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蛇对调。
沈知离一个踉跄,摔进苏沉澈的怀里,勉强道:“快走。”
苏沉澈先动手把沈知离的衣襟合紧,才御起轻功准备离开。
“等等。”
床榻边,花久夜安抚的摸了摸蛇头,神色微定,慢条斯理道:“既然来了,哪有这么容易就走?师妹,看你的手腕。”
沈知离垂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淡粉丝线。
脑中飞快翻阅典籍,她愣愣道:“南疆蛊毒?”
她虽不出回春谷,但也知道花久夜当年离开回春谷,销声匿迹三年后,便是在南疆一夜成名。
单枪匹马烧了南疆圣殿,被南疆四大蛊师追杀了整整五个月,结果非但逃脱,还致使四大蛊师两死两伤,简直战绩骇人,毒妖花久夜的名头也渐渐传入中原江湖。
掩饰去讶异,沈知离毫不客气回道:“师兄,你看你胸口。”
花久夜扯开自己的领口,平坦而苍白的胸膛前隐约有一团黑气。
“夜遗之毒?哦,就是那个用九九八十一种毒物的排泄物制成号称史上最恶心最无聊解起来最麻烦的毒,真是辛苦师妹了……”他勾了唇:“……你就这么料定我会懒得自己动手配置解药?”
沈知离点头:“交换解药。”
这家伙过去就懒得像只猪!什么都让她做!
“师妹还真是了解我呢,不过……”
花久夜懒洋洋抬头,摊手:“如果我说我没有呢……给你下的是我从南疆那些老畜生手里夺过来的,连蛊毒毒性我都不是很清楚呢。”
你当我傻子啊!
沈知离压抑着吐血的欲望:“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下!”
花久夜温柔的抚摸着蛇身,细长眉眼眯起:“没关系,你留下来,师兄帮你一种方法一种方法的试,总能实验出解蛊方法的。”
沈知离在心里把花久夜轮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又一百遍!
“苏沉澈,我们走!”
叫了一声却没反应,沈知离诧异转头道:“苏沉澈……”
从方才就一直垂着头的苏沉澈突然抬头,沈知离猝不及防便对上一张笑得格外灿烂的面孔,心莫名紧了几分,刚想说话,苏沉澈已经抱着她靠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又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声音无比温柔道:“知离,你在这等一会就好。”
然而他越是笑得明媚,沈知离就越是有种心中发毛的味道。
这种感觉就像是……爆发前的沉默?
为什么有种不祥的……
哐当!
苏沉澈手中的长剑骤然劈在花久夜身侧,沈知离那张梨花木的床板被硬生生劈成了两段。
花久夜一个侧身闪开,刀刃般的眼瞳流露出危险的气息,他冷笑道:“你想跟我对打么?”
苏沉澈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不是对打,是我揍你。”
说话间,长剑已然挥出。
花久夜挥短刀抵挡,同时手指一翻,抽出腰间别着的铁笛,低吹一声,之前还优雅慵懒的巨蟒目露凶光,龇牙扑去。
恶战一触即发,剑影笛啸交错,家具劈裂声不断传来。
间隙时能听见短促的对话声。
“再砍我的蛇,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不能人道!”
“那也请你不要拿笛子往不该戳的地方戳。”
沈知离木愣愣的坐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房间即将被两个杀伤力巨大的人形武器彻底捣毁,万念俱灰,心如刀绞。
“混蛋,都给老娘住手!!!!!!!!!!!!!”
此话一出,两个忽闪的身影顿时一滞。
白影率先掠下,修长手指抚了抚沈知离被对战气压吹乱的发丝,温声道:“知离,哪里不舒服?”
花久夜擦了擦铁笛,懒洋洋道:“她不是难受,是心疼。”斜睨了沈知离一眼,嘲讽道:“还是那副见不得世面的穷酸样。”
沈知离脸色几变,忍道:“苏沉澈,我们走。”
苏沉澈收剑,抄抱起沈知离。
花久夜这次倒是没拦,只是神色笃定似笑非笑道:“师妹,你还是要回来的。”
“你只能回来。”
尾音幽然而落,苏沉澈已经抱着沈知离跨出了屋内。
待人影走远再看不见,花久夜才缓缓撑着墙壁倒下。
几缕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低落在地面,啪嗒两声,鲜红的污迹。
方才他靠着蛇外加身上的毒令人投鼠忌器才与苏沉澈打了个平手,若真单论武功他倒未必打得过苏沉澈。
如今又……该死的,怎么在这个时候发作。
他迟早要再回去宰了南疆那帮的畜生!
一旁栖息的巨蟒似乎察觉了主人的不适,扭动着身上的深紫花纹蹭到他的身边,巨大的头颅顶了顶花久夜的胳膊。
花久夜冰冷的眸中露出几分柔和之意,握着短刀的手温柔抚过巨蟒,声音也不觉软下:“对不起了。”
刀割破蛇鳞,撕开一个血口。
花久夜俯身过去,鲜红的舌舔过蛇身的伤口,近乎贪婪的吞噬涌出来的鲜红血液。
急速跳动的心脏也渐渐稳定下来。
苍白而妖异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狰狞,和不顾一切的狂暴。
巨蟒挣扎了一下,花久夜像是猝然被惊醒,松开了唇。
他慢慢坐起身,手背粗暴的抹去唇上的蛇血,自我厌弃般的闭上眼睛。
伤痕累累的腕间一道深黑丝线横贯。
再也不想去回想那地狱般的日子,流落南疆的日子。
巨蟒蹭过来,他缓缓抱住巨蟒庞大的身体,身体紧贴,仿佛这样才能找回身体里的温暖。
很久以前的温暖,他曾经想守护一辈子的温暖。
茫然和无错只交替了瞬息功夫,再睁开眸,便又一次被森冷而漫不经心的神情取代。
这蛊真是碍事……
花久夜舔了舔唇上余留的咸腥滋味,小心在蛇身涂抹伤药,手指轻柔细致,犹如完成一件工艺品。
一发作就会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取代,他早就不是过去那个软弱无能的花久夜了。
他想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抱着沈知离走了好一段,苏沉澈迟迟没有开口,一时显得气氛有些沉默。
这种时候闹什么别扭!
“往北边去,那边不会有守卫。”犹豫了一下,沈知离又道:“我身上的麻痹散还没解,解药在衣袋第二个囊中,是个小瓶子,放到我鼻子下嗅一下就行。”
话音未落,苏沉澈已经将手探进她的衣襟。
沈知离面无表情:“苏沉澈,你的手往哪摸?”
苏沉澈无辜道:“找解药。”
手越发朝里探去。
沈知离忍了忍:“算了,看在你刚才救我的面子上……混蛋,不要得寸进尺啊!”
嗅过解药,没过半柱香,沈知离的手脚就可以动弹了。
从苏沉澈怀中跳下,活动了手脚,沈知离才看了看外头道:“你刚才怎么进来的,以你的身手带着我毫无损伤的出去有几分胜算?”
“你腕上的……”
“哦,你说那个南疆蛊毒啊。”沈知离无所谓笑道,“我看过医书,南疆的蛊颜色越深越危险,像我手上这种恐怕是最不用担心的。”
又沉默了一刻,苏沉澈却突然有些委屈道:“你都不生气的么?”
沈知离不明所以:“什么?”
“刚才你师兄……”
握拳抵在唇边,沈知离想了想:“是有点,不过的确是我对不起他在先,而且他应该不会真的伤害我……所以不算太生气……”
最后一个音还在唇中,沈知离已经被苏沉澈拥入怀中。
“可是,知离……我很生气、很担心……在看见你衣衫凌乱肩膀和半个胸口都露出来被他搂在怀里的时候,我甚至想杀了你师兄……”
“……你真的不用刻意强调我当时什么样!”
那个怀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似乎难以自拔。
沈知离刚解开麻痹散,根本挣脱不开,望了望天,叹气道:“真的这么在意么?那在镇口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应该见到叶浅浅了罢。”
苏沉澈微微松开怀抱,惊喜地看向沈知离:“你在吃醋么?”
沈知离:“……”
见沈知离眼角微抽,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弯了下来,苏沉澈的笑容中带些苦恼:“我真的不认得她,她拦了我没说两句,就开始蛮不讲理的动手,我肩膀上还有她砍伤的伤呢……”顿了顿,又边思忖边讨好道:“不过这么凶的女人哪里比得上我家知离,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我觉得应当是她暗恋我不成于是恼羞成怒因爱生恨……呃,知离,你扒我衣服做什么,光天化日的,你要是想……”
沈知离低头,扯衣襟,看伤口:“闭嘴!”
肩膀上还真有一道流血的伤口,好在并不是特别深……
沈知离一边掏出药效最烈的金疮药往上撒,一边想:笨蛋,受伤了那刚才还和花久夜打的这么激烈!
却未曾留意自己抿唇间不自觉逸出的笑容。
十一章
第
将苏沉澈的伤口处理好,沈知离才似忽然想起,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沉澈想了想:“九月初五。”
垂头算了算日子,沈知离皱眉道:“我还要先去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
苏沉澈微笑:“你去哪我去哪。”
沈知离无声的别开视线。
她院落的北边通向一处瀑布,因而素来守卫较少。
沿着瀑布边缘绕下,有一条隐秘的石道,拾阶而下一处石窟现于眼前。
沈知离领苏沉澈进石窟,指着里头一扇密闭的石门道:“我大概要进去半个时辰,如果急的话你可以先在回春谷里逛逛。”
苏沉澈眨眼道:“我不能跟你进去么?”
沈知离毫不犹豫拒绝:“不行,绝对不许跟进去!”想了想又补充道:“里面不会有危险的。”
一点余地也没有。
苏沉澈无奈,摸着鼻梁席地而坐,对她微笑:“好吧,我等你。不过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石窟内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苏沉澈从石台上随手取了本书。
唔,是本传奇话本。
粗粗翻阅内容,说的约莫是一个富贵小姐同书生情投意合,却遭到家人阻挠,小姐带了银两同书生私奔,书生用那银子进京赶考,考中功名,末了被富贵小姐家人承认,最终过上幸福生活的故事。
故事没什么稀奇的,倒是书最后见一溜清爽潇洒的小楷接了另一个结局。
书生用那银子却没赶考,反而挥霍殆尽,又盘算着将小姐卖入青楼再得一票银子,小姐得知,万念俱灰之下,杀了书生自尽。
小楷的主人似乎对这个结局颇满意,又多添了几个字。
世人皆薄幸,唯有银子真。
苏沉澈摩挲着话本,反复思量,莞尔一笑。
他的知离真可爱。
又寻了其他话本一一看去,时间很快过去。
石窟内的石门再一次打开,沈知离蹒跚着合上门,脸色比之方才苍白了不少。
见苏沉澈还在,沈知离唇上挂了一分浅笑,叹道:“别把我的书弄乱了啊。”
苏沉澈已经早一步丢下书,扶住她。
皱眉,语气中的关心丝毫不作伪:“知离……”
沈知离这次却没推开他,一头栽进苏沉澈的怀里:“我没事,让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似乎累极,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苏沉澈靠在坚硬的石壁上,调整姿势,让怀里的沈知离尽量睡得舒服。
修长指节拨动着沈知离略显凌乱的发丝,发丝掩映下睡颜安逸,静静看着,苏沉澈唇畔的笑也似乎静谧了起来,只是转眸看向那严丝合缝的石门时,眼波流转的琥珀色眼瞳闪过一丝阴霾。
沈知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月正中天。
抬眸便对上苏沉澈那双温柔醉人的眸子,他眨了眨眼,道:“知离,你好香。”
从被花久夜掳走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洗澡了。
沈知离:“……好恶心,换句吧。”
苏沉澈思索:“知离,你好美。”
沈知离:“……”
他真的见过叶浅浅么!
挣扎着坐起,沈知离活动了僵硬的手脚,取打火石点燃石窟里的火炉,又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还有些时间就到丑时了,到时候人都睡了,我们再走吧。”
苏沉澈:“好。”
沈知离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苏沉澈还坐在原地:“你不起来活动一下么?”
苏沉澈笑着摇头:“不用了。”
沈知离直觉不对,弯腰细看才发现他的胳膊上都是被压的淤血,不由怒道:“你是傻的么?就不会活动一下?”
苏沉澈笑得依然温柔:“你睡得很香,我不想吵醒你。”
沈知离单膝跪地,动手帮苏沉澈揉胳膊。
好一会才开口道:“喂,苏沉澈,别对我这么好啊,我会当真的……”
火焰灼烧声哔哔剥剥。
苏沉澈的声音也被掩盖在火焰声中,带着几分模糊:“知离,那就当成假的好了。”
沈知离愣然:“啊?”
苏沉澈清俊的面容宛如初见般干净,眼眸清澈:“当成假的你就不会有什么压力了罢。”
“我只是想对你好,仅此而已。”
那一刻,沈知离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到几乎无法控制。
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她松开手,掩饰般垂下眸,坐到一边,捡起一块木柴捅着火焰,沉默不言。
苏沉澈的声音再度响起:“知离,既然还早,跟我说些你以前的事情好不好,我想听。”
沈知离闷声:“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苏沉澈显得有些失落:“很不甘心啊,为什么我不能早认识你……我的记忆里只有你,可是你的记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琥珀色的眼眸半合,几许哀伤几许落寞。
沈知离捏了捏眉心:“好吧。”
话音一落,就看见苏沉澈抱着膝盖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眉梢眼角笑意流转,两只耳朵仿佛竖起,同时不知从哪掏出纸笔道:“你说吧!”
沈知离:“……”
现在反悔来得及么?
她以前的事情……
实在不是什么很光彩的过去啊……
沈知离闭眸想了想,才缓缓开口:“我九岁之前都住在那个大杂居,就是上次带你去的那个地方。那里过去就是收容无处可去的人,从前的环境比你看到的更要恶劣一些,因为有不少游手好闲的流浪汉,所以也更肮脏。”顿了顿,“算算看,我在那里住了大概有六七年……我没见过父母,一有记忆就是在那里……”
苏沉澈的笔没有动,只静静望着她,眼中透出若有似无的情绪。
一打开话匣子,忽然就不想停下。
太久没有机会跟人说,就连她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可她并不想忘掉那些。
沈知离的视线落在远处,笑道:“其实也不难理解,我是女儿家,身子又不好,养在家无非就是个累赘,我该感激我的父母把我丢在那里,而非直接掐死,至少他们还给了我存活的机会……我的运气不错,丢在那没多久就被我的养母捡到,她是个死了孩子的可怜女人,被自己的夫君抛弃,娘家更加穷困,所幸还剩下一张不错的脸,就做些暗娼的私活养活我们娘俩,可我总是病,一生病就要花好多银子,没银子她就必须变本加厉的接活……最后她还是死了,那天是我生辰,她跟嫖客商量能不能多给几个铜子,想给我买份蜜饯做生辰礼物,结果一言不合被人胖揍了一顿,没银子治病,她躺在床上没挨过一个月就死了……那时候哪怕只有一两银子,不,半贯钱,也许她就不会死,你大概想象不出罢,人命可以低贱到这种程度……”
苏沉澈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知离,别说了。”
沈知离推开他,若无其事的浅笑:“值得同情的部分也就这么多了啦……再后来我在那个大杂居没待多久,就被师父救走了,他带我来到回春谷,替我治好了一身的宿疾,还传授我医术,甚至连回春谷都交给我继承……师兄虽然看起来又凶又坏,小时候其实也挺仗义的,欺负我但做错事也没少帮我顶缸,我生病的时候还会替我带零嘴和小玩意进来,不过我那时不懂事还真的蛮讨厌他的……”又笑了笑,沈知离摊手,“早跟你说过我的事情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指腹轻轻触在沈知离的眼眶下,苏沉澈的声音温柔的仿佛可以滴出水:“可你看起来快哭了。”
“哪有!”沈知离缩了缩肩膀:“我只是有点冷而已,喂喂,别坐这么近啊。”
苏沉澈伸出左臂缓缓的虚环住她,并不紧,只是用手臂圈成一个保护的范围将她围在里面,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挣脱。
沈知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像觉得冷一般蜷起身子,双臂抱膝,长睫轻颤着阖起,面沉如水。
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很多。
比如,养母重病的时候,她忍病跑了多少家医馆,又求了多少养母曾经的恩客,可没人愿意救她唯一的亲人。
她甚至想把自己卖了,可她不够漂亮,身体也不好,没人肯要。
又比如,在养母死去后,她受了多少白眼,日子又过得何等艰难,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她真的觉得或许就这么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所以,她要足够有钱,比谁都有钱。
一时间,连飒飒的风声都渐渐停住,寂静长夜里只能听见火焰灼烧木料的哔剥声。
火焰燃烧了很久,很久很久后就连那哔剥声也渐不可闻。
沈知离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已再看不见昨夜任何的感情。
站起身,在扫到苏沉澈时略一迟疑,便侧身从他手臂和身体的包围圈里脱出。
接着走到已经燃尽的火堆边,重新堆好木柴,唇角扬起道:“我们走吧。”
苏沉澈也站起身,眸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深情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怜惜……
沈知离头疼:“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看小可怜的眼神看我啊!我不想跟你说就是怕你这样……我很头疼啊……”
苏沉澈摇头笑:“我不可怜你。”
沈知离目光怀疑。
苏沉澈好看的手指一丝一丝理顺沈知离略微有些散乱的额发,音色低沉动人:“以后有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觉得自己可怜的。”
沈知离愣了一刻,挥开苏沉澈的手,咳嗽了两声,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
那么来的人是……
十二章
当机立断,沈知离拉着苏沉澈躲进石门后。
随着石门轰隆合起,沈知离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松了口气道:“你别乱逛……你在干什么?!”
苏沉澈敲着一个石棺,问:“这是……”
石门内的空间颇大,甚至还有一方冷湖,当中栽着数种水中花卉,连成一片煞是好看,却因为在暗无天日的空间内,显出几分阴森。
而石棺则就摆在湖边。
苏沉澈垂着头,指尖触在石棺上,眼眸若有所思般。
柔顺的发顺着一侧肩膀蜿蜒而下,遮掩住苏沉澈的面颊,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半只温柔的眸,沈知离的意识突然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同样的石门内,也曾有一个男人,目光缱绻的抚摸过石棺,极致深情的眸光,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女子醉去。
他坐在石棺边,一坐便是一夜,或饮酒或弹曲。
很难想象,那个傲慢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有软弱无力的时候,也会有求不得的挣扎。
那时她就坐在另一边,托着下巴呆呆看着那个好看又强大的男人。
她的师父。
半醉半醒间,他会笑着同她说些似是而非的事情,有真有假,却都是关于那个女子的,琐碎细致一点点在脑中成形,是她无论如何到不了的模样。
“说了别乱动!”沈知离回神,一把将苏沉澈拉回来,简单道:“这石棺里摆着我师父最心爱的女人。”
苏沉澈沉吟:“你师娘?”
沈知离顿了顿:“不是,她喜欢的不是我师父。”
苏沉澈猜测:“你师父就因爱成恨,杀了人藏尸这里?”
沈知离禁不住喷:“你能不能不要想得这么恐怖!哪有人会杀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会!”仿佛辩解般,苏沉澈又补充了一句,“呃,反正我不会。”
……为什么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石门这时却又恰然打开。
“小姐……”
“蝶衣……”
沈知离一下子松懈,靠着墙叹气:“幸好,我还以为……”
蝶衣提盏八宝琉璃灯漫步而下,神情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小姐,现在整个谷里都在找你,我猜想你可能在这,就找来了……快,我带你出去。”
视线扫过苏沉澈时,迟滞了一刻,蝶衣露出几分心知肚明的暧昧笑容:“原来苏公子也在啊。”
苏沉澈回以一笑,温文尔雅:“我自然不会让知离一人。”拱了拱手,“还劳烦蝶衣姑娘带路。”
蝶衣又将视线转向沈知离。
“之前奴婢还担心了小姐好久,不过既然苏公子在,奴婢也就放心了。”
沈知离:“……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信不信小姐揍你?”
蝶衣以袖掩唇,笑声若银铃:“哎呦,小姐这是在害羞么,真是好可爱啊。”
沈知离抖了抖:“才半个月,你怎么……”变得这么变态了!
花久夜到底对你做了神马!
“好了,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蝶衣挥了挥衣袖,拂去烛光,率先出了石窟。
沈知离只稍一迟疑,就跟着她走了出去。
姑且不论蝶衣跟了她多年,就算蝶衣要害她,现在她也未必有手段可以反抗,最不济不过被师兄抓住,没什么大不了。
想着,突然手被人握住,掌心温暖。
沈知离一惊,回头想要甩开。
却看见苏沉澈眼眸认真的望向她:“知离,我不想再看见你在我身边被抓走。”
沈知离略一想,怔然问:“你不会是指那天……”她独自下马车被花久夜带走的事情。
苏沉澈点头承认:“我很耿耿于怀。”
沈知离抖了抖手,抚额:“那也不用抓着我的手啊。”
苏沉澈想了想,松开手,扯住沈知离的衣袖道:“呃,那这样好了。”
沈知离低头看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却攥的极紧,就好似那日即便中毒昏迷掉落密道依然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死心眼到不行。
念头闪过只在瞬息,沈知离硬生生拂开苏沉澈的手,语气中些许冷硬:“别闹了,走吧。”
夜深人静,幽静的回春谷里只有来回撞击的风声呼啸。
沈知离略略裹紧了外衫,忽略身后灼热的视线,加快脚步跟上蝶衣。
蝶衣带着他们一路躲开守卫,到了谷口。
“小姐,我就送到这里了,出谷的路你也熟悉……”
沈知离微微颔首,突然愣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蝶衣绞了绞衣袖,映着天边日出一缕微光的脸颊显出几分薄红:“奴婢还要留在谷中伺候花公子。”
他果然是对你做了什么吧!
沈知离怒:“是不是他强迫你?!”
蝶衣微抬起一侧的眼眸,羞涩一笑,扭过头去:“没有。”
沈知离不解:“那你……”
蝶衣羞涩捂脸:“时至今日,奴婢才发现变态是这么有魅力……不论是花公子抱着蛇睡觉的模样、调戏美人的表情,还是邪魅一笑的时候都性感的一塌糊涂,让奴婢的心一下一下跳的好激烈。”
沈知离大惊:“……蝶衣,你中风了么!”
蝶衣又是低低一笑:“其实奴婢知道的时候也好惊恐,不过习惯了就好,能留在花公子身边侍候真是太幸福了。”
沈知离定定看着她的瞳孔。
良久,松了口气,拍着蝶衣的肩,沉痛道:“……好蝶衣,你的牺牲我记下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蝶衣动唇:“小姐,你在说什么,奴婢不……”
沈知离已经转身走远。
“她怎么了?”
沈知离按着眉心,闷声道:“自我催眠术。我师兄太精明,想要骗到他只有连自己一起骗,才有可能……我们快走。”
快步走着,半晌听不见身后的声音,沈知离回头道:“你……”
说话间,心口忽然一荡,身子维持住半倾,僵持。
苏沉澈扶住沈知离:“怎么了?”
沈知离挣扎着抬头,眼前的男子眉目俊雅如画,气质温润,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因为情深染了三分红尘,却又干净的不似凡尘中人,清晨的蒙蒙雾光中,他的呼吸轻缓而悠长,叹息般动人,拂过面颊有一种令人酥麻的热气。
沈知离倒退两步,怔怔盯着苏沉澈,几乎站立不稳:“你对我……”做了神马!
那三个字出来,简直柔媚的不像话。
……沈知离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能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
果然,她一说话,苏沉澈的眼眸突然一暗。
此情此景,沈知离欲哭无泪。
不对……
苏沉澈想对她下手之前多得是机会,那么就应该是……沈知离在脑中迅速排除,却得出了一个更加惊悚的结论,之前的南疆蛊毒?
“知离,你到底……”苏沉澈略带紧张的问,目光真诚,不带丝毫做伪。
但是……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怎么真诚,也越看越危险啊!
沈知离捂着领口,扭开视线,继续倒退:“你、你……先别过来。”
她只是想让苏沉澈走远,但是发出来的音色……啊啊啊啊,让人好想死啊!
简直丢人丢到师父家了!
只疑惑了一瞬,苏沉澈果断的走近一步,眸光闪闪,更加真诚而认真道:“知离,你的脸好红。”
沈知离直直后退,直到背脊抵在谷门口的巨石上。
苏沉澈身上有极好闻的味道,不似花香,淡淡,却又沁人,他的面庞也仿佛被放大了数倍投射进沈知离的视野中,温润的音色在耳畔来回环绕,沈知离登时耳根通红。
想、想靠近……
一滴冷汗落了下来,沈知离伸手拦在眼前,语气有一瞬间的慌乱:“离我远点。”
但无论气氛场景还是语气都完全没有这句话应有的气势,反而软糯的像是邀请。
云袖擦在她的额上,距离近的呼吸可闻。
苏沉澈的声音也仿佛带着魅惑,眨眨眼,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纯良:“是着凉了么?额头好多汗……”
何止是汗,沈知离觉得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在冒着丝丝热气。
口干舌燥。
很想很想做些什么……
但是做什么呢……
理智挣扎在一线间,沈知离咬了咬唇,勉强声音沙哑道:“别装了,我不信你没看出我不对劲……”
苏沉澈沉默了一刻:“……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么?”
沈知离咬牙:“不行!”
破罐子破摔,沈知离控制住想要靠近的欲望,瞪大眼睛看着苏沉澈喘气道:“要么离我远点要么帮我想办法,这东西发作只会持续一段时间……混蛋,什么破蛊!”
南疆蛊毒她也有所涉猎,但中原毕竟消息闭塞,只能知道曾经出现过的几种较为出名的蛊毒和简单的抑制方法,花久夜的这种明显不在名单上,别说解,就连这是什么蛊毒她都不知道!
温热的手覆猝然盖在她的眼睛上。
沈知离听见苏沉澈喉结滑动的声音,而后是他压低了些许的声音:“知离,别看着我,我的控制力没你想象的好。”
张口欲言,沈知离感觉到一只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别说话。”
看不见,感官更加敏锐,苏沉澈的声音宛如暗夜最深沉的诱惑。
所有的触觉被调动到了极致。
胸前起伏,呼吸急促。
“放松,相信我。”
不自觉的,沈知离顺从了那个声音,合上眼睛放松下来。
有人压着她的手,环抱住她。
淡淡的好闻气味萦绕在她的身侧,诱惑着她凑向前,但身体却被牢牢禁锢住,完全动弹不得。
挣扎徒劳,沈知离的眼睛开始变得迷蒙,无意识的喃喃出声,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然而,抱住她的手越发的紧。
好像生怕一旦松开,她就会消失。
距离太近,沈知离探头靠了过去,温软的唇擦过光洁的面颊。
禁锢住她的身体一颤。
似乎发现这很有趣,沈知离探舌,在那张味道不错的面颊上舔了舔,又傻傻笑了一声,道:“师父……”
这一声犹如炸雷。
那具身体一僵,有手迅速托住她的下颌。
沈知离仍旧迷蒙着眼睛,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的样子,甚至还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苏沉澈的声音沙哑到不行,盯着沈知离泛着粉红,茫然无措的脸颊,道:“知离,你记得我是谁么?”
沈知离摇头。
苏沉澈:“你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沈知离继续摇头。
苏沉澈:“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么?”
沈知离还是摇头。
苏沉澈:“……很好。”
说着,他箍住沈知离的脸,低下了头。
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四片唇交触的瞬间,一阵浓烈的杀气骤然袭来!
苏沉澈拉着沈知离疾退两步,只见方才他站着的地方正Сhā着一把杀气腾腾的九环大刀!
朝阳初上之处,样貌美艳的红衣女子从石缝中猛然拔出刀,地平线上渐起的一抹辉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宛若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耀眼到难以逼视。
眼眸淡淡的瞟过苏沉澈,冷艳高贵女王气场全开,慵懒的音色犹如一把正在缓慢出鞘的刀:“苏沉澈……这就是你宁可受我一刀,也要回去做的要紧事么?”
“我在谷口等了你两天了!”
叶浅浅掂量着刀,一下一下向上抛着,凌烈的寒光折射而来,无比犀利!
十三章
沈知离一个踉跄,手背蹭过身后的石壁,跌坐在地。
手背磨出的尖锐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握住手背,晃了晃脑袋,视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清晰。
刚才……
不对,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逆着初生的朝阳,一白一红两道修长身影矗立。
苏沉澈挡在她身前:“抱歉,我不记得你。”
叶浅浅悠然抛刀,语带威胁:“忘了也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苏沉澈想了想:“你以前喜欢我么?”
叶浅浅迟滞了一下:“还行吧。”
苏沉澈:“我们之间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么?”
叶浅浅:“这个……好像没有。”
苏沉澈:“那我们有什么深刻到非要记起的关系么?”
叶浅浅抓了抓如瀑长发:“好像也没有。”
苏沉澈微笑:“既然如此,姑娘你可以走了。”
叶浅浅:“……”
“就知道不该跟你废话!再信你的话,我叶浅浅三个字倒过来写!”叶浅浅把刀往身后刀鞘一Сhā,一把上前揪住苏沉澈的衣襟,用力之大几乎将衣襟扯烂,精致而漂亮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我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你现在要跟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你!”
被揪住衣领,苏沉澈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
手指用力掰开叶浅浅的手,唇角依然带笑对她道:“叶姑娘,既然我们不熟,你又何必!”
语气里有隐约的客套,或者说疏离。
叶浅浅的手缓慢松开,一点点垂下,美丽的脸庞些许憔悴神色,看着苏沉澈的目光也有些复杂:“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了。”苏沉澈回答的很干脆。
叶浅浅:“你居然……都忘了……你怎么敢……”
情绪被压抑在话语中,尾音落下却像怅然的叹息,带着不可名状的失落。
如斯强悍的美人此时此刻却露出这样怅然若失的神情,实在不得不叫人动容。
可是……
“那个,两位,我可以打断一下么?”
被忽略的某人默默按着手背让自己清醒。
虽然这时候出声有点不厚道,但沈知离还是忍不住抬头道:“叶浅……护法,十二夜公子之所以会重伤失忆,不是因为你玩弄了他的身心,然后将他推下山崖才导致的么?”
那你现在到底在装什么可怜啊!
此话一出,正在狗血对话的两人同时转头。
“我?”叶浅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沉澈,“玩弄他?”盯着沈知离,柳眉倒竖:“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是被人玩弄过的样子!?”
苏沉澈以指点额,思忖了一下,道:“原来我以前这么惨,难怪他们不肯告诉我。那叶姑娘,你来抓我是因为……”他弯眸,微微一笑,“你还没玩够么?”
他明明笑着,叶浅浅却感觉到一股莫名寒意。
眉头骤然皱起,叶浅浅心中涌起十万分的不爽:“她说你就信么?”
苏沉澈:“嗯,我信。”
叶浅浅的不爽更深:“凭什么!”
苏沉澈:“凭我喜欢她。”
简简单单五个字,让张开口的叶浅浅一下噤声。
那一抹艳红的身影在渐渐盈满天际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光芒黯淡。
“喜欢她?”叶浅浅低笑一声,随即大笑,仿佛听见什么最可笑的事情,接着寻找支撑一般反手握住身后的刀,将视线挪开,一字一句缓慢道,“可你也说过喜欢我啊!你不记得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么!”
苏沉澈沉默了一下:“对我来说,不记得当然等于不存在了。”
“真是狠心啊……”
叶浅浅半低下头,额发遮掩投射下淡淡阴影,语气阴森道:“……我果然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杀了你,而不是只推你下悬崖。不过,既然事已至此……”
她缓缓抬起头,刀从身后出鞘,冲天煞气随寒光袭人的刀面涌出。
“我就只有先杀掉你姘头,再找花久夜帮你洗脑!”
“谁是他姘头了!?”
沈知离坐在地上,按着脑袋,眼看那把刀锋所指直直朝着自己劈来,只来得及稍稍挪开些许避开要害。
刀锋入肉,扑哧一声,却是劈在苏沉澈身上。
叶浅浅的手一抖,猛然拔刀。
苏沉澈闷哼一声,手按着潺潺流血的伤口,身子仍拦在沈知离身前。
叶浅浅紧紧握刀:“苏沉澈,就算我会杀了你,你也要拦着么?”
血染白衣,苏沉澈的眸子清澈依旧:“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我的心上人。”
叶浅浅深深看了苏沉澈一眼,声音忽然弱了下来:“原来……竟然是真的……苏沉澈,你骗我……”
她反手将刀击出,十成力的刀射入身后石缝,深陷其中。
“骗子。”
说完,叶浅浅忽然转身便走,红衣下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萧索。
看着那深陷入足有几尺的九环大刀,沈知离咽了口口水。
如果刚才劈过来的是这种力道……两个苏沉澈都扛不住吧……
又看了看叶浅浅远去的背影,莫名觉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横Сhā一杠的配角……
不对,这两人的破事,关她什么事!
蛊毒已经渐渐过了时效,沈知离的意识越发清醒,她顿了顿委婉道:“苏沉澈,你这样会不会太狠心了一点……啊,喂喂,你在干什么?”
苏沉澈握着她的手掌,指尖触在手背上那片蹭破泛着血丝的肌肤,心疼的舔了舔。
“知离,你好不小心,怎么又受伤了……”
到底谁的伤重一点啊!
沈知离抽手不得,看着半身浴血的苏沉澈,边掏药边无奈道:“刚才你明明可以用刀挡开叶浅浅,为什么……”
“嗯,当然是想看你心疼。”苏沉澈的笑容不再是之前对待叶浅浅时的客套,和煦如冬日暖阳。
沈知离头疼地撕开苏沉澈的衣衫给他上药:“就为了让我心疼?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苏沉澈歪头笑看沈知离:“如果不挨这一下,她怎么肯走。”
沈知离的手一顿:“你是故意刺激她的?”
苏沉澈:“算是吧。”
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
耳中不自觉飘过叶浅浅的话:真是狠心啊……
明明江湖传言十二夜公子将化名柏浅的叶浅浅视若珍宝,倾万金买一笑,简直恨不得夏天化作小凉扇,冬天化作小火炉常伴美人身侧呵护左右,上刀山下火海,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现在……
看着苏沉澈温柔的表情,原本还想问的问题梗在口中,沈知离快速的替苏沉澈处理好伤口,淡淡道:“她估计短时间不会再过来,我们快点走吧。”
刚站起身,就听见苏沉澈的声音:“等等……”
沈知离没转头:“还有什么事?”
苏沉澈有些委屈的抬眸:“知离,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知离似乎也没琢磨过这个问题,对她而言,那个人太过完美,完美到硬要给他加一个形容都不知从何入手。
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也是在那个院落。
雪花落尽的水榭尽头,冷湖冰泉,世界也仿佛染上了冰霜的色泽。
忐忑着被侍女领到院子中,甚至都没来得及感慨院落的美丽,就先被当中坐在的男子吸引去了目光。
一袭雪白锦袍,衣袂翩跹拖到地上,乌黑长发松松垂下,遮盖住一边的肩膀,纷扬的雪花在他的身侧飞旋而落,只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就足够她看的目瞪口呆。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好看的人。
他握着一只玉质温润的白玉琼杯,侧眸对她招手,声音宛若金石玉碎:“傻丫头,过来。”
她已经呆呆看了许久。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那仿佛化在冰雪中的容颜,冷漠的面容下唇角微勾,眉宇间却是似乎永远冰封不化的怅然。
——花久夜虽然也好看,但那时毕竟年幼,更没有沈天行身上深深沉淀后的内敛沉稳。
师父其实不是个温柔的人,就连对医术天赋异禀的花久夜都经常被他骂的狗血喷头,但教她的这些年,一句重话也未曾对她说过。
她问为什么。
师父摸着她的头,理所当然的说:“女孩子是拿来宠的,男孩子是拿来揍的,很公平嘛。”
这一宠就宠了她将近十年。
她被他养的娇贵,他尽己所能传授的医术尽皆学来,就连吝啬的性子也学了十成十。
只可惜,被师父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苏沉澈垂了垂眸:“知离,那你喜欢你师父么?”
“嗯。”沈知离小心给手臂上的伤上药,唇角逸出一丝笑,“师父又好看又强大又靠得住,还这么照顾我,外带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喜欢上也没什么奇怪的罢。不过一开始,我还真的以为他也喜欢我……”
似乎想到什么,沈知离不好意思般摸了摸鼻梁。
及笄少女揣着一刻萌动的春心,生辰那天换了一身新衣,半点挣扎也没有兴奋的跑到沈天行桌前。
“师父,我今年及笄了。”
沈天行从桌上繁乱的医书中抬起头,冷淡的面庞勾起一抹笑:“哦,很好,成大姑娘了。”
扭捏了一下:少女道:“师父,我可以成亲了。”
沈天行端起茶盏,皱了皱眉:“是谁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师兄那个小混蛋么?果然是两天不揍就皮痒了!”
“不是师兄。”少女脸红了一下。
“哦,那是……”
少女眨了两下眼睛:“师父,我喜欢你,我们成亲吧。”
一口茶喷出来。
“我算了算,若我嫁给师父,自然聘礼和嫁妆都可以省掉了,亲戚朋友更是完全不需要请,从我院子到师父院子这么点距离走过去就够了,花轿也可以省了,就是布置新房和准备嫁衣有点麻烦,不过应该可以压到五两银子以内!”
