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虎喊:“我说的啥?”
兵们起哄——
“叫我们把耳朵戳起来!”
“不对,排长说的是今儿风大。”
“说二排没指望了!”
“俺听见一个半秒啥的……”
王山虎瞪起眼珠子:“嗨,嗨,存心是吧?本排长可有话在先啊,你们这帮小子要是……”
正在这时,舱门上方的绿色信号灯急剧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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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虎一摆手:“不说了,准备离机!”
兵们纷纷地站起来,丁零咣当地收起折叠凳,一路左转朝向前机门,一路右转朝向后机门,再按程序各自推下勒在大腿上的座带,检查前一名伞兵主伞包上的掖拉绳,然后两腿弯曲,上身前倾,双手抱紧备份伞准备离机。
气流中准备离机的那几十秒最难熬,飞机沉浮无定,下落时呼地心提到嗓子眼;升上来,脚下像有双巨手使劲往上顶你,两腿踉踉跄跄地走醉步。几个颠簸下来,你就想呕,想吐,想瘫。
信号灯终于停止闪烁,一舱的兵们迫不及待地成两路往前后机门走,想赶紧离开这折腾人的地方。放伞员大喊:“别急别急,保持间隔,一秒一个。跳——跳……”
一排的兵们不理他,一个紧挨着一个往外蹿。
十几秒钟之后,二十多具降落伞依次在浊色天空中打开,黄绿相间,如花绽放。
王山虎刚调整好腿裆间的降落伞坐带,就听见有个兵在离他四五十米的地方喊叫:“排长,我的伞衣被气流冲破了!”
王山虎大声应道:“我的也冲破了。别紧张,注意观察,随时准备打开备份伞。”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红绸手绢,捏住一角抖开,像在浑天浊地间点燃一蓬火焰。排里的兵们看见了,纷纷操纵降落伞向他围拢过来。当高原的塬峁沟壑从沙尘中闪现出来时,全排已成一个方阵,垂直穿越沙尘,准确降落在一号着陆场,只有一人ρi股着陆,蹾伤尾骨。
事后,先遣伞降群的最高指挥官、一营李副营长骂骂咧咧地说:王山虎他娘的就是有狗屎运,他们排跳,风速不到8米;咱们三四架次也就晚跳一支烟的工夫,风速就到9米多了,四五十号人跟破棉絮似的,刮得哪儿都有。
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简直就是场灾难——
风中的塬地黄尘飞扬,混沌如初,十几米开外不见人。
即将着陆的李副营长拼命拉扯着伞上的操纵带,但仍没见速度减缓,嗖地便从几十米高处飞降下来,蹾得脑袋嗡嗡的,人一落地就被兜满尘风的降落伞拉倒。黄绿色的伞衣宛如一张鼓涨的风帆,拖着他刷刷地滑动。他伸长手臂拼命地收拉伞绳,企图让伞衣失效,排除拖拉,同时脚上的伞兵靴犁一般使劲钩着地,试图减慢滑动速度。然而人力不胜风力,伞衣拖拽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后留下两道伞兵靴犁出的辙印。他索性放开伞绳任它拖,腾出手来迅速解开胸扣和腿带,将降落伞背带系统脱落。就在这时,三具巨大的投物伞吊着一台四轮固定在防震垫上的伞兵突击车,呼地掠过他头顶,接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金属断裂声。
李副营长扭头四顾,塬上除了飞沙扬尘,不见一个人影。他惶然不安地喊了几嗓子:“有人吗……有三连的人吗……三连的……”
许久,终于听见有人应声:“我是三连的!”
不一会儿,就听尘风深处一阵踢里趿拉的脚步响。一个背着便携式自适应调频电台,脖子上挂着突击步枪的通信员和两个徒手列兵跑过来。一看他们衣袖、裤管上的窟窿,就知道都是与降落伞拖拉搏斗过的。
李副营长问:“看见你们连长了吗?”
通信员摇摇头说:“快着陆的时候他还喊我注意保护电台,可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儿,跟甩手掌柜似的?枪呢?”李副营长瞪俩大眼问道。
那俩列兵报告说他们是火力排的,不知道空投火箭筒的投物箱刮到哪里去了?
“俩迷糊蛋,那还不快找去啊?”
“是!”两个列兵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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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营长催促通信员:“快,联络你们连长,马上报告各排的位置……嗯,谁在喊?”
