨天无意中瞧见,我老爸放了一叠钱在柜子里,大约有七、八千元呢,我去把它偷来,权作路费。”
“不,这哪行?”韩萌强阻止,“我爸给了我银行卡。”
父亲曾告诉过他,这卡上的钱,是一家人省吃俭用为他积存的一笔学费。可今天,就在父亲弥留之际,父亲却要他拿着这张卡:逃!
这是父亲帮他作出的最后一次选择与决定,在生存与学习的选择中,首先是生存。
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此时此刻,魂魄出窍的父亲,也许就在房间的某一角看着他呢,焦急而不安地看着他。逃生,也许就是韩萌强唯一的机会。他的决定,一定会令父亲露出满意的微笑:孩子,逃吧,爸爸会保佑你。
“嗨,你咋知道那上面有多少钱?”张海亮道,“再说了,既然一道出走,就别分你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帮你,这七、八千元,就算我为你尽的一分力吧。”
韩萌强没有再争辩,表情认真而凝重,伸手与张海亮击掌:“好哥们!”
“……”
村民中的一些人自动组成了维护案发现场的治安员,另一些人忙着安抚韩家的奶奶、叔叔婶婶以及七大姑八大姨,哭声、吆喝声加上问候安抚声响成一片,而且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孩子的动向。直到后来的楚警官问起,人们才发现,这俩孩子不见了。
月色朦胧,海涛依旧,可是已物是人非。站在村头,听着奶奶那高一声低一句悲戚的呼喊,韩萌强心如刀绞,但是,他知道他必须离开,他在心里说:“奶奶,等着吧,我会回来的。”
“强强,”张海亮从车厢的接头处拧了水瓶回来,“我给你打了开水,我们泡方便面吃吧?”
韩萌强回头,看看这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伙伴,勉强笑笑:“你吃吧,我不饿。”
“强强,”张海亮做生气状,道,“从海岛出来,你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样,身体可受不了。我们还要走很多路呢,到了你舅舅家,他老人家看见你如此憔悴,不也心疼?”
韩萌强苦笑:“我这心情,能吃得下?”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张海亮出口成章,苦口婆心。谁说张海亮先生不爱学习?“吃得下要吃,吃不下也要吃。强强,你这心情我很理解。这事,搁谁也受不了,还好,你很坚强,要是我,早不知是啥模样儿呢,那能像你,有这么强烈的明确目的。但是,如果不吃饭,你能将你心中的事情办好吗?”
“亮亮,”韩萌强终于笑了,“什么时候你这么会开导人了?谁说你成绩不如人,我看你口才很好嘛。”
“唉,哥们儿,”张海亮也笑,如释重负,“看到你如此难受,我的心……着急呀!”
“……”
“请问,”猛不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这座有人吗?”
这人的普通话可非常标准。
韩萌强抬头,警惕地打量这问话的人,这是一位戴了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梳了学者头型,穿了夹克便裤,文质彬彬,那样子,就是某个单位的工程师,或者大学教师之类。躲在金丝眼镜片后的眼睛,含着探询的目光,正微笑着向他们询问。
“没人,”韩萌强道,“你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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