沈天行端着茶杯又咳了两声,老脸有点端不住:“知离,成亲不需要这么省。”
少女皱了一下眉,又舒展:“也是,我应该只成一次亲吧,那……十两好了。”顿了顿又掰着手指头道,“师父,我已经合过生辰八字了,下个月三号就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嫁衣蝶衣已经在赶制了,我想月底应该就可以做好了,额,那还差什么呢,我想想……”
一只手骤然伸过来,揉乱她的发。
沈天行略有些沙哑的低笑声在她的头顶响起:“傻丫头,怎么能嫁给师父呢?还有……以后就算嫁人,这些事情也用不着你操心,我家知离值得更好的。”
少女还想说话,沈天行起身从酒柜中取出一坛酒递给她。
“这就做你今年的生辰礼物罢。”
少女抱着酒坛,疑惑:“这是什么酒?”
沈天行笑:“南柯梦。”
沈天行带她见了石棺中的女人,他们坐在石阶前喝完了那一坛酒。
先是微苦,而后淡淡醇香涌入,介于清洌与醇醴的滋味有种别样的口感,纠缠在唇齿间,弥久不散,回味悠长,饮后恍若大梦初醒。
那滋味她只怕一辈子都记得。
南柯一梦,错爱一生,
沈知离见苏沉澈沉默不语,笑了笑:“喂喂,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苏沉澈抿了抿唇,老实道:“有点不舒服。”随即莞尔一笑,“不过,跟个死人吃醋好像有点没必要,毕竟……他再也不能跟我抢你了。”
沈知离抚额:“……你的话真的没什么可信度。”
苏沉澈微笑,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倒映日出:“没关系,你信不信,我都喜欢你。”
天边的红日已经渐渐升到了半空。
一步踏出了回春谷的境内,沈知离叹了口气:“接下来去哪……”
路上她问过蝶衣,虽然难免有杀鸡儆猴的举动,但花久夜并没有大开杀戒。
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也就没有必要再送上门给花久夜……咳咳……
苏沉澈突然眼眸一亮:“知离,你是在问我么?”
沈知离:“……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么?”
苏沉澈把手伸进胸口,掏出一张沾了血点的布帛,“哗”一声展开,布帛瞬间伸展成山河图,上面龙飞凤舞标注上几十上百了个位置。
沈知离不解:“这是什么?藏宝图?”
苏沉澈,“不是,好像是我的宅子分布图。”
——中原武林财富排行榜,十二夜公子蝉联榜首N年。
十四章
有钱人!
一路上沈知离都用一种看金库的目光盯着苏沉澈,早知道他有钱,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有钱!
而且那些被圈起来的地方十之八九以上都富得流油!
苏沉澈停下了驾马车的手,弯眸略带羞涩回头:“知离,你用这样热辣的视线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沈知离痛心:“苏沉澈,你到底是做什么,怎么会这么有钱!”
苏沉澈眨眼:“知离,你知道的……我失忆了。”
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失忆,哪有人失忆比没失忆的人还精明!
沈知离怀疑:“……实话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勒起缰绳,苏沉澈笑着摇摇头,又从怀中随手掏了一沓金票放在沈知离手上,眼眸剔透认真道:“记忆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知离,嫁给我罢,嫁给我以后我的就都是你的了。”
沈知离低头看了一下面额。
深深咽了口口水,脑中飞快的计算数字。
……好、好多钱……好、好诱人。
脑中激烈的反复斗争,忍痛将金票又塞了回去:“爱财是没错,但我没有出卖自己换银子的打算。”
苏沉澈握着金票,反而一笑:“知离,并不是把你卖给我,而是……把我卖给你,你愿意要么?”
沈知离:“我可以只要银子不要你么?”
苏沉澈有点打击,仿佛有耳朵耷拉下来:“我有这么差劲么?”
“……也不是。”沈知离斟酌了一下,“总觉得就这么答应你的话,好像掉进了什么圈套,你看起来……真的不像什么好人。”
苏沉澈更打击:“是我对你不够好么?”
沈知离断然道:“不,就是太好了。”
所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之类的……
苏沉澈转过头思考了一下,神情有些为难道:“原来知离你比较喜欢被凶恶一点对待么?呃,这个有一点难度,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努力去……”
沈知离嘴角抽搐:“别废话了!赶车!”
苏沉澈委屈:“知离,你最近越来越凶了。”
沈知离龇牙:“本性如此,不好意思。”
苏沉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不过……”眼眸眨了眨,微笑起来,“看见你凶的样子,好像又接触到了更真实的你,至少对于不熟悉的人,你不会是这种态度罢。”
他捧住沈知离的手,笑容满满:“知离,只对我一个人凶,好不好?”
……这家伙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个受虐狂……
沈知离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画面。
花前月下,春-色迷离。
白衣如雪的男子半卧在榻上,星眸半闭,笑容温柔澄澈对她勾勾手道:“请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尽情的蹂躏我吧!”
沈知离突然浑身一抖,迅速清除脑中的残渣,猛然抽手,往马车后面靠了靠。
“天要黑了,快点赶车!”
终于在黄昏前,马车停在了一家远远瞧着不错的客栈。
有客栈就好,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真要沈知离过风餐露宿的生活恐怕也有些困难。
但是看过价目,沈知离的神情狰狞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贵!”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谦和一笑:“客官你可看了本店的招牌?”
沈知离倒退出去,只见客栈门口上书二字:黑店。
黑店了不起啊,要不要这么嚣张啊!
掌柜的漫步走到客栈门口,继续微笑:“方圆十里只有我这一家客栈,愿不愿意住,客官请便。”
沈知离:“那定一间房好了。”
掌柜推了价格出来。
沈知离暴怒:“为什么一间房比两间房还要贵!!!!”
掌柜慢条斯理的算着帐道:“江湖行走,两位这么孤男寡女住在一间房本店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啊,要知道这种干柴烈火最容易出事了,虽然我家的店是全国连锁,但万一搞出人命来,风险什么……自然要贵一些喽。”
奸商!
挡住即将爆发的沈知离,苏沉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摆在掌柜面前,温文笑道:“掌柜的可以算便宜些么?”
掌柜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睛突然一直,口中迅速道:“可以可以!来,小二,快点带两位少侠上楼,把闲置的天字一号间收拾出来!小兔崽子还不赶快送贵客上去!速度速度!要不然老子踹你了!”
沈知离跟在小二后面,不解道:“苏沉澈……你刚才给他看的东西是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苏沉澈:“呃,一个令牌而已,我只是试一下,没想到管用。”
沈知离吐了口气,依然觉得有些气不顺:“也不知道这黑店谁开的,要是被我知道……”
语到最后咬牙切齿,显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苏沉澈咳咳了两声,有些苦恼道:“……这店好像是我开的。”
有钱人有钱人!
沈知离的内心很悲愤。
看见所谓的天字一号间,更觉得悲愤,上好的羊绒细织毛毡铺满整个地面、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橱、沉香木雕花大床……奢侈的要死要死的……
苏沉澈:“知离,你不喜欢这个房间么?那我们再换……”
沈知离抚额:“不用了,你出去让掌柜送桶热水来吧。”
“热水?”
沈知离:“走了这么多天,我还没好好洗个澡。”
苏沉澈深深看了沈知离一眼,结巴道:“你要……在这里洗澡么?”
沈知离:“别这么看着我,我没邀请你一起洗!叫完水你就可以去别的房间了!”
苏沉澈沉吟了一下:“可是这是我们的房间啊,你让我去哪……”
沈知离:“哪都好,反正这个房间只住我一个人,别指望像前几天一样明明睡得那么远,一早起来居然是抱着我的!”
苏沉澈撅嘴:“我这是担心你……”
沈知离毫不客气:“我觉得最危险的就是你!居然连黑店都开……”
还差点宰了我!
苏沉澈继续撅嘴:“我失忆了,都不记得了……”
沈知离直接推着苏沉澈出门:“不用多说,出门左拐,好走不送。”
张了张嘴,苏沉澈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只是低垂着脑袋,背影落寞,一副被抛弃的模样。
——都是装的啊!这家伙装可怜起来简直天衣无缝啊!沈知离你清醒点!
过了不到半柱香,小二送来浴桶热水和毛巾皂角。
道谢接过,沈知离正要转身,听见小二在身后状似无意的道:“客官真是好运气,这可是本客栈最后一间房了,那位苏公子今晚看来只能睡柴房了,真可怜。”
沈知离一侧头,就看见小二露出同情唏嘘眼神,深深瞅了她一眼,转身下楼。
……故意的吧,绝对故意的吧!
始乱终弃的那个明明不是她!
月光如练,疏影横斜。
泡在水桶里,长发披散,沈知离望着窗外皎洁的月,无声的又叹了口气。
拨了拨水花,她无意识的胡思乱想。
会有人无缘无故的爱上一个人么,会有人毫无理由和代价的对一个好么?
如果真如传闻里一样,他那么爱叶浅浅,又为什么会仅仅因为失忆就移情别恋,这种来得极快的感情真的可靠么?
苏沉澈对待叶浅浅的态度……实在,很令人觉得心寒啊。
师父,如果是你,会怎么办呢?
这种事情真的没人教过我啊……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苏沉澈说喜欢她,也没规定她也要喜欢苏沉澈嘛!
纠结着洗好澡,下楼吃饭。
在小二隐约指责的眼神下,沈知离淡定的点了满满一桌菜——反正不是她的钱。
作秀一样每道菜尝了尝,沈知离便搁下筷子。
花别人的钱感觉真好……
擦了擦嘴,就听见邻桌的议论声。
路人甲:“你可听说下个月的武林大会在哪召开啊?”
路人乙:“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这几日我们可是被魔教闹得鸡犬不宁,那个左护法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挨着的小帮派一个个被她挑了玩!”
路人甲得意道:“哎呦,孤陋寡闻了吧,你可知道为何着左护法最近如此暴虐?”
路人乙:“你知道?快点说快点说别卖关子!”
路人甲:“还不是被十二夜公子甩了!十二夜公子以身试险,深入魔教忍辱负重假意迎合魔教妖女以换取……呃,消息,如今魔教妖女发现,自然……听说当日十二夜公子与魔教妖女鏖战了七天七夜乾坤变色、日月无光,那一战的风情啊,啧啧……”
路人乙感慨:“……听你这么一说十二夜公子当真是义薄云天,令吾辈折服,堪称当世英杰啊!”
义薄云天的当世英杰十二夜公子坐到了沈知离的身边,又默默的退开,一副受气小媳妇状。
沈知离:“喂……你真的睡柴房啊。”
苏沉澈抬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沈知离扭头:“那个天字一号间很大……外面有张很大的榻,你睡外面我睡里面。”
苏沉澈垂头低声:“不是觉得我很危险么?”
沈知离:“所以你不打算证明你没那么危险么?我给你机会了啊……”
见苏沉澈没有反应,沈知离忍不住凑过去:“真生气啦?”
从底下探出了一只手,在沈知离的脸上摸了摸,好听的声音温柔道:“知离,你真是善良的好让我心动。”
沈知离面无表情拍飞那只手:“……我现在收回刚才的话来不来得及。”
苏沉澈开始风卷残云的吃饭,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路人甲:“我还知道别的呢!十二夜公子如今隐姓埋名正在修炼一门威力无比的独门秘籍,只待下个月武林大会震慑全场,这秘籍从悬崖下面捡到的哦!”
路人乙摸须慨叹:“那看来这次是得去趟华山了。”
同一时间。
沈知离转头淡淡道:“好了,我们有地方去了。”
十五章
一步踏下甲板。
沿岸停着数百只大小不一的船只,卸货运载的船工数不胜数,长长的岸栈竟是望不到头。
再向远看去,是一片袅蒙的雾气,朦朦胧胧之间,只看见一座隐约的高耸山峰,山高千仞,直Сhā入云霄,险峻非常。
终于到了!
也不枉费这一路的艰难险阻!
望着巍峨的华山,沈知离升出无限美好感慨之情。
要知道她长到如今年岁,却还是第一次离谷这么远,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气势的景致。
还真的要感谢花久夜……
不过想想,若不是他被逐出师门,只怕现在继承师门的就该是花久夜而不是她,原来其实是……她帮花久夜白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吗!
阴沉着转头,码头外人头攒动围满了人,不少人手里都拉着长布条。
“嵩山来的大侠们这边走啊!”
“悦来客栈啊悦来客栈,武林大会期间一晚三两啦!保证隔音房屋加固啊,就剩十个房间啦!”
“武林大会名帖,最全的名帖啊,另附赠江湖十大少侠图文集啦!一本只要一两银子哦!”
提了包袱下船,一身粗布灰衣长发遮面的苏沉澈替沈知离理了理秋衣,声音略带疑惑:“知离,为什么会想到来华山?”
同样灰头土脸的沈知离实话实说:“……看热闹。”
……对于一个十多年都呆在一个地方的江湖人,武林大会这种慕名已久的地方,说什么也要去一次!
而且,说不定能够找到十二夜的人,把身边这家伙领回去……
苏沉澈顿了顿,眨眼道:“武林大会似乎要请柬,你打算……”
沈知离转头对着卖武林大会名帖的小贩熟练砍价。
“这东西也值得一两?”
小贩:“怎么不值,这可是江湖百晓生精心整理,细心编绘的,你看看,还有配图呢!”
沈知离扫了一眼:“纸质粗劣,装订马虎,配图,就你这也能叫做配图么,简直说笑……就你这成本价只有几枚铜板还不知全不全的小册子也敢卖一两银子?”
小贩瞪眼:“哪有……我这明明是……”
沈知离冷声:“五文钱,卖不卖?”
小贩抖手指:“你……你……你抢钱啊!”
沈知离龇牙一笑:“这样,看你在这站着也辛苦,给你涨点,六文钱好了。”
小贩:“你是来捣乱的么!”
沈知离:“不,我是诚心跟你谈生意的。”说着,对苏沉澈招了招手。
苏沉澈从怀中掏出六枚铜板,搁在一边的木桩上,铜板深深嵌了进去,小贩的眼睛直了直,泪奔状取出一本塞进沈知离手里,连铜板也没取便小内八跑走。
抠出铜板装好,沈知离打开书册,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道:“请柬的问题……十二夜公子,靠你了。”
翻开的那页,绘着一副华丽风骚的跨版画像,清俊的剑客身姿颀长,白衣翩跹,笑容温顺谦和,让人不知不觉心生向往。
底下一行小字:
江湖十大少侠之首,十二夜公子
苏沉澈有些苦恼道:“可我什么人都不记得。”
沈知离将书塞给苏沉澈,微笑:“背下来吧!都有画像和名字的哦,可别记错了。呃,还有,你这身灰溜溜的衣服可以换掉了,发型也要换,对了,就按着那书上的弄。”
一个时辰后。
“十二夜公子到!”
会场上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几乎瞬间小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
十二夜公子消沉了数月,但这期间的传闻层出不穷,简直一天一个版本,爱恨情仇极尽狗血。
从前他那位红颜知己柏浅几乎是闻名江湖的嚣张跋扈,十二夜公子不知跟在她身后拱手赔笑贴礼了多少次,如今传出柏浅竟是魔教那个深入简出的左护法叶浅浅,简直就是爆炸性的消息,而十二夜公子偏在这个要命的当口消失,简直容不得人不深思如今的十二夜公子到底……
一角宛如云朵般纯白的衣袂先入视野。
长发被玉冠高束,只漏出些许散落肩头,半垂的额发轻轻拂开,之下是一双剔透澄澈仿佛能看尽世上一切尘垢的琥珀色瞳仁,他弯眸浅笑,刹那间好似万千花朵竞相开放,甚至连腰间佩剑带来的戾气都尽皆散去。
有一美人,清扬惋兮。
不过……这个样子,真的一点点都不像刚刚被心上人背叛甩掉!
清醒过来,主持武林大会的华山掌门上前笑道:“许久没见公子,别来无恙!”
苏沉澈回以一礼,温文道:“掌门亦别来无恙,晚辈这些时日琐事缠身,所幸没有错过此次大会,不然就实在罪过了。”
无论礼数还是语气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寒暄了两句,又有人来,苏沉澈略带歉意朝华山掌门拱了拱手,才接着应下一个人。
从头到脚贯彻着八个大字:公子翩翩,温润如玉。
……记得真清楚啊,装得真好啊。
沈知离默默跟在苏沉澈身后,仰起头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光看着苏沉澈。
她早就该想到的,以苏沉澈平时那种态度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风评啊!
可是……要不要这么能装啊……
沈知离深深在心中吐槽,有本事你把你平时装可怜耍赖无耻占便宜的模样露出来啊!
似乎感应到她的怨念,苏沉澈于百忙之中微微转头,咬唇眼神无辜的朝她眨了两下眸子,仿佛在说“知离,他们好讨厌啊”。
沈知离:“……”
一转脸,又见一彪形大汉挤进人群,用肉掌拍了拍苏沉澈:“十二老弟,你这一消失就是好些时日,可把老哥担心坏了,这到底是去哪发财了啊。对了,怎么没见浅妹子!她不平时都跟你形影不离的吗?”
大汉像是丝毫没有发现身边“咻咻”投射过来的八卦眼神,大笑着挠了挠头。
苏沉澈只顿了顿,便微笑答:“盖大哥,你记错了罢,我……身边何曾有过浅妹子。”
大汉“咦”了一声:“老弟,你不是失忆了吧,浅妹子是柏浅啊,就是那个可剽悍可漂亮还爱使大刀的女娃啊,你以前不可喜欢她了……不信,你问问大家……唉、唉,你们怎么都转过头去了?来给我老盖做个证啊!”
苏沉澈反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是全然的肯定:“盖大哥,你请千万莫要当着我心上人面前说这种话。”
心上人!
“刷刷”视线纷纷投向了跟在苏沉澈身后正摸了一块甜饼塞进嘴里的沈知离。
沈知离含着饼,有种上下不得的痛苦。
大汉忙到:“不对啊,可是明明……”
见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大汉住口,皱眉想了想,讪讪笑:“那……大概是我记错了记错了,我这还没老呢,记性就不行了,该打该打……”又扭头看沈知离,为了掩盖刚才过失般开始废话:“弟妹,你瞧我这记性,十二可是个好小伙子啊!武功高,样貌好不说,最重要就是这人品好啊,这年头人品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多见了啊,你可千万要珍惜!多给十二老弟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也好继承他的衣钵嘛。”
人品好!生儿子!
你说的这货绝对不是苏沉澈吧!这根本是个开黑店的男人啊!
“我……咳咳咳……”
好容易下定决心咽下的甜饼堵在喉咙里,沈知离被噎的脸颊通红,痛苦摆头。
“阿离,你怎么了?噎着了?水……快喝点水?”
有只温暖的手顺着沈知离的脊背温柔的向下抚摸,声音里却带着心疼的焦急。
沈知离顾不上多想,接过杯子咕咚两口就豪饮下去……
混蛋,这不是水是酒……
耳畔依稀传来了细微的交谈声。
一人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是眼熟啊……”
另一人接:“是有些,十二夜公子以前好像也是这样紧张叶浅浅的。”
一人又道:“我说,莫不是他将这女子当做了叶浅浅罢。”
另一人思忖道;“……这倒也不是没可能,只不过,十二夜公子是吃够了山珍海味想换换清粥小菜么,这女子实在……”
一人拍板道:“……寻常到丢进人堆里都寻不见。”
提他前相好就算了还带顺便损人的啊!
沈知离两颊绯红,眼神微迷,闻声将手里的瓷杯猛摔至地,暴怒道:“谁说老娘寻常到丢进人堆都找不到了啊,快给老娘滚出来!”
此种性情……众人霎时悟了。
沈知离清醒过来之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除了师父特制的酒,她喝什么都是标准的……一杯倒。
一杯下去,基本上意识就不属于她了。
坐在下首一侧的位置,苏沉澈殷勤非常的替沈知离递茶递水递点心。
喝完醒酒药清醒过来的沈知离捏着眉心,努力忽略身边仍旧若有似无投来的诡异视线,同时很想把坐在身侧的人形八卦靶子一巴掌扇到天边去。
好在很快台上华山掌门的说话声又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去。
“……感谢诸位的到来,老夫要说的就这么多了……下面便有请诸位报名的少侠看好在西侧幕墙上的比试顺序,午时三刻比试正式开始。”
话音一落,好些门派中都走出些佩剑的年轻男子。
为医多年,沈知离也见过不少样貌出众的男子,却还是第一次同时看见这么多。
习武之人大多身姿俊挺龙行虎步,又都是长发高束的干练模样,哪怕模样不如苏沉澈这么好看,单那份气质也足以,远远看去,种类繁多的少侠持各种武器姿态各异的林立在幕墙前,实在很是养眼,在场不少大侠之女都顿时瞪直了眼睛,窃窃私语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见此,沈知离郁结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托着下巴,掏出那本武林大会名帖,边对着看边问:“这是要做什么?”
苏沉澈剥了个橘子递给沈知离,正好挡住沈知离的视线,答道:“武林大会三年一届,每年都会有两场比试,今日这场是年岁不足三十的少侠比试,明日则是宗师级的比试。前者胜则可得的武林新秀的名头,后者则是武林盟主。”
沈知离塞着橘子,想推开碍事的苏沉澈。
苏沉澈闷声道:“知离,他们比我好看么?”
沈知离仔细看了看,老实答:“好像还真没有。”
虽然当中有几个的确不错,可是比较起来还是苏沉澈那张貌似纯良的小脸蛋更耐看。
苏沉澈又挡住:“知离,那只看我一个不行么?”
沈知离不耐烦推:“我都对着你那张脸看了一个多月了,再好看也腻了,你让让不行么?”
咬了咬唇,苏沉澈低声重复:“腻了么……”
沈知离从少侠堆中移开视线,眸子正对上苏沉澈受伤般轻颤的睫羽:“喂喂……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啊,好像我对你始乱终弃一样……我也不是看人家好看,只是……”岔开话题,“啊,对了,你还没到三十吧,怎么不下去参加比试?”
苏沉澈:“……不想看见我么?”
沈知离:“也不是……”
话没说完,苏沉澈已经起身拂袖而下。
两口吃完橘子,沈知离愣了愣,他不会是生气了吧……她明明没说什么啊……
刚想追去,衣袖被人扯住。
沈知离一回眸,正看见一个衣着干练的秀丽少女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她,她身上悬着数个铃铛,动起来泠泠作响,很是好听。
“你有什么事情么?”
少女就地坐在苏沉澈方才的位置,皱了皱鼻子:“拜托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十二哥哥搞到手吧!”
沈知离抽嘴角:“……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少女扁嘴:“你一定是趁着十二哥哥被那个坏女人骗了之后心伤痛苦不已,趁虚而入的吧!”不等沈知离回答,少女又盯着她兀自揣测道,“一定是这样的,真是好运气!糟糕,十二哥哥被那个女人伤害了以后,肯定不喜欢我这样漂亮的女子了,毕竟像你这样丑的女子估计也没有别的人肯要了只能守在他身边,讨厌啊,难道我要去把自己弄丑一点么,可是这么天生丽质的我万一怎么弄也弄不丑怎么办,可是为了十二哥哥,哎呀,真的好挣扎啊……”
丑丑丑!
就算她沈知离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距离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吧!
生平最大的逆鳞被触。
沈知离从少女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淡定道:“姑娘,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顿了顿,又补充:“还有,比起叶浅浅……我觉得你不用弄就已经够丑了。”
闻声,少女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什么很惊奇的事情。
对于让自己不爽的人,沈知离一向不吝啬于让对方更不爽:“眼睛不要瞪这么大,看起来更丑了。”
少女:“你、你居然……”
沈知离:“原来还是口吃啊,丑女。”
少女气得想拔剑。
沈知离:“拔剑的姿势也很丑。”
少女:“我杀了你!”
手指一翻,浸过麻痹散的长针瞬间出现在沈知离的手中。
斜伸过来一只手适时拦住了一触即发的大战。
“笑儿,别乱来!”
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按住少女的肩膀,同时对沈知离歉疚道:“舍妹性子鲁莽,多有得罪请多包涵。”
沈知离不动声色收回银针道:“无妨,我对于丑女一向很宽容。
少女喷泪,一头埋进男子的怀中粉拳捶啊捶啊捶:“哥,她说我丑!呜呜呜呜呜!帮我教训她嘛!”
男子露出一脸苦恼神色,对沈知离道:“姑娘,这……还请你说两句安抚她一下可好。”说话间,男子一直安抚的抚摸着少女的后背,不时低声哄劝。
沈知离突然沉默了一下。
梧桐树下,落叶飘零。
记忆里的小女孩抱着膝盖,委屈的憋着嘴。
容貌妖艳的少年见此,上前一边揉着她的脸颊一边道:“有这么完美的师父和师兄,你到底还有什么可难过的啊!”
小女孩站起身,推开他,一言不发朝屋里走。
少年跟在她身后,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快点跟我说!格老子的,老子的师妹老子欺负就算了,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了!我这就去把他揍的娘都不认得。”
小女孩横了他一眼:“师父说你再说脏话就揍你。”
少年挑起小女孩的下巴,邪魅一笑道:“你不觉得师兄这样比较有男人的魅力么?算了,说了你这小丫头也不懂。唉,你到底为什么难过?”
小女孩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她们说我丑,不配做师父的徒弟,还说我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十来岁还未张开的小女娃的确是样貌寻常。
少年抬着她的下巴,仔细看了良久,口不对心道:“也不是特别丑嘛,咳咳,我看她们也漂亮不到哪里去……嫁不出去……那你就跟她们说你长大会嫁给我,怎么样,有师兄这种未婚夫很有面子吧!实在不行,还有师父嘛,我这就求师父下令把她们都许配给谷口扫地的老头子,嗯,这个听起来还不……”
话没说完,少女已经紧紧的抱住他,像抱着仅剩的亲人。
多傻的过去……无论师父师兄以后都不再是她的依靠。
沈知离动了动唇,眼眸半垂道:“别哭了,不过是我说你丑而已,你又未必真丑……”
少女转身,一抹眼泪:“对哦,我干嘛要信你!本小姐一直倾国倾城,你这全是嫉妒!”
又“哼”了一声,少女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远。
年轻男子对她微笑:“在下衡山杜意之,方才是舍妹杜笑笑,以后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姑娘尽管来找我。”
沈知离笑:“她有个好哥哥。”
杜意之的脸微微红了红,拱手道:“马上比试开始了,容在下先走一步。”
不多时,台下的比试拉开帷幕,苏沉澈依然没有回来。
当先一个两人比斗刚完,后两人正要上场,华山掌门忽然站上台道:“方才十二夜公子同老夫请求,希望能改比试为擂台赛,他愿以三届武林新秀的身份做这擂主,不知其他人可有异议?”
台下一阵哗然。
擂台赛不比比试,一旦守擂失败就会被淘汰,此时越是迟上场越有好处,毕竟车轮战谁也受不了,可十二夜公子这话的意思明显是打算从头守擂到底,虽说这些年都是他拿头名,可这也未免……
议论声未止,苏沉澈已然上台。
白衣素剑。
一人一剑气势竟然有些凛不可压的味道。
沈知离看着苏沉澈,抚额,以她对苏沉澈的了解,苏沉澈这么做不会是为了把她之前看过的那些男子……一个个丢下场罢。
……意外的幼稚啊。
十六章
“在下十二夜公子,不知……”
苏沉澈抱剑温文一笑,浑然不知那笑容落入别人眼中是何等的可怖。
闻声者倒退两步,手撑在身前,强装镇定道,“别过来、别过来,我自己下去!”
说罢,主动跳下擂台。
十招!
上来了十多个少侠,竟然没有一个人在苏沉澈手下过过十招。
早知道苏沉澈强,却没料到会在同辈中强到这种地步!
虽是十招,但接招者往往粗喘不已,反观苏沉澈气定神闲显然犹有余力。
也有人尝试使出绝招试图险中求胜,结果无外乎被以各种神奇的姿势丢下擂台。
少侠群中悉悉索索动了几下。
有人跃上高台,拱手道:“衡山杜意之,还望十二夜公子多指教。”
“杜意之?”
苏沉澈笑得仍旧那般无害:“早听说杜少侠一手春水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不知能否让我领教一二。”
这是苏沉澈头一回说这样的话,众人纷纷朝台上瞩目。
杜意之看着眼前闻名武林的儒雅贵公子,突然背脊莫名的寒了几分,总有种对方来者不善的感觉……应当只是错觉罢,十二夜公子无论品行还是为人都是人人赞颂江湖首屈一指的,怎么会做什么不善之事?
比剑时最忌想东念西。
架起祖传的春水剑,杜意之将将摆好起手式,那端已经招招凌烈袭来,犹如波涛绵延不绝。
杜意之这才明白为何之前的人都难以招架,这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压制打法!
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人压着打的滋味着实不好,杜意之也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十二夜公子的对手,提剑一挡,正要认输,突然脚下似乎被什么一绊,朝着一旁的台柱直直撞了过去。
当下御起轻功便要侧身闪开,胳膊却突然被人一扯,腹下涌起一阵剧痛,痛得让杜意之瞬间眼前发黑。
……这到底是发生了神马!
接着有人慌忙拦住他下落的身体,杜意之失去意识之前先听到一道急切男声:“杜少侠,杜少侠……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他醒来时,看到的仍是那双清澈的眸子。
苏沉澈坐在他床边,满脸愧疚道:“杜少侠,我见你突然倒向台柱,心急拉了你一把,不想反让佩剑撞上你……”
仿佛很是羞惭地叹气摇头,清朗俊逸的面容不带丝毫作伪。
杜意之心头淡淡涌起感动,当即道:“公子何出此言,昏迷前公子相救我仍记得,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苏沉澈摇头道:“若我能早些拉住你……”
琥珀色的眸子低垂下,神色流露极是懊恼。
果真是个令人折服的君子!
杜意之感动更深,握住苏沉澈的手,正欲慷慨陈词,一只碗“哐当”一声摆在了他面前。
沈知离:“喝药!”
见是沈知离,杜意之想也没想便咽下那药,转头正想对十二夜公子继续方才的话,突然发现,他人不见了!
不对,他还在这个房间!
只是……
眨眼前苏沉澈在他的床边,眨眼后苏沉澈已在沈知离身边,唇角笑容殷切而讨好:“熬药这种事情,我来做便好!你快去歇着。”
杜意之惊奇,为什么他好似看见有一条硕大的尾巴在十二夜公子身后摇摆……
错觉!定然是错觉!
沈知离面无表情:“苏……十二,别打扰病人了,跟我出来。”顿了顿,又对杜意之道,“杜公子你好好休息,你伤的不重,床头有药膏,你可以自己在腰间被重创处抹上。”
合手带上门,沈知离咬牙对苏沉澈道:“你用得着这么狠么!”
苏沉澈无辜看他:“我不是故意的。”
沈知离盯着他那双澄澈到不行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真的假的?”
躲闪不开沈知离的眸子,苏沉澈无奈:“……假的。”又撅嘴补充,“你对他笑得好好看,我吃醋。”
沈知离抚额叹气:“……你也知道点轻重啊,再多用几分力,这个姓杜的就被你断子绝孙了。”
苏沉澈不言,实在不好开口那就是他的本意……
泠泠几声铃铛响,秀丽少女从屋外探了脑袋进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十二夜公子……”
苏沉澈转身,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在下是。敢问姑娘有何事?”
杜笑笑将手里的银簪来回撇折,强忍面对心上人的羞赧:“我、我慕恋你很久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认识你?”
苏沉澈笑:“抱歉,心上人在此,在她面前结识其他女子,若惹她生气可不好。”
杜笑笑不甘,指着沈知离:“她明明、明明一点也不好看,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我还会很多其他的,琴棋书画女红舞剑还有……为什么我就不行……”
苏沉澈的笑却突然敛了几分。
“在我眼中她就是最美的,任何人也比不上。”
他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可这句话的分量却像是重若千钧。
杜笑笑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知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平和:“知道跟男人表白,不知道进去看看你哥哥么?他伤虽然不算太重,但也要躺上好几日。”
即便未表现,但杜笑笑能听出淡淡怪罪的成分。
想驳却又不知如何驳她,跺了跺脚,杜笑笑闪身进了屋中。
看着杜笑笑的背影,沈知离心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见过苏沉澈对待叶浅浅的态度,就知道无论喜欢苏沉澈还是被苏沉澈喜欢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可以对自己喜欢的人好到性命不惜的地步,也可以对自己过去喜欢的人说出“不记得就不存在”,那么谁又知道她会不会是下一个叶浅浅呢?
“知离。”
沈知离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回头。
黑暗袭来,她的眼睛被苏沉澈用手遮去,耳边是那个低哑温柔的声音,只是此时显得有些忐忑:“知离,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好像,你随时会离开我一样。”
看不见苏沉澈的表情,也可以想象出此时他总笑着的眉眼蹙起,一副委屈模样。
沈知离轻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应该比我……”
顿了顿,语调忽得一变,“喂喂,苏沉澈,你的手在干什么!别以为我看不见就可以胡作非为,快点从我领口里拿出去啊混蛋!”
苏沉澈闷声:“不要,宴会会散,我只要跟着你不就好了……呃,知离,我刚才捏的是你的……咳咳……”默默扭头,“怎么会这么小……”
沈知离身上有杀气蹿出:“……你去死吧。”
虽然因为杜意之之事导致比试没有进行完,但对于苏沉澈继续连任武林新秀之事,众少侠均无异议。
第二日便是宗师级的比试,前来观战的人明显比昨日更多。
因为替杜意之疗伤,沈知离是回春谷谷主之事也渐渐传了出去,不止预约看诊的人堆积起来,就连大会主办华山掌门也特地为沈知离准备了席位,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位置好巧不巧正在苏沉澈的边上。
被吃豆腐是小,被吃了还要被嫌弃这件事……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知离决定……至少在武林大会期间,对于苏沉澈所说一切不予理会。
但那个人明显对此一点感觉也没有,殷切的端了一盘切好的橘色水果上来,推给沈知离,温声道:“知离,尝尝这些番木瓜如何。”见沈知离目不斜视,苏沉澈又好心补充道,“据传这番木瓜对于女子某个位置很有好处……”说话间,视线不断朝着沈知离颈脖下腰条上扫。
沈知离一转眸,正对上苏沉澈的视线。
那当中倒是没有丝毫畏亵,依然澄澈,只是……怎么看怎么透出几分隐约的担心。
担心!
你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沈知离忍耐移开视线,当做没有看见他。
苏沉澈依旧在进行动员:“知离,我方才尝过了,滋味很好的,你真的不想尝尝……”
沈知离无视。
苏沉澈委屈:“这番木瓜在此地很少见的,我托人寻了许久才寻来这一只……”
沈知离继续无视。
苏沉澈:“……花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沈知离转头,暴怒:“你疯了还是傻了!五十两银子就这么一只瓜!这瓜是黄金做的吗!你也花的下去手,这么有钱,你怎么不去赈灾啊!你怎么不去修筑河坝啊!不对,你干脆去当皇帝好了,要不要再给你建个行宫啊!”
苏沉澈将瓜拉回来,低头道:“既然知离你不肯吃,那我去把它扔掉好了。”
“浪费!”不等他再有动作,沈知离已经一把夺过盘子,心疼的望着盘子里切成一块一块的橘黄小块,仿佛望着什么稀世珍宝,轻声喃喃道:“五十两的瓜,五十两啊,就这么点五十两啊……”
苏沉澈歪头,视线认真流连过沈知离的面容,不自觉微笑。
台下的比试已然过了好几轮。
留在擂台上的只剩下一个年约四十来岁剑眉星目的美大叔,如云乌发被藏青丝带松松绾着,一身绣有玄色纹绣的掌门衣袍,唇畔噙笑,若有似无。
四周的喝彩声早已连成一片,当中甚至不乏已然成家立业的大侠夫人。
“这是……”
沈知离只说了两个字便噤声,苏沉澈已经领会沈知离的问题,接道:“这是祁山掌门计蒙,此次的武林盟主应当就在他和前任武林盟主华山掌门中决出。”
沈知离一边吃瓜一边看,忽然眼睛一黯。
倘若她师父不是留在回春谷闭门不出又英年早逝,只怕风采不在眼前人之下。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她师父不会的。
骑射武艺,没有他师父不擅长的。
一人一剑,抵得上千军万马,他在他的世界里,无所不能。
然而,那样风华惊艳的人,那样短暂的一生,甚至没能来得及看他的得意弟子独当一面的模样,就已悄然逝去。
她抿了抿唇:老头子,我没守住回春谷,可……只有那个人让我觉得就算把回春谷留给他也没什么关系,你若在,只怕也会理解徒儿罢。
恍惚了那么一瞬,台下已经决出胜负。
华山掌门脸色微微发白,怅然叹道:“你师父收了个好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祁山掌门拱手,似笑非笑:“也是掌门承让,不然小辈如何能得胜,还望掌门记得遵守约定,让出武林盟主的位置才好。”
不等华山掌门再答,祁山掌门已然收剑,下了擂台,然后径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啊咧……
转眼,祁山掌门已近在咫尺,指节重重的在苏沉澈面前桌台上敲了两下,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
“十二……”就连声音里也似乎压抑着什么。
苏沉澈扬起无辜的脸:“在下便是。请问前辈有何事?”