声音是从路边的沟壑里传上来的:“谁来帮帮我……来人啦,快帮帮我……”
副营长走到沟边,探头往下看去,隐约看见有个兵连人带伞悬挂在沟壁的一株酸枣树上,边喊边徒劳地挣扎着。他脚下四五米的沟底,散落着几具降落伞和两个破裂的投物箱。
漫卷的风尘扬起副营长一声长叹:“今儿可遭了殃喽。”
直到先遣突击群离机后一刻钟,罗东雷才接到李副营长的第一次报告:“因受大风沙尘影响,先遣突击群大部偏离一号空降场,散布在刘村、老虎梁、白柳园之间。除一排还没联系上,现二排、三排和火力排正在寻找收拢人员,准备向白柳园集结。”
电子大屏幕显示的1∶25000的绊马河地图上,刘村、小河湾和白柳园的地名随即闪烁。
杨昌明不安地说:“东雷,情况不妙啊,一个加强连散布面积超过两平方公里,没有一个小时别想完成集结。”
曹百原说:“是啊,胡椒面也没这么撒的,绊马河一带又是看山不远跑死马的地形,一个小时部队根本收拢不起来。”
罗东雷抓起麦克风,断然命令:“短剑一号,短剑一号,放弃集结,先遣群各分队各自为战,独立作战,就地向东山梁子方向攻击前进,边走边收拢失散人员,第一突击群二十分钟后飞临绊马河上空。你要尽快查明人员物资损伤情况,及时报告。”
“短剑一号明白。”
李副营长将受话器往通信员怀里一扔,撅着ρi股往坡上爬,身后跟着两个分别扛着火箭筒、背着火箭弹的列兵。
这时通信员又接到报告,“副营长,三排、火力排报告,他们已收拢了十四个人,正向东山梁子推进;三连长和二排错降在马家沟以西,他们决定弃车步行,翻山抄近道,直Сhā东山梁子,估计最快也得半个多小时。”
李副营长发躁:“见鬼,那还赶趟吗?一排有下落了没有?”
“还是联系不上。”
“王山虎搞什么名堂,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其实王山虎就在与他隔着两个小山头的塬地,全排二十几个人,或坐或站地挤在两辆伞兵突击车上,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蹦蹦跳跳地疾驶,车后扬起一溜黄尘。
王山虎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催促驾驶员:“加油门,加油门,你小子把伞兵突击车当你们家驴车赶了。再快点!”
车上的伞兵们一起乱嚷嚷:“还快?都赶上咱们跳伞的机速了。”
“再快就翻个球的了。”
“天哪,咱们排长疯了!”
“排长你饶了我吧,我脑袋都快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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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虎嘲弄道:“掉呗,反正你那脑袋瓜也不怎么好使。哎,我说你那玩意儿捣鼓好了没?”
蜷曲着身子窝在驾驶员身后的那个下士,怀里搂着部便携式电台,正满头大汗地检查故障。他嘟嘟囔囔地埋怨说:“这玩意儿真不抗造,着陆时身子压了它一下,它就不给你来电。”
王山虎喝道:“压你一下看你还能喘气不?没保护好电台你还有理了。再给你两分钟,还跟副营长通不上话,我一脚把你踹下去,让你小子走到东山梁子。”
与此同时,正北十几公里处的一条山路上,第33机步师的十几辆战车,也正向东山梁子急进。这是陆军集团军刚装备不久的新型步兵战车,不仅在主炮一侧配备了反坦克导弹箱,加强攻击火力,还在侧裙板加装装甲板,强化防护能力;全车载员九人,越野速度每小时五十公里,在塬上跑起来一路尘土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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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扩音器里的呼叫,罗东雷抓过麦克风:“我是大刀,报告部队收拢和推进情况。”
李副营长回答:“一排仍不知下落;三排、火力排人员已全部收拢,正在推进当中;三连长和二排正抄近道向东山梁子前进。目前初步查明,二十九具伞衣破损,十一人腿部扭伤,一辆突击车严重受损,五个投物箱摔破。”
作战室大厅里,闻者表情无不惊愕。
罗东雷急了,厉声道:“听着,一、设法尽快找到一排;二、命令各分队跑步前进,十分钟之内你们必须控制住东山梁子。”
“我们离东山梁子还有三公里……恐怕……”
杨昌明接过麦克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作为先遣伞降群最高指挥员,你要尽职尽力,对整个空降行动负责。”
“是。”
首长席上,副军长谷振风偏过脑袋小声道:“军长,这被动局面已经很难扭转了。”
孙剑光神情凝然,只微微颔首:“那就准备交学费吧。”
吴梅放下摄像机,悄悄拽住从她面前经过的曹百原:“曹副师长,情况有点糟糕?”