祁山掌门皱了皱眉,神色挣扎。
沈知离不由猜,苏沉澈难道之前得罪过祁山掌门?于是这是要大打出手?
武林盟主比武林新秀,应该没什么可比性-吧……
不知为何,沈知离在一丢丢的担忧下涌起了一大点点的期待……苏沉澈被胖揍的样子,她还真的有那么点想看……反正她在旁边又不会让苏沉澈死,新盟主大人你可以尽情的揍没关系……
咬牙切齿声:“……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乖乖回去!”
苏沉澈眨着眼睛,一脸求知。
祁山掌门按了按额头,头疼道:“你姑姑让我原话转达‘你这个小混球,给我现在立刻马上赶到明都撒娇打滚跪求认错,并且老实交代自己这段日子都干了什么好事,不然不出一月你就会看到全北周上下都贴满了你的全-祼通缉画像’……剩下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仿佛怕丢人一般,转身就走。
见人走远,沈知离耐不住欣赏之情,用胳膊肘顶了顶苏沉澈:“你姑姑是谁啊,这口气真讨人喜欢。”
啧啧,撒娇打滚跪求认错,还全-祼通缉画像……
苏沉澈深深看了沈知离一眼,幽幽叹气:“知离,你为何总不相信我失忆了呢?”
十七章
武林大会终了,沈知离也没瞧见十二夜的人,只得扫兴准备离开。
她的身上还有不少银两,一时半会倒也不用担心,在客栈外讨价还价买了份地理志,沈知离边翻着边上楼。
将将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又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眸子。
合上书,沈知离道:“你不去见你姑姑么?”
苏沉澈摇头,又道:“除非你跟我一起去。”
沈知离笑:“你见你姑姑,我跟你去做什么?”
苏沉澈果决:“那我也不去了。”
沈知离咳咳了两声:“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全……咳咳,祼通缉画像被贴满……”
苏沉澈垂睫,有些犹豫:“知离,你介意么?”
沈知离不解:“介意什么?我为什么要介意?”
抬眸,苏沉澈眨眼,老实道:“只要知离你不在意,其实我自己无所谓的。”
眼神坦然,没有半分遮掩。
沈知离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小瞧苏沉澈不要脸的段位了,这混蛋连跟她抒情的时候都能顺便用手掌捏她的……全-祼算神马!
果然,第二日沈知离从客栈出来,就看见苏沉澈斜坐在马车车辕上,雪色狐裘围在脖颈一圈,纯白衣袂从车上长长垂下,清澈眼眸向她看来,衬得脸蛋分外清俊。
他问:“去哪?”
天气越来越冷了,搓了搓手沈知离道:“朝南吧。”
苏沉澈微笑:“好。”
一ρi股坐上马车,临了拉车帘时,沈知离道:“你真不打算回去么?那毕竟是你的亲人……”
苏沉澈一拉缰绳,声音飘摇而来,温柔而坚定:“知离,我都不记得了。对我来说,我的亲人只有你。”
只有她么?
“那……如果你想起来了呢?”
苏沉澈顿了顿:“知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就算想起来,我也不会让那些发生的。”
车帘拉下,沈知离坐进车里,神色有一瞬的暗淡。
不,苏沉澈,你并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马车里有点好的暖手炉、准备好的抱香枕绒毯和刚冲泡的热茶。
错金螭兽香炉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沈知离轻啜了一口热茶,继续翻着手中的地理志。就算走也不能离回春谷太远,最迟三个月她必须再回来一趟,可是离得近又会被花久夜发现,真是麻烦,天气又越来越冷了,没有回春谷里的天然温泉只怕这个冬会很难熬。
指尖在地图上错过,落在其中一处。
某驿站外。
“无墨山庄,这个山庄荒废很久了,位置又偏远,要经过好长一片林地和山路……”驿站茶馆的老板看着沈知离手指的地方,皱眉道,“客官最好还是别往那里去,虽然周围的环境看似不错,可是自从几年前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后,这庄子就闲置下来,说是夜里会闹鬼,去往那里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有去无回……”
沈知离肉疼地塞过去一两银子:“多谢老板,你告诉我路线便好。”
苏沉澈从沈知离手里接过路线,问道:“知离,你是当真要去?要呆多久?”
沈知离:“当然!多久……约莫两三个月罢。”
离得最近而且有温泉又可以任人进出的地方,除此以外没有更好的选择,更何况无墨山庄和回春谷一样都在谷底中,入冬只怕气候较外面也会好很多。
苏沉澈有些不好意思般垂眸:“知离,要不我们还是先成亲罢……”
沈知离抽嘴角:“你怎么又扯到成亲上了!最近不是不提了么!”
苏沉澈正色,纯良的面孔一派浩然正气:“知离,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没有任何名分就随随便便和女子干柴烈火孤男寡女住在一处数月的事情的!我们还是快把亲事办了吧。”
沈知离面无表情抽走他手里的路线:“你可以走了,我去招几个丫鬟小厮就好。”
侧身拦住,苏沉澈道:“……招我吧。”
沈知离:“十二夜公子不是方才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不会……”
苏沉澈腼腆笑:“刚才是说着玩的。”
沈知离无视,转身:“……我去贴告示。”
没走一步,衣袖被扯住,苏沉澈低低道:“知离,招丫鬟小厮还要出钱,我什么都会,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还可以倒贴钱……要不要考虑一下?”
沈知离拽袖子,某人扯的死紧,拽不动。
反复数次,沈知离松开手,叹气抚额:“你打算倒贴多少……”
苏沉澈的眼眸明亮:“把我自己倒贴上可以么?”
沈知离:“……你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么?”
苏沉澈默默垂了一下头,而后舔了舔唇,飞快抬头,在沈知离的唇上啄了一下。
沈知离僵硬。
沈知离决定,以后,除非她的脑袋被门夹,否则绝对绝对不要和苏沉澈讨论什么要不要脸的问题。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脸皮啊!!
认识苏沉澈之前沈知离以为自己整天死要钱已经够无耻了,才发现原来和苏沉澈比起来,她实在太厚道了!
在驿馆歇了一日,再次上路。
比不过,至少还可以躲,沈知离裹着温暖的绒毯缩在马车里,三个暖炉烘出热气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慵懒的提不起精神。
翻着之前在当地随便买的医书,她一边仗着医术找茬,一边惬意的眯起眼睛。
车轱辘碾过地面,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沈知离掀帘一角,马车正驶入一片枫叶林,深秋时节,落叶纷纷飘零而落,厚厚掩埋泥土,然而看到更多的还是那大片大片宛若火焰烧过的嫣红枫叶,苍穹接连着大地的颜色都好像浑然一体。
好美……
沈知离抬起头,如痴如醉的看着眼前美景。
马车速渐缓,仿佛刻意让她可以再多看一会枫林,恋恋不舍的收回眸,转头便看见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乌黑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肩膀,狐裘上白色的绒毛随风轻晃,同那弯起的眉眼荡到一处,分外好看。
其实……也是美景。
单论外表,苏沉澈怎么看都是个温文尔雅不染俗尘的清贵公子。
可惜……沈知离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内心也同这外表一样就好了,这家伙其实说不定比花久夜还要来的危险……
“知离……”
沈知离倒退一步:“别叫我。”
苏沉澈委屈:“为什么?”
沈知离:“……对于你这种随时随地可能莫名奇妙亲过来的人来说,防备你需要问为什么么?”
苏沉澈无辜:“明明是你要求我再不要脸一点的,我也犹豫了好一会……”
略略回忆,苏沉澈问她能不能倒贴,她说“你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么”,然后苏沉澈就……
沈知离抓狂:“我那不是跟你提要求啊!我是讽刺你啊!讽刺你啊!你没听出来么!?”
苏沉澈头摇似拨浪鼓,眼眸纯真。
明知这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对上那样清澈的眸子时,沈知离还是产生了一瞬间的负罪感……
沈知离在心中捶地,这货实在太能装了!
默默扭过头。
苏沉澈的声音温柔:“那个……知离,如果你喜欢这里的话,以后我带你看遍山河美景好不好?”
眼不见心不烦。
沈知离:“……以后再说罢。”
“确实要以后再说了。”
陌生而阴枭的声音突然穿□来,沈知离蓦然转头,只见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几个深红紧身衣的男子。
虽然只见过一次,沈知离也能分辨出,这些男子衣物上的花纹同上次叶浅浅带来的人很是相似。
他们是魔教的!
为首的是个戴着眼罩面目几乎都被散发遮掩的男子,他阴惨一笑,露出一口渗人白牙:“十二夜公子,你居然还活得好好的,实在出乎人意料,不过这次……”
他的慷慨陈词还没说完,苏沉澈一勒缰绳,干脆利落转身马鞭猛抽,嘶鸣一声,马匹抬蹄飞速疾驰。
“等我说完啊!”
男子气急败坏,声音嘶哑对周围面面相觑的属下道:“看什么看,都给我追!”
手无缚鸡的沈知离被马车颠的七荤八素,胃中翻腾,几欲想吐,忍不住攀住马车边缘,脸色青白的对苏沉澈喊:“你把我丢下吧……”
反正他们是来找你的,又不关我的事……
苏沉澈于忙碌中回眸,目光坚定:“知离,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我不会丢下你的。”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沈知离艰难的双手攀马车缘:“……算我求你了把我放下吧!”
苏沉澈更凶狠的抽动马臀,回头摸了一把沈知离的脸道:“知离,信我一次罢,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快吐了啊!
把头探向马车外,沈知离:“呕……”
迎头追来的几个魔教教众只觉眼前突然有什么以极快的速度涌来,忙出手一挡,令人作呕的味道铺天盖地弥漫了一身。
“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后头的魔教教众不禁投鼠忌器放慢了速度。
这是什么!好强力的暗器啊!
吐过之后,明显神清气爽了很多的沈知离松了口气,用帕子擦擦嘴角,直起身刚想说话,瞳孔突然猛一收缩。
她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扯住苏沉澈的衣角,咆哮:“停车啊混蛋,前面是悬崖!!!!!!!!!!!”
十八章
沈知离再一次肯定,珍爱生命,远离苏沉澈。
断崖近在眼前,苏沉澈稳稳的拽住马匹缰绳,丝毫没有跳车的想法。
沈知离绝望的拉扯苏沉澈的衣角,呼啸而来的风刮得她面上生疼,她颤抖着攥紧手中的布料道:“苏沉澈,你冷静点啊,别想不开啊……”
就算想不开也不用带上我啊!
苏沉澈抽出空闲的手,反握住沈知离的手。
手掌传来的温度,温暖而坚定,从沈知离的位置只能看见苏沉澈依稀的侧颜,唇角微勾,风轻云淡:“知离,信我。”
知道他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毫不含糊,可这一刻沈知离的心还是莫名一动。
相信他……
相信他会解决眼前的困境,相信他不会让她受伤……
沈知离捏眉心,好吧……这个时候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迟疑间,悬崖已经近在咫尺。
苏沉澈一踏车辕,身子急速向后退,手在马车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一样东西。
他的速度太快,沈知离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取的是什么东西,就觉腰间被一只手臂揽住,接着整个人霍然腾空!
失重的感觉让沈知离一刻失神,身后突然撑起一个硕大的东西,遮天蔽日一般投下巨大阴影,下坠的速度也瞬间减缓。
沈知离愣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苏、苏沉澈……你在做什么?”
苏沉澈抱住她的手更紧,爱不释手般在她的腰间摩挲了两下,才低垂下头靠近沈知离的肩胛,温热的呼吸喷至沈知离的锁骨,些微酥麻:“知离,风景美么?”
沈知离又是一僵……但是这种情况下推开苏沉澈就等于找死。
忍了忍,沈知离示意他另一只手举着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苏沉澈:“简而言之,是个充了气的大伞。”腼腆一笑,“我在马车了发现好久了,一直想试试的。”
“试试……”沈知离瞪大眼睛,“你难道一直在等机会跳崖?”
苏沉澈颔首,眨眼道:“这样到无墨山庄最快,本来是想作为惊喜给你的。”
沈知离:“打死我也不承认这种东西是惊喜……”
苏沉澈环住沈知离,下巴搭在沈知离的头上:“知离,欣赏一下好不好,你应该没看过这样的景色罢……”
虽然心里有些抗拒,沈知离还是忍不住扬眸望去。
高空中的一切都像是染上了淡淡雾气,显得朦朦胧胧,河流围绕阡陌纵横的桑田,渐起的檐角层出不穷,山峦起伏,树林成群,放眼望去,全然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景象,震撼人心。
微风拂面,身心放松,在这样的景色下,连自己都渺小了。
沈知离缓缓张口,不大甘愿道:“是很美,不过……”
苏沉澈已经接过她的话,诱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知离,跟我在一起,我会带你去看更美的风景,呃……还不用你掏一个铜板。衣食住行我都可以负责。”
……他的话其实分明……诱惑力十足!
沈知离听见“咔嚓”一声,心里某块坍塌了一下。
与此同时……有别的东西也跟着坍塌了一下。
沈知离惊悚:“啊……这玩意怎么在往下掉!”
苏沉澈抬头看了看,简单鉴定道:“应该是……承受不住压力,气囊破了。”
沈知离急道:“那怎么办啊!你怎么这么淡定!”眼睛一亮,“难道你还有后招?”
苏沉澈想了想,摇头。
沈知离抓狂,反手揪住苏沉澈衣襟,语速极快:“苏沉澈,你别看我了啊,快想办法啊,不剩多少距离了!再掉下去我们俩肯定九死一生啊!喂喂……你握我手干嘛,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吃豆腐吗!”
苏沉澈覆盖住沈知离的手,细细包裹,随即绽开微笑:“有我。”
一字一顿,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沈知离脑中思绪如过电,闪过数个念头,脱口道:“……你也不许死,听到没有!”
苏沉澈笑接:“好。”
虽然不断有树杈做阻拦,可下坠的速度依然无法控制。
强烈的失重感让沈知离再也说不出口话,只能大口喘息以排解胸口的闷痛。
只是瞬息,重重一响,她落到地面。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隐约觉得有人身形一动,垫在了她的身下。
此后,再无记忆。
“咦,这里怎么有两个人?”
“等等,好像还活着。”
“诶,这个男人长得不赖嘛,带回去宫主一定喜欢的啊。”
“那这个女人呢?”
“……这个女人啊,可以带回去刷恭桶嘛。”
明月宫。
无边艳色纪明月,说的便是明月宫的宫主。
这位宫主生平有三大喜好,第一,尝尽天下美酒,第二,看遍天下秘籍,第三,收遍天下美人。
前两者都好,最后那条……偏偏明月宫的宫主是个女子。
也曾有正义之士前来讨伐,但谁知不仅纪明月武功高强、极难对付,就连她收集的男子都一个二个心向着她,如此一来,大家也就没了吃饱了撑着的闲心思。
之后纪明月在江湖上也渐渐销声匿迹,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当然也没人关心这个女魔头又去祸害哪里了……
今日明月宫的宫主很开心,因为她得到了一个新的美人。
虽然美人昏迷了三日才转醒,但这丝毫无损美人那张她最喜欢的清俊面容,纪明月在那张脸前守了三日,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心痒,这张脸简直就是为了她而生的,她若是不拿下简直天诛地灭!
不过,好在她有足够的耐心。
美人幽幽睁开眼眸,纪明月将一身鹅黄烟罗绮云裙整了整,又动手扶了扶头上Сhā着的玉垂扇步摇,露出恰到好处的温柔笑容。
“你醒了?”
扇子一般的睫羽轻轻眨动,美人看着她,轻启薄唇,略带狐疑道:“娘?”
纪明月只觉面上的笑容一片片龟裂碎开,她僵持着笑容道:“我不是你娘。”
美人转了转眸,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又眨了两下,徐徐显出几分动人的迷茫之色:“这是哪里?我……”
纪明月心中一动,扶住美人的肩道:“这是你家啊,我是你的妻子啊,你都忘了么!”
美人用那双剔透的眸子看了她许久,才咳咳了两声道:“不……我只是想问,我的知离呢?”
明月宫,某院子。
少年推着装了数只恭桶的板车进院,高声嚷嚷:“你这个懒女人,快出来!别装死了!”
懒女人翻了个身,头朝里继续睡。
“起来刷恭桶了!”
懒女人打了个呵欠,道:“刷你个头。”
少年丢下板车,冲到榻前,刚想用手推榻上睡着回笼觉的女人,榻上的人出手如闪电,一根细长的银针扎到少年身上,几乎瞬间,少年整个人僵住,连舌头都没法动弹。
又打了个呵欠,沈知离从榻上起身,揉着太阳|茓,道:“你怎么这么不死心啊,我说了不会刷的。”
少年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沈知离嫌恶的往后退了退,半捂着鼻子:“好臭,你自己都不觉得么?还是你根本觉得这味道很好闻……真是神奇的地方神奇的品味,居然有人会喜欢这种恶心东西的味道。”
少年怒瞪,眼若铜铃。
沈知离戳了戳少年的包子脸,片刻道:“我让你说话,不过你不许乱叫,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丢出去。”
少年继续怒瞪。
见状,沈知离又打了个呵欠:“那我继续睡。”说着就要倒回去。
少年惊恐,眼睛流露出恳求之色。
沈知离笑了笑,出手拔出银针:“真乖。”
跟苏沉澈呆久了,再和这种没什么脑子的生灵相处,真是觉得……好轻松啊……
银针拔出,少年顿时觉得身体一轻。
虽然还不能动,但说话是没问题了:“你这女人怎么这样!快放开我!不然我这就去告诉筱叶公子!看他不叫人打死你!”
沈知离不为所动:“你说筱叶公子筱叶公子说了这么久,到底是谁啊?”
少年挺了挺胸,很是骄傲的模样:“筱叶公子可是宫中如今最受宠的公子哦!就连宫主都对他宠爱有加!一月中有大半时间都呆在我家公子那里呢!”
沈知离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才怔怔道:“宫主……难道是纪明月?”
少年似乎被她的胆色震惊,顿了顿才大声道:“你怎么敢直呼宫主的名讳!简直是大不敬!若是被筱……”
好吵啊……
沈知离抬手在少年脑后一点,世界一片安静。
她继续托腮思索。
落崖以后,她醒来便在这个鬼地方,对着这个又二又傻的少年,除此以外再没见过第三个人。
叹了口气,说起来刚醒时她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虽然都是小伤,可失血的状况简直让她绝望……养了几日总算好些,也该研究一下怎么出去找无墨山庄和……苏沉澈。
纪明月么……她自己倒是不用担心,纪明月向来只对相貌清俊出尘的男子感兴趣……
不过,苏沉澈……咳咳,她或许应该担心纪明月?
想了想,沈知离解开少年哑|茓:“这里是哪里?”
少年咬唇不答。
沈知离又戳了戳那张憋气而鼓起的包子脸:“闹什么情绪啊,我都解开你哑|茓了。”
少年嘴唇咬的艳红:“身上还不能动。”
沈知离:“你要动哪里我帮你动。”作势靠近少年。
少年又一次惊恐:“你要做什么……离我远一点!我生是宫主的人死是宫主的鬼!我是不会对其他女人屈服的!你再过来、再过来……我咬舌了!”
“你想太多了。”沈知离抽嘴角:“……我看起来这么饥不择食么?”
死死盯着沈知离,似乎发现她的眼睛里半点色-欲都没有,少年才松了口气。
沈知离:“可以说这里是哪里了吧。”
少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闷闷答:“明月宫。”
沈知离:“那怎么出去?”
少年:“不知道。”
沈知离:“无墨山庄在哪?”
少年:“不知道。”
沈知离:“苏沉澈在哪?”
少年:“不知道。”
沈知离:“……”
少年见沈知离下榻,朝恭桶走去,不由问:“你要干什么?你终于认命准备刷恭桶了吗?”
沈知离:“不,我打算把恭桶扣你头上。”
少年颤抖:“……你、你不是认真的吧。”
沈知离:“你很快就知道了。”
少年大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被人买进来之后就一直伺候筱叶公子,其他我真的什么都不……啊,筱叶公子,快救救琉璃啊,这个疯女人要把恭桶……”
身侧一道阴柔婉转的声音,带三分清冷三分高傲四分低柔:“我知道了。”
沈知离蓦然转身,就看见一个身着绯红衫子乌发柔顺披散的美貌男子直直望向她,她不自觉退了一步,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男子斜睨着她,鲜红的舌伸出,绕着粉嫩的唇瓣舔了一圈,唇上水色润泽而诱人。
潋滟波光荡在眸中,他启唇,轻笑道:“宫里也好久没来新女人了。”
沈知离的脑中顿时闪过两个字。
尤物……
“筱叶,找到你的小厮没有?”
筱叶公子侧身应,音色柔媚道:“找到了,不过这里似乎来了个新女人?要不要来看看?”
“好啊好啊!”
“新女人吗?我也要去!”
“那我也去看看……”
几道议论声后,从院落那道窄门里一下进来了数个种类各异的美人,可爱型的、温柔型的,傲娇型的、华丽型的……
他们用各种神奇的视线围观沈知离。
沈知离的脑中顿时又闪过四个字。
美男后宫。
这到底是个怎样神奇的地方!
十九章
被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过之后,沈知离听到了如下评价:
“不好看。”
“也就一般般。”
“还比不上宫主一根手指。”
“果然还是宫主最美,其他女子简直入不了眼!”
然后……美人们再次摇曳着鲜艳而华丽的衣袍,或扭动腰肢或龙行虎步或轻灵飘渺的走远。
沈知离目送他们远去,在心里诅咒了这群人祖宗十八代。
筱叶公子一旋衣袖,潋滟的眸对着沈知离露出淡淡笑意:“请不要在意,他们就是这个性子,不过这宫中也的确没有比宫主更出色的女子了。”
宫主……纪明月……
沈知离忍不住上前拉了拉这位看起来还稍微通情达理些的筱叶公子,吐露出自己自从刚才就升起的疑惑:“那个……你们真的都是心甘情愿留在明月宫里的么?可是你看起来才不过二十,纪……宫主应该已经年近不惑了吧……为什么还……”
她的话还没说完,筱叶公子已经愤然甩开了她的手。
“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懂什么!”
沈知离:“……”
筱叶公子微理衣襟,魅惑的笑容中掺杂了几分冷傲:“跟你说你也不会懂的,这就是为什么她是一宫之主,而你只能留在这里刷恭桶的原因。”
沈知离愣了愣,继而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盯着他:“你是被洗脑了么,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爱吗!好令人感动……”
“你……”筱叶公子皱起秀眉,如丝媚眼斜瞟过来,似乎要发怒,又倏忽垂下,“这样好了,我让你见一见宫主,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无知!”
转头对身侧的少年道:“琉璃,脱衣服!”
麻痹散刚退去,勉强能活动手脚的琉璃愕然:“啊哈……”
绯红的衣摆自地上蜿蜒而过,发出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筱叶公子。”
“筱叶公子。”
身侧的不断有衣着淡黄宫装的少年向他行礼,姿态恭敬谦逊。
美貌男子矜持的微微颔首,一路向前,身后同样跟了一个低垂眉眼的宫装少年,亦步亦趋。
自外宫入内,穿过无数金碧辉煌的殿宇、奢华幽深的回廊,美貌男子站定在一闪绣有百鸟朝凤图案的门前,门前站了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精致如瓷娃娃的少年。
沈知离微微抬头,感慨:纪明月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些美人的,出门带着这样两个少年,实在太风骚了……以前她好歹也是一谷之主,怎么就没想到找几个美少年来撑场面啊,不过……养这种东西应该很贵吧……
她在盘算间,筱叶公子的身形已经被右边的少年伸臂拦住。
筱叶公子略一皱眉:“我想见宫主。”
左边的少年微笑,梨涡浅浅:“宫主现在不方便见人,我会代为通传的,筱叶公子可以先回去,宫主应允后自会有人叫你。”
筱叶公子舒展眉宇,抿唇一笑:“过去我都是无需通传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说……”他的声音突然一凛,“宫主出了什么事!”
左边的少年:“宫主没有任何事,筱叶公子不用担心。”
筱叶公子笑中带寒:“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右边的少年挡前一步:“筱叶公子,请不要无理取闹,这样我们也会很为难的。”
美貌男子与美少年两两相望,互不相让,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其实,画面挺好看的,沈知离想。
那扇门被霍然推开。
一只白皙而骨肉匀亭的手从中探出,手指根根修长而分明,肌肤更是细腻的好似粉雕玉琢,仿佛隐约一层浮光掠过。
沈知离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只手,心中莫名悲恸非常。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才比较像快四十岁的那个……
那边,女子微微慵懒的声音已响起:“筱叶,你这么想念本宫主么?”
筱叶公子当即俯身小心的托起纪明月的手背,音色婉转若流水:“筱叶见过宫主。”说话间,便准备在纪明月的手背轻轻印上一吻。
纪明月却毫不留情的推开他,语气淡淡道:“见到本宫主了,你可以退下了。”
筱叶公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宫主……”
纪明月缓缓直起身,根本看也不看筱叶公子,只按着额头,语气苦恼道:“寻左、寻右,帮我下去问问,宫里有新来什么叫做知离的人么?哦,再去弄些饭菜来。”
双胞胎美少年应声对视一眼,左边那个即刻退下。
沈知离眨了眨眼睛……想不通为什么纪明月要去找她……等等,她的目光投向还有一半半掩着的门中……
应该不会这么糟糕罢……
筱叶公子仍旧不死心,仰起头道:“宫主……您怎么了,是腻烦筱叶了么?”
纪明月头上的玉垂扇步摇晃了晃,神色却是丝毫不变:“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本宫主不一直是这个态度么……”
筱叶公子握住纪明月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蹭了蹭,眼神哀伤,悲戚道:“宫主,明明前日您才说最爱叶儿了,而且……你以前都叫人家亲亲小叶儿的……”
纪明月似乎也有些动容,美眸深深凝视向筱叶公子。
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打破狗血氛围:“知离。”
纪明月和筱叶公子同时转头,恍惚间只看见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扑住了一只小黄鸡。
淡黄宫装的少年伸手按着来人的头远远推开他,一脸正直扭头道:“这家伙是谁啊,我不认得他……”
纪明月皱眉:“咳咳,他……”
仿佛没有听到,苏沉澈一脸受伤的望向沈知离。
“知离,难道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了?还有……你身上受伤了没有?”
“……我没受伤,喂喂,别往我身上乱摸!”
拍飞苏沉澈的爪子,沈知离定神看了一眼,才嫌恶道:“苏……你怎么弄成这个德性了……”
只见苏沉澈赤着双足,一头乌黑润泽的长发被披散下来,身上是一套繁复华丽色彩艳丽至极质地犹如流水般熠熠闪光的外袍,眼尾上提,用胭脂晕染开,眉心点了一颗艳红的菱花痣,原本身上清澈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风流婉转,琥珀色的桃花眼微一眨动勾魂摄魄。
纪明月不悦:“咳咳,我……”
“很难看么?”苏沉澈耷拉下脑袋。
沈知离:“也不是……就是……”搜产刮肚的想如何形容,“一只Сhā了孔雀毛的大尾巴狼!很怪异……”
苏沉澈眨眼数次,似乎在琢磨该怎么夸:“……好有想象力的,呃,形容。”
咳嗽数声均被无视,纪明月那张保养良好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美丽脸庞上黑的不能再黑,声音也冷到底:“他就是你要找的知离?”
苏沉澈像是此时才留意到她,扬起纯真笑容:“嗯,多谢娘亲。”
纪明月只觉自己额头青筋一根根正欲暴起,忍耐不住咆哮:“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娘亲!”
“我知道了。”苏沉澈受打击般微垂头,声音落寞。
明明被苏沉澈刺激的恨不得动手将他大卸八块,可见他如此纪明月又忍不住心软下来,唇动了动:“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你身上的伤还没……”
苏沉澈自顾自道:“有我这么大的儿子的确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尤其娘亲找的继父还这么年轻,不认我也的确很正常。”
继父……
沈知离默默的看向筱叶公子……
后者睁着一双魅惑的眼睛,茫然无措,似乎还不大能接受继父这个伟大的身份。
纪明月捏了捏拳,上前一把按住苏沉澈的肩膀,摇晃:“本宫主至今还未婚!未婚!未婚!”
苏沉澈飞快抬起一眼,更低落:“原来我还是私生子么。”顿了顿,低声道:“是亲生父亲不要我们呣子了么?娘亲,不要难过……”
纪明月面若死灰。
沈知离又默默的回想起苏沉澈在回春谷苏醒之后认定她是他的娘子那段,从某种角度来说,苏沉澈这种一旦认定就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性格实在很强悍啊……
在这个时候,沈知离不得不佩服纪明月的涵养,被逼到此等程度也依然没有发飙。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僵硬道:“来人,带他回玲珑宫。”
苏沉澈扯了扯沈知离的衣袖,转头对纪明月道:“娘……”
纪明月在他说完之前,率先用话堵住苏沉澈那张绝对吐不出好话的嘴:“这个小厮就拨给你了!总该满意了罢。”
苏沉澈弯眸一笑:“多谢。”
浅许柔和之色在他的眸中荡开,宛如一阵清风拂过心头,纪明月不觉怔了怔神。
回神时,苏沉澈已经随着领路的少年走远。
真像……真像那个人。
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对谁都是温言细语、温柔缱绻模样,在你以为他或许也对你情根种下之时,才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投入半分真心,从头至尾不过一厢情愿。
可即便如此,还是对他……不忍心。
看了一眼距离颇远的领路少年,沈知离理了理身上的宫装,低声道:“苏沉澈……那个纪明月,不是看上你了罢?”
苏沉澈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下:“应该是罢。”转瞬又凝视着沈知离补充,“不过,不用担心,知离,无论她怎么做,我都只喜欢你。”
沈知离迅速反应过来,喷道:“……你刚才那几声娘果然是故意的!”
苏沉澈腼腆一笑,微垂下头:“有那么点点吧。”
沈知离愤愤转头:“那当初你在回春谷醒来拽着我叫娘子也是……”
“不是。”苏沉澈霍然抬头,打断沈知离,神色认真道,“那时我是真的以为你是我娘子。”
沈知离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那时你不知道,可是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们之前的确是不认得的,而你失忆前的所喜欢着的人是那个叶浅浅……你……”
苏沉澈突然出声:“知离,你信缘么?”
沈知离愣了愣,刚想开口,就听苏沉澈仿佛自言自语道:“知离,从我醒来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仿佛冥冥中有人告诉我……这个人是我想要靠近的人,是我终其一生都想要陪伴的人。所以我认定了你,这辈子都不想放手。”
低沉的音色幽幽然在耳畔响起,像诉说,又像是某种誓言。
在肉麻之外,似乎又有什么别的东西。
她不太想去触碰的东西。
沈知离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题:“那个……对了,既然纪明月看上你了,怎么会容许我留在你身边做小厮?”
这次轮到苏沉澈顿了顿,才道:“……你不是穿着男装么?”
沈知离低头打量自己:“我没有刻意扮成男人啊,女子的曲线怎么也同男子不同……”
不见苏沉澈回答的声音,沈知离抬起头,正看见苏沉澈盯着自己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位置,略咳了两声,默默转过头。
沈知离面无表情:“……你为什么转过头去?”
苏沉澈望天:“没有……我只是在想出去以后从哪里采购一批番木瓜回来。”
沈知离拳头捏的格格作响:“我……真的有小到这种程度么!?”
苏沉澈转过头,扶住沈知离的肩膀,眼眸一闪一闪真诚看着她:“没关系,知离,我不在乎这个的,多小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沈知离:“……”
甩开苏沉澈,抬腿走前了两步,沈知离闷声道:“喂……那个也不是我想小,我小时候身体不好,长得比别人都瘦小,所以……后来师父给我治好了病,那个也没跟上来……”
苏沉澈噙着笑意的声音由后而来:“知离,你别扭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谁别扭了!?”
见前面的少年回头望了一眼,沈知离才压低声音:“算了,先说实在的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沉澈:“怎么办?”
沈知离:“就是怎么出去啊!你不会想一直在这呆着吧。”
苏沉澈想了想:“知离,你不是想去无墨山庄么?”
沈知离点了点,隐约有不祥预感:“别告诉我……”
苏沉澈颔首:“无墨山庄就是这里。”
……到底是她的错,还是苏沉澈的错,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一遇到苏沉澈就开始没玩没了的倒霉!
无墨山庄无墨山庄……那她岂不是至少要在这里待到开春!
苏沉澈试图安慰她:“呃,知离,其实这里也不差的,有饭有菜有衣服,想要什么说一声马上就会有,而且还有温泉美景……”
沈知离面瘫状,蔫了:“没兴趣。”
苏沉澈:“……而且食宿全免,我们可以在这一直白吃白住占纪明月的便宜。”
沈知离瞬间满血,思考了一下:“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是……”
“公子,到了。”
前头的领路少年低声道了一句,猛然推开眼前的殿门,便迅速退下。
随着那大门吱呀一声豁然洞开,沈知离只觉得眼睛瞬间像是要瞎掉了……
如果之前同筱叶公子一起出现那几个能被称作美男后宫,那么眼前这个简直就是……美男的海洋!
几十个……不,上百个美人在小厮的侍候下或弹琴或下棋或看书或练字……而他们每个人的衣服都华丽绚烂到炫目,粉蓝、绛红、深紫、浅紫、浅红、淡绿……
沈知离不禁手指攥拳,双目燃起愤怒的火光。
纪明月她、她怎么养得起、养得起、养得起……
这种华而不实只有观赏性的人养来何用、养来何用、养来何用……
苏沉澈敛了几分神情,拉过沈知离的衣袖,目不斜视的穿越所有美男,从另一扇门出去。
那些美人也只在起初看了一眼,见是两个男子便又回神继续刚才的事情,恍若未见。
一直拉着沈知离到了浩瀚宫殿中的一间院子,苏沉澈才松开手,转头看着依然魂未归来的沈知离,可怜兮兮道:“知离,他们就那么好看么?”
沈知离刚刚找回几分神智:“你说什么?”
苏沉澈更委屈:“你都不看我。”
沈知离莫名:“看你干什么?”
苏沉澈牵过沈知离的手放到脸颊上蹭了蹭,眼神哀伤,悲戚道:“知离,明明之前你才说过要嫁给我的,而且……我们亲都亲了,摸也摸了……”
沈知离面无表情拍飞他:“不要学筱叶公子说话……还有,你记忆紊乱了吧,我什么时候跟你亲亲摸摸了?”
苏沉澈撅嘴:“你明明……”怨妇口吻。
沈知离打断,眼神凶恶:“你就在这呆着,我出去看看,不许跟过来听到没有!”负心汉口吻。
说完,沈知离一带屋门走了出去。
温泉、温泉会在哪呢……
沈知离走了一段,回头看看发现苏沉澈真的没有再追上来。
在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点不放心……她刚才会不会太凶了一点啊,苏沉澈应该不会做出什么窝在房间阴暗角落划圈圈的事情罢……
微抽嘴角,沈知离悍然打断自己的念头。
……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二十章
明月宫比沈知离想象的要大上许多,来来回回绕了好些路也没找到,最后还是假借筱叶公子小厮之名从另外一个鹅黄宫装少年口中打听到。
推门而入,缭绕雾气逸出,里面当真是她朝思暮想的温泉。
虽然只有小小一方,但是……总比没有强啊!
眼见四下无人,一片寂静,沈知离伸手试了试水温,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的手,温暖而诱惑。
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朝外张望了几眼,火速脱的只剩亵衣泡进池中。
热气涌入四肢百骸,舒服的她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由回忆起往年在回春谷那个硕大的温泉里,被一众侍女伺候着沐浴的日子……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早日摆脱苏沉澈,回回春谷和师兄说清楚,她只是背叛了他一次,并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虽然现在的他让她觉得害怕,可是……逃避不是办法,她总还是要回回春谷去面对的,其实师兄过去对她也并不差……
师兄体制天性畏暖,她冬季却只能呆在温泉附近,师父禁止师兄在那期间去探视她,他却还是时常翻墙来看她。
“笨蛋师妹,今天师兄打雪仗又赢了,可是以一敌十哦。”
少女坐在温泉边,兴致缺缺:“哦。”
少年无骨般斜坐在她身侧,一条长腿几乎直伸到温泉里:“你能不能多给点反应?比如夸夸你英明神武的师兄?或者问问我是怎么赢的?一到冬天就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哎哎,你不知道外面下了多大的雪,足足有膝盖高。”他夸张的做着手势,很兴奋的样子,“沿路全是雪人,你师兄整整堆了七个!”
“切。”少女打了一个喷嚏,“不就是堆雪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少年欠扁的晃着脑袋:“有本事你也堆一个啊!”
少女握拳,复又放松,不屑道:“……幼稚!”
少年翻身过去,压倒,手指毫不客气拽着少女的脸颊捏啊捏,“嗯哼?谁幼稚?你刚才说谁幼稚?!”
力气什么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少女只好泪奔着违背良心道:“我幼稚,我幼稚,我最幼稚了。”
“哈哈,真乖。”少年大笑,捏的更欢了。
终于摆脱,少女忧伤的坐在更远的地方,有气无力。
少年戳了戳她:“不是生气了罢?”