曹百原小声道:“非常糟糕。”
11
王山虎迎风挺立在狂奔的伞兵突击车上,一手抓着车风挡,一手举着望远镜向东山梁子瞭望。
这时,下士怀里的电台指示灯忽然亮了,他惊喜地叫起来:“通了,通了。短剑一号……”
王山虎扭身一把夺过受话器和耳机:“短剑一号,短剑三号正在快速推进中,除一辆突击车摔坏,武器装备无一缺损。”
耳机里,李副营长急切地问:“人员,人员,先报告人员情况。”
王山虎喊道:“齐装满员,只有一人尾骨蹾伤。途中还捎带收容了三排的两个兵,都是膀大肚圆的主儿,把我的车轮都快压爆了。”
李副营长喝道:“省省你的俏皮话,快报告你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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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虎牛哄哄地说:“副营长,东山梁子已经在望,三分钟后我就能把它踩在脚下。”
李副营长满脸欣慰地说:“谢天谢地。王山虎,我命令你们立刻发起攻击,立刻发起攻击,夺取后转入防御,等待连主力赶到。”
王山虎回答:“明白。”他扔下送话器和耳机,高喊,“弟兄们,跟我收拾东山梁子那帮陆军去。记住,动作麻利点儿。”
机枪手“咔嚓”拉开卡在车支架上的重机枪枪拴,稳稳地将枪托抵在肩胛窝里。他身旁的兵们纷纷横过大背着的突击步枪,做好冲击准备。
王山虎朝后面那辆车做了个包抄的手势。
两辆伞兵突击车成左右两路,沿着东山梁子的大缓坡冲上去。
黄师长随即接到东山梁子自行榴弹炮营的报告,他问:“来了多少人?”
炮营回答:“两辆伞兵突击车,不会超过一个排的兵力。”
黄师长恼火地说:“空降兵也太狂妄了吧,它一个排就想拿下我的营阵地?参谋长,告诉战车营胡营长,一个都别让他们走,然后协同炮营,严密封锁洪村高速公路。”
12
罗东雷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电子屏幕,第一机降突击群乘坐的十架中型运输机,正一闪一闪地逼近绊马河。
吴梅扛着摄像机凑上前来,对着罗东雷调整焦距。
罗东雷烦躁地瞪她一眼,小声呵斥:“去去!”
杨昌明一旁忧虑地提醒他:“没有时间了。”
罗东雷提出:“再等五分钟,如果先遣群还不能到达攻击位置,就让第一突击群强行实施机降,你们的意见呢?”
曹百原反对:“我们没有这个应急预案。”
罗东雷面无表情,“气象台也没有沙尘预报。”
曹百原望着杨昌明,小声道:“政委,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先遣群失利还情有可原,因为遭遇了非人力可以抗拒的沙尘暴;倘若第一突击群在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强行机降,随之遭到机步师自行榴弹炮营的炮火覆盖,我们谁都交代不了。”
罗东雷执拗地说:“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线希望。”
曹百原说:“政委,这是蛮干。”
杨昌明点点头,“蛮干当然不行。东雷,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着险棋。”
曹百原不得不咽回想说的话。
突然扩音器响了,李副营长报告:“大刀,大刀,短剑一号报告,短剑三号齐装满员,推进顺利,正向东山梁子发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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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东雷腾地站起来,“命令短剑一号全速推进,支援短剑三号。给我直接呼叫短剑三号,让他们报告攻击进展。”
通信参谋迅速调准电台频道:“短剑三号,大刀呼叫,报告攻击进展情况!”
扩音器里,王山虎神气抖擞,“短剑三号报告,这帮陆军太不经打,我一个突击就把他们轰跑了,连滚带爬地十几门自行火炮都不要了。东山梁子现在在我手里,正准备构筑防御。”
满大厅的人忍俊不禁。演习开始以来,大厅里的气氛第一次这样轻松。
罗东雷笑骂道:“看来这小子是个能干也能吹的主儿。”他抓起麦克风,“王山虎,我是大刀,你那牛皮等到第一突击群安全机降再吹不迟。你只要给我在东山梁子守上十五分钟,先遣伞降群主力就会赶到,回来我给你们全排请功。”
王山虎喊道:“大刀,大刀,请你现在就准备请功报告,东山梁子我拿得下就守得住。”
罗东雷命令:“王山虎,从现在起,东山梁子坚守情况,你直接向我报告。”
由此直到演习结束,“王山虎”成了使用频率最高的关键词,K军军、师两级机关的许多人都记住了这个挺虎势的名字。
每隔两分钟,罗东雷就会跟他联络一次:“王山虎,先遣群主力已推进到黄水湾,离东山梁子不到一公里。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扩音器里,王山虎回答:“报告大刀,情况正常。我把防御重心放在西北角,重点防范机步师增援。”
罗东雷赞扬,“完全正确。”
这时扩音器声音突然中断,隐约听见王山虎在问:“一班长,什么动静?好,我马上就来。”声音复又清晰起来,“大刀,陆军动作很快,一个战车营纠集刚刚溃散的炮兵营,已经反扑上来了……”
罗东雷一惊,“王山虎,坚持住,我呼叫航空兵火力支援你。”
王山虎叫道:“来不及了,我们已经被包围。”
这时的东山梁子上,枪炮声已乱成一锅粥。二十来个伞兵根本无法抵挡十几辆装甲车的四面推进,猛烈的炮火将一排仓促构筑的简易工事炸成了平地。
王山虎用手枪边打边指挥:“撤,快撤!”