少女挪了挪位置,不理他。
少年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放到她面前,眼睛里有得瑟的光:“喏,这个给你玩,我可是好不容易藏在怀里带进来的,都快冻死我了,你不知道带着这玩意爬墙有多麻烦,好了,快给师兄笑一个啊……”
少女侧脸,他的手里是个拳头大的雪球,已经有些化了,但色泽雪白,纯洁的好似天空。
她见过很多次雪,甚至差点死在雪地里,可还是第一次觉得雪也可以这么可爱……
“公子、公子……您走慢点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我去泡个温泉,你在外面侍候就好。”音色有些落寞和孤寂。
“是,公子。”
只来得及把衣服捞进手中,脚步声就已经近在咫尺,沈知离退了退,整个人沉进水中。
好在温泉池中雾气腾腾,来人并没有注意,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后,水花一动,显然人已经入了池。
沈知离小心抱着衣服,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轻手轻脚朝着一侧摸去。
眼看就要攀到池壁,突然又一阵说话声。
“你、你……我家公子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短促的痛哼后,门被霍然推开。
沈知离憋着气,痛苦的又缩了回去。
池中人显然有些不悦道:“这是我的池子,你此时进来所为何事?”
来人有些苦恼道:“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沈知离更苦恼,她快憋不住了。
池中人压着怒:“我为何要出去?该出去的是你!你来了多久我来了多久,不要以为宫主对你忍耐包容,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来人仿佛好心提醒道:“你再不出去的话,我恐怕就要丢你出去了……比较起来,我觉得还是你自己出去比较好。”
池中人终于忍不住,阴柔婉转的声音也彻底变成了阴沉:“我现在心情不好,滚出去!”
来人叹气:“只能我动手了。”
池中人:“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不然我禀告宫主……”
随着哗啦几声水声,沈知离的憋气也到了极致,跟着猛然从水中探出头。
首先入眼的是站在温泉池边,依旧一身孔雀装眼睛无辜的苏沉澈,而他的手里正拽着一个……
沈知离努力眨了眨眼,以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出现幻觉。
可是眼前的一切依然清晰。
苏沉澈还是苏沉澈。
而苏沉澈手里那个全-祼的筱叶公子也还是全-祼着……
沈知离呆呆开口:“你在做什么?”
苏沉澈手一松,默默望着地面,双手背在身后:“什么也没做!”
筱叶公子掉在了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美丽的脸庞一片茫然之色,仿佛不能接受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知离的眼睛从筱叶公子精致的锁骨、雪白的胸膛、纤细的腰肢、精瘦的大腿移开,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问苏沉澈:“你……你打算怎么办?”
苏沉澈想了想:“灭口罢。”
苏沉澈四下看了看,似乎有些头疼的道:“知离,我的佩剑不在,只能用钝一点的东西了。”
然后……他,提起了一只火钳。
沈知离翻滚着从温泉里爬上了,双手张开拦住苏沉澈:“你冷静点……也不一定要杀人吧!”
苏沉澈盯着她,眸色瞬间暗了。
在沈知离还没反应过是怎么回事,苏沉澈已经脱下外袍整个把她兜头裹住,接着手臂抄过腋下把包成粽子的沈知离抱到一侧安安稳稳放好。
沈知离挣扎着坐直,从宽大外袍里探出头时,正看见苏沉澈又提起了那个火钳……似乎还掂量了一下,试试称不称手。
筱叶公子好像这时才清醒过来,仓皇的用手挡住关键部位,不断后退。
“你、你……要做什么?”
苏沉澈微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你还不穿衣服么?”
那笑容落入筱叶公子的眼中简直比见了鬼还可怕。
筱叶公子仿佛受刺激一般,捡起地上的衣服迅速遮住身体,快退两步,强自支撑着道:“我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你何必痛下杀手,你们现在离开,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苏沉澈面色一端,正气凛然:“我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你有什么可当做没发生了!被看光的可是我!
筱叶公子忍住了上前掐死苏沉澈的欲望:“你为什么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沉澈:“如果有一个男人在你心上人面前□你会不会很生气呢?”
筱叶公子忍不住怒:“那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想……”
沈知离的声音也在他身后轻轻响起:“那个……苏沉澈,其实我看过很多的,不差他一个,如果你要杀的话,估计杀不完的……阿嚏……”
苏沉澈丢下火钳,飞奔过去:“知离,你着凉了么?”
沈知离:“有点吧……阿嚏……湿衣服穿着好难受……阿嚏……”
苏沉澈沉思,把身上的中衣和里衣一股脑脱下来,披在沈知离的身上:“先盖上这个罢,我去给你拿衣服,很快就来!”
沈知离又打了一个喷嚏,望向苏沉澈那其实已经在回春谷看过很多次的赤-祼上半身。
不算瘦弱但也不会过分粗壮的身体,宽肩窄腰长腿,身体线条流畅利落,其实身材就男子而已……相当的……好……
有些不自然别过头道,沈知离道:“其实……这个不用给我了。”说着把纯白的里衣塞给了苏沉澈。
苏沉澈没接,气压很低道:“很难看么?”
沈知离平心而论:“……挺健康的,估计被砍几刀只要不是致命伤都不会死……阿嚏……”
苏沉澈:“那跟那边那个老男人比呢?”
筱叶公子愤怒:“我今年刚满二十二!”
苏沉澈缓缓转头,筱叶公子靠着墙壁,捂住衣襟,噤声。
沈知离手背掩着唇:“……阿嚏阿嚏……”
苏沉澈摸了摸沈知离的头,脚下一转,正想从温泉池里拐出去。
谁也没料到筱叶公子会在此时突然暴起!
抄过丢在地上的火钳筱叶公子猛然往苏沉澈身上砸去!身体跟着颤抖,显然是极其愤怒。
苏沉澈轻松侧身躲开,筱叶公子的手已经触到了温泉池中的一个机关,同时另一手疯狂的捡起力所能及的东西砸了过去!
脚步微动避开,苏沉澈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的笑容越深。
就在苏沉澈避开所有东西的时候,温泉池上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一座巨大的石门从天而降,飞速下来,挡在了两人之间的,苏沉澈想冲进来已然迟了。
只是眼眸霎时锋利,寒光一闪,接着勾唇做了一个口型。
筱叶公子擦擦汗,又喘了口气,心虚的扶着石门,自言自语:“最后那是什么在说什么……”
一道声音传来:“他大概是说,你一出去就完蛋了……阿嚏……对了,怎么出去啊?还有机关可以打开么?”
筱叶公子神色僵硬了一刻,随即转头看向被孔雀外袍裹成粽子一脸淡定的某人,美貌的容颜上浮起了一抹笑:“……出不去了。不过,他很在乎你的样子……”
二一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
如果他们两情相悦,那么必然会互诉衷肠、尽释前嫌,从此,干柴烈火恋奸-情热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他们是单相思,那么必然会一方霸王硬上弓、生米煮熟饭,从此,虐恋情深你爱我来我虐你,缠缠绵绵同去死……
如果他们谁也看不上谁……
沈知离打了一个喷嚏,半掀起眼皮没精打采道:“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筱叶公子不紧不慢将衣服理好,衣带系到顶端,而后朝沈知离走了一步,轻笑:“恐怕要劳烦姑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沈知离蓦然扬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道冷光“嗖”一声袭来。
……接着,他就僵住了。
又打了个喷嚏,沈知离嘟囔:“不行……这样下去一定会发热的。”
而后绕到筱叶公子身后,慢吞吞的脱衣服。
“筱叶公子,借你的布巾用用,唔,还有皂角、胰子,不过我用你的是不是不大合适,算了,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可挑的……阿嚏……”叹了口气,沈知离把湿了的肚兜放在温泉边上的暖炉里烤了烤,又慢吞吞的洗了个澡。
洗完单薄的肚兜已经烘的差不多,穿上苏沉澈干着的中衣,嫌弃了看了一眼那套孔雀外袍,沈知离果断转身。
“那个,不好意思,先借你的穿一下。”
而后麻利的扒了筱叶公子新换的月白外袍和裤子,自己穿上。
筱叶公子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黑,最终忍不住暴怒出声:“外袍就算了,裤子你……”
沈知离:“我给你留了亵裤的。”
筱叶公子冷笑:“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扒光。”
沈知离摸下巴:“你真的要我这样做么?反正我是不在意的,毕竟刚才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阿嚏……”仿佛为了安抚,沈知离加了一句,“就我刚才看的,你的尺寸还不错啊,在我见过的男子中应该排的上中上,被扒光也不用自卑的……”
筱叶公子怒极反笑:“你跟你的奸夫还真是般配。”
沈知离不悦:“我跟他哪里般配了!”
筱叶公子:“一样的无耻下流!”
沈知离拍了拍筱叶公子的胸膛:“作为明月宫宫主的男宠之一,你说这话真的没什么信服力……阿嚏……对了……”沈知离问出了一直好奇的事情,“你们宫里这么多男人,就你们宫主一个女人……她受得了么?”
筱叶公子默默移开眼睛,看向远处,怅然道:“你懂什么?”
沈知离就地坐倒,手托下巴:“我不懂,你跟我说好了,反正现在多得是时间,看你的样子也憋很久了。”
筱叶公子:“我不会跟你说的,这是我跟她……”
沈知离打着喷嚏往后微微一靠:“不说就不说,你就在这站着好了,反正等苏沉澈找来……”
筱叶公子忽然轻轻一笑,冷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沈知离微微一怔。
她突然意识到,在方才的那一刻里,她竟然潜意识里选择依赖苏沉澈。
最后那一幕筱叶公子没有看清,她却莫名领会了苏沉澈的意思。
他说的是:知离,等我。
于是,便相信他会找来,相信他会救她。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沈知离冷静了一瞬,平淡道:“你想说什么?”
筱叶公子:“世人皆薄幸,遇到那样狡诈的人,你真的能放心信任?”他的声音阴柔,响在空旷的温泉室内,让人莫名一寒,“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沈知离若有所思的望着地面,心有戚戚焉。
“……所以,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知离猛然抬头:“啊哈?”
筱叶公子白了她一眼,眸光潋滟,媚眼如丝。
沈知离颤抖,忍了忍没忍住:“筱叶公子,难道你其实……是女人?”又看了看他的胸……应该没可能罢,比自己的还平……
筱叶公子默默:“不是。”
沈知离:“阿嚏……那是……你曾经被哪个男人深深伤害过么?”
筱叶公子:“没有。”
沈知离同情望:“还嘴硬。”
筱叶公子爆了一根青筋:“我没有嘴硬,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他默默的顿了顿,“反正跟你们不一样,你不会懂的。”
沈知离:“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我就帮你解开身上的麻痹散?”
“真的?”
沈知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筱叶公子幽幽叹气:“好吧。”
这又是一个令人惆怅的狗血故事。
筱叶公子曾是个富商家的庶子,又美貌又弱势,满门被灭因为躲在柴房侥幸逃过一劫,出来之后就看见了当时姿容极盛的纪明月,满腹悲凉的筱叶公子抄了把柴刀就想跟仇人同归于尽,结果被纪明月一脚踩在身下……
纪明踩着他微笑,声音慵懒:“小家伙你的仇人可不是我。”
十二岁的筱叶公子昂着头道:“那你告诉我仇人是谁,我要报仇!”
沈知离颇感兴趣的眨眼:“她帮你报仇了么?”
筱叶公子:“没有,她揍了我一顿。”
沈知离:“……”
这家伙原来才是个真·受虐狂啊,沈知离默默的挪远了一些……
筱叶公子斜睨:“你在想什么……她揍我是为了让我明白力量的差距,仇我自己报的,不过……”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温柔,“是她教会我成长……”
沈知离默默挪的更远……
教会我成长什么,听起来好猥琐啊……
轻声喃喃了两句,筱叶公子有些落寞道:“只可惜,我从来也不是她心上的那个人。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骗了她!若有一日被我见到他,定然会千刀万剐杀了他……”
沈知离:“阿嚏……什么人啊?”
筱叶公子仿佛突然清醒,一敛神色:“关于我的都告诉你了,你也该履行诺言了!”
沈知离:“哦。”
然后站起身,把筱叶公子搬到一侧,用衣服拧成绳子捆好,然后拔出针,又轻轻点了筱叶公子两个|茓道。
“好了,解了。”
筱叶公子:“……你讹人。”
沈知离:“近墨者黑,跟那谁学的。”
就在此时,石门外突然一声轰响,仿佛被巨大石墩剧烈撞击。
外面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眸。
苏沉澈你到底做了什么……
筱叶公子皱眉:“你想这样被外面的人发现么?”
看了一眼筱叶公子仅剩的白色中衣亵裤和她身上那身明显不合身的长袍,沈知离果断道:“不想!”
筱叶公子:“那好,你放开我,我带你出去!”
沈知离眯眼睛:“你不是说出不去了么?”
筱叶公子抿唇一笑:“就许你讹人不许我讹人么?”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算了。
沈知离动手解开绳子,道:“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念头,除了麻痹散我身上还有不少能让你任我摆布的东西。”
筱叶公子:“知道了。”
沈知离却莫名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如果苏沉澈进来,发现她和筱叶公子都不见了……那么……会怎么样?
不等她多想,筱叶公子略一活动手脚,就在温泉池壁敲了两下。
偌大的温泉池水次第分开,露出一条通路,筱叶公子在通路侧面摆弄了一下,一点火焰顺着侧面接连点亮,沿路走下,是个密室。
……大家都喜欢在自己住的地方下面挖个密室么?
筱叶公子侧脸,不无骄傲:“怎么了,没见过么?”
沈知离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院子里有个更大的。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某个画面,雪白锦袍的男子靠在榻上,眼眸半合着递给她的那张有些泛黄的牛皮地图,音色温柔。
粗糙的纸质和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就在昨日。
一个恍惚间,沈知离的手肘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她急忙的退了一步,身体失重,整个人猛地朝后仰倒,手肘磕在了坚硬的石棱上,锐痛袭来,身后哐叽一声。
有人及时在她头撞到后面时将她拉了过来。
沈知离惊魂未定的按着手臂,低喘道:“阿嚏阿嚏……多谢。”
筱叶公子却没顾上看她,怔怔看着后面,道:“……被宫主发现我们摔了这个,就都死定了。”
什么!?
沈知离回眸看去,灯光太暗,甚至没能让她留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石……呃,刺猬?
此时石刺猬断成两截,中间Сhā着的钢针一根根闪烁着锋利的光。
“这是什么?”
筱叶公子:“那个负心汉的石像。”
沈知离:“……他的体毛如此丰厚么?”
筱叶公子又白了她一眼:“这是宫主发泄时Сhā上的,宫主最恨背叛了,背叛她尤其不可原谅。”
沈知离:“……”这种突然背脊一寒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她应该没有在担心苏沉澈罢……
沈知离犹豫了一下:“那现在怎么办?”
筱叶公子沉吟一刻:“扶起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知离低头寻找何处下手,突然发现那尊石像还有一个地方幸免于难……头。
脚尖踢了踢,头转过来,是张相当不错男人的脸,挺鼻薄唇,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极是惑人。
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好不容易将石像扶起,筱叶公子突然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似乎顿了顿,才道:“你的手肘流血了。”
沈知离抬起手臂,才发现袖口处一道血线如小溪潺潺流下,脑中出现短暂的眩晕,她晃了晃身子,才想撕开外袍简单包扎一下。
不知是料子太好还是沈知离力气太小,撕了几下也没撕开。
筱叶公子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撕开沈知离的衣袖,露出光洁的手臂,又从自己的中衣上扯下一条,替沈知离包扎起来。
之前她那么戏耍筱叶公子,对方还连续两次帮她,沈知离摸着包扎好依然渗血的手肘,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你,之前的事情抱歉了。”
筱叶公子咳了一声,转身继续走,声音却有点不自然道:“我从不跟女子计较这种事情。”
顺着密道走了冗长距离,沈知离觉得他们此时气氛还算融洽,忍不住问:“这密道有没有直接通向外面的?”
筱叶公子:“有。”
沈知离眼睛一亮:“是哪一条?”
筱叶公子侧眸:“你想离开?”
沈知离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点头,筱叶公子顿也不顿道:“不可能的,我不会告诉你的。整个明月宫只有我和宫主知道,你还是死心吧!”
沈知离“哦”了一声,两人再无言。
“到了,前面就是出口。”筱叶公子停了脚步,似乎松了一口气,潋滟的眸一闪,三分清冷的笑意,“待会我回我的院子,你去找你的奸夫,让他记得别再来找我的麻烦,不然我不会客气的。”
眼见筱叶公子就要走出去,沈知离忙叫:“啊……等等。”
她迅速脱下外袍,递给筱叶公子:“这个还是还给你罢……阿嚏……毕竟是你的,我穿着也不好。”
筱叶公子扫了她一眼,将衣服推给她:“别人穿过的衣服我是不会再穿的。”
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沈知离追去一步,又塞给他:“那也还是还你罢。”
筱叶公子眉头一皱,一抖月白长袍,硬是披到沈知离的肩上。
沈知离抬手刚想退拒,突然眼睛一直,两个字蹦出:“快闪……”
只见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以飞速袭来,重重撞在筱叶公子的背上,筱叶公子猝不及防,痛哼一声,直接摔倒在地。
沈知离刚想转身去扶,一双手轻柔而小心的托起沈知离的手臂。
“知离,你……”
不等苏沉澈说完,沈知离率先甩开他,怒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无故伤人!”
苏沉澈被沈知离吼的一怔:“我不是……”
“闪开。”沈知离从苏沉澈身边擦过,弯腰扶起筱叶公子。
筱叶公子痛的连五官都纠结到一起,只能低低呻吟。
沈知离迅速把脉,果断侧身掀开筱叶公子的衣襟,手指在筱叶公子的背部轻按,解下发簪轻旋取出里面密封的药膏,手指沾上小心的揉化在筱叶公子的背部。
低声附在他耳边道:“这几日背部千万不要触到东西,晚上侧睡便好,这药膏只能暂时缓解,我待会再给你开个方子……”
抹完药膏,筱叶公子似乎好了些,靠在她身上低低道:“我知道了,多谢。”
沈知离:“你坐在这等会,我去叫你的小厮来扶你。”
筱叶公子轻喘道:“好。”
“知离,我……”
沈知离头也不回:“我现在很生气,不大想听你说话,你说一个字我就想揍你一次,所以你等我气稍微消了一点再来吧。”
苏沉澈沉默了一下,默默的转身走了。
木屐落地的声音一下一下。
沈知离微微侧眸,才发现刚才踢中筱叶公子的那个也是……一只木屐。
她偷偷的转了头,正看见苏沉澈背影落寞黯然的一只脚踩着木屐一只脚光着一歪一歪的摇摇摆摆走远,似乎因为跑得太快,身上的衣服还斜斜挂着……
真的还是装的啊……
她又没说什么重话,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么……
二二章
沈知离预料到苏沉澈会闹别扭,但是没想到这家伙会这么别扭。
看着筱叶公子被送回去,开过药方又交代了两句,沈知离的气也消的差不多,管小厮琉璃又借了一套小厮的衣服,换好沈知离才照着他说的路找到了纪明月分给苏沉澈的那个院子。
推门进去,苏沉澈正坐在八仙桌边,手里环着一个三层红木盒子。
见沈知离进来,苏沉澈退到一边,忧郁的望向窗外。
沈知离打开盒子,里面有饭有菜,还热着,略一想就明白了……
用内力保温什么好奢侈啊……
肚子也确实饿了,沈知离坐下迅速解决饭菜,吃完看到底层,发现还有一只梨子。
梨子很大,估计一个人吃不完,她实在看不惯苏沉澈那副样子,从旁边取刀将梨子切开,递过去一半给苏沉澈:“喂……”
苏沉澈缓缓转头,默默用手推开她递过去的梨子,再缓缓转回去。
沈知离面无表情:“……你很委屈么?”
苏沉澈轻轻摇头:“没有。”
……那你就不要一脸我好委屈好委屈好难过好难过好伤心好伤心的表情好不好!
沈知离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把梨子递过去:“把梨子吃掉。”
苏沉澈扁嘴:“不吃。”
沈知离皱眉:“为什么?”
苏沉澈幽幽看了她一眼:“梨子不能分着吃的。”
分梨……分离……
沈知离握着两半梨子,停顿了一下:“算了,我自己吃。”
苏沉澈又幽幽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头扭了过去,显然不打算再理她。
沈知离原本平复的怒气又有点上扬的趋势,苏沉澈随便出手打人,她没让他去给筱叶公子道歉就不错了,他还一副我什么都没做错你错怪我的表情!
等等,苏沉澈怎么任性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生气!
他不理她就算了!
沈知离啃完梨子,摔下果核,转身在外间挑了一张床,不大爽的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苏沉澈就已经不见人影,倒是桌上留了早饭。
沈知离生气的时限有限,吃完美味的早餐,念着说不定那天真有什么误会,想去找苏沉澈问清楚。
出门正遇上筱叶公子的小厮琉璃,他步伐匆匆像是在赶急,听到沈知离的问话,轻蔑的看了她一眼,简单道:“想去找泉澈公子?跟我走。”
泉澈公子什么……
其实黑水公子才比较适合吧……
沈知离默默的想。
跟着琉璃走了没一段,就又到了那日见到美男海洋的玲珑宫。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沈知离依然觉得自己一双肉眼被美人闪瞎了。
只是此时又略有不同,因为纪明月正坐在最上头一张巨大可容纳七八个人的榻上,她的身上是一套白绸长衣,简单利落,乌发随意散下,将女子慵懒随性的气质衬托出了十成十。
而在纪明月的身旁,分别坐了四个美人,他们一个替她捏肩,一个替她捶腿,一个替她修剪指甲,剩下一个正用纤指捏了一颗葡萄,放进纪明月的口中,纪明月柳眉微皱,显然还有些不满意。
……真是嚣张的好可恨啊!
……等我回了回春谷,我要比她更嚣张!
沈知离默默捏了拳。
对了,苏沉澈呢……
沈知离四下看了看,在找到苏沉澈之前,又一次被美人们不经意露出的白皙胳膊白皙胸膛白皙大腿闪的脸上腾腾冒起热气。
美人她不是没见过……但是数量堆积,量变产生质变,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强……
沈知离揉了揉脸,话说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们竟然穿的这么暴露,还是因为……
她望向纪明月……
安然享受着美人服侍的纪明月伸了个懒腰,突然眼神变了变,伸手拂开几乎趴在她身上的美人们。
美人们不知所以,愣愣望着纪明月。
纪明月蓦然起身,大踏步朝前走去,纯白的绸衣在她身上流转出淡淡的光晕,瞬间衬托出女王气场,可是此刻她的神色间却染上了几分莫名的激动。
顺着纪明月的视线,沈知离看见了一袭淡紫的长衫,极淡的颜色,却仿佛沁入人心。
紫衫的主人站在门口,殿门外几株梅树微摇,落下一二花瓣,瓣朵无声滑过他的墨色长发,轻如鸿毛般自发梢飘落至长衫,也抚过他温润的侧颜。
那般清澈如水的侧颜。
在众人叹息之前,一泓若秋水的眸子淡淡望过来。
仿佛在一瞥下,世上的一切都悄然隐没,只剩下那极致温柔却又极致薄凉的一抹眸光。
刹那间,勾起了心底些许莫名悸动。
正在众人怅然若失之际,纪明月猛地上前,双手紧紧抱住了那个身躯。
揉了揉又揉了揉眼睛,沈知离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苏沉澈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还是说他……不会是要争宠吧!
想到这里,沈知离的脸不自觉的黑了几分。
当然,同一时间,还有脸色比她更黑的。
沈知离却已经顾不上去看,深吸了两口气,始终没法咽下那股不爽。
抓住面前的东西,她用力折啊折折啊折。
耳边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那是公子的白玉筷子,你松手啊你……”
随即,应声一响。
沈知离呆呆看着手里被撇成两截的白玉筷子,摸了摸目瞪口呆的琉璃的头,道:“我再去拿一双过来。”
见沈知离悄然飘远,琉璃才反应过来,冲她低吼:“喂喂……你上哪去拿啊!”
沈知离摸回苏沉澈的院子,发现手肘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翻出一卷绷带,上了药,沈知离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卷伤口……
一圈……
苏沉澈到底是哪里又抽风了!
两圈……
还是说他真的看上纪明月了?
三圈……
应该不会吧……纪明月的年纪当他娘都够了!
四圈……
可是纪明月看起来好像真的只像二十多岁风情犹存的少妇,而且身材好好……
五圈……
苏沉澈看上纪明月不肯走的话,那她其实可以一个人离开吧。
六圈……
可是这样不辞而别是不是不大好……
七圈……八圈……九圈……十圈……
绷带用完,沈知离看着自己粗壮的手臂,怔了怔。
不对劲,她不对劲。
为什么看到那对狗男女的时候,那么那么的想痛下杀手!
一点点解开绷带,沈知离无声叹了口气。
承认吧,沈知离,你对那个明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苏沉澈……动了心。
沈知离头疼的按着脑袋,却没料,这只是苏沉澈抽风的开始……
“今天又有好多赏赐进了泉澈公子的院子呢。”
“宫主真的好宠泉澈公子啊……”
“这几日除了泉澈公子,宫主谁都没见呢,就连过去最受宠的筱叶公子都……”
沈知离面无表情快步擦了过去。
“你看你看,那个是泉澈公子的贴身小厮,真真是……走路都跟我们不一样了呢!”
沈知离蓦然回头,露出一个亲切笑容。
谁知她的笑还僵在唇边,众人已若鸟兽般散去,仿佛生怕被她看见。
沈知离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我有这么可怕么!?
压抑着暴躁的情绪,沈知离推门而入。
这几天苏沉澈白天的时间几乎都不在,每晚倒是按时回来报到。
但是谁关心他晚上去哪里了啊!
还有晚上回来就能证明清白了么,有些事情谁说只能在晚上做了啊!
黑着脸进去,意外看见苏沉澈站在厅中,双手张开,一个小厮正认真替他量着尺寸,边上摆了十来种布料。
沈知离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朝后院绕去。
手臂却被人一下拽住。
沈知离挣脱,低吼:“别拽我,要拽拽你的纪宫主去!”
来人似乎很震惊,嗫嚅道:“我只是想帮你量量尺寸,多余的布料泉澈公子说可以给你做一套……你别生气,不做也没关系的……”
沈知离僵硬回头,恰敲见一双兔子眼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但不是苏沉澈。
苏沉澈此时也在看着她,遥遥的距离,眼神幽怨。
沈知离摸了摸量衣小厮的头,低声道:“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的……衣服,我用不着,你给他一人做就好。”
苏沉澈开口:“知离……”说了两个字,却又不肯再说下去。
小厮退了一步,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涌动着的莫名的灰常可怕的东西……
一种外人一旦触到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东西……
顿时小厮收起尺子,抱起布料,“噌”一声飞奔而出。
沈知离优桑的望着迅速消失的身影,又被她吓跑了一个……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朝后院走。
一只手拦在她面前,沈知离抬头,确认是苏沉澈,毫不犹豫推开:“不要挡路。”
轻而易举被沈知离挥开手,苏沉澈没有继续拦下去。
沈知离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回头,就看见苏沉澈倚着门框,身体僵直,目光微垂,碎发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散发出无限忧郁而黯然的气息,像只被主人丢弃了的野猫,他微微抬眸,用一种令人心碎的目光飞快看了她一眼。
沈知离的心软了软,但是……
这厮不会在纪明月面前也这个德行吧!
她刚想说话,有人声从外传来,似乎是争执吵闹声。
沈知离犹豫了一下,又走了出去。
院外,蓝衣小厮倨傲道:“宫主说了,你们都收拾收拾,准备准备走罢。”
花枝招展的某公子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蓝衣小厮:“宫主亲口说了,你快些收拾,我还要去通知其他公子。”
见苏沉澈也站在附近,蓝衣小厮谦和一笑,“泉澈公子也在啊,让你见笑了,宫主说她刚找到两幅墨白先生的真迹,要请公子你一起品评呢。”
苏沉澈浅笑:“我知道了。”
某公子指着苏沉澈不甘道:“为什么让我们走?他就可以去陪宫主?这不公平!”
蓝衣小厮把他的手按下来,很淡定道:“你有本事让宫主为了你散尽明月宫,再来问什么公平罢。”
沈知离拽住苏沉澈的衣角,暗暗用力把他拖进院中。
关门,缓慢转头,面瘫状一字一顿道:“什么叫做让宫主为了你散尽明月宫……”
苏沉澈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知离再也忍不住,揪下苏沉澈的衣襟,额头对额头,眼神凶狠的看着他,极其少用的粗口直接就爆了出来:“你他娘的这些天到底都背着我和纪明月做了神马事情!”
二三章
话一出口,沈知离就后悔了。
她是苏沉澈的谁,苏沉澈凭什么要回答她?
就算苏沉澈说了喜欢她,但她一直未曾回应,苏沉澈移情别恋她也无从指摘吧……
正在僵持之间,微凉的指尖拂开她的发丝。
沈知离眨眼,就见苏沉澈一扫之前幽怨哀愁的弃妇神情,小心的捧着她的脸,眼眸温柔,声音笃定道:“知离,你吃醋了。”
一股被耍了的感觉油然而生,刚才挣扎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近到不足一指的距离,沈知离对准苏沉澈的额狠狠撞了上去,结果……
她捂头蹲地痛得嗷嗷叫,被撞的苏沉澈连眉也没皱一下,反倒心疼的看着沈知离微微泛红的额头:“知离,要不要我帮你上药?”
沈知离怒:“你头怎么这么硬?……一定是脸皮太厚了。”
苏沉澈翻出药膏,点头点头附和:“我脸皮厚,我脸皮厚,我脸皮最厚了!”
沈知离继续捂头:“你还没说你和纪明月到底是……”
拉开沈知离的手,苏沉澈动作轻柔的给她上药。
睫羽密密覆盖住眼瞳,容颜清俊,他说:“知离,你信我么?什么也没有。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最重要的人永远也只有你一个。”
沈知离:“可是刚才那个小厮说……”
苏沉澈在她的额头轻轻呵了一口气,叹气般轻道:“信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如同自心底的蛊惑。
沈知离的眼眸一瞬迷惑,热气抚过面颊,她猛然倒退两步,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更怒道:“你说了半天其实根本什么都没说!”
苏沉澈挠头,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要说什么么?”
这家伙压根嘴里没一句老实话!
想从他嘴里问出真相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沈知离:“……当我没问,让开,我去看晚饭什么时候送来。”
她转身,苏沉澈的声音响起:“知离,其实那天我很生气。”
那天?哪天?
略一想,沈知离道:“你是说筱叶公子那天?那本来就是你不对。我还没来得及生你的气呢!”
苏沉澈委委屈屈:“我看见他手按在你肩膀上,你又一副不愿意的样子,以为他要对你意图不轨……”
沈知离面无表情:“这不是你无故伤人的理由。”
苏沉澈:“……好吧,我看他不舒服很久了。而且……”撅嘴,“你为他凶我。”
沈知离:“我凶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言罢,抬腿出门。
余音自门内传出:“可是,知离,你对别人都比对我温柔……”
对他不温柔?
沈知离愣了愣神,好像是……她一直都不是那种温声细语的大家闺秀,做事也随性的多,只是在外人面前多少还是会掩饰一二,在苏沉澈面前好像从来没有如何掩藏,不,一开始她也伪装过,但被苏沉澈的无耻一次次逼得原形毕露之后,也就干脆懒得隐藏。
按着心口,蓦然想起纪明月,不爽的情绪再度上扬。
她对他很温柔么?
晚膳后,沈知离出门散步。
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钻进苏沉澈房中,不多时,又鬼鬼祟祟出来。
沈知离在门口望了望,有些不放心想推门进去。
外头突然灯火通明起来。
她愕然看见一众淡黄宫装少年簇拥着浅金色睡袍的纪明月进了院中,一帮人气势汹汹冲进苏沉澈的房间,当先一个粉衣公子高声道:“宫主,就在这间房里泉澈公子在屋中偷偷藏匿咒巫之物以诅咒他人!”
沈知离站在门口,突然反应过来……是陷害。
……话说,真是好古老的手段啊。
透过窗棱,看见灯光亮起的榻上,苏沉澈缓缓坐起,一头乌发流泻而下,眼眸中似乎还有未睡醒的困意。
他打了一个呵欠:“你们说什么?”
粉衣公子:“不用狡辩了,那东西十有**就藏在你房中,宫主,快下令搜罢。”
苏沉澈以手支颌,绽开让人无法心生敌意的笑容:“嗯,你们是说要在我这搜索什么东西是吧,可是如果没搜到呢?可以再从你的身上搜搜看么?”
粉衣公子迟疑了一下,道:“好!”
纪明月皱眉开口:“这……”
苏沉澈笑:“没关系的,让他们搜就好。”
两柱香后。
“禀宫主,柜子中没有,床下床上都没有,书桌也没有,房间里全部搜过,都没有。”
粉衣公子面色一变:“不可能,那就在其他房间!”
苏沉澈坐在八仙桌边,自己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笑眯眯的问周围人:“你们喝茶么?”
来找茬的众人面面相觑,皆微微退后一步。
半个时辰后。
“禀宫主,所有的房间都已经搜索完毕,没有找到!”
苏沉澈又打了一个呵欠,捧着面容温润干净的脸蛋,眨了眨无辜的眼睛道:“既然我这没找到,那可以搜你自己了么?”
粉衣公子捏了捏拳,刚想说话,一个身上缠满线圈却依稀能看出四肢的小娃娃从他怀里掉了出来,娃娃的头上贴了一根白色的布条,用朱砂笔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看着那娃娃,粉衣公子的眼神活像见了鬼,脸色苍白,反复重复道:“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纪明月抚额:“够了,把他带下去,无故陷害宫中公子是何罪过,你应该很清楚……”
粉衣公子一下噤声,任由人将他拖下。
纪明月说的是无故陷害,并不是诅咒……那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做的。
视线淡淡扫过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众宫装少年,待望到苏沉澈时,他弯眸一笑:“那我可以睡觉了么?”
笑容简单,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纪明月叹息了一声,修剪保养的极好的手摸了摸苏沉澈的头,又抚过他那张脸,道:“你若是笨一些就好了。”
苏沉澈只静静笑,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很莫名的气氛,仿佛笼罩一层薄纱,令人看不清晰。
沈知离霍然转身,眼睛里燃起了两簇愤怒的小火苗。
什么也没有,这样叫什么也没有!
一头栽进被子里,还未消肿的额头被撞的生疼,低吟了两声,沈知离觉得……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不如自己去看个清楚。
天色微明,苏沉澈早早离开,沈知离看着他的背影,轻手轻脚跟了出去,远远赘着。
见他进了纪明月的寝殿,沈知离忍了又忍,默默寻了一处墙根,偷听。
殿中幽幽响着靡靡之音。
不知多久,琴声突然戛然而止……
沈知离正疑惑着,一道温软而慵懒的女声打断了她:“澈儿……”
身子抖了抖,沈知离头皮一瞬发麻。
那女声又道:“疼么?这个我以前用过,不好,还是换一样罢……”
用?用什么?换?又换什么?
男声低低的响起:“宫主,别这样,我自己来就好……”
别你个头啊别!!要不要用这种欲拒还迎啊口气啊!!!
接着是一阵吮吸的水声……
沈知离如遭雷击,脸颊慢慢慢慢慢慢的红了,接着慢慢慢慢慢慢的黑了。
女声这时又响起:“那好吧,今天我们试试这个如何……”书页翻起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男声浅笑道:“随便罢。”
试试……这又是试试神马!!
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
男声似乎有些苦恼道:“好像有点紧啊,真的可以么?”
女声诱哄道:“没问题的。”
作为一个深知所有和谐不和谐人体生理知识的大夫,沈知离的表情……逐渐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忍不住了!!!!
沈知离转身捞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用力后倾,准备扔进去!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被发现了么!
沈知离惊吓转头,却见一张美貌而魅惑的脸近在咫尺,只是这张脸眉头紧锁,显得十分苦逼。
沈知离:“筱叶公子?……你怎么在这?”
筱叶公子锁眉:“我来的比你还早,不过在那头。”
沈知离:“那你也听到了?”
筱叶公子沉重点头。
沈知离咬牙:“那就不要拦着我!让我砸死这对狗男女吧!”
筱叶公子:“我没打算拦你。”接着,默默的掏出一块更大的石头,塞到沈知离的手上,道:“扔准点,别扔到地上了。泉澈公子最好瘫痪,宫主……”
沈知离断然道:“不行,还是砸宫主罢。”
筱叶公子挑眉道:“你敢!”
沈知离:“她都不要你了,你干嘛还维护她!”
筱叶公子:“泉澈公子也不要你了!”
沈知离:“被人甩的男宠!”
筱叶公子:“没人要的丑女!”
沈知离:“你……哼……”
筱叶公子:“我怎么了……哼哼……”
一道弱弱的声音从中间传来,琉璃苦着一张脸:“你们……别吵了啊,再吵就被人发现了啊……”
沈知离抄起石头,恨恨道:“算了,我直接冲进去好了!这个混蛋!骗子!”
筱叶公子也抱起石头,波光潋滟的眸里凶光毕露:“我也去!”
“你们、你们不是认真的吧……”琉璃喷泪,小身板努力堵在两人之间,“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啊!冲动是魔鬼啊冲动是魔鬼!”
同一时间。
寝殿里。
苏沉澈拿起眼前明显比他平日穿的要小上一号的衣服,刚想说点什么,突然看向窗外道:“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说话?”
纪明月把弦断了的琴推到一边,轻描淡写道:“你听错了罢,快换衣服换衣服,还有好几套等着你呢!”
举起手指,苏沉澈眨眼:“我的手指都割破了。”
纪明月哼了一声:“那是你自己弹琴不小心……给你药膏你又非要自己涂,我帮你舔舔不就好了……”
苏沉澈正色:“我才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砰。”
巨石落地伴随着几声低叫的声音。
苏沉澈又一次望向窗外,困惑:“外面是不是……”
纪明月:“别管了,肯定是哪个小厮手笨,哎哎,快换快换!换好了记得照着话本念啊!”
苏沉澈垂头:“好吧好吧……”
窗外。
琉璃捂着脚痛得面目狰狞,死咬着唇不敢出声。
沈知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筱叶公子诧异:“你不砸了?”
沈知离拍了拍手上的灰,头也不回:“与其做被抛弃的那个,我还是更喜欢做抛弃人的。”
二四章
窗外。
琉璃捂着脚痛得面目狰狞,死咬着唇不敢出声。
沈知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筱叶公子诧异:“你不砸了?”
沈知离拍了拍手上的灰,头也不回:“与其做被抛弃的那个,我还是更喜欢做抛弃人的。”
她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这之后,沈知离白日就泡在纪明月分给苏沉澈的温泉池里,晚上回屋睡觉,两点一线,规律的不行。
苏沉澈堵了她两回,继续用越来越哀怨的眼神看她。
哀怨眼神看多了也变得无感,沈知离抬眸,淡定问他:“不知泉澈公子有何吩咐啊?”
尤其现下的心情,这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恶心。
苏沉澈委屈:“#¥@%#¥%¥%……”
……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沈知离都自动过滤了他说的话,等他扒拉扒拉说了一通,沈知离掏掏耳朵,拐弯走人。
这招她小时候被大杂居其他人嘲讽时常用,百试百灵。
随着明月宫里的公子越来越少,对苏沉澈的陷害也开始越发密集。
起床,去温泉池。
沈知离温泉泡的有点饿,套上外袍,跑到苏沉澈单独的小膳房想找点吃的,就看见一个淡黄宫装的身影猛然转头,颤抖看向她,手里掺了药粉的纸包还紧紧攥着,他哆嗦着唇:“我、我……”
扫了一眼灶上炖着的几锅东西,又嗅了嗅。
沈知离道:“瑃情药?这个效果不怎么好啊,味道也稍微有点重,放在菜里必须要加葱姜才能压下去,而且药效不明显,发作后冲凉也能解决问题……”
对方的手抖了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别害怕嘛。”沈知离露出友善笑容,手在灶台上略一顿,挑了一只装着炖鸡的锅慢慢走远。
吃饱喝足,沈知离到院子里晒太阳,明月宫中气候温暖,纵然冬阳照在身上亦显舒适。
几缕阳光笼罩住沈知离的身体,她倦懒翻身,幸福的眯起眼睛。
睡了不到一刻,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沈知离从大树后探出头,侧眸眯眼,看见几个小厮拖着一个大麻袋进来。
麻袋掀开,露出许多金银。
然后他们挖矿,把金银埋了进去……
沈知离的眼睛亮了亮,待他们走远,果断挖坑搬运填坑。
累得气喘吁吁,回去重新洗了个澡,沈知离心中满足,继续泡温泉。
身心放松的在温泉里游了几个来回。
夜正当空,沈知离准备回房间,门外再次灯火通明……她打了一个呵欠,果断回去睡觉。
反正第二天一早有事的那个肯定不是苏沉澈……
望着幽蓝的天空,她算了算日子,满意的想,冬马上就要过去了,她也可以离开了。
但是,怎么出去也成了迫切的问题……
苏沉澈什么,已经完全不在沈知离的考虑范围里。
思前想后,她熟悉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敲门进去,就看见琉璃又是一脸愁容。
沈知离意思意思摸了摸他的头,走进里间,筱叶公子没她想象的憔悴,一袭宽松的衣袍,站在书桌边,提笔转腕像在画着什么。
凑近一看,沈知离震了震,张口结舌:“……这是*?为什么……”上面那个不断运动的男子的脸这么眼熟!
筱叶公子“嗯”了一声,晾墨,审视了一下,把画递给琉璃,低声吩咐了几句。
沈知离咳咳两声。
筱叶公子直白道:“我在陷害他。”这个他指的显然是苏沉澈。
沈知离委婉:“……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筱叶公子淡定道:“三人成虎,不陷害一下实在心里不舒服。”说着,看向沈知离,翻了一个轻魅的白眼,“来找我什么事?你不是放弃了。”
……筱叶公子对于沈知离这种消极逃避的心理十分不屑。
沈知离也懒得绕圈子,开门见山:“反正现在纪宫主也……咳咳,来做个交易罢,你带我出去,我帮你做一件事。”
筱叶公子斜睨她:“别做梦了,懦夫,终于忍受不住决定逃跑了么!?”又哼了一声,“而且,在明月宫里,就凭你能做什么?哼!”
跟点了炸药包一样……
一开始那个妖孽魅惑的美人哪里去了……
上天给了你一双波光潋滟的诱人眼眸不是让你用来翻白眼的啊!
沈知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掰着手指道:“我能做的事情大致有这么几种:第一,也是最简单的,帮你诈死死遁;第二,帮你药翻全明月宫,不过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漏网之鱼,第三,帮你迷昏纪明月任你为所欲为……我还知道大概三四种可以让纪明月的身体离不开你的药,虽然药材我现在没有,但上哪里找还是知道的……”
筱叶公子:“……”
沈知离:“……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吧,告诉你最后一种,这种我也不能保证啊,收集齐世上至淫的七样东西,可以制出一枚七情丹,在丹药里加上一滴血,传说服食后的那个人会爱上血的主人,你若是能带我出去,寻到七样东西,我就帮你替纪明月……”
她抬头,发现筱叶公子还是用那种很复杂的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不信么?”
沈知离佯装垂头,手指一翻,突然取出一样东西飞快丢进近在身边琉璃的口中。
琉璃反应不及,硬生生咽了下去,双眼茫然的看着沈知离。
沈知离数数:“一、二、三……”
琉璃眼睛猛然一慌乱,脸颊浮起两朵酡红,喝醉了一般转身抱住身后的书架,露出一脸难耐?,脸颊温柔的蹭着书架,两条腿也饥-渴的蹭着,整个人就像趴在了柱子上,口中还发出低低的呻吟……
沈知离摸下巴看了看,道:“贵小厮的酒品和抵抗力实在不怎么样啊……唔,不过不用担心,最多一炷香时间就会恢复,对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害,适当的发泄一下**其实也是好事……”
筱叶公子:“这东西……是你制的?”
沈知离愣了一下,笑道:“东西是我师兄制的,不过我也会配。”
筱叶公子看着荡漾的琉璃,沉思了片刻,道:“好,成交。”
又一个天色微明的时刻。
沈知离眼睁睁看着苏沉澈走出院子,才把包袱扛在肩头,去往同筱叶公子约定好的地方。
筱叶公子一身素衣,没带任何挂饰,也没带琉璃,长发只用一根乌骨簪绾住。
看见沈知离,他皱眉道:“你到底带了什么行李?这么多东西怎么出去!”
沈知离喘着粗气:“反正我扛,带路,快点。”
……这一袋子全是金子啊!银子和成色不好的她都丢下了!真是想想就肉痛……
也不知道这帮男宠怎么这么有钱,动不动用真金白银陷害……
筱叶公子忍了忍,什么也没说,手指按动机关,领着她走了下去。
这次的机关不在温泉,就在一间柴房中,只是这次的通路……
沈知离眼睛一黑:“怎么这么多台阶!”
筱叶公子:“别看我,哼,我不会帮你扛的……”
哼哧哼哧下了楼,筱叶公子带着她在深黑的地下左拐右拐,沈知离累得连胳膊都抬不动,实在忍不住道:“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筱叶公子顿住脚步:“不对……这个地方来过,我好像迷路了。”
沈知离突然觉得在某些时候翻白眼真的很爽:“你怎么不去死啊……”
筱叶公子回了她一个白眼:“又不常来,记不得不是很正常么?”
又转了转,筱叶公子试探着绕进一个密室,推开门,沈知离的眼睛被深深闪了一下,那门又瞬间合上。
沈知离结巴:“那个不会是……”
筱叶公子:“嗯,是金子。”补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明月宫下面有个金矿,不然你以为我们的日常吃穿哪里来的钱?”
沈知离弱弱道:“我腿软……”
筱叶公子拖起沈知离,叹气:“真受不了你,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快点走了,你想不想出去了!”
依依不舍挥别金子,这次他们总算没走错路。
沈知离松下口气之后,又微微有些遗憾……要是早知道,她肯定会……
算了,别人的金子不该拿的还是不要拿了。
密道越走越向上,筱叶公子指着最后一截路顶头道:“那边就是出口,出去往外走一段是个大城,你再想去哪里可以从驿站中转。”
沈知离默默记下,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筱叶公子:“我……再等等罢,大概再些时日我会去寻你,我还想陪宫主一段日子……”
沈知离:“你到齐州安平城找徐记药铺掌柜,让他带你来找我。”
筱叶公子:“我知道了,你快点走罢。”
沈知离走了两步,回头:“喂喂,你不怕我一走了之么?”
筱叶公子笑了笑道:“你不是坏人,我信你。”
沈知离笑着想,总算这次明月宫没白来,至少认识了一个朋友。
推开出口的门,沈知离正想攀上。
抬头,看见一张眼熟的脸。
沈知离缓缓张口,怔了怔才道:“你怎么在这?”
苏沉澈蹲在地上,气压低的简直可怕,仿佛有肉眼可见的黑暗漩涡在他身边盘旋,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死沉沉的黑暗中。
他说:“知离,你不要我了么?”
那种口气用哀怨根本无法形容万分之一……
长痛不如短痛。
沈知离冷道:“我什么时候有要过你么?”
苏沉澈的唇干涩的蹭动了两下,雪白的齿贝咬住下唇,神情却像快哭出来了一样。
沈知离用摸狗头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别这样,乖,男子汉大丈夫的,女人什么样的不能找,而且你不是还有纪明月么?”
苏沉澈:“我只要你。”
沈知离:“别闹了。”她收回手,抬腿绕过苏沉澈,“我真走了啊,江湖再见,哇唬!”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沈知离的肩膀被人猛的抓住向后一拉,接着后背一仰,便陷入了一个悲恸的怀抱。
再然后,她的唇就被深深地堵住了。
苏沉澈的舌头就伸进来了……
二五章
苏沉澈吻得很凶残,跟之前的唇瓣厮磨、浅尝辄止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在沈知离回过神之前,苏沉澈已经用舌头尝遍了她口中每一个位置,甚至试图跟她唇舌交缠……
……他在做什么。
长到这么大从未舌吻过的处子沈知离两眼呆滞,神游太虚。
见沈知离没反抗,苏沉澈吻的更欢,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一眨不眨望着近在咫尺的沈知离,舌尖蹭了蹭沈知离的唇瓣,再勾住她的舌缠绵……
飘荡在空中的三魂六魄瞬间归位,沈知离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让我杀了他吧!
沈知离曲手臂,转瞬被苏沉澈用手压住,抬膝盖,苏沉澈的腿已经早一步定住她的。
这一刻,沈知离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人真正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比较起来她那点力气根本完全不够看,整个人被苏沉澈牢牢锁在怀里,根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亲吻。
他紧紧紧紧的抱着她,就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间解开她的发,满头如瀑乌发滑落,也半掩住苏沉澈的神情,只能感受到那激烈到不顾一切的情绪,热烈而渴求的激吻,和苏沉澈身体里散发出的浓烈的悲恸,所有的感官此时也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她被强吻,这个行凶的人却比她还要受伤的样子!
到底是苏沉澈疯了!还是她疯了!
但……被人完全掌控的滋味沈知离一点点都不喜欢。
在一个喘息的间隙里,她猛然咬住苏沉澈的唇,咸腥温热的液体顺着牙齿涌入沈知离口中,又隐约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
苏沉澈终于松开了唇,却没有松开沈知离。
他伏在沈知离的肩头,重复着呢喃道:“知离,你不要我了么?”
依然是悲伤的口吻。
沈知离有刹那的心软,但口中不属于她的血液提醒了她刚才曾被怎样对待,沈知离的愤怒在下一个瞬间爆发:“要你个头!你知道你刚才做的这个叫做什么吗!你信不信我把你带到官府治罪,让你蹲一辈子的牢底!别人不愿意,你就用强,炫耀你力气大是不是!你这种行为简直是禽兽,不,禽兽都不如!禽兽那是没有脑子,你的脑子长来干什么用的,挂在脖子上好看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长脑子……”
苏沉澈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凝视着沈知离的眼睛。
沈知离一怔:“你瞪我干什么……”
苏沉澈垂眸,低声下气:“知离,你骂我罢,想怎么骂怎么骂,如果不够,打我也行,我绝对不还手。”
沈知离愣:“……你有病么?”
苏沉澈放开沈知离,一手按着额退了一步,另一手攥住沈知离的袖口:“刚才是我的错,只要你不丢下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睛里写满了恳求。
他是拿准了她吃软不吃硬么?
沈知离抿了一下唇,正欲开口,一阵嘈杂声打断了她。
“宫主!宫主!你刚才都看见了吧!泉澈公子同这个假扮成小厮的女子私通!正准备逃跑!”
“对对,这次人证物证俱在!看他还如何抵赖!”
沈知离转头,四下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多人。
走在最前头的是……纪明月。
那一袭鹅黄的长裙直直拖到地面,随着头上Сhā着的金凤步摇摇曳生姿,宛如一朵绽开的嫩黄鸢尾。
沈知离瞬间僵硬。
也就是说刚才她被强吻那一幕这十多个人都看见了!
然而更让她僵硬的是……她看见了纪明月身后站着的筱叶公子。
筱叶公子垂着头,并不和她对视,神色间却是陌生的疏离。
有一种可能呼之欲出。
纪明月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沈知离,直直走向苏沉澈,站定在他面前,缓慢道:“解释。还有……那东西呢!”
苏沉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好看,他耸肩摊手:“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至于那东西,的确在我这里,不过,它原本就不属于你,我带走也……”
不等苏沉澈的话说完,纪明月一把掐住苏沉澈的脖子,神色霎时阴沉下来:“你想走?”
苏沉澈风轻云淡点头,似乎那只死死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没有任何影响。
纪明月的声音里可以听到剧烈的磨牙声:“你说会留在这里永远陪着我的!”
苏沉澈低声道:“那是戏词,怎能当真?”他一笑,“我也陪你够久了。”
纪明月:“那为什么不能继续陪下去!”
苏沉澈宛然一笑:“我的知离生气了,再玩下去她就不要我了,我怎么还能继续下去?”
纪明月的手霍然松开,一转便朝着沈知离的位置抓去。
苏沉澈一个闪身挡在纪明月面前,仍旧是笑,只是笑容里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你对我下手可以,但是别动她。”
纪明月阴沉道:“来人,把那个女子给我抓住!”
得令,蹬蹬几声,不知从哪里蹿出两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一左一右便要架起沈知离。
沈知离从袖口处翻出两包毒粉的时间里,苏沉澈抬腿干脆利落的踹翻两个大汉。
纪明月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你当真要跟我对着干?”
苏沉澈笑:“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情,还望宫主高抬贵手……”
纪明月怒极反笑:“那我今天还就非要杀了她!”
说着,一根粗长的白练从她的袖口处猛灌而出,“嗖”一声缠向毫无防备的沈知离。
苏沉澈“撕拉”一声用剑劈开白练,纪明月反手又是一道白练,沈知离丢下金子,转身就跑。
可惜没跑出两步,白练勾住沈知离的脚踝,用力一拉,沈知离摔倒在地,膝盖手肘血流如注,脚踝上亦被勾出了一道血口,刚想掏出特制的伤药,只见又一道白练朝她抽来……
纪明月盯着苏沉澈,冷笑:“她这种体质我见过,只要缠住你,不时偷袭她,没过多久,她自己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苏沉澈的眉染了几分焦躁,神色蓦然一凛:“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么?”
纪明月嗤笑:“那就看谁撑得更久罢!”
苏沉澈的眸一冷,反握住剑柄,做了一个很奇异的起手式。
纪明月见状,眼睛突然一直。
然而下一刻,那柄剑直直朝着纪明月刺来,恍惚间仿佛幻化做无数柄剑,寒光凛凛,纪明月一时失神,反应过来想用白练阻挡时,苏沉澈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她的胸膛:“让我们走。”
纪明月死死看着苏沉澈的剑,一言不发。
苏沉澈的剑捅进半寸,笑得薄凉:“放我们走。”
“你先放了谷主!”
苏沉澈转头,只见绯红衫子的筱叶公子手握一柄长剑抵在沈知离脖颈,魅惑的细长眼眸凶狠瞪着苏沉澈。
纪明月没有转头,反而握住剑身,血从她的指缝间流了下来,染红了一身鹅黄的裙装。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还带着一丝涩然:“杀了她,筱叶,不用管我,杀了那个女人!”
筱叶公子:“可是宫主……”
“且慢。”
急切之色转瞬即逝,苏沉澈抽出半截的剑身,血丝溅在他身上,衬着面冠如玉的容颜极是妖艳。
他徐徐抬眸,道:“纪宫主,或者说纪怜雅,你认得这剑法罢……这是家父苏慎言自创的得意剑法,全天下知道的也不超过五个人。”
“你曾经和他很亲密过。”
纪明月爆吼出声:“够了,我不想听到和他有关的事情!”
苏沉澈沉默了一下道:“他喜欢你。”
纪明月张了张口,突然大笑出声:“信口雌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的心里只有你死去的母亲!妄我一片深情尽负,十六岁的年纪不顾名节跟着他走了三年只为求他分半点真心给我,可他呢,上一刻还在温柔缱绻的说要教我弹琴,下一刻就告诉我可以走了,他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婆家……这种人、这种人……”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时候。
一切都尚未开始,尚未发生。
那一年,纪明月还不叫纪明月,而那个扭转了她一生的男人也还未出现。
她是天之骄女纪怜雅,出身名门、容貌绝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负跋扈到不可一世。
女扮男装她乔装出府游玩,路上屡屡出言不逊,惹怒地头蛇,夜晚带了几十大汉将她和侍女堵在小巷,而酩酊大醉的苏慎言刚从胭脂巷中翻墙而出,脚跟一转,落在了她的面前。
璀璀璨璨的桃花眼明媚眨动,他冲她微笑,眸光极致的温柔却又极致薄凉。
他说:“小姑娘,要我救你么?”
那一道飘逸至极的淡紫身影就这么藏进了她的心里。
像是一场注定而来的劫数。
一经相遇,无法逃脱。
他救了她,他教她逛青楼,带她上酒馆,陪她逛庙会看祭祀,见各种形形色色人,给她说各种各样的故事,她听得如痴如醉。
然后,理所当然的,她爱上了他。
及笄之际父母做主替她定了一门亲事,推拒不得,她做了一个让她这一生都后悔的决定……
她要和他在一起。
甚至一身狼狈不堪坐在苏慎言府邸里吃着凉掉的饭菜时,她都觉得自己距离幸福那么近……
可惜,到底水中花镜中月。
也是,她于苏慎言,不过是个可以拿来取乐的黄毛丫头,又怎么会真的爱上她,是她幼稚,以为温柔就是喜欢,以为迁就就是爱护……却没想到苏慎言早已过尽千帆,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小丫头。
苏沉澈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淡淡道:“如果我说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呢?”
他静静看着神色恍惚的纪明月,口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冰冷。
然而,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刻意没有去看。
被筱叶公子胁迫着的沈知离此时也在静静的望着他,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里正在不断涌出血液,沈知离却只抿着唇,任由脸色苍白,本人却像一份正在不断酝酿的炸药。
苏沉澈……你不是失忆了么?你不是因为第一眼看见是我所以认准我是你的娘子你的心上人?
那你又是怎么记得你父亲的事情呢?
骗我真的这么好玩么?
二六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冬季刚过去,空气中还弥漫着未化冰雪的味道。
冷寂,森然。
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猝然炸开一朵绚烂血花。
苏沉澈原本柔和的声线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被染出了几分冷冽:“妻子亡故,他独自一人留在江南醉生梦死,相好无数,可每个都不超过一个月,你跟了他三年,难道还是什么都察觉不出么……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连爱也不敢爱的可怜虫……”
语气里有淡淡的蔑然。
不敢负于发妻,不敢面对亲子,不敢以真心,亦不敢要真心。
一生累于此,至死方休。
纪明月根本不管流血伤口,厉声道:“他是你父亲!他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
苏沉澈:“他几年前就死了。”
纪明月一怔,缓缓道:“死了?我明明……”
苏沉澈平淡道:“你给他留的那半条命很快就被他挥霍殆尽,我以为你知道。”
几年前。
那时候她已经是纪明月,人人喊打的女魔头明月宫宫主纪明月。
艳色无双,冷傲绝艳。
报仇的念头反复折磨着她,她的性子素来偏激极端,这样的欺辱如何也咽不下……于是,处心积虑数年,那一场局,她动用了所有她能用的力量,美色也好金钱也罢,甚至挑拨离间,换了他一个肾脏。
——毕竟他还有其他不可舍弃的东西,只要能威胁到他的事情,她没有不曾尝试过的。
被深深刺入的伤口开始蔓延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纪明月有一瞬间的恍惚,苍白失血而皱眉忍痛的面容在她的眼前浮现,那时候……他会有多痛。
被报复的快感掩埋,就连理智也完全丧失。
纪明月突然攥住苏沉澈的衣服,抿紧唇:“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这一个动作,嵌在她身体里的刀锋又一次深入了进去。
“宫主!”
筱叶公子惊叫了一声。
苏沉澈:“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纪明月:“告诉我!”
苏沉澈冷淡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他已经死了,答案也早已不重要了。”
纪明月的声音嘶哑:“我不信!”
苏沉澈:“就连他自己都不信,可是……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急于推开你,又怎么会被你威胁,你以为你的那些伎俩他真的束手无策么?就连你现在用的白练都是他赠的罢。千年蚕丝,一匹在我姑姑手中,一匹在你手里……”
“……他死了,没人知道和你的关系,不然你以为你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和你的男宠纠缠是因为什么……他至死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纪明月只是固执的道:“我不信!”
只记得最后一晚他看她冷淡的神情。
只记得他新揽在怀里调笑的女子。
只记得三年惘然的付出……
却忘了他所有温柔的微笑,忘了他低回的声音,忘了那些曾视为最美好的回忆。
她自私,她怯弱,她蛮横。
她被内心的不甘和愤懑蒙蔽了双眼。
然而到头来……
纪明月身体里的真气突然暴涨,鲜血淋漓的手握住剑锋一把抽出。
她的眼睛里泛起几抹赤红的颜色,苏沉澈的眉皱了一下。
走火入魔。
抽剑再砍,纪明月已然挥动白练挡开,朝着苏沉澈袭去,面目有几分狰狞。
眼见两人缠斗的身影化为光影,朝着地道深处行进,不断发出重物落地断裂的声音,筱叶公子手中的剑颤了颤。
肩膀忽然一重。
沈知离靠在他的肩上,手臂微垂,似乎很疲倦的合上眼睛:“想去就去看吧。”
鲜血正透过沈知离的衣衫层层浸染,她的口气却没有多少的怪罪,只是脸色煞白眉心微蹙。
筱叶公子一愣:“你不恨我?”
沈知离:“我为什么要恨你?”
筱叶公子:“你难道不会觉得我陷害你们……”
沈知离:“不是你做的。”她的声音很低,却很笃定,微微抬眸,“一开始我的确怀疑,不过,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你说你信我的时候,是真的。”
一瞬间的涩然,剑锋移开。
筱叶公子垂头:“抱歉,我没能拦住他们,还用你威胁……你居然还……”
沈知离从怀里掏出特质的凝血金创药,吃力的替自己上药,轻笑:“人总要有些坚定相信的东西,不然未免活的太累。”
比如她相信筱叶公子是真的把她当朋友,而不是仅仅利用,又比如她相信即使回到回春谷,师兄也不会杀了她……
“没关系,你很担心纪明月吧,快去罢。”
筱叶公子顿了顿,脱下外袍盖在沈知离身上,就冲了进去。
四周明月宫的人早在纪明月进去时,就都跟了进去,只留下了两个小厮看守她,大约见她身体孱弱又满身鲜血,连看守都不甚尽心。
沈知离轻松用银针药倒二人,肉疼的看了一眼金子,头也不回顺着原本出去的路爬了出去。
外面余寒尤利、冷风料峭。
残雪压弯树梢,扑朔朔落下枝头。
沈知离打了个喷嚏,缩缩脖子,又爬了回来,扒光二人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才再度爬了出去。
虽然冷,但万里无云,天光大好。
潮湿而冰凉的气息透过遮盖不严的衣服丝丝缕缕传了进来,然而这样的气息却更觉真实。
终于出来了!
沈知离摇晃着身子,轻按因为失血过多而眩晕的脑袋,还好,失血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虽然会虚弱几日,但至少不会死。
她深深的握拳,以后绝对不要再进这里了。
无论纪明月还是苏沉澈……都跟她一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了!
轰隆!
一声巨响,犹如闷雷一般在明月宫中响起,接着是一阵坍塌的声音。
她的脸色一白,想也不想又爬了下去。
苏沉澈还在下面!
明月宫里烟尘滚滚,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仓促的脚步声涌了过来。
“宫要塌了,大家快走啊!”
“快跑了,明月宫要毁了!”
沈知离替守卫的二人解了麻痹散,支撑着身体,逆着方向朝里走,大量的人潮似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惊叫,她侧身越走越里。
“苏沉澈、苏沉澈……你在哪……咳咳咳……”
她的声音太小,很快被淹没。
轰然倒塌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终于听见了人声。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出去啊!”
沈知离:“筱叶公子……你……”
话音未落,空旷的明月宫里回荡着纪明月狂浪肆意到甚至有些癫狂的笑声,而后是极端冷静的声音。
“那就一起死罢。”
整个明月宫更加剧烈的震荡了起来。
沈知离抬头,是站在明月宫正中大殿顶端的纪明月,身边一尊男子石像。
她还是那一身染血的鹅黄|色裙装。
眼眸赤红,发丝散乱,周身有逆转的气流,显然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传说纪明月嗜好收集武功秘籍,学的驳杂,而且急功近利接受过不少传功……这种人一旦走火入魔,反噬会比其他人都厉害的多……
筱叶公子焦急的把她朝外推,同时往她怀里塞了一样东西:“你快走,这个……就当是你信任的奖励罢,但凡绿色的路线都可以出去。”
那是一份地图,明月宫的地道地图。
“可是……”
她的话没说完,腰间突然一紧。
有人搂住她的腰,唇擦过她的耳垂道:“知离,我带你走。”
抽过沈知离手里的地图扫了一眼,苏沉澈毫不犹豫的抱起她,准备纵身而起。
沈知离猛然转头。
纪明月站在高处,对于不断坍塌的明月宫毫无感觉,只是专注的抚摸着那尊石像。
眼眸依然赤红,指甲在石像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突然间,石像一阵,从腰间拦腰断裂开,上半身直直摔了下去。
纪明月发出一声惨叫,直直冲了下去。
她死命想要拉扯住筱叶公子的衣角:“纪明月已经疯了,不要去送死!跟我们出去!”
筱叶公子扯开她的手道:“我的命是她救的,陪着她死正好。”他对着沈知离微微一笑,波光潋滟的眸折射出极漂亮的辉芒,“只可惜没机会再去寻你说要给我配的药了。”
沈知离的手垂下,远远看着筱叶公子快速消失的背影。
这一切不过转瞬。
苏沉澈抱住她的腰,掠起轻功,朝外飞奔。
视线中的二人越来越远,只能隐约看见筱叶公子抱住疯狂的纪明月,任由纪明月的白练挥在他的身上,石像滚落,裂成数块,犹如断裂的爱恋,再拼不回最初形状。
碎石不断阻挡她的视线,逐渐的将里面的一切淹没。
包括她在明月宫的一切经历,那个美丽而高傲的女人,那个魅惑而固执的男子……
和他们绝望的痴念。
沈知离突然觉得颓力。
垂下眸,任由苏沉澈带她出去。
不知多久,风拂过她的面颊,新鲜而微凉的空气预示着安全的到来。
苏沉澈如同放珍贵瓷器一样放下沈知离,小心翼翼的检查她身上的伤口,沈知离默默推开他。
苏沉澈眨着那双澄澈依旧的大眼睛。
沈知离声音无波无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苏沉澈沉思了一下,老实回答:“不完全是。七分真三分假,才会有人信。”
沈知离:“……你父亲真的喜欢纪明月?”
苏沉澈果断道:“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顿了顿,见沈知离面色不善,又委屈补充,“而且就算他死前,我也很少见他,本人更是完全不了解……”
那你刚才对纪明月说的全都是骗人的吗!
冷风掠起沈知离的额发,她裂开一侧嘴角道:“你已经完全想起来了么?”
……既然已经被发现,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
苏沉澈乖乖道:“没有全部,但大部分是想起来了。”
沈知离:“什么时候?”
苏沉澈低声:“大概掉下来刚清醒的时候……”
刚清醒的时候……
刚清醒……
沈知离沉默了一下,抬起黑眸,对苏沉澈勾勾手指,苏沉澈狗腿的凑过去聆听沈知离的吩咐。
拽住苏沉澈的耳朵,沈知离咆哮:
“苏沉澈你这个王八蛋,滚得越远越好,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二七章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沈知离抚额,回头,“你以为你弄片芭蕉叶我就看不见你了么,话说这个天气,你到底哪里弄的芭蕉叶啊……”
苏沉澈从巨大的扇叶中露出一只弯着的眼睛,笑容冬阳般暖人。
他微微抿唇道:“知离,原谅我好不好?”
“好,原谅你了。”沈知离温和微笑:“你可以滚了吗?”
苏沉澈:“……知离,女孩子说脏话不好的。”
沈知离抚额:“那我好好跟你说。大路朝天各自一方,十二夜公子,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家属下现在估计也到处找你的人,你还需要去匡扶武林正义、创造武林新的辉煌,顺带解决你难缠红颜知己的问题。现在你可以去干你的大事,别再跟着小人物我了么?”
苏沉澈张口。
沈知离迅速指着他:“你记起来了,应该知道我们一点也不熟!自来熟也没有用!”
转头走了不到一步,听见苏沉澈可怜兮兮的声音:“知离,不熟也可以从现在开始熟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沈知离继续走。
“十二夜公子,虚岁二十四,家住明都,相貌堂堂,性情温和,身体健康,无隐疾,出身良好,家财万贯,良田万倾,下属仆从无数,父母双亡无妻妾子女,出可揍人炫耀,入可陪聊暖床……”想了想,又补充道,“可倒贴……”
谁对这个有兴趣啊!
沈知离森然扭头,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苏沉澈乖乖闭嘴,清澈纯善的眸无辜眨动。
沈知离:“你不要逼我……”
苏沉澈:“我没有……”
沈知离眯起眼:“再让我看见你跟着我,我就把你卖掉。”
苏沉澈愣了一下,摸了摸沈知离炸毛的头,半分被威胁的感觉都没有,微笑道:“……知离,你真可爱。”
可爱你个头!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狠狠拍开苏沉澈的手,沈知离扭头再不管他,径直进了城。
去银庄兑开银票,揣着钱在街上闲逛两圈,逛得累了便选了家小摊买了碗馄饨,但是无论她去哪……都能看到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混沌摊上的小姑娘羞红着脸道:“公子,你、你要什么?”
将芭蕉叶放在一侧,苏沉澈一甩如云的衣袂,乌发蜿蜒在臂弯,脸上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什么都可以,姑娘随意便好。”
要不要用这种暧昧的口吻啊!
小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什么……是什么……”
忍无可忍,沈知离喝完最后一口汤,丢下铜板一头栽进了隔壁的成衣铺子。
寻着一名身材与她相仿的姑娘,沈知离直接拽人进更衣室,严肃道:“小姐,我能不能同你换身衣裳?”
出来时,风和日丽。
沈知离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将散开的发丝束起,盘了一个妇人髻,才去驿馆询问到回春谷的马车价钱。
谈妥之后,刚迈出门,就发现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却是个女子。
来人大松一口气道:“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了!”
沈知离莫名:“敢问你是哪位?”
那人把腰一叉,眉头一挑:“你刚才同我换的衣裳,怎么这回就忘了。”
沈知离“哦”了一声,道:“我银子也给你了,还有什么事情么?”
话音未落,沈知离就看见那女子身后闪出来一个锦衣华服很是眼熟的翩翩公子,脸上满是黯然之色。
为什么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不等沈知离反应,女子一把将沈知离推向苏沉澈的方向。
防备不及,沈知离一个踉跄,栽进苏沉澈怀里,恰恰好被抱了满怀。
挣扎出来,沈知离怒:“你干什么……”
女子双手环胸,神色间显得比沈知离还怒道:“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仗着夫君宠爱就使小性子的女子了!你家夫君这个模样、这个性子放出去不知多少人争着要,你还不知珍惜!让一个大男人跟着你天涯海角的跑,你还有没有一点为人ℚi子的自觉了啊!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很得瑟啊!呦,一个大男人天天围着你跑!哼!要是你家夫君哪天被你惹怒,或者看上其他女子,真的不要你了,我看你还怎么得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知离被骂懵了。
随即勃然大怒:“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先别生气,我来问你些问题。”女子按住沈知离的肩膀,用下巴指着苏沉澈道:“他可曾打骂你?”
对方气场太强,沈知离下意识:“……不曾。”
……应该说她打骂他的次数比较多。
女子又问:“他可曾三妻四妾花天酒地?”
沈知离:“好像也……不曾。”
……明月宫那个……应该算苏沉澈被人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罢……
女子还问:“那他可曾误解你,虐待你,给你脸色看,迫使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沈知离阴沉道:“他敢……”
苏沉澈猛摇头:“我才不会做呢!”
女子顿时一拍桌:“那你到底跟你相公闹什么别扭!”
沈知离从齿缝间磨出几个字:“……他才不是我相公!”
女子指着沈知离,眼见又要喷话,苏沉澈突然伸臂挡在沈知离面前,冲女子落寞一笑道:“多谢姑娘好意,娘子不认我也没关系……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娘子总有原谅我的一天。”
深深叹了口气,女子用一种同情混杂着感慨的眼神看向苏沉澈:“像公子这般的好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偏偏有些人还诸多嫌弃,真是……公子,听小女子一句,如此刁蛮妇人实在不是良配,不如去寻一温婉佳人才是真……唉,不过公子这般人品定然不会随随便便移情别恋,真真令人唏嘘……”
说完,女子才缓缓远去。
沈知离僵硬转头:“……你到底都和她说了什么?”
苏沉澈眨着眼睛垂下头:“也、也没什么。”
沈知离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么!?”
苏沉澈眨了眨眼:“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你改吧改吧……”
沈知离:“……”
闭了下眼睛,沈知离按着额道:“苏沉澈,别再装了……你以前跟叶浅浅也是这样的么?”顿了顿,“死缠烂打,死乞白赖,百般甜言蜜语……”
苏沉澈沉默了一下,嘴唇翕动。
夕阳斜下。
淡淡橘黄的光倒映着苏沉澈的侧颜,连睫毛都挥毫毕现,清晰的根根分明。
就那么一下,沈知离的手按上他的肩:“别跟我解释了,我们真的道别罢。苏沉澈,我不适合你,你会后悔的……明日我便坐马车回回春谷,我不希望看见你骑马跟在我后面。”
她转身离开,苏沉澈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没追上来。
第二天一早,沈知离抱着新买的手炉怅然若失地坐上马车。
马车驶了一会,前头车夫突然道:“夫人,后头那人可是在跟着我们?”
沈知离掀帘一看,就在距离他们马车不远的地方,一个白衣翩然脖子上一圈雪白绒毛的公子正骑在……
骑在……
一只驴上!
只见那驴毛光滑水润,两只驴耳朵高傲的扬起,雄姿英发,透着一股骏马才有的神韵。
同时两只驴蹄冲着他们马车前拴着的马踏踏了两下,又嘶鸣一声,极其挑衅……
驴上的公子冲她粲然一笑,用手挥着驴耳朵向她打招呼……
沈知离:“……”
车夫:“夫人,要不要放慢点速度等他啊?”
沈知离果断放下帘子:“不用了,我根本不认识这家伙。”咬牙,又肉痛递过去半两银子,“能不能快点,甩掉他的话,我给你车费加倍!”
金钱的诱惑是巨大的,很快风驰电掣的马车载着沈知离飞一般到了回春谷口的镇子。
被颠的七荤八素,沈知离几乎口吐白沫狠狠想。
驴子什么……是绝对不可能追上来的!