退到一个山旮旯前,一个班长喊:“排长,没地方撤了!”
几辆装甲战车逼了上来,黑森森的炮筒直指一排。王山虎弹出子弹打光的手枪弹匣,冲他的伞兵们摆摆手,“得得,按演习规则我们输了,放下武器吧。”
几个着丛林迷彩服,端着冲锋枪的战士跳下战车,簇拥着一位佩少校军衔的指挥员,走到被俘的伞兵们面前。偏偏这时,通信员背上的便携式电台耳机传出呼叫声:“短剑三号,短剑三号,报告反击结果……”
那个陆军少校拿过受话器:“我是北集团军第33机步师战车营童营长,现在由我向你们通报战况:突袭东山梁子的伞兵分队已全部被俘,无一人逃脱,但是我对他们的英勇顽强深怀敬意。通报完毕,谢谢。”
虎师作战室大厅陷入一片静寂。
作战参谋走过来小声报告:“罗副师长,五分钟后第一突击群到达绊马河上空。”
罗东雷不甘心,“政委,战车营如果直接开到洪村高速路上,我们即使占领东山梁子,也无法实施机降。但他们没有,却把机动性很强的战车,作为固定火力配置在射程勉强可及高速公路的东山梁子,这说明机步师过于看重东山梁子的战场价值,对我强行机降毫无心理准备。眼下沙尘风势已减弱到每秒七米,我们出其不意地机降,强行开辟空降场,可以重新夺回战场主动。”他悄悄拽拽曹百原的衣襟,小声嘀咕,“老曹,你要支持我。”
曹百原摇摇头:“冒着自行榴弹炮营的火力机降风险太大,现在东山梁子上又多出了一个战车营,强行机降的风险系数等于加倍了。”他也小声嘀咕说,“老罗,别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罢手,好歹还有沙尘暴这个台阶下。”
这时,电子大屏幕上的运输机群已飞临绊马河。随之,扩音器里传来第一机降突击群请求机降的报告。
杨昌明冲罗东雷点点头,“决心你下!”
罗东雷毅然抓起麦克风,“第一机降突击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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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长席上的谷振风却呼地站起来,拉着脸说:“军长,算了吧,别再浪费航油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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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东雷最后一个离开作战室大厅,向等候在办公大楼台阶下的“猎豹”吉普车走去。
一位参谋撵上来报告:“罗副师长,第一、第二突击群已全部返回营房,先遣伞降群最后一架返航飞机,半小时后落地。政委和曹副师长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去机场。”
罗东雷点点头,拉开车门正要上车,一辆宝蓝色跑车轻盈地滑过来,准确地停在“猎豹”旁边,从无声落下的车窗里探出张精致动人的女人面孔,“请问这位大校,罗东雷罗副师长在吗?”
“在,可你是谁?”
那女人钻出车来,身材高挑,风姿绰约地站在罗东雷面前,自我介绍说:“我是汉州达信律师事务所律师谷晓楠,有事要和他谈。”
“律师?”罗东雷打量了一眼她那身职业女性的蓝色套装和毫无瑕疵的面孔,不禁摇了摇头,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谷晓楠为难地说:“真对不起,这事儿我只能跟他本人当面谈。”
“他这会儿去机场,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你谈任何事儿,另约一下,我负责替你把话捎到。”
就是这会儿,谷晓楠觉得有股热烘烘的男人味逼了过来,让她有点喘不过气。她近乎失态地看着这个挺拔干练,面部轮廓硬朗的大校,好一会儿才应出声儿:“好吧,就麻烦你转告他,明天上午请他到我们律师事务所来一趟,如果实在走不开,我再来找他。你看行吗?”
“谷律师这么通情达理,我想他没法说不。就这么定了。”说罢,罗东雷钻进“猎豹”,阵风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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