下了马车,这次沈知离学乖了,带了面纱又刻意放缓动作,警惕看向四周才慢慢朝前走去。
酒馆的掌柜探出头诧异的看着她:“谷、前谷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知离怀疑看:“你还认得出我?”
掌柜:“……整条街都在看你啊,呵呵。”
沈知离:“……”
一把撕开面纱,沈知离沮丧道:“好了,不戴了,被抓就被抓罢。等等……”猛抬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掌柜:“前……”咽口水,“谷主。”
沈知离痛心疾首:“你们……你们竟然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么,他在哪?”
掌柜还没回答,沈知离就觉得自己又被抱住了。
这一幕好生眼熟……
她僵硬回头:“师……”
抱住她的人将头埋进她怀里:“小姐,呜呜呜呜,蝶衣好想你啊,还以为你遭遇不测了呢。嘤嘤嘤嘤……”
说着,蹭蹭蹭,使劲蹭,一脸鼻涕眼泪全蹭到沈知离衣服上。
沈知离:“……”
摸了摸蝶衣的后背,她叹气,“好了,小姐没事,小姐没事,你带我回谷罢。”
有蝶衣带着,一路都很顺利。
沈知离从自己的院落里绕进石窟,吩咐了蝶衣几句,独自进去。
半个时辰后,沈知离脸色苍白扶着墙走了出来,在地上做了好一会才忽然奇怪道:“蝶衣,你带我进来这么久,为什么师兄都没有发现啊?”
她原本是做好被抓的准备,这会没看见花久夜,却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当然,这不代表她准备送上门去给花久夜玩!
蝶衣闻言,神色一下显得很哀伤:“花公子受伤了。”
沈知离:“啊哈?”
蝶衣咬手绢:“伤得好重的样子,还不让人靠近照顾,奴婢都快担心死了。”
沈知离一怔:“……他快死了么?”
蝶衣横了沈知离一眼:“这还没有!小姐你怎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师兄受伤,我也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沈知离克制住耸动的肩膀,以手掩唇,咳嗽了两声:“那你带我去探望下师兄吧。”
幸灾乐祸神马,我才没有呢!
二八章
回春谷对于沈知离来说已经熟到闭着眼睛都能走上一个来回。
穿过长长的回廊,沈知离发现蝶衣正领着她去的是……以前师父的房间。
沈知离拉住蝶衣肩膀:“为什么在这里?”
蝶衣解释:“小姐的房间那次被打斗毁了,花公子懒得修理就干脆搬到老谷主的房间……”
岂有此理!
师父的房间过去她自己都很少敢去,花久夜居然住进去!
沈知离攥拳,跟着蝶衣进去的时候不觉带了几分怒气。
蝶衣推门,手指抵在唇间,小声道:“小姐不要吵到花公子休息啊,我在门口望风,若有人来我便咳嗽两声……”
沈知离摆手:“我知道了。”
一进门就看见过去那张师父时常休憩半靠的榻上躺着一个黑发少年。
花久夜其实早已经过了少年的年纪,只是那张雌雄莫辨的妖异面容无论什么时候看起都不过十五六岁。
他抱着蛇侧躺,背脊微弓,身子紧紧蜷缩,纯黑的长袍裹住他的身躯,反衬着那张妖邪的面孔分外苍白通透,从眼角划下的伤口落到颧骨处,不仔细看倒像是一滴泪,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只这一笔,瞬间将整张面容点缀的格外凄清。
沈知离反握住银针,小心翼翼接近,再迅速动手刺下。
花久夜没反应。
她松了口气,在花久夜身边坐下,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师父的房间总有人打扫,干净的纤尘不染,陈设家具也同过去没有任何差别。
四周的空气里还弥漫着师父的气息,几分清冷几分药香。
一切熟悉到让她甚至生出几分错觉,也许师父会随时从门口进来,勾起薄唇冲他们微笑,晨曦的微光照在师父的侧颜,依旧好看到令人心动……
可是……沈知离垂下眸。
是她亲手装殓了师父的尸体,又怎么还有这种可能。
按住心口,沈知离忽然有些难过。
转头,是花久夜的熟睡的侧脸,沈知离替他搭了搭脉。
瞬间皱眉,花久夜这到底是什么伤?
把蛇放到一侧,沈知离摊平花久夜,一颗颗衣结解开他的外袍。
来不及欣赏花久夜的身材,沈知离首先注意到他身上交错重叠的伤,各种各样的伤口遍布了他整个身躯,最近的看起来不过几天前,而且从伤势的愈合情况也可以看出主人对于它们的漫不经心,估计连涂药都懒得。
……花久夜这些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轻柔的抚过这些伤口,沈知离快速取药膏帮花久夜上药,动作熟练,就像小时候那样。
花久夜小时候很爱打架,脾气暴躁又懒得解释,基本上稍微惹到他不管是谁一顿打是跑不掉的。
尽管花久夜也不是总赢,但他用的伤药却是全回春谷最好的。
少年趴在床上,背脊上都是打架时挂的彩。
少女一巴掌拍在他受伤的肩膀上,少年嗷一声惨叫,昂头暴怒道:“你这是要我命么!”
少女不以为意的努努嘴:“哼!知道疼就不要打架啊!”
少年托着下巴,爱理不理的模样:“不打架还叫什么男子汉!而且你要知道这次是你师兄赢了!”他挥着手臂,高高竖起一只食指,晃了晃,“还有,这事关男人的尊严!怎么能不打!”
少女不以为然道:“那我明天告诉师父好了。”
蓦然转头,少年呻吟一声,伸手死死拽住少女的衣角:“师妹,别这样啊,我都死命护住脸了,要是被师父知道就功亏一篑了啊!大不了以后打架的时候用点毒速战速决……哎呦,好师妹,师兄回来下山给你买桂花糕、买泥人……总之你想要什么师兄都给你买,你就当没看见没看见哈!”
沈知离低头思索,她当时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
沈知离的手在虚空中推了一下,轻声道:“笨蛋,你受伤都不会疼的么!”
轻叹了一口气,沈知离收回手。
“我疼不疼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沈知离下意识回答:“当然,你是我师兄啊!”
回答完,沈知离才瞬间意识到不对……刚才那个声音!
花久夜赤-祼着上半身,细长瞳仁流转着锋利的光,里面是不假掩饰的戏谑,让被盯着的人总有种仿佛被什么阴冷生物缠上的感觉。
沈知离吓得连退数步,抵着墙站稳:“你什么时候醒的……”
花久夜舔舔唇,猩红的舌刷过雪白的齿贝,视觉效果触目惊心。
沈知离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花久夜道:“过来。”
沈知离猛摇头:“不要,我走了。”
说着就准备去拉门。
花久夜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如果今天你敢就这么走出这扇门,我不保证你下次来的时候回春谷还存不存在。”
沈知离怒:“……花久夜,你敢!”
花久夜轻笑一声:“你大可以试试。”又道,“快点乖乖坐过来。”
沈知离握拳,然后……坐过去了。
不是她懦弱,而是她实在不敢拿回春谷做赌注。
那是师父的心血,也是她所有美好的记忆。
见她乖乖坐好,花久夜自喉咙中挤出一声笑。
笑声极低沉,也极悦耳。
沈知离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花久夜抚摸着沈知离颈脖处的肌肤道:“师妹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呢?实在让师兄好找啊……”
沈知离咽口水,觉得寒气森森,鸡皮疙瘩一颗颗起立:“没什么,就是在附近转了转,等师兄消气……”
花久夜:“可是我觉得我更生气了怎么办?”
手指在蛇身上温柔的爱抚,花久夜托着下巴道:“还有,师妹真是好不乖啊,谷里埋着沈天行的墓地里竟然放的不是他的尸体,师妹你把沈天行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呢?竟然用这种方法糊弄师兄。”
“……嗯,这么一想,你还真是需要找个地方好好躲着。”
沈知离:“……”有点心虚。
估计是知道这家伙肯定要来挖坟,师父死前吩咐她不要把他的尸体埋在谷里,而是埋在了附近的小镇口。
沈知离的沉默等于退让,花久夜毫不犹豫伸手使劲捏了捏沈知离的脸,揉搓成各种形状。
沈知离咬牙,默默忍了。
花久夜玩得开心,冲沈知离招招手道:“师妹,靠过来。”
沈知离瞪着花久夜:“靠过去?”
花久夜:“嗯,靠到我怀里。”
他身边那只巨蟒此时也扭动着一身绚丽的花纹蹭到他怀里,讨好的用胖硕的脑袋顶了顶花久夜的胸膛,身姿妖娆曼妙。
也就是说她要和那条蛇靠在一起!
沈知离:“……师兄,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花久夜好整以暇的挑眉看她:“我就喜欢得寸进尺,师妹不喜欢么?”
沈知离僵持着瞪他。
花久夜叹了口气,将巨蟒推开,道:“你就这么怕师兄么?我又不会害你。或者说,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了?一直以来,我都对你不错不是么?”
沈知离心一软,身子猝不及防被花久夜揽入怀中。
她一惊,刚想挣脱,耳畔温热的吐息,花久夜慵懒却又含着戏谑的声音响起:“别乱动,我受伤了。”见沈知离明显戒备的目光,花久夜顿了顿,又不无嘲讽的补充道,“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放心。”
沈知离不惊讶于花久夜为什么能动,她的药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立竿见影,可对于自小天分就比她强悍了不止一点两点的花久夜来说,解毒根本比呼吸还简单。
贴住她的身躯冰冷的像一块寒玉,花久夜却还像犹觉不够,伸出了一只手臂整个环住她的腰。
沈知离哆嗦了一下,闭眸镇静下来:“师兄,你受的是什么伤?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花久夜把头埋进沈知离的肩窝,深深嗅了一口,舔了舔她的锁骨道:“师妹,你好香,又香又软又温暖的,让我好想把你吃掉。”
沈知离:“……我赶路三天没洗澡了。”
花久夜僵了一下,随即温柔一笑:“那我帮你洗吧。”
沈知离磨了磨牙,忍不住拍桌:“花久夜,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问题!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伸指戳,“还有,别再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我了行不行,感觉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
花久夜笑抓住她的手指,温柔的摩挲了两下。
随即,移开视线,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只是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南疆的几条狗,被咬了两口。”
南疆。
难怪她完全不知道,对于中原地区来说,那里的蛊毒就相当于未知,很多甚至完全不能用医术来解释。
沈知离皱眉:“那……严重么?”
花久夜无所谓道:“反正死不了。”
额发垂下来,花久夜细长的眸子被掩盖住,甚至就连近在咫尺的沈知离也没有看见那中间一刹那间流露出的近乎自暴自弃的绝望。
的确是死不了。
他的身上种了不下于数十种蛊,无论哪一种放到任何人的身体里都是致命的蛊毒,混合起来更是可怕到了极致。
要死早就死了。
只是,再苟延残喘他也要活着。
他活着就是对于某些人最大的嘲讽。
掀了掀唇,晒然一笑,花久夜道:“倒是你身上的蛊毒不打算解了么?”
沈知离一愣,花久夜拉开她的衣袖,她才看见那腕上的浅粉丝线。
……对了,上次那个蛊毒!
那个让她对苏沉澈起了邪念……的蛊毒!
花久夜定睛看了一会,突然“咦”道:“师妹,你运气还真不错,这蛊竟然陷入了沉睡,想必之后就再没发作过,不过……看样子至多再一个月它就可以清醒过来。”
沈知离愣愣:“清醒过来然后呢?”
花久夜微笑道:“就进化了啊,会更加的难以除掉哦,而且发作起来也会效果更好哦。”
沈知离:“……”
花久夜摸沈知离的头:“这蛊反正没多少对身体的伤害,你留着做个伴也不错嘛。”
这种一发作就跟中了春-药一样的蛊谁想要啊!!
沈知离抽嘴角,阴沉道:“到底怎么才能解!?”
花久夜:“……不知道,不过我有个办法,无论什么蛊都可以解。”
沈知离隐约有不祥预感,但还是问:“什么?”
花久夜笑道:“就是跟我做-爱啊,我身体里有南疆最至尊号称不死蛊的蛊皇,万蛊皆克。”
二九章
沈知离呆滞了一刻。
这家伙怎么可以说做-爱说的这么顺啊!
迅速挣脱花久夜的怀抱,握住手臂,沈知离断然道:“那还是算了罢!我突然觉得留着也挺好的。”
花久夜上半身前倾,未束的外袍自肩膀两边滑开,松松垮垮挂在手臂上,大片细腻紧致的白皙肌肤正对着沈知离的视线,仿佛泛着淡淡珠光,诱惑非常。
发梢一滴汗顺着他的锁骨滑过胸膛没入被中。
沈知离艰难的移开视线。
花久夜微微眯起眼,神情似笑非笑对沈知离道:“师妹不愿意跟师兄做……”
在最后那个“爱”字说出来之前,沈知离果断打断他的话:“不愿意!”
花久夜的笑容不变,语调慢条斯理:“师妹都忘了么,你以前可是答应过要嫁给我的。”
沈知离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完全不记得!
花久夜慢悠悠道:“你记不得也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够了。既然如此,我们不过是以前履行夫妻而已,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似乎想起什么他又道,“你之前不是还特地算过若你嫁给师父有多简单低廉么,嫁给我不也是一样,我们可以把婚礼所需的银子压倒五两以内,挑个黄道吉日,你直接搬进来就行。”
沈知离抓狂:“师兄你开什么玩笑!!!”
花久夜挑眉,冷笑:“我看起来像开玩笑?”
沈知离一怔,随即声音低了下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为什么……”
花久夜随手拨弄着蛇鳞,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口气很无所谓道:“我又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当然要赶快生个继承人了,反正我最熟的女人就是你了,再去找个像你这么笨的女人我可没这个功夫。”
这种原因……
实在是……
太好了!
沈知离真诚建议:“……你其实可以娶蝶衣啊,我觉得她比我笨,也更好骗啊。”
花久夜盯着沈知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沈知离垂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我很认真建议的啊。”
花久夜眼神阴冷,继续盯。
沈知离瑟缩了一下,低声道:“而且,师兄,你要是娶我的话,你不会有?的感觉么?”
花久夜:“不会!”
沈知离弱弱:“……可是我会。”
花久夜:“那就?好了,我一点也不介意。”
……要不要这么油盐不进啊!
嫁给师兄什么,根本完全没有考虑过……
她预料到师兄会回来,会报复会生气会愤怒,只要不杀了她毁了回春谷这些都没关系,这些但是娶什么的……实在是太刺激心脏了!
花久夜:“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
沈知离一把拽住花久夜的肩膀,摇晃,眼神恳求:“喂喂,别这样……”
花久夜突然神色一变,闷哼一声,眉头紧皱着捂住胳膊。
沈知离连忙松手,有血从花久夜的手背流淌出来,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低落地面。
怎么还有伤!
不容分说,沈知离上前撕开花久夜的衣袖。
伤口在胳膊肘以上,有两个大而深的牙痕,血色已经泛黑,蔓延了半条手臂,显然是中了毒还未解,而且是蛇毒。
沈知离把阴沉的目光投向花久夜身边游动的巨蟒。
巨蟒仿佛感受到沈知离扑面而来的敌意,兀自钻进花久夜怀里,头颅努力的蹭蹭蹭,又对着沈知离耀武扬威的吐了吐舌,似乎在说“羡慕不嫉妒不恨不”。
沈知离:“……”
接着巨蟒身躯一探,骤然靠近,朝她猛地吐了吐鲜红蛇信。
沈知离吓了一跳,倒退一步,跌坐在地。
巨蟒这才好整以暇的又回到花久夜身边,温顺的用蛇信舔了舔花久夜的手指。
沈知离泪奔,一条蛇都能吓到她,她是有多没用啊!
花久夜像对待调皮的孩子,抚摸了两下巨蟒,眼神温柔,唇畔不由自主挂起笑,温声细气的对巨蟒吩咐:“吓吓她就好,不要真咬哦。不然帮她解毒她又不愿意我可麻烦了。”
抬起头,花久夜望着她,语气平淡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小花,它会被吓到的。”
……差别待遇要不要这样啊!
沈知离闷声道:“你不如干脆娶你家蛇算了。”
花久夜奇怪看她:“小花是公的,而且小花又不能生。”
你居然真的有想过么!!
看花久夜这么护着蛇,估计就算是那条蛇咬的,也耐不了他。
从地上站起来,沈知离认命找到药,替花久夜清理过伤口,用火烧过的刀隔开伤口,放出毒血,接着迅速上药包扎。
这期间花久夜一声也没出过。
似乎知道沈知离是为了花久夜好,巨蟒也安分的呆在一边。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沈知离却忽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大大咧咧虽然爱损她爱欺负她但笑得比谁都阳光的师兄。
现在这个,不知道还有几分师兄的影子。
毕竟,再回不去了。
“好了。”
她扎好结,抬头,发现花久夜死死咬着唇,双眸紧闭,冷汗顺着额一滴滴落了下来。
他不是不痛,只是学会了忍耐。
沈知离的心软了几分,但……
她猛然出手,点中了花久夜的几个大|茓,虽然力度不够,花久夜可能很快就冲破,但她也只要这么点时间就够了,更何况刚才的药里也掺杂了一点有迷幻成分的药材。
沈知离轻声道:“抱歉,师兄,你还是娶别人罢。回春谷就交给你了,这原本也是该你继承的,谷主的印鉴和其他的文书还放在老地方,你可能已经找到了,只是,师父葬在那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花久夜死死盯着她。
沈知离垂眸:“我走了。”
花久夜:“等等。”
沈知离一顿。
花久夜低声道,“我不娶你了,你别走。”
沈知离叹气:“我又不是笨蛋,真留下来会发生什么还难说。”
花久夜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实在没什么太大的信服力,抿了抿唇:“那抱我一下可以么?”
沈知离想了想,张开双臂快速的抱了花久夜一下。
然而,就在她退开的瞬间,花久夜的头动了一下,嘴凶猛的咬住了沈知离的唇。
这家伙竟然只冲脑袋的|茓道!
沈知离挣脱开,唇上剧痛,显然已经被咬破,有咸腥的血液味。
沈知离怒:“你……”
花久夜舔着唇上沾到的鲜血,眼锋如刀,语气危险道:“我看你能跑多远。还有,记住,我咬过的地方不许给别人碰,尤其是那个叫十二夜……”
不等他说完,沈知离一抹唇上的血,怒气冲冲摔门而出。
房门口。
蝶衣捂嘴:“小姐,你的嘴唇……”
沈知离:“……看什么看,我自己咬破的。”
“小姐,你一点都不适合骗人。”蝶衣咬手绢:“嘤嘤,好羡慕好羡慕好羡慕……”
沈知离抽嘴角:“花久夜现在在房间里动弹不得,你速度送我从后门出去,回来说不定还来得及……”
蝶衣眼睛猛然一亮,拖起沈知离的手,一溜狂奔消失在烟尘中。
半个时辰后。
沈知离靠在榻上,一边对着马车里的铜镜看自己嘴唇的惨烈程度,一边打呵欠。
……花久夜这个混蛋!咬的这么狠!!
沈知离欲哭无泪的发现,以她的体质估计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好啊……
这要肿么见人啊……
叹了口气,沈知离摸出马车里藏着的银票,从头到尾数了两遍,心情才稍微好一点。
这辆马车是为了她出逃特制的,不止按照她的喜好赶制里面还藏了她不少好东西,前几次都没用上,这次总算派上用场,不枉费她重金特制,而且她特地走的还是鲜为人知的后门,就连花久夜都不知道,应该能甩掉他们罢。
打了一个呵欠,沈知离往马车中铺的褥子里缩了缩,准备先睡一会,跟花久夜对峙实在太消耗心力了。
“车夫,开慢点,我睡会。”
外头的车夫低声应下。
沈知离在马车里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又扯了扯半敞的衣襟,刚想问到哪了,就见帘子拉开。
一身白衣的车夫探头问:“知离,今晚就住在这家客栈你说好不好?”
沈知离:“……”
车夫见她不答,狐疑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么?”
沈知离迅速拉好衣服,一个茶壶丢过去:“……怎么是你!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啊!!!”
委委屈屈的苏沉澈只露出半只眼睛:“知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嘛。”
沈知离怒:“我的车夫呢!?”
苏沉澈:“我给他银子养老了。”
沈知离:“……不可能!他是我的心腹,怎么会……”
苏沉澈:“我给了他【哔……】两银子。”
沈知离眼睛直了,又丢过去一个茶杯:“混蛋,干嘛不给我!”
苏沉澈闪开杯子,笑容纯良:“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银子当然也……”声音戛然而止,“知离,你的嘴唇怎么了!”
沈知离:“……我自己咬破的。”
苏沉澈甩开缰绳,扑到沈知离面前,手指轻柔的抚过她的唇,心疼道:“知离,到底是谁咬的!”
……为什么她说个谎话就完全没人信呢!?
沈知离推开苏沉澈:“跟你没关……”
苏沉澈紧紧盯着沈知离的唇,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知离,我可以舔舔么,舔舔会好得快一点哦。”
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期待似的看着她。
沈知离:“……滚!!!!”
三十章
到底还是在客栈住下。
——因为天黑了,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了,方圆十里只有一家“黑店”……
掌柜点头哈腰把他们迎进了最好的房间。
是的,又只有一间房了……
月色正浓。
沈知离铺好被子,斟酌了一下,转头,对着坐在对面榻上双手抱被的苏沉澈:“苏公子……”
苏沉澈弯眸笑道:“知离,叫我沉澈就好,当然你如果喜欢叫单字澈我也没有意见的。”
沈知离:“……”
裹了裹被子,苏沉澈语气正经道:“知离,虽然开春了,但天气还是有点凉,需要暖床么?”
沈知离抚额:“……不用了。”
不等苏沉澈说话,沈知离对他招招手道:“这样,你坐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苏沉澈欢脱奔过去坐好。
沈知离也坐下,手指敲着桌面:“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么,为什么还赖在我身边不肯走?”
苏沉澈回答的毫无芥蒂:“因为我喜欢你啊。”
沈知离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苏沉澈,就算我再想相信你,也实在不能接受什么一见钟情而一往情深……你到底图我什么啊,你说清楚好不好,真的不用硬装下去了,你救我多次,如果能做到的我尽量答应你……”
她的话没说完,手就被人握住了。
苏沉澈静静望着她,眼神幽幽道:“在明月宫里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沈知离一顿,抽出手,不自然道:“……怎么扯到这个了。”
苏沉澈却又接着道:“我父亲的一个肾脏和执掌令牌都在纪明月的手里,无论如何我想拿回来,只能跟她虚与委蛇,不想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也怕把你牵扯进去……虽然他不是个好父亲,但毕竟生养我多年,不做的话是怕会于心有愧。”
他的声音低沉,夜晚里听语气显得很淡,让人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天他对纪明月说的话。
——妻子亡故,他独自一人留在江南醉生梦死,相好无数,可每个都不超过一个月,你跟了他三年,难道还是什么都察觉不出么……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连爱也不敢爱的可怜虫……
沈知离忽然有一瞬间语塞。
这是苏沉澈的私事,她一个外人本来也无从置喙。
唇动了动,沈知离道:“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苏沉澈垂眸:“可是那天你很生气。”
沈知离想说我生气那也只是我的事情,但又觉得未免太过伤人,反复斟酌才循循善诱道:“那现在呢,你就没有什么打算么?你毕竟还是十二夜公子,不该这样陪在一个女人身边,你应该……”
苏沉澈:“我不想再去管了。”
沈知离不明所以:“啊?”
皎洁的月辉透过窗棱斑驳投落,几许流泻在地面。
窗外寂静无声。
苏沉澈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我的母亲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被人杀了,因怕见我念及母亲,父亲几乎自我有记忆后就很少见我,童年一直将我寄养在姑姑姑父那里,有时一两年都甚至见不上一面……会做十二夜公子也是母亲旧部想要我为母亲报仇,想为我谋权夺利,但那实在很累……”
沈知离又是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沉澈的模样实在不像说谎,心软了软,父母不在的苦涩她能体会,可……她终究只道:“别这么说,你做的很好啊,就连我久居回春谷都听过十二夜公子的大名,全江湖除了各大门派的掌门最出名的就是你了……”
“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又有谁会在乎。”
苏沉澈苦笑了一声,手覆盖上沈知离的手,摸了摸,语调轻怅道:“知离,你就这么想赶我走,让我陪着你不好么?”
抬起的琥珀色眸中,有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
让人动容的神情。
不是不好,只是……
微凉的手指触上她的额,沈知离愕然抬头,却见苏沉澈动情的望着她,眸中是漾了满眼的深情,浓若化不开的稠雾。
沈知离一时反应不及,手指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摸到下颌,轻轻托住,另一手反环过她的腰,将她贴近自己。
然后那张清俊澄澈的面容越来越近……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沈知离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握拳,死死抵在苏沉澈的额前,阻止了对方亲过来的唇。
然后,果断挣脱而出。
这么好的气氛,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苏沉澈默默转头,撅嘴怨念道:“知离,为什么推开我啊?”
至此,沈知离可以确定……这混蛋又开始装了……
亏她刚才还觉得心软,简直……
沈知离:“……再相信你说的一个字,我就是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苏沉澈眨眼,诚恳道:“知离,这样诅咒自己不好的。”
谁诅咒自己了啊!!
她是认真的!!!!
沈知离掀开被子钻进去,双手拉高盖过脸,对苏沉澈闷声道:“混蛋,睡觉。”
苏沉澈温柔道:“知离,晚安。”
三天后。
沈知离杯具的发现,她不仅没把苏沉澈甩掉,这厮还越粘越紧了。
无论她用什么办法,跑到哪里,苏沉澈都有办法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沈知离抓狂,她已经好些年没出远门了,正想好好逛逛游玩一二什么,但是苏沉澈跟在身边,哪怕他端茶倒水殷勤的简直跟蝶衣没什么差别,沈知离还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别扭感。
尤其是跟他出门的时候……
路边某少女:“哎呀,你看你看,那位公子看起来好俊俏啊。”
某少女友人:“是啊是啊,尤其他一笑起来,看得我心跳的好快啊,你快看你快看,他转过头了,他对我笑了,是对我吧……”
某少女:“才不是呢,明明是对我!”
某少女友人:“不对……他是看那个女的。”
某少女:“切,那女子还没你我好看呢,唉,世风日下……”
沈知离默默撇了苏沉澈一眼。
苏沉澈欢快的奔到沈知离身侧,接过沈知离手里的东西,殷勤道:“知离,还有什么想买的么?”
沈知离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边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结果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少女。
……还是把他甩掉比较好吧!
突然一阵喧哗响起。
“官爷、官爷,就是这几个人偷了我的银子还打伤了我的人!”
沈知离望去,只见一个衣着不菲身形圆润如球的男子正用肥胖的手指指着三个穿着兜帽黑袍的男子,身后跟了数十官兵。
带头的官兵邪笑一声:“拦住他们!”
说着走到当中一名男子面前,拉下他的兜帽,正想说话,却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从沈知离的角度恰好能望见他的面容。
第一瞬间沈知离的脑海中闪过两个词,女扮男装,死人。
但定神一看,全部否定。
对方有着一张非常秀丽的面容,虽然用这个词来形容男子有些奇怪,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也确实如此,下巴削尖,唇形优美,一双剪水瞳仁忽闪,若非沈知离是个精通骨骼的大夫也未必能看得出对方性别——当然这并不能吓到人,真正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那张脸上毫无血色,病态苍白到阴冷,一片灰败。
官兵约莫是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哪敢有妖孽作祟,才壮着胆子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有户籍,怎敢偷了王公子的银子!”
那人开口,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冰冷:“我们没偷。”
王公子立刻嚷嚷:“胡扯!就是你偷的,还不敢承认!官爷,赶快搜她的身,现在赃物定然还在她身上!”
周围的人已经越围越多。
那人简单道:“好,你搜。”
一只纤细的手指从黑袍中探出,他指着王公子。
王公子舔了舔唇,被肥肉挤压的小眼睛眯起,露出几分淫芒:“好啊好啊,小爷这就来搜了。”
他的手毫不犹豫的探向那人的胸膛和腰肢。
还没过片刻,就听王公子一声惨叫,捂着不住流血的虎口,向后倒退,黑血从手指滴下,一条蛇影飞快掠了出来。
“啊,有蛇!”
“好多蛇!蛇有毒!”
周围围观的人顿时惊叫起来,街面上乱成一团。
沈知离当即冲过去,查看已经倒在地上脸色惨白不断呻吟的王公子。
虽然因色诬赖人,但毕竟罪不至死。
一看之下,沈知离顿时愣住,虎口上的王公子被咬的伤痕同花久夜手臂上的伤痕竟是一模一样的。
她猛然抬头,然而人潮涌动,此时她只能在慌乱的人群中捕捉到那三人迅速隐没了的身影,在最后消失之际,为首的那人蓦然回头,视线扫过沈知离的方向。
沈知离莫名一凛,再看去,人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这几个……竟然是南疆的,难道是冲着花久夜来的……花久夜说遇到了南疆的几条狗指的莫非就是……
不等她多想,被蛇咬伤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沈知离一边用短匕首处理伤口,一边让苏沉澈去附近医馆叫人来,顺便买些雄黄驱蛇,就觉得身体一轻,竟然被人拦腰抱住。
沈知离惊怒:“苏沉澈你干什么,赶紧放我下来!”
苏沉澈:“地上有蛇,很危险。”
沈知离:“我没关系的!这些人再不处理,过一刻只怕有性命之忧……”
苏沉澈摇头:“我不要把你放在危险里。”
沈知离:“都说了我没事,就算被咬我也不会死,只是一点危险而已,人命重要还是……”
苏沉澈打断她,断然道:“你重要。”
见沈知离在他怀里挣扎,苏沉澈死死按住她的身体,又补充道:“对我来说,任何人的性命都比不上你的安危,更何况你救不了几个人的……”
沈知离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她该感动么,可是……
“苏沉澈,能救一个是一个,我都说我不会有事的,这可是人命啊,我是个大夫,你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人死!”
苏沉澈抿唇,就是不肯松手。
沈知离把心一横,双手抱住苏沉澈的脖子,唇往上一凑,亲在苏沉澈的唇上。
苏沉澈眨眼眨眼,双眼瞬间变成桃心形,手上的力道也松开了。
沈知离趁机挣脱,继续处理被咬人的伤口。
苏沉澈呆呆站着,良久,转头看向沈知离,忐忑道:“知离……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诶。”
“恩啊,不过还是有点恶心。”
沈知离毫不犹豫戳破苏沉澈身边四散飘摇的粉红泡泡。
三一章
就算再怎么出名,说到底沈知离也只是个大夫。
救死扶伤是天性,无法改变,忙活了好一阵才待病患们一个个解了毒。
沈知离捶着肩膀回到客栈,却不由自主回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三个黑袍男子,他们总给沈知离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希望不要再遇到,也希望他们不要再去找花久夜的麻烦……
酸疼的肩膀有人适时的捏了两下,力道适中。
沈知离面无表情:“松手。”
苏沉澈:“呃,捶的重了还是轻了?不然我再换种手法?”
沈知离挥胳膊架开苏沉澈的手:“……别吵,今天累死了,没心情陪你拌嘴。”
苏沉澈手脚迅速帮沈知离铺好床,冲她微笑:“累了那就睡吧,我守着你,不会有坏人敢接近你的!”
沈知离:“……”
明明这里看起来最像坏人的就是你了!
不等沈知离反驳,苏沉澈已经乖乖坐在一旁,双手捧脸盯着沈知离,如冬日般和煦的笑容绽开:“今天知离好厉害……”
何止是厉害。
在一片惊慌失措中,唯独沈知离安然的握刀放毒血上药,熟练到动作好像完全几乎不用思考。
她轻盈的穿梭在受伤的人群中,身上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安抚气质,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安定好似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要信任她就够了。
平淡却也耀眼,完全没法移开眼睛。
沈知离打了一个呵欠:“这算什么厉害,大夫不都是这样?你没见过我师父疗伤的时候,动作快的会让你觉得自己瞎掉了……”
又敲了两下太阳|茓,她又道:“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先睡会。别叫我,也别吵我!”
苏沉澈盯着她点头如小鸡捣米。
苏沉澈倒当真没吵她,一觉沈知离睡到了天黑。
清醒过来,长出一口气,只觉失去的体力尽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窗外月色凄迷,光影朦胧。
照在端坐于椅子上的苏沉澈,为他干净澄澈的容貌镀上一层漂亮的银光。
他斜靠在桌上,眼眸紧合,呼吸浅浅,显然已经睡着。
沈知离端详了一下苏沉澈的容貌,即便在已经对他知根知底的如今,她还是不得不说,苏沉澈这张脸看起来实在……非常人畜无害。
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在他的嘴角戳戳看——看能不能戳出一个卖萌的酒窝的来。
戳了两下,也不见苏沉澈有反应。
收回手,沈知离想,大约是睡熟了吧。
等等,睡熟了!
沈知离从衣柜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准备第N次施展摆脱苏沉澈开溜计划。
多次失败让她对于这件事已经做得非常熟练……
不得不说她这种越挫越勇的精神十分值得鼓励……但事实上到这种地步,沈知离已经不大指望能够成功了……
多逃两次摆明立场也是很有必要的!
此时正是夜晚时分,客栈里客似云来,沈知离轻手轻脚走出客栈,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在街上逛了逛,沈知离吃了碗酒酿圆子置了几套衣服又去戏班听了一场戏才默默朝着驿馆走去。
一边走沈知离一边想,好像出来已经好些时候了。
……不过,苏沉澈怎么还没出现呢,是不是还没睡醒?
唔,有可能。
那她要不要趁机逃远点?
还没走到驿馆,沈知离突然瞅见一抹熟悉的影子。
……她就说嘛,苏沉澈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追过来!
……这么多次失败以后即便被抓到沈知离也已经一点点失败的沮丧心情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又被发现了”、“我就知道肯定会这样”、“苏沉澈果断是万能的”的心情……
话说……这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好心理啊。
沈知离认命站好,却发现……
“啊哈?”
苏沉澈在距离她一个街角的地方猛然转身,快步拐向了另外一个巷弄,半点也未曾回头。
沈知离:“……”
这种突然出现的不爽情绪到底是肿么了!苏沉澈你往哪跑啊!
不对,终于有可能摆脱苏沉澈她应该开心的嘛!
沈知离握了握拳,迅速转身想要绕回驿馆。
她跑出去还不到两步,前头忽然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知离抬头,几个兜帽黑袍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当先一人用僵硬的汉话道:“你就是沈知离?”
来者不善,连答也没答,沈知离扭头就朝着苏沉澈消失的方向跑去。
然而没跑到一步,她只觉脑袋眩晕,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再是属于她自己的了。
在失去意识前,隐约间听见几个男子细碎的声音,他们说的是苗疆话,仓促之间沈知离只能分辨出几个关键词。
王、管用、蛇、杀掉……
……这些词合起来为什么这么令人毛骨悚然。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一间古怪的房间。
是的,站在。
沈知离迅速反应,她不是被打晕,只是被下蛊麻痹了一段时间的意识。
这实际上比直接被打晕还要可怕。
而此刻,那个可怕的人似乎就坐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显然是因为操作的不熟练,茶盏轻碰,发出清脆声响,对方干脆将杯盖投掷地上,瓷质的杯盖瞬间四分五裂,碎成无数小块。
他这个举动让沈知离也紧张了起来,手不自觉的摸上藏起的银针。
那头的人也缓缓转过脸来。
兜帽黑袍,黑发如瀑流泻肩头,秀丽的面容端的是面如皎月、色若春花,只是那双眼睛里一片深沉的漠然,根本让人无法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说:“我叫歌吹,是南疆的蛊王。很抱歉请你来,恐怕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南疆。”
依旧是那种奇异的语调,冰冷,没有半分情绪。
越是这种人越是让人不安。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沈知离回了一个笑:“我也很抱歉,我暂时没有跟你们去南疆的……”
她的话没说完,歌吹突然俯身,拾起地上碎裂的瓷片。
但是瓷片实在太多,也太过锋利,没多时歌吹的手指就被瓷片割裂流出鲜血,他却像是浑然未觉,依旧收拾着地上的瓷片。
沈知离默默看着瓷片将歌吹的手指割得鲜血淋漓,叹了口气,没忍住,掏出块帕子把歌吹的手裹起来道:“瓷片太锋利的没必要用手,用笤帚扫掉就行,不然容易伤到手。”
歌吹转头,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沈知离:“……”
好吧,都是她多管闲事!
紧接着她发现……她好像真的是多管闲事,歌吹的手指上迅速覆盖了一层灰质,待灰质褪去后,那双手又一次光洁如初。
好令人羡慕嫉妒恨的体质啊,好羡慕好羡慕!!
她嘴唇上的伤口到现在还没好啊!!
歌吹将瓷片收拾好,才问她:“他好么?”他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什么。
沈知离莫名:“什么他?谁?”
歌吹思索了一下,才道:“他的汉文名字是花久夜,但我更喜欢叫他夜蛇。”
……果然是冲着花久夜来的么!
知道意图就好,沈知离松了口气,道:“他很好。不过,如果你是为了花久夜来抓我,恐怕会失望,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分道扬镳,他恨我还来不及,不会为了救我……”
歌吹:“你身上是我亲自培育的媚蛊。”顿了顿,又道:“它很霸道,种进去之后一般的蛊再难附身,所以刚才给你种的傀儡蛊才会这么快脱落……他很在乎你。”
沈知离:“……你这到底是什么逻辑,给人下蛊就是在乎么!”
歌吹:“蛊很珍贵的,不在乎的直接杀掉就好。”
沈知离皱眉:“那你给花久夜……”
歌吹供认不讳:“下过很多次,至少有十几次。”
沈知离喷:“十几次……你是有多在乎他啊!”
歌吹:“我是很在乎他。”
尽管他的语调平稳冰冷毫无感情,但沈知离还是忍不住想歪了……
沈知离颤抖:“很在乎是有多在乎……你不会是看上花久夜了吧……”
眼前这个长得再漂亮,那也是男人啊男人啊!!!
而花久夜也是男人啊男人!!!
歌吹微疑惑:“什么是看上?”
沈知离颤抖着解释:“就是你对一个人很有兴趣,很想得到他,很想跟他做一些【哔……】【哔……】【哔……】的事情。”
歌吹还是有些疑惑:“那【哔……】【哔……】【哔……】算不算?”
沈知离颤抖的更厉害,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
师兄你好可怜,被这种变态看上……
好同情……
歌吹对沈知离的眼神很不屑:“那我应该没看上你,因为我什么也不想对你做。”
沈知离:“……多谢,实在感激不尽。”
不久之前。
城中大街上。
某身着水色曳地纱裙的女子冷哼一声:“哼哼,都是你拖累我!”
某青衫男子苦着脸道:“你能别再埋怨我了么,你已经埋怨了一路了,再不找到主上,我们回去一定会被暗部那个变态弄死的。”
提到暗部,就连一脸嚣张的女子也忍不住一个哆嗦,一拳捶在青衫男子的身上,狠狠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来什么回春谷求医,主上怎么会遇到魔教入侵,怎么会跟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谷主消失……还有,都是你都是你,非要说先避避风头,主上不会留在回春谷附近的,结果呢,下属明明都找到主上了,又被你手下那群蠢货放走了!啊,青荇你这个蠢货蠢货蠢货!”
很显然,这两个倒霉蛋正是一开始就被苏沉澈甩掉的十二夜花堂雨堂堂主翟凤和青荇……
青荇捂着被重锤的后背,哀叫道:“我是蠢货蠢货,行了吧,别打我了……”
翟凤一把瘫坐在一家馄饨摊边:“我不管,我走不动了!都他妈的走了三天了,谁知道那个狗屁主上又跑到哪个地方逍遥快活了。以前还能去靠着叶浅浅到处惹事找人,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嘤嘤,上头都下了最后通牒了,这次只要给主上留一口气,随便我们怎么带回去都行,带不回去只剩一口气的就是我们了……”
青荇无奈,拖起翟凤:“要休息也要到找间客栈再休息啊。”
翟凤忽然猛一扯青荇的衣襟:“青荇青荇,你看,那个人影是不是很像主上!!!!”
青荇定睛一看:“……不是像,是就是的!我们快追!”
三二章
南疆在什么地方,沈知离虽然没去过,但还是知道……绝对不近。
她一丁点跟歌吹去南疆的打算也没有,利用身上的药粉加上银针,沈知离顺利的混出去一次,但很快被歌吹抓回来……
歌吹说:“你身上种了我的蛊,在哪我都能找到。”
……好吧,她逃跑压根就没顺利过一次!
第二天一早就来了两个粗布衣的老妈妈,一照面就业务熟悉的把沈知离剥光丢进浴桶里,然后拽着沈知离的胳膊上上下下开始涮,边涮还边对沈知离废话。
把沈知离按倒,大力搓着她的背,妈妈甲:“姑娘啊,那位公子虽说气色不是太好,但出手阔绰,人又仪表堂堂谈吐温文……你就干脆从了他算了,硬抗什么呢!哎呦,姑娘,你皮肤真好。”
拆了沈知离的鬓发,揉搓着一头青丝,妈妈乙:“就是就是,姑娘,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从与不从最后名节都没了,哪家的公子还能再要你……我跟你说女子嫁人最重要的是要嫁个喜欢自己的,趁着年轻先抓住男人的心,生个一男半女才是真,到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呵……”
沈知离努力在水里扑腾,探出头道:“我不……”
妈妈甲:“不什么不,姑娘你怎么就听不进人话呢!”
微弱的反抗很快被镇压下去,像替煎鱼涮油一样,刷完反面又开始刷正面,妈妈甲捏了捏胸前关键部位:“个头虽然小了点,但手感倒还不错……来看看下面怎么样……”
沈知离蓦然一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事毕。
沈知离穿着新换的薄纱衣,抱膝坐在床上,万念俱灰。
身上的药粉银针被搜走,房间里所有尖锐的物事全被带走,连根簪子也没留给她,这都没什么,但是作为一个严重洁癖的大夫,全身上下被两个陌生的不知道手干不干净的女人摸了个遍,这种打击……
真是一言难以尽述……
从天亮坐到天黑,从天黑坐到天亮。
有人送来饭,沈知离慢吞吞挪过去打开饭盒,一碟子的清粥小菜,全部吃完也不过堪堪半饱,而且连点油腥都没有。
沈知离更加万念俱灰。
直至晚上,门被推开,两个妈妈恭敬弯腰把歌吹迎了进去。
沈知离还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时已近夏,她身上的薄纱被风吹散,白皙肌肤若隐若现,风情万种,很是诱人。
来不及躲藏,沈知离愣愣打了一个喷嚏,视线直撞上来人。
如果此时进来的是苏沉澈,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忠犬蹭豆腐外带鼻血横流。
如果此时进来的是花久夜,那么接下来就该是直接扑到上正戏。
……不过可惜的是,进来的是歌吹。(这种遗憾的口吻到底是肿么回事→_→)
歌吹目不斜视走到沈知离面前,无形的压力让沈知离拉了两下衣服,往后退了退,却没发现纱衣太短,随着她的动作整条白嫩的小腿都露了出来……沈知离的脸蛋称不上绝色,但长年药膳下来身材其实不差,纤腰长腿比例完美肤色白皙,如此举动,简直就是在诱惑人快来做点什么吧!
在沈知离一脸紧张防备之下,歌吹终于站住了。
妈妈甲搓手:“公子可还满意?”
妈妈乙舔脸笑:“保证里里外外都洗干净,连根针都不留给她!我们刚才可劝了姑娘好一会呢。”
歌吹:“……”她们在说什么?
妈妈甲拉着妈妈乙,露出一脸心知肚明的笑容:“哦呵呵呵,那就不打扰公子和姑娘了,老身们先走了……”说完两人夹起ρi股一扭一扭朝门口走。
快走出去之际,妈妈乙又小奔过来,塞给歌吹一个白玉小瓶,暧昧笑道:“公子,这姑娘还是初次,难免生涩,把这东西抹上,保准今晚……哦呵呵呵,您懂的。”
歌吹握着瓶,高深莫测着一脸呆滞:“……”我懂什么?
没等他研究,沈知离已经一把夺过,打开小瓶嗅了嗅,随即痛心疾首道:“好劣质……”
歌吹皱了一下眉,伸手去夺。
沈知离急忙往身后藏。
虽然歌吹看起来不像个大色鬼,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种东西绝对不能落入歌吹的手里!
歌吹的眉皱得更深。
他不喜欢有人从他手里抢东西,很不喜欢。
沈知离的位置靠后,歌吹的手臂则更长,几番争抢下势均力敌,两个人都折腾的够呛。
不过沈知离也发现一件事……歌吹并不会武功,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就在那一口气之间,歌吹猛地用手一推,沈知离猝不及防倒了下去,手里未合紧的小瓶倒下,歌吹的食指一按,药汁顺着沈知离惊叫的口中淌了进去。
沈知离蓦然一惊,猛然起身,歌吹用手一拍,她又倒下去了,那口药汁也一口咽了下去。
沈知离:“……”
歌吹趁着沈知离愣神,迅速抢过瓶子,放好,重又回去看沈知离。
清风拂过室内,几缕月光流淌过着男上女下的经典场景,一片死寂。
沈知离想:我活着就是为了证明人能有多杯具么!?
瑃药啊瑃药啊那是!再劣质那也是瑃药啊!越劣质药效越刚猛啊!
发丝披散,沈知离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间,她艰难的仰脸看着眼前容貌昳丽的男子,寄希望于最后的一点可能:“歌吹大人,你是喜欢男人的吧?”
歌吹顿了一下,清冷的声音道:“我不喜欢男人。”
沈知离:“……”
那你对花久夜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
又是一片死寂。
歌吹率先开口。
骑在沈知离的身上,他居高临下的俯瞰她:“明早出发,我需要你的一件信物。”
沈知离:“信物?”
她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拿来威胁花久夜的,接着迅速坚定摇头道:“没有!”
歌吹:“那就砍掉你一只手好了。”
沈知离迅速道:“有!”
歌吹:“给我。”
他的两只手撑在沈知离身侧,眼睛里没有半丝淫邪,一如既往的深沉死寂,只是垂下来的发丝晃动间无意识的擦过沈知离的脸庞,柔软而细腻的长发含着清冷的檀香味,扑面而来,那是属于陌生男子的气息。
沈知离无意识的张合了一下嘴,莫名饥渴,不由自主舔了舔唇。
糟糕,身体开始发热了!
热气开始腾上沈知离的脸,她咬唇嗫嚅道:“你能不能下去再说?”
歌吹“哦”了一声,正要翻身下去,窗口处突然一声巨响,整块窗户的木棱全部断裂。
有人大叫一声:“知离!!”
两人同时侧目看去。
首先从窗户里翻进来的人再眼熟不过,他衣衫凌乱,身上犹带伤口,直奔沈知离的床边。
紧接着一男一女一人持判官笔一人持虎狼鞭直冲进来,“咔咔”两声后,窗户彻底四分五裂,惨的不能再惨。
只听那女子口中高声叫嚷道:“主上哪里跑!”
而后一个擒拿,死死拽住前头男子的领口,同时转头对男子道:“快打快打,我抓住他了!”
沈知离惊愕之下,连瑃药的影响都被一瞬压了下去。
这不是苏沉澈跟青荇翟凤么!!!!!
他们到底唱的是哪出啊!!!
青荇手里的判官笔刚敲了一下,苏沉澈一个金蝉脱壳,利落褪下外头穿着的白袍。
翟凤眼见苏沉澈要逃脱,也顾不上多想,向前一扑,拽住苏沉澈的大腿,急急道:“快点,用力啊!这么软绵绵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用点力啊你!不打晕他我们俩都完蛋了!”
苏沉澈被这一扑直接摔倒在地,手臂伸长,哀怨的朝沈知离的方向够去:“知离~~~”
沈知离下意识的把他的手推远了一点。
苏沉澈双眼噙泪,目光悲凉深沉,开口准备哀嚎……
然后,她就看见苏沉澈的脑袋被一敲一敲按到地上。
沈知离轻喘了一声:“你们……这么敲不会把人敲死么?”
翟凤也粗喘着道:“沈谷主不用担心,上头说活着就行,对待这种人绝对不能手软的,手软的结果不是我们死我们死就是我们死啊!放心啦,毕竟是我们主上,怎么也会留半口气的。”
青荇点点头,腾空一个暴击,正中红心,苏沉澈的脑袋软绵绵倒下去了。
沈知离的眼皮跳了跳,又喘了两下:“你们这个真不是挟私报复么……”
下手这么狠……
翟凤冲沈知离咧嘴一笑,就着趴到的姿势从怀里掏出几根无比粗壮的绳子,把苏沉澈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打了数个死结,才像提粽子一样丢到青荇肩头,拍了拍对青荇道:“赶快运回去!”
转头又暧昧了扫了扫沈知离和歌吹,掩唇低笑:“哎呦,真不好意思,打扰到沈谷主了……”
沈知离:“……什么叫打扰了?”
翟凤眼中露出了一种大家都知道的眼神,摆摆手不甚娇羞道:“沈谷主这情郎长得真不错,一看就比我家那不成器的主上靠得住多了,真是好眼光好眼光……”
情郎?
沈知离转头,看了看一直近在咫尺面无表情的歌吹。
夜间光线昏暗,他那灰败的脸色也看不清晰,只能隐约瞧见精致五官与轮廓。
虽然略显女气,但被那表情影响,确实要较苏沉澈显得沉稳许多。
青荇已经跳出了窗,翟凤用脚勾起风雨飘摇的木门,跃到窗口,轻轻合上,冲沈知离挥挥手:“沈谷主,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家主上的照顾,后会有期啦!”
沈知离伸手,嗓子因为燥热而沙哑:“等等……”
她的话还没说完,翟凤身影一闪,几跃已经再不见。
……就……就这么走了么!?
沈知离的手无力垂下,睁着意乱情迷眼眸转头问歌吹:“就让他们这么走了,你都不拦住他们么?”
歌吹老实面瘫道:“不会武功,拦不住。而且他们又不是冲我来的。”
沈知离欲哭无泪,用最后的神智想,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刚才一定抓住苏沉澈的手,死也不松开。
三三章
“阿嚏……阿嚏……”
沈知离坐在马车里一边颠簸,一边打着喷嚏把歌吹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昨晚,昨晚……一想到昨晚沈知离就觉得悲从中来。
面对中了瑃药的她……
歌吹一脸平静骑在她身上问:“对了,信物呢?”
沈知离神智混乱,声音迷乱的回答:“信物,什么信物?”
歌吹沉思片刻,似乎想起什么,自言自语:“哦,你的衣物都被换下了,现在东西应该在我那。”
然后他淡定的从沈知离身上翻身下来,整了整兜帽,走了……
居然就这么走了!
口渴焦灼的感觉几乎要烧焦沈知离的理智,她禁不住一个侧身勾住歌吹的袍角,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只是忠实于身体的需求,语调绵软低声道:“我热、好热……”
歌吹沉默了一下,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将她一掌拍回去,道:“我知道了。”
接着,他又出去了……
还非常顺手的把门也带上了……
一炷香后,趴在床上摩擦着丝被翻滚来翻滚去的沈知离看见两个黑袍男子抬了整整一桶凉水进来……
“阿嚏……”
沈知离摸着红通通的鼻子,使劲擤了一下鼻涕。
一晚上的凉水澡啊,怎一个悲凉了得!
“阿嚏……阿嚏……”
她软绵绵的倒在马车上,那股子悲凉直冲上心头。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不能留下来跟花久夜成亲,到时一定会被花久夜折腾死的,但她不知道就连出来都能遇到这么多是非,早知道她就不该跟着苏沉澈出来的,不出来就不会想逃跑,不逃跑就不会遇到歌吹,不遇到歌吹就不会被灌瑃药冲凉水澡着凉,而且还坐在这么陈腐破旧的马车上……阿嚏……
风从马车的缝隙处灌了进来,混合着腐朽的酸臭味猎猎作响,把沈知离冻了个得瑟。
自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啊……
阿嚏……
不好,有点想吐!
趴着马车壁吐得稀里哗啦,沈知离爽了,除了被迫不得不替她赶车和看管她的黑袍人,其余人都离着她十万八千里,并且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沈知离吐着吐着就想起了苏沉澈,接着又想起那始终挥之不去的疑惑。
苏沉澈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属下打晕带走了么,以他以往的性格,看到她衣不蔽体姿势暧昧的和歌吹靠在一起,应该已经气爆了罢?
时间倒退至前一晚。
青荇双手紧缚,义正言辞:“主上,主上……你……呜呜……”臭袜子塞进去。
翟凤背靠着青荇,努力的往后缩了缩。
苏沉澈手里剩下那只臭袜子在她面前一晃而过,翟凤顿时崩溃,声音哀怨凄婉,语气恳切真挚:“主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就不要这样了,我们也不是故意……主上、主上……而且暗……”
根本连听都没听,第二只臭袜子迅速塞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翟凤看见一脸血的苏沉澈扯了扯唇,颇显出几分阴森之色。
“呜呜呜……”
刚才那半柱香逆转性攻击真的好可怕啊……
苏沉澈拍了拍手,又擦了擦脸上的血,提起轻功,转身就走。
一把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接着一个黑影闪了出来,两人在空中迅速对招数次,身形快如闪电,肉眼几乎分辨不清。
一瞬间隙,苏沉澈定住,口气略急躁:“别拦我。”
黑影口气公事公办道:“乖乖就范吧,主上。”
苏沉澈叹气:“那还是继续打好了。”
十二夜专司监督刑罚的暗部统领雷影,虽然平日他略胜一筹,但此时受伤又气力不济,胜负不过五五。
黑影却骤然退开。
苏沉澈一喜,刚想溜,突然耳朵被人揪住,用力拧了两下。
……这种感觉好生熟悉。
毫不温婉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吼道:“你个死小子,连祼-体画像都威胁不了你了,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冷哼一声,你信不信我把你十四岁还尿床偷偷藏床单的事情昭告天下!”
苏沉澈僵硬,回头讪笑:“姑姑……”
他要怎么解释那个真的不是尿床呢!
那明明是每个少年都很正常……
一巴掌拍下了,正中苏沉澈脑袋上被判官笔砸中的位置。
剧痛,苏沉澈咬牙闷哼一声。
女子继续喋喋不休道:“姑姑你个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姑姑么!真是白养活你了,小白眼狼,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苏沉澈咳咳了两声。
女子顿了顿,又拍了一下苏沉澈脑袋,气急败坏:“咳什么咳!你什么意思啊!虽然我的确是没有怎么照顾过你,但是是谁在你挨打的时候帮着你,是谁第一次带你出门玩……”说了一句似乎想起什么又顿住。
苏沉澈默默忍痛。
对,第一次带他出门,结果姑姑苏婉之自己玩的太开心,把年仅五岁的他丢在青楼门口……
等找到的时候,五岁的他衣衫凌乱倒在床上,正被一群波涛汹涌浓妆艳抹的女人上下其手捏脸捏胳膊捏腿吃豆腐。
从此以后……苏沉澈视青楼女子为洪水猛兽,打死不肯踏进青楼一步。
外传十二夜公子品质高洁,从不沾染半点秦楼楚馆的脂粉气息,令全江湖的人为之钦佩……
苏婉之打哈哈:“算了,让你回明都就乖乖回明都不好么,害得十二夜的人天天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丢不丢人啊……”
苏沉澈霍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眸闪亮如星子烁烁。
苏婉之被那眼神一震,语声戛然而止。
苏沉澈握住苏婉之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姑姑,我内急,先出去了!”
苏婉之:“……”
不等苏婉之反应,苏沉澈立时便走。
刚走到门口,温柔的男声响起:“你这是要去哪?”语气里却隐隐有几分不怒自威。
苏沉澈弯眸无害的笑:“姑父怎么也来了。”
门口处站了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气质却极其出众的男子。
他的姑父,北周皇帝陛下,曾经的北周第一美男子姬恪。
他回了苏沉澈一个更加无害的笑:“要带你回去你姑姑一个人怎么够?院子外面已经围满了禁卫军,你大可以冲出去试试看。”
苏沉澈:“多少人?”
姬恪道:“不多,一万二。”
苏沉澈:“……为什么比上次多了一倍?”
姬恪笑道:“难得带你姑姑出来玩,安全最重要。只多了一倍而已,去吧,姑父看好你!”
苏沉澈反手握剑,闭眼,往外冲。
苏婉之走出门担心道:“会不会有事啊?”
姬恪揽住自家妻子的腰,在她的发梢轻吻:“不用担心,最多躺半个月而已。正好我们可以到处逛逛。”
苏婉之靠着他的肩膀,幸福的“嗯”了一声。
就算没有苏沉澈,日子还是要继续过,马车也还是要继续行驶。
苏沉澈对她而言,不过只是个过客,沈知离默默的想。
可是……再没有人在她面前撒娇耍赖无耻卖萌吃豆腐,她默默透过破落的窗户望向马车外,为神马觉得有点寂寞呢,才不过几天而已啊……
一定是习惯作祟。
嗯嗯!
改掉就好!
但是不想苏沉澈她好像也没什么可想的,看管她的人压根不会汉话,鸡同鸭讲无法交流,却又守得死紧,半句话不让她和别人说,什么都不让她触碰,弄得她连本医书都弄不到,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不想苏沉澈,难道去想花久夜,要不,还是去想师父好了?
沈知离反复纠结,坐在马车上默默的回忆,那点破事半天不到就回忆完毕,第一次她开始为自己狭隘的交际圈感到羞惭。
终于,在沈知离已经无聊到数手指的时候,南疆到了。
虽然是被迫,但这也确实是沈知离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只可惜,坐在马车里她还没欣赏够南疆的风光,就被歌吹一声令下塞进了蛊王殿里。
蛊王殿很大,随便一间房间里住下沈知离都绰绰有余,但是,蛊王殿就是没人。
歌吹暂时没有虐待她的打算,可也没有带她出去的打算,简而言之,她被彻底软禁。
沈知离挠墙,虽然衣食无忧但是真的好无聊……
而且,她很清楚,歌吹留着她的原因是为了引花久夜过来,无论如何,她不想连累花久夜。
亏欠太多,总归需要还。
默默记下监视她的人换班时间顺序,沈知离装病骗了几种药汁,收集药渣整理配药。
守了几日,万事俱备,用药弄翻替她送药的小丫头,换上她的衣服打扮,沈知离偷偷摸了出去。
过去多日,毕竟她不算重犯,守备也渐渐松懈,她的逃跑计划意料之外的顺利。
低垂头轻手轻脚走出殿外,大口呼吸,似乎也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擦过人群沈知离悠然的朝外走,却没留意到身边一个黑袍行事匆匆的男子。
裹着黑袍的男子手抱木盒,大半容貌被黑袍遮掩,只露出不自觉紧抿的薄唇。
遥望着不远处的蛊王殿,男子的眸危险的眯了起来。
单唇角一个弧度,便显得妖异非常。
往事兮,不可追。
上一次从南疆回来的狼狈他还记得,用惨烈都不足以形容的代价。
在紧接着而来的五个月追杀里,他几乎不敢入眠,生怕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开,每天都有新伤,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害怕被抓到,也害怕身体里的蛊毒反噬,然而一闭上眼睛,那些残忍而血腥的景象又再度浮现。
眼眶里仿佛也是一片阴郁的残红。
花久夜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客栈。
蛊王殿太大,他不怕进去和歌吹硬碰硬,怕的是万一找不到沈知离。
客栈里人来人往,花久夜压低帽檐,进房间才将木盒放下。
从木盒里抱出巨蟒,花久夜的指尖触到剩下的东西,颤了颤才将它们也都一一拿出来。
沈知离的簪子,沈知离的外衫,沈知离的里衣,沈知离的……
最后是一张质地特殊的信笺。
上面只有三个古怪的汉文:来南疆。
花久夜的手指紧握几乎到变形,颓然松开,信笺已经被捏碎,纷纷扬扬落下。
歌吹。
他轻声念这个名字。
果然也还是要杀掉他。
同一时间。
沈知离看着街面上琳琅满目各具特色的南疆小玩意,眼睛不由瞪大,这看看那看看,什么都爱不释手。
也怪不得她,身子不好,师父自小就很少让她出谷,后来接手回春谷更是忙的没有半分精力,能得空在回春谷附近的镇子逛逛就算不错了,哪里有机会这样逛街。
看的眼花,沈知离一摸口袋……才忆起自己如今是身无分文状态。
好死不死,肚子又不识相的叫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温饱都是第一考虑的问题,深思了一下,沈知离决定还是重操旧业。
站在南疆最大的医馆前,沈知离整了整身上偷换的侍女服饰,又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才大步迈了进去。
一进去,就被犹如长龙一样的队伍震住。
沈知离不坐堂,倒不知外头的医馆会是这么个模样。
刚想往前走,就被人拦住:“喂喂,小丫头你是想Сhā队么,到后头排队去!”
沈知离挤出笑容:“我不是来看诊的,是来应征的。”
这时另一个声音Сhā进来:“应征?应征大夫?”
沈知离回头,见一个打扮古怪的老头正看着她,前头那人忙道:“赵大夫好!”口气很是恭敬。
知道他是同行,沈知离不由生出几分亲切感,应道:“我是来应征大夫的。”
赵大夫刚收了一家大户公子的礼金,心情颇好,好心问:“那你都会些什么?”
沈知离:“望闻问切,看诊开方针灸……”考虑到在别人的地盘,还是内敛点好,顿了顿才道,“都会一点点。”
都会就是什么都不会。
看这姑娘傻呆呆的样子,约莫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医馆里像她这个年纪的还都在认草药,看诊什么,开玩笑了吧。
不过她要是真肯学,收做个学徒倒也不是不行……
赵大夫:“那这样,你要是愿意就先留下来打扫后院……”
打扫后院……
沈知离愣了愣:“我是应征大夫来的。”
赵大夫循循善诱:“我知道,但是……”
沈知离简单道:“老先生,给我个桌子板凳,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可以看诊。诊费的话,呃,十两银子一次?”
赵大夫:“你说多少?”
沈知离:“十两……怎么了?”
赵大夫眼睛圆瞪,胡子都吹起来了:“我看明白了,小姑娘,你是来找茬的吧!来人,把这小丫头给我丢出去!”
沈知离还是头一回被人从医馆里丢出来,往日回春谷名下的医馆三请四邀,沈知离都一一婉拒,一则走不开二则懒得去。
可曾想会有一日堂堂回春谷神医会被人从医馆丢出来!
简直,简直……
“简直是没有人性!”
沈知离还没说出口,倒有人先说了话。
她侧目,却见地上倒着两人,女子护着紧闭双眼满目痛苦的女孩,怒斥道:“你们怎么能打孩子!我都说了,我会努力赚钱补上诊费的……”
医馆中走出一人,语调冷冷:“不是我们心狠,你都拖欠多久的诊费了,而且你孩子的病治不好了,与其这么耗着,不如早些准备后事。快走快走,别在门口惹晦气。”
女子抱着女孩,泪水不自觉落了下来,周围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人上前帮忙。
沈知离脚步定住,突然那一瞬间,眼前场景,熟悉的让她不自觉红了眼眶。
那时候,她艰难的抱着病弱不堪的养母,跪在医馆门前,希望能得到哪怕一点的施舍,可是……那么多的达官贵人,没有人肯施舍哪怕一个铜板。
她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学医,又为什么要敛财,说到底……只是希望不再看到这样的场景……
“等等。”
医馆的人扫了一眼沈知离,冷淡道:“有什么事么?”
沈知离:“她的诊费我帮她付行么?”
医馆的人:“你有银子么?”
沈知离:“没有。”
医馆的人怒道:“那你说什么……”
沈知离打断,义正言辞:“但是我有知识!”
蛊王殿。
黑袍人恭敬垂头:“那女子出了殿中。”
歌吹仍旧盯着新制的蛊虫,道:“哦。”
黑袍人:“是否需要人跟着?”
歌吹面瘫道:“为什么要跟?她身上有我的蛊,又跑不掉。”
三四章
“这方子真的管用?”
沈知离微微抬下巴,语气很平和,但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笃定:“不管用你再来找我,下一个。”
长队蠕动了一下,沈知离扭了扭酸痛的腰,天边夕阳已经只剩残晖。
看了一眼手边逐渐堆叠的银子,沈知离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
所谓知识就是金钱,实在是至理名言啊。
沈知离用腰间配的铃铛做抵押,找邻近的小摊借了破木桌凳,就在医馆对面摆了摊,痛定思痛,写下一行字:看诊,一次一两。
来围观的人多,求诊的一个没有。
沈知离老脸皮厚泰然自若坐着,倒是那个抱住女孩的女子显得有些局促。
闹嚷之下,还有人劝道:“小姑娘,你还是换个地界摆吧,摆在这里没人会来的。”
沈知离淡定固执道:“多谢了,不过我就想摆这。医馆里能看的病我都能,看不了的我也能。”
那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沈知离,长叹一声摇头走了。
过了许久,才迎来了第一个病人,那病人歪着脖子,一只手还抖着,极其凄惨的模样。
一见沈知离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沈知离简单的用手推了推,又检查了一下,最后手指连点,刺激几个大|茓之后,双手错骨分筋一般将脖子一拧手腕一推。
“咯吱”一声,那人脖子也不歪了,手也不再抖了。
那人活动了几下手脚,仰天大笑。
接着猛然跪地,抱住沈知离腿,口气恭敬崇拜,仿佛看见了观世音下凡:“大夫,您真是我的大恩人啊!我这病缠了我好些月了,药不知吃了多少,都没好,如今真是……对了,诊费诊费……”
沈知离将他扶起,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气道:“举手之劳,你是我第一个病人,诊费什么的就算了也罢。”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人不屑,却也有人蠢蠢欲动。
第二个病人处理起来更快,几乎只看了看,沈知离就迅速写好方子,当场抓药喝药,效果立竿见影,立即便有了第三个第四个……
沈知离的诊费较医馆还是低上一些的,再加上她看诊速度奇快,开方干脆而且大都是低廉药材,无论怎样的病症到她手里都似乎只是小病,那份气度委实让人信服,病人也越积越多。
眼见天黑,沈知离又接连开了几张方子,将那行字一抹道:“今日看诊就到这了。”
众人遗憾散去,沈知离归还桌椅,数了数银子,忍着巨大的肉疼,取了一半放进女子手中,又塞给她一张药方,强笑道:“去买药吧。”
女子握着银子,双眼含泪,带着孩子就准备要给沈知离跪下:“大恩大德小女子柳瑟感激不尽……”
沈知离扶住她,刚想说话,肩膀被人拍住,“那个,姑娘,银子……”
面无表情转身,沈知离将数好的银子塞给他。
那人迅速将银子揣进怀里,小心的看看左右,伸手道:“姑娘,我这刚才表演这么卖力,你又赚了这么多,就不多给点?”
沈知离果断道:“没有了。”
那人还是不依不饶,哭丧着脸:“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十几口,你就多给点当积德嘛……”
待那人骂骂咧咧走了,柳瑟才惊叫出声:“你不是方才那个,那个歪脖子抖手的……”她捂住嘴,看向沈知离。
沈知离点头:“嗯,他是我找的。”
柳瑟:“你这不是……”不是诓人么?
沈知离奇怪:“干嘛这么惊讶,不然怎么会有人上门看病?我医术真的不差啊,这不过是些……呃,招徕病人的小方法嘛。”
说起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还是师兄教她的,某年师兄拐她出谷玩,两人在路上丢了银两,又不甘就这么回去,干脆在镇口摆了个小摊看诊。
她当时一脸怀疑,因为两人那个年纪看起来实在没有半分信服感,师兄小下巴一挑冲她淡定的邪魅一笑……
当然,事后除了被怂恿的,还有一堆冲着师兄美貌而来的大媳妇小寡妇……
师兄那张邪气凛然的脸啊,真是比什么都好用……
明月当空,夜雾缭绕。
人潮散去,南疆的夜晚同中原并无太大的分别,也会有摊贩叫卖,也会有各色行人如织,就连月也都是一样的皎洁明亮。
揣着银子,沈知离心里有底气的多,在小摊点了两碗垂涎已久的河粉,豪气万千道:“我请你。”
柳瑟:“……多谢。”
她怀里的已经不疼了的小女孩看了一眼,撇撇嘴道:“小气鬼!”
不等沈知离说话,柳瑟便拉着女孩怒道:“说什么呢,快跟恩公道歉。”又歉疚道,“都是我以前娇宠了,所以难免……恩公不要放在心上。”
柳瑟谈吐斯文,气质颇佳,并不像山野村姑,沈知离料想应是家道中落,客气道:“无妨,夫人独自养女已不容易,千金仍能如此天真无邪,贵夫君泉下有知也定会觉得欣慰。”
柳瑟咳嗽一声,道:“……我夫君他没死。”
沈知离一愣,随即猛地拍桌,怒道:“这混蛋没死居然让娘子闺女这样被欺负!这算什么男人!”
河粉端了上来,小二瞟了她一眼,警告道:“桌子别乱拍啊,拍坏了要赔的!”
柳瑟捧着大口海碗,长睫垂下遮盖住眼眸,看不清是羞怯、苦涩还是愤怒,最终叹然道:“我已好久没见过夫君了,夫君他、他……失忆了。”
……原来是失忆么。
……失忆!!!!!!
沈知离脑中第一个蹦出的就是那张既欠扁又无辜的清俊脸庞。
不对,沈知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常思考,就算那家伙再怎么能惹风流债也不至于搞到南疆罢……不要一碰到失忆和女人就往他身上想啊,虽然这家伙的确好像没有什么节操……
“啊……”柳瑟突然起身,吐了一个音节,又颓然坐下。
沈知离顺着她的视线诧异看去,一看之下,猛然起身,口中不确定的低道:“师兄……”
灯火阑珊处,一抹黑影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虽然相像,但到底只是惊鸿一瞥的侧影。
正在怅然若失间,沈知离听见柳瑟低头叹息道:“方才那人好像我夫君……”
“啊哈……”沈知离张大嘴,觉得自己的下巴掉了。
神马!
一定是她听话的方式不对!一定是一定是!
冷静下来啊,师兄不是这种人啊,可是失忆什么的……
托起下巴,她颤颤巍巍地问:“敢问夫人夫君贵姓?”
柳瑟没发现沈知离的异样,依旧沉浸在惆怅满怀的气氛中:“花,我夫君姓花。”抱着怀中女孩的手紧了紧,“小女名叫花骨朵。”
来不及去思考花骨朵这个恶趣味的名字,沈知离只觉一朵一朵烟花在她的脑中爆裂炸开,无数只驴子撒蹄奔跑在她内心的荒原。
一方面为眼前女子觉得愤怒,一方面又……
那混蛋一见面就要上床,还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要赶快生个继承人神马……外带装的如此楚楚可怜,都他娘亲是假的啊!
此时再看柳瑟怀中那小女孩,细长的尾端微翘的眉眼,薄唇尖下巴,虽未长开妖孽模样却已初露端倪,真是……怎么看怎么像花久夜!
而且这女孩不过两三岁模样……
两三年前正好是花久夜离开回春谷之后,就年纪上而言也完全对的上啊!
一样是巧合,但是每一样都对上,哪里来这么多巧合!
沈知离原本只打算给些银子了事,根本没想Сhā手这档子事。
可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他居然不负责!
握住柳瑟的手,沈知离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那负心汉负责!”
柳瑟:“这怎么……”
沈知离:“就算失忆也不能掩盖他负心的事实!”
柳瑟垂眸:“其实我不怪他,是我配不上他,他那样的人,本就应该配更优秀的女子……”
沈知离:“那样的人怎么了!大家都是两条腿一个脑袋,谁也没比谁更高贵,我这就……”
街面上突然吵嚷起来,不知是谁大叫道:“蛊王殿好像塌方了啊。”
“怎么可能!”有人道,“蛊王殿有蛊王大人……”
仿佛为了迎合他的话,话音未落,又一阵更剧烈的坍塌声传来。
蛊王殿!
沈知离心思电转,她在蛊王殿呆了好些日子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怎么会突然……蓦然闪过方才极其神似花久夜的人影,她心中一凛,他去的那个方向的确是蛊王殿,不会这么巧吧……
不对,应该是花久夜不会这么笨吧!单枪匹马一个人杀进蛊王殿什么……
太凶猛了吧!
嘴上说着,脚下却控制不住朝蛊王殿那边跑。
沈知离紧紧抿唇,无论如何,她不想看到花久夜出事。
蛊王殿内。
歌吹淡定的握住虫笛,站在一片已然坍塌的废墟中,衣袂猎猎。
花久夜身边围满了神色紧张的黑袍人,巨蟒环绕在他脚边,艳红蛇信吞吐。
两人对望,久久无言。
终于,歌吹打破了沉默,奇异冰冷的语调里似乎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他说:“你来了。”
花久夜用鼻子“嗯”了一声,轻蔑的看着他,只见手中红光一闪,一样东西飞速袭了过去。
黑袍人一时大惊,但那东西行的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拦。
“小心……”
“歌吹大人……”
那东西已罩上了歌吹的脸,但并没有他们猜测的鲜血四溅,反而轻飘飘的,歌吹面瘫着脸从头上把那红色物事扒拉下来,手中紧握,陷入了一瞬间的迷惑。
这是什么?
黑袍人有认出的,不堪卒扭开脸。
大人,那个东西……应该是叫做……肚兜。
花久夜双手环胸,冷冷道:“闻闻。”
歌吹皱眉嗅了嗅,淡淡的脂粉气,除此以外别无他味。
花久夜活动了一下手脚,唇角咧开,危险而阴森道:“你的嗅觉不是很好么,那告诉我,人呢?”
歌吹抬起求知的目光。
黑袍人齐抚额,欲言又止:大人,这逆贼在骂你是狗啊!
三五章
花久夜对歌吹的感观很复杂。
尽管歌吹在他的身上下了十几种致命的蛊毒,并且绑架沈知离把她全身的衣物包括肚兜扒下送给他以逼迫他回到南疆,但事实上歌吹对他没有半点敌意,也没有做过什么实际上的伤害。
这听起来很矛盾,但又确实如此。
实际上,当年如果不是歌吹意外对他身体里的蛊皇感兴趣,他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从某种角度来说,歌吹甚至可以算作他的恩人。
不过感激什么也谈不上。
在心里哂笑一声,花久夜的眼神越发冰冷。
歌吹是什么样的人,在他身边呆上三天,就能清楚明白的知道。
他不贪财,不恋权,不好女色,对一切都兴致淡淡,唯一的兴趣便是研究蛊。
或许他只是想研究,但并不妨碍那些蛊给自己带来痛不欲生的体验,蛊毒发作痛得涕泗横流满地打滚恨不得立时死去,花久夜无声合了一下细长的眸,尽管尊严什么早就在沦为阶下囚时被践踏殆尽,也还是觉得耻辱。
那时的他没有任何能力反抗,而如今,他的人决不许任何人Сhā手。
就算再火烧一次南疆,也在所不惜!
歌吹似乎才明白花久夜的意思,平淡道:“人走了。”
花久夜冷笑:“你说走就走?她到底在哪?”
歌吹沉吟了一下,细细看过花久夜的面色:“你现在蛊毒多久发作一次?”
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就已经死死卡在歌吹的脖子上,花久夜骤然发力,身体前倾,推着反应不及的歌吹直直撞上墙。
手中的虫笛“哐当”一声掉在地面,背部狠狠撞上墙壁,歌吹连眉也没皱一下。
花久夜的声音响在耳边,刀尖舔血般的冷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一根手指就能杀了你。”
黑袍人不少已经紧张的叫出声,却又碍于花久夜不敢上前。
歌吹的话从喉咙中挤出,显得很艰难,却没有多少痛苦的样子:“不知道。”
花久夜的手紧收,一根喉骨在他的手中断裂开。
一把推倒歌吹,花久夜踩在歌吹的脖子上,眼睛里有嗜血的光:“不知道就用你来做第一个祭品好了。”
然而,歌吹眼中依然是一片叫人痛恨的死寂。
没有求饶,没有崩溃,甚至没有觉得疼痛,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像看一件物事,或者说歌吹的研究品。
是的,歌吹从来没有把他当人看过。
事已至今,所有亲近的人都已经死光,还有谁会真正在乎他。
杀意在一念之间膨胀开来,带着深黑绝望的色泽,无法抑制扭曲着沿心房蔓延开。
杀吧,杀光这个世界!杀光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毁了这一切!
这个世界毁了他,留着又有什么用!
黑袍人不住出声劝阻。
“住手,你要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对歌吹大人动手!”
“你若敢杀歌吹大人,天涯海角我们也定会让你粉身碎骨!”
花久夜从喉咙中溢出笑,森冷逼人:“你们很在乎他么?”
脚尖抵住歌吹的脖子,只要他稍一用力,那脆弱的脖子就会顷刻断开。
“那我就……”
他的唇角勾起残艳的弧度,衬着脸上斜开的伤口,分外妖娆。
千钧一发之际!
“花久夜,你要干什么!”
一道犹显喘息的女声高声叫道,清冽中微微带着沙哑的声音响彻,隐约间似乎还有撞击的回音。
黑袍人愕然看去。
就见一身丫鬟打扮的女子提着裙裾急速奔来,接着一掌推开杀气腾腾宛若杀神让人不敢近身花久夜……
黑袍人们不忍心的别过脸,下面只怕是要血溅当场了……
谁想,处于狂暴状态的花久夜在那温柔一推之下,竟然真的退开了!
……这是肿么回事!
……为什么小白兔推大灰狼,大灰狼会一推就倒啊!
不等众人反应,女子弯腰,单膝跪地,手在歌吹已经渗血的脖子上摸索了两下,对歌吹小声道:“你先别说话,有一根断骨快Сhā进气管了。”接着对黑衣人道:“去准备一把薄刀,炭火,水,纱布还有……”
她有条不紊的交代,让人不觉信服。
“好,好,马上就去。”
沈知离交代完,又小心的撕开歌吹的领口,露出大片肌肤,他身上的肌肤比脸上的更显病态苍白,沈知离不觉皱眉,这实在不是什么健康的特征。
乍见沈知离的喜悦已经被她的蛮不讲理冲淡。
花久夜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看向沈知离的目光已经近乎阴沉。
某个不识相的女人还在小心翼翼的照顾他想要杀掉的对象……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搞明白局面啊!
他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劲来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
但花久夜没有发现,在这一瞬间,他的杀意也不知不觉的收敛淡去。
发现歌吹身上除了这一处并没有其他伤口,沈知离松了口气转头,仿佛这时候才留意到花久夜般道:“抱歉,他没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所以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你杀掉他。”
花久没好气的扣住沈知离的下颌,冷哼:“谁说我是为了你杀他的?”
沈知离呆了一下:“啊哈?”方才的汹汹气势荡然无存。
花久夜看着那张傻气腾腾的脸,下意识伸手拽住沈知离的微微有点婴儿肥的脸颊,搓扁揉圆拖拽,怎么爽怎么蹂躏,口中声音慵懒而讥诮:“什么都不知道就Сhā手别人的事情,你胆子大得很啊!我跟他的事情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知离极力挣脱,奈何力气不如人,半晌才脱身。
细细回想花久夜的话,她震惊道:“你们之间还真的有事啊!不对啊,歌吹明明说他不喜欢男人的……”
花久夜一个巴掌拍上沈知离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那个蠢货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沈知离抱头,嘶叫一声,不满道:“明明是你自己的表述有问题!”
一边手里捧着一堆东西的黑袍人都快哭了:“姑娘,你能不能先救歌吹大人啊……”
你们打情骂俏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是我赶脚我家歌吹大人好像快要咽气了……
沈知离咳嗽一声,推开花久夜站直身接过东西,同时神色一凛,已经再找不到刚才调笑的神情。
她是个大夫,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对手下的病人负责。
不论这个病人在此刻应不应该救,那是等人救活了之后才该思考的事情。
她轻“嘘”了一声,蛊王殿里霎时安静,只能听见炭火盆里哔剥的火灼声。
仔细检查过,沈知离把刀在火上烤了烤,就准备下刀。
当中一个黑袍人还有些不安,语气怀疑道:“你这真的是在救歌吹大人?一定要动刀么?”虽然她推开了花久夜,气势也像那么回事,但终究有些不可信。
沈知离蓦然转头,目光锐利:“想让他死就多打断我几次好了!”
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的女子,但那一眼黑色的瞳仁莫名生出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压迫感,冷锐而犀利,毫不掩饰锋芒尽显。
如此,再无人敢打断。
半个时辰后,沈知离收拾好东西,在水中洗净了手,站起身脑袋一阵眩晕,差点摔倒,所幸一只手适时的扶住她的腰。
花久夜抱着沈知离,舔唇看向歌吹:“救好了?”
沈知离点头。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花久夜微笑:“那我可以继续杀他了吧?”
众人:“……”
沈知离腿一软,差点又没站住,不住怒道:“我好不容易救好的,你……”
花久夜想了想,道:“嗯,其实刚才我是为了你杀他的。”
沈知离扒拉住花久夜的领口:“他真的什么都没对我做啊,你不用……”
反握住沈知离的手,花久夜笑得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我知道,你原谅他了嘛,所以我让你救他,不过……”露出一口噌亮的白牙,他道,“我可没说我原谅他了。”
摸着沈知离的脑袋,他柔声道:“南疆伤害过师兄的,师兄要一个个杀回去呢。”
沈知离:“……”
您能别摸我了么,我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
花久夜的话掷地有声,让一旁的黑袍人顿时警戒起来,都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两人。
慵懒而阴沉的眸光一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仿佛一阵阴风刮过,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
花久夜无骨般懒散的靠在沈知离肩头,神情突然变得很奇异。
沈知离感受到肩膀上沉重的重量,推着他道:“好重,别靠过来了。”
花久夜在她耳边闷声道:“我也不想……”用力咽下口中腥甜,他实在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蛊毒发作了,快带我走。被发现我们俩都死定了。”
沈知离:“……”
关键时候你怎么能掉链子啊掉链子!摔!
事实证明,狐假虎威这种事情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好的。
至少,沈知离是玩不转的。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都蹲在蛊王殿的地牢里,巨蟒小花被单独关押。
沈知离无限沮丧的想。
她今年到底是造什么孽了,流年不利到如今。
要知道,如果当时不是歌吹示意不要杀花久夜,估计他们俩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肩膀搭上了一只手,一直滑到她的锁骨,轻轻抚摸,沙哑而充满磁性的诱人嗓音带着无限饥渴道:
“给我……”
沈知离在心中默默道:给你给你,给你妹啊给!
三六章
已经发作了不知道多少次,疼痛花久夜早已经习惯。
只是……蛊皇反噬之下,那种连心灵都在震颤的渴求,饥渴的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掏空……
空虚,完全的空虚。
失去了巨蟒血液的压制,那种从每一寸身体里散发出的渴求,叫嚣着几乎要撕裂他的神智。
如果未曾尝试也罢,骤然失去对于早已经成瘾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灾难。
背靠墙壁紧紧蜷缩身体,花久夜死咬唇,血顺嘴角滴落,浑然未觉。
他想要,很想要……
克制不住的想……
地牢,密室,光线昏暗,一男一女。
对手无缚鸡的沈知离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状况。
那只手仍在她的锁骨流连,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诱人的东西附着。
沈知离按住花久夜的手,手指反扣他的脉门,抬头看花久夜:“你想要什么?”
花久夜的眼眸泛起血色,声音含糊:“血……”但已足够她辨别出。
沈知离的心沉了沉。
对于她的体质,流血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沈知离将领口微微扯开,露出纤细的脖子,双膝跪地,前倾着半俯下-身,将薄薄的肌肤凑到花久夜的唇边,抿唇道:“要血就喝吧,喂,别喝太多啊,我会死的……”
尖锐的牙齿刺进肌肤,旋即拔出。
花久夜伏在沈知离的肩膀上低低喘息,手指按住沈知离脖子上微小的伤口:“别动。”顿了顿,才艰难道:“师兄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靠你的血……”
沈知离:“这时候你还逞什么强!反正都已经戳出口子了,不要浪费……”
花久夜不耐烦的捂住她的嘴:“叫你别动。”
血液的腥甜散发在空气中。
尤其沈知离的鲜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芬芳,让他忍不住口干舌燥。
地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花久夜略显粗重的喘息。
他的呼吸冰冷,而沈知离的温暖。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冗长时光,花久夜缓缓松开她,独自退到一侧。
地牢里的光线昏暗,花久夜整个人隐没在一片漆黑中,看不分明。
他不说话,沈知离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良久,她戳了一下花久夜。
“喂喂,师兄,你没事吧。”
花久夜冷着脸转头:“你很希望我有事么?”
沈知离举起双手,投降状道:“没有!才没有!”
蒙蒙的桔色灯光照亮沈知离一侧的脸颊,不是令人惊艳的样貌,却在灯光下越显柔和,轮廓柔和,五官柔和,就连唇角的弧度也显得温温吞吞,好像从来也不会发怒。
然而,无论怎样被对待,她似乎永远都能这么明媚温和。
宛如一道阳光。
所以就连对她的迁怒愤恨,都像冰雪消融,不那么清晰。
“过来。”
花久夜冲沈知离招手。
沈知离犹豫了一下,花久夜已经不耐烦的把她揽入怀中。
温香软玉在抱,却怎么也升不起半点旖旎,只是那份暖意似乎顺着身体涌入心口,仿佛还是在多年前,在回春谷无忧无虑的日子。
就连刚才拼尽全力压制的蛊毒反噬也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不用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气去克制自己想要毁了她的**,也不用知道他在南疆遭遇了什么,因为即使再痛恨,也不曾有一刻真的想要杀掉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她会选择站在沈天行那边……
明明……
花久夜的眼睛里的色泽狠狠沉了下来,略退开,问:“沈知离,当年你……”
话音未落,地牢门口传来脚步声。
像被猝然惊醒,花久夜猛地推开沈知离,目光锐利看向来人。
来传令的黑袍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才道:“花久夜,大人传召你。”
两根指粗的锁链将花久夜紧缚,蛊毒刚刚发作过尚虚弱着的花久夜根本无力反抗之下脚步踉跄被带走。
沈知离趴着牢门不由担忧,就算她后来救了歌吹,可也难保歌吹不会生气发泄道花久夜身上,所幸歌吹应该不会要了花久夜的性命……
只是……
沈知离不由自主想起之前替花久夜上药时看见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
摇着牢门,沈知离沮丧满满,如果不是她大意被歌吹抓住,又怎么会牵连花久夜。
耳畔传来一道冷笑。
沈知离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那是个极其沙哑的男声,因为身形整个被牢笼阻隔,沈知离也看不清他的样貌:“自然是笑有人要倒霉了,我最喜欢看人倒霉了。”
沈知离:“……你信不信隔着牢笼我也能让你倒霉。”
对方咳嗽了一下,道:“小姑娘,你知道传召他的是哪位大人么?”
沈知离呆了一下,反问:“不是歌吹么?”
对方呵呵一笑:“要是歌吹倒还好了,你认不出绑人那两人的服饰么,分明是长老殿的。”他又是一笑,嘶哑的笑容在地牢里显得阴森非常,“长老殿的手段最是阴毒,你真该为你的情郎祈祷。”
沈知离:“他不是我的……”语气愈急,“……等等,什么叫阴毒?他们要带他去做什么?”
中原。
长剑如练,在他手下乖顺至极,几个腾挪,行云流水之间剑身已经连撞数人。
他腾身,身姿翩若惊鸿,剑身似一泓秋水圆弘而转,“铛铛”几声,四周围绕的人被瞬间辐射状震开,倒地哀嚎再无战力。
那人收剑,还带着剑鞘的剑身向后平递,偷袭者惨叫一声倒了下去,连带着他身后的人犹如骨牌一个接着一个摔倒。
再看那人,他的脸上犹带着几分明媚笑容,让人心寒非常。
苏婉之惴惴不安的嗑着瓜子:“这样真的不会出事么?”
一侧姬恪喂过去一块西瓜,炎热夏日极其清凉解暑,见苏婉之乖乖吃掉,姬恪笑道:“不用担心,虽然不让他的剑开刃伤人是有点难度,但那些禁卫军同样投鼠忌器,不敢对他痛下杀手,总的来说还是公平的。
苏婉之:“不是说这个啦!”
姬恪顿了顿:“那你是……”
苏婉之扭头,用一种很怀疑的口气道:“我是觉得他这么打下去,会不会真的从万人中脱身啊……他这几天进步的太可怕了,万一被我们调教成什么天下第一,好可怕啊……”
姬恪摸下巴沉思道:“这倒是个问题,嗯,我让其徐到隔壁州府再借个一万人过来吧。”
苏婉之抖了抖瓜子壳:“会不会又太多了……”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下重手什么还是有点于心不忍的。
姬恪笑:“玉不琢不成器,你就不用操心太多了……”一把揽过苏婉之的腰,姬恪道:“别看了,我们回去罢。”
苏婉之不解:“回去?回去干嘛?”
姬恪望了望天:“小定栾说想要个妹妹,我们去努力吧……”
苏婉之:“……”
另一侧。
青荇扒拉着墙壁,不无担忧的看着酣战正浓的身影:“主上打了头十天了,每天一身伤回去第二天再来,这样会不会太……”
翟凤一边擦着手里的皮鞭,一边漫不经心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姑姑姑父都不着急,你一个外人急什么!再说……”她抬头,抑制不住握住青荇肩膀兴奋道:“你知道我等他被揍等了多久么!这家伙的恢复力太变态了,寻常伤势养两天就好的差不多了,难得可以看见他持续稳定的被揍,你难道就不觉得通体舒畅浑身清爽吗!”
青荇:“……你别这样,他还是我们的主上。”
翟凤收回手,无限怅然的望着远方:“你们雨部常年在外不懂的,这家伙有多可恨,简直让人恨的牙痒痒,恨不能剥其皮,噬起肉。”
“翟堂主,你在说什么?”
公事公办的声音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翟凤才讪笑道:“雷统领,刚才我都是说着玩的,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十二夜暗部统领雷影双手抱臂,自一片黑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高束的长马尾直拖到腰,黑色紧身衣将他整个人衬的格外高挑挺拔,却也格外让人心头发憷。
他是苏沉澈的竹马,自幼陪着苏沉澈习武,还做了苏沉澈几年的暗卫,后来调到十二夜掌管监督刑罚,为人油盐不进,极其的公私分明,而且因为他和苏沉澈的特殊关系,就连苏沉澈本人都对他有三分忌惮,其他人更不用说……
雷影那双没有波澜的眸看向翟凤:“你怎么能有杀了主上的念头。”
翟凤心头一颤,恭谦的垂头:“雷统领,都是小女子一时失言,其实我并没有……”
雷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道:“这种人就应该绑起来倒吊着抽,用双排荆棘倒勾鞭,辣椒水混合盐水,一抽晕就往上淋……”
他越形容越兴奋,简直像是克制不住想要上前试试……
翟凤:“……”这算是她听雷影说过最长的话了吧= =
青荇:“……”雷统领原来是这么热血的人么><
表达爽了,雷影敛容,一脸正色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拼命想要出去?”
翟凤踹青荇。
青荇委委屈屈站出来:“是为了一个女子。”
雷影皱眉:“女子?叶……”
青荇忙道:“不是叶浅浅。”
雷影:“我知道,前段时间叶浅浅都跟我在一起。”
青荇:“……”
翘主上墙角神马,这种事情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啊!
雷影:“到底是什么女子?”
青荇:“回春谷谷主沈知离……就是我们求医的那个回春谷神医。”
雷影:“她很美?”
青荇斟酌:“呃,很有气质。”
雷影:“那他有多喜欢她?你确定是喜欢不是因为人家治病的时候弄疼了他他来报复?又或者不经意之间哪里得罪了他?”
青荇挠头:“不是吧……主上看起来还挺真心的。装傻充愣小俯低装可爱什么,光银子就花了好几十万两呢……”
“这样么?”
雷影转身思索,一手握拳捶在另一手上:“应该不会是那个原因罢……”
三七章
沙哑的笑容回荡在空旷的地牢里。
沈知离缩了一下,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似乎动了动,透过那隐约的光亮,可见一个男子的身形,只是实在瘦的过分,甚至于到了骨瘦嶙峋的地步,视线再移到那人脸上,沈知离赫然一惊,不觉头皮发麻。
那张脸已经被毁的七七八八,狰狞的完全分辨不出原样。
笑容戛然而止,他道:“我嘛,也是个倒霉蛋。”顿了顿,“你的情郎姓花?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姓氏。唔,花久夜……这个名字好熟悉,实在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虽然那张脸很可怕,但冲击力过了,沈知离也冷静下来,问:“你知道很多事情?”
那人:“这么说也不错,南疆王室的秘辛我多少知道一点。”
沈知离握住牢门:“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人嗤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知离一念转道:“如果我可以治好你身上所有的伤呢?”
那人一愣,随即扬起手道:“出不去,能治又怎么样。”
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沈知离这才发现他的身上竟然穿了数根铁链,俱是从血肉中穿过。
见沈知离直直盯着他手上的锁链,那人又道:“玄铁的,根本脱不开。”
沈知离无声的叹了口气,道:“那这样,你告诉我,倘若我有机会出去,帮你替你的家人朋友传递消息如何?”
那人顿了顿,才垂头道:“不知道。”
沈知离:“什么?”
那人低声:“我能记得别人的事情,但是唯独记不得自己是谁。”
沈知离一时无言,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个小瓶,这是她在医馆对面看诊的时候顺手买的。
自己留下几枚,余下的隔空丢给那人:“这是一些镇痛的药,嚼碎了敷在伤口可以充当金创药……呃,饿了的时候还可以充饥。”
那人握住瓶子,良久失笑:“小姑娘,你这是同情我么?我早就不觉得疼了,你倒不如为你那情郎多留几枚。”
沈知离:“不是同情,只是予人后路予己后路,若有一日我在乎的人沦落到和你一样的境地,我希望也会有人这么做。”
“哦,那我就收下了。”那人怏怏道,“你的话让我突然有些肃然起敬,小姑娘,算我承你一起情,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尽量回答你。”
沈知离坐回去:“算了。”
那人惊讶:“为什么?”
沈知离:“一个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的人记住的事情实在让人很不放心……”
那人:“我明明……”
沈知离打断:“我困了,先去睡会。”
那人:“……”
沈知离不再说话,那人反倒开始找话。
“小姑娘,别睡了,这么好的天色睡什么。来来,告诉我,你叫什么?为什么会被关到这里?”
“小姑娘,外面现在怎么样啊,形容形容嘛。”
“你情郎看起来倒长得不错,就刚才那一眼看倒依稀有些熟悉,我觉得我若没有毁容长得定然不比他差。”
“喂喂,小姑娘,大叔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哼一声都好嘛。”
沈知离:“哼。”
那人:“……”
倒不是沈知离不想理他,而是一天实在发生太多,又是出逃又是一天的看诊最后还遇到花久夜被关进地牢,方才花久夜在担忧让她神经紧绷,如今松懈下来是实在撑不下去。
梦里恍惚又回到回春谷。
样貌纯良眼神真诚清澈的公子手捧一盘子糯米糕递给她,笑容腼腆羞涩:“知离,尝尝好吃么?我亲手做的哦。”
她怀疑的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滋味绝妙入口即化,让她忍不住三两下吃掉。
公子期盼看:“好吃么?”
沈知离:“还有么……”好饿。
只见公子一个转身,手上顿时多了三四个盘子,上面摆着七八种色香味俱全的糕点。
沈知离眼睛直了,上去就双手各抓一个大口咽下,不到一炷香盘子上的所有糕点都已经进了沈知离的肚子。
公子:“好吃么知离?”
沈知离摸着肚皮,露出满足的笑容:“好吃。”
公子龇牙一笑:“你吃饱了,那轮到我吃你了。”
沈知离:“……”
公子一把扯开衣襟就朝着沈知离一个饿狼扑虎……
沈知离猛然起身……醒了,眼神一瞬间从茫然到可怕。
靠着墙壁,手撑额头,沈知离边抽嘴角边猛拍自己的额头,她怎么会做这种可怕的梦啊!!
到底是太饿了还是因为……
不对,一定是太饿了!
和苏沉澈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呜呜呜呜,那些糕点要是真的该有多好啊……真的好饿啊……早知道之前就在街上多买点吃的再过来了。
想着想着,沈知离的手肘突然碰到了一个东西。
转眸,花久夜正倒在身侧,双眸紧闭,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
沈知离神色一凛,几乎是用扑的上前把住花久夜的脉,确定他性命无碍之后,接着上前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一撕一扯之下,花久夜的胸膛再次暴露在沈知离的眼前。
沈知离一顿,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抬头,正对上花久夜细长的眸,眼角上挑,妖冶的容貌像夜里绽开的昙花,散发着淡淡诱人气息。
他启唇,调笑:“师妹好性急啊,这么迫不及待。”
还会调戏她就是没事,可是……
沈知离:“你不是被长老殿的人带走了,他们没对你……”
花久夜的神情变了变:“你怎么知道长老殿?”
沈知离:“是……”
那边探过来一个头:“是我说的。”
花久夜把沈知离往身后推了推,声音阴冷道:“你是谁?”
那人:“少年人,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形象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逞强硬撑着真的好么?”
凌空“嗖”的一声,一样东西急速飞至花久夜面前。
花久夜被击中,背脊一弓,一口淤血吐了出来,脸色也越显苍白。
那人道:“看这样子,你应该是被……”
花久夜骤然抬头,声音暴戾:“闭嘴!”
他击中花久夜的正是沈知离送他的药丸,沈知离默默捡起药丸,一把按倒花久夜。
“你也闭嘴!”
花久夜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沈知离用手轻轻一推就倒。
见沈知离上药意志坚决,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
沈知离一边默默扒衣服一边上药,这才发现刚才那一挣动,花久夜身上的伤又开始渗血,对方明显不想杀了花久夜,所有的伤口深却又不致命,甚至有些特别严重的还被处理过,只是处理的方法……
沈知离不觉咬了唇用手指抹去伤口边缘没有化开的盐巴……
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又该会有多痛。
沈知离的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大概知道自己翻不起来,被沈知离压倒的花久夜明显乖了很多,把头扭到一侧,嘴唇紧抿,任由沈知离帮他一个个细致的处理伤口。
旁边那人道:“小姑娘,你还真的会医术啊……咳咳,刚才我可不是打你的情郎,是帮他逼出淤血……”
沈知离小心挑出花久夜伤口的木刺:“我知道。”
从语气里就能判断出她的心情极差,那人见状也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地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沈知离不断动作的声音。
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沈知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花久夜身上退开。
花久夜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睫毛轻微颤动,如同两片颤动的蝶翼,脆弱而美丽。
又一阵沉默。
沈知离:“师兄,你一个人的话能逃出去么?”
花久夜这才缓缓拢好衣襟,缓缓起身支起一条腿,仿佛复苏般缓缓转头道:“什么叫我一个人?”
沈知离咽了口口水:“就是……你……”
花久夜:“你想让我一个人先走?”
沈知离连忙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反正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
花久夜:“只要我不在,他们就不会杀你?”
沈知离点头点头。
花久夜:“你脑子里是什么,猪脑子么?还是全是浆糊?”
他狠狠敲了沈知离脑袋一下,牵动伤口,倒吸了一口气才又讥诮道:“如果我一直不来,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是完整的么?歌吹是不会如何,可是长老殿或者……而且,一旦他们知道无法用你威胁我,你觉得你还能再活几天。”
沈知离不言。
所以花久夜会来,花久夜会忍受这些痛苦,都是为了她?
第一次打从心里她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健康,为什么不能学会武功,如果……
沈知离在想什么,从脸上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
花久夜咳了一声,靠上墙,语气慵懒而戏谑:“你没那么重要。救你不过是顺便而已,迟早我也会回来南疆,我说过,伤害我的人我会一个个杀回去,这句话并不是个玩笑。”
沈知离抓住的花久夜的手:“告诉我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久夜斩钉截铁:“不好。”
沈知离不解:“为什么?”
花久夜:“跟你没关系,你也不需要知道。”
沈知离:“师兄!你能不能不要闹别扭!”
花久夜:“我累了,要么陪我睡觉要么滚。”
沈知离:“……”
那边有人Сhā嘴道:“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如果你们要睡觉的话,我其实一点也不介意的。”
三八章
睡觉是一定要的。
陪师兄睡觉,是不可能的。
地牢里没有床铺被褥,只得就着冷硬地面将就一晚。
一早沈知离起来伸懒腰便看见地上摆了一个破箩筐。
里头放着饭食,全部内容是两碗稀饭,四个冷馒头。
沈知离捡了过来,咬了一下馒头……
然后……她倒吸一口气捂住嘴。
牙被膈的好痛!
在尚有余温的稀饭里泡了泡,馒头稍微软了点,吃了一个,她转身问花久夜:“师兄,你……”
花久夜:“没胃口。”
沈知离抱着碗挪过来:“不要任性啊!”
花久夜显然睡得也不好,眼眶微暗,脾气很差的斜了她一眼,不屑道:“要吃你自己吃,穷酸样。”
和从小吃苦长大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行的沈知离不同,花久夜对于吃穿向来挑剔,但这个时候……
沈知离握着馒头,眼神凶狠:“你吃不吃?”
花久夜:“我……”
沈知离一边重复问题,一边握拳,作势要推。
花久夜接过馒头,嫌弃的看了一眼,叹道:“虎落平阳……”
补充完体力,透过微弱的光线,沈知离研究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办法逃出去。
花久夜懒散一笑:“这地方我过去来过,别白费力气了,整个牢笼都是巨石雕琢,栏杆用的全都是玄铁。”
另一侧人附和道:“而且听脚步声,外面至少有二十来人看管,你情郎这个样子,根本闯不出去的。”
花久夜眉头一皱:“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呃,路人。”
花久夜冷哼一声。
顿了顿,那人挠挠头,又道:“少年人,你瞧着有些面善,不知道认不认得我啊?”
只见那人半探出头,露出昨日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花久夜神色一惊,随即冷道:“你都变成这样了,还让人怎么认你?”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铁链锁着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这个……你认得么?”
逆着光,薄薄一层光晕笼罩,是一块玉佩的模样,看模样很是温润。
花久夜:“看不清,拿近点。”
那人:“不行,万一你抢走怎么办?”
花久夜无所谓:“那就算了。”
那人似乎又经过了更加激烈的挣扎,才稍稍拿近了一点。
花久夜唇角勾笑,猛然夺了过来,那头那人立即道:“还给我!”同时全身挣动,锁链叮当作响。
沈知离知道这是花久夜玩心起,叹气:“师兄,别逗人家了,还给他吧。”
漫不经心打量着手里玉佩,花久夜讥诮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一块……”他的话戛然而止,神色猛然一变,将玉佩放在手心,一边细细摩挲翻找,一边仔细看。
片刻抬头,闪身到牢门边,深深盯着那人,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翻滚的情绪:“你是……”
那人一下夺回玉佩,刚想问话,突然脚步声响起。
“花久夜,大人又传召你。”
花久夜厉声:“等等……”
这次来的黑袍人见花久夜一身伤,知道他色厉内荏,显然也不再客气:“等什么等,快点跟我们走。”
说着上前拉住花久夜就走。
沈知离默默握紧拳头。
待花久夜的身影走到尽头,沈知离才狠狠用拳捶了一下墙壁。
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太差了。
带头的黑袍人突然转身道:“对了,大人还吩咐,把那个女人也带上。”
沈知离站直身,神情里竟有几分雀跃,比起一个人呆在地牢忐忑等着花久夜的消息,能亲眼看到就算会吃苦也总是好的。
身边那人低声道:“小姑娘,你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就当感谢你陪我这一日,我告诉你一件事。南疆的王室其实姓花,你那位情郎想必跟王室有所联系,脱身恐怕不易啊。”
南疆王室?
如果是南疆王室,那么为什么他们还会这样对他……
花久夜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容不得沈知离多想,已经被带离了地牢。
外头的阳光让沈知离略微有些不适应,手上被套上锁链,她只能亦步亦趋跟在黑袍人身后。
殿宇很大,回响空旷,显得很冷清,走了不短的时间才停了下来。
停下时,沈知离抬头,正看见银钩铁画的刑殿二字。
心下一时沉了沉。
黑袍人站定,沈知离也只得跟着站在殿外。
殿内不时传出惨叫,凄厉非常,整个殿宇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大夫的直觉让沈知离莫名觉出一股寒凉,似乎这座殿宇里藏着极深的怨念。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忽略那些声音。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门被霍然推开。
从沈知离的位置正看见一个人肢体扭曲躺在地上,痛苦的五官扭曲,额头青筋暴起,不停用手击打自己的头,恨不得立即死去的样子。
看清脸,不是花久夜。
幸好……
出来的黑袍人看了一眼沈知离,冷冷道:“带她进去。”
穿过无数正在受刑的人面前,沈知离一边心惊肉跳庆幸他们不是花久夜,一边又矛盾与害怕看见更恐怖的刑罚。
一直到刑堂最深处,沈知离的瞳孔蓦然一缩。
乌黑的长发披散了一肩,花久夜单膝跪地,一手握住肩膀,微微喘息,脖子却挺得极直。
下巴高高抬起,他的神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蔑然:“真的想知道不如杀了我。”
围着他站了两个衣着繁复华丽的老者,其中一个闻言粗着声音恨恨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要以为你身上有蛊皇我们就无法耐你何,那东西本就是南疆的,你如今不过是一个被放逐者,有什么资格收着。”
花久夜昂起脖子,语气森冷,一字一顿:“杀不了迟早我会杀了你们。”
“大胆!”那老者眯起眼睛道,“你就不怕我们对你……”
花久夜只冷笑。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道:“知道你不怕疼,不过如果是其他折辱呢?虽说你是男子,不过这张脸倒也不是不能忍受……”说话间,那只干枯的手就朝着花久夜的脸上摸去。
花久夜不为所动:“我的身上有几十种蛊毒,一起催动的话……”他冷笑,“会死谁死的比较快?”
他的语调阴冷黏腻,蛇信一般的阴郁。
老者的手僵住。
这时,另一个老者阴阴一笑道:“你这样是不行的,昨天他可什么都没招,不如换我试试……”
转头他对花久夜道:“你有蛊皇我们奈何不了,可是你妹妹呢,还记得你妹妹么……”
花久夜的眼神骤然间变得极端可怕。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怎么会忘掉,她被你们杀了。”
他当然记得,即使刻意遗忘,也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过来。
他的妹妹,他总是温柔笑着笑容如同春风般明媚的妹妹,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叠声叫着“哥哥哥哥”的妹妹,那个被欺负了会嘟着嘴鼓起腮帮的妹妹,那个……是他曾经想用性命维护的妹妹。
可最终他……
剜心的痛一瞬间淹没了上来。
老者道:“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花久夜涩声:“我不想知道!”
老者像是没听到花久夜的话,仿佛故意刺激一般慢条斯理道:“她被绑住手脚,就在这个地方,十多个强壮的男人……”
花久夜暴怒:“我不想知道!”
老者却还在说:“她那时还只有十四五岁罢,哭得可真可怜,几乎要把老朽的心都哭碎了,处子的血染了一地,那时她嘴里还叫着‘哥哥哥哥’,可是她哥哥已经逃走了,再也救不了她了……然后她被一个个……”
花久夜:“够了,畜生,闭嘴!”
他的声音带着极其浓重的暴戾,语气中仿佛都能嗅到血腥气息,眼眸中也仿佛翻涌起了血雾:“血债血偿,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
花久夜整个人连带着他身边都仿佛陷入了一道无形的黑色气场。
悔恨,痛楚,绝望,凄惨,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汹涌袭来……
他没能救回她。
她的妹妹是那样相信他,他却只能任由她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一块痛处,一旦触及便鲜血淋漓,溃烂腐坏,痛不欲生。
沈知离没法再安然站着,她快步上前,扳过花久夜的肩膀:“师兄,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花久夜赤红着眼睛转眸看向她,接着一把退开她。
沈知离防备不及,被推倒在地。
眼眸触到花久夜的眼睛,被当中的杀意骇到,垂下头,心底一阵叹息。
花久夜有个妹妹的事情她也知道,熟悉了之后她常能听见花久夜无意识的提到自己的妹妹,语气里满是宠溺,虽然嘴上偶尔不屑,但那确实是她见过的花久夜最温柔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
老者呵呵一笑:“怎么够,如果你不说那东西在哪的话,我今天可以把这一幕重演一遍。”
重演?
沈知离抬头。
却见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不祥的预感在沈知离心头盘旋,她愣了愣道:“那个,你们开玩笑的吧……”
中原。
青荇急切:“雷统领,到底是什么原因?”
雷影平静看他:“青堂主确定想要知道?”
被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看过,青荇只觉压力陡增:“呃……还是算了吧。”
雷影叹气:“找人去联系叶浅浅,她现在应当在回魔教的路上,把她拦回来。”
他这一声叹息实在吓人,青荇下意识道:“是!”
翟凤忍不住道:“雷统领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卖关子了!主上看上沈知离的事情到底又和叶浅浅有什么关系……照主上这个速度,不超过半个月应该就能冲破桎梏去往南疆了,到时候……”
雷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那位沈姑娘对主上……”
青荇思考了一下:“她很讨厌主上,嗯,很讨厌。”
雷影:“……我就知道。”
翟凤好奇的抓心脑肺:“雷统领大人,你就告诉我吧!”
雷影皱眉:“你真的很想知道?”
翟凤点头点头。
雷影:“自己猜吧。”
翟凤:“……”
这家伙是被主上传染了吧被传染了吧被传染了吧,为什么我这么想揍他啊!
三九章
真的被人攥住手腕的时候,沈知离才开始意识到这并不是玩笑。
而是现实。
力气的劣势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几乎是踉跄着沈知离被拖到殿堂正中,有人解开她手腕的锁链,接着便要把她推倒。
头皮发麻,沈知离的舌尖抵到齿间,刺痛让她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如果真的被那样□,反倒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她还有没做完的事情,现在怎么能死……
一双手上前就来撕扯她的衣襟,沈知离袖口一动,一枚药丸滑进她的手中。
她没有力气,可她清楚人的每一个|茓道,哪里是死|茓,哪里会让人无法反抗,眼下这种情况,她只有一次机会,出手偷袭然后拉着花久夜往外逃。
哪怕是再微乎其微的机会,她也不想放弃。
然而,就在她飞快思索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射到了她的身上!
沈知离仰头,就看见一只竹笛从她身前黑袍人的胸口探出!
竹笛抽出,血液放射状喷溅,那男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努力伸手试图捂住胸口上不住流血的伤口,可惜于事无补。
画面像是一下放缓,沈知离看着那人瞪大了眼睛,接着身形笔直的倒在了她身边。
在那人的身后,是满身狼狈的花久夜。
他的手里握着一只染血的铁笛,神情是一种极端的森冷,眼眸里一片猩红,嗜血的气息浓重到让人不寒而栗。
花久夜舔了一下溅到唇角的血液,冰冷的细长眸扫过沈知离面前的人影。
“愚蠢。”花久夜道,“把她带到我的身边,我还会再有顾忌么?”
“……我可是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毒妖花久夜。”
那声音仿佛千年寒冰,如同携着冷冽到了极点的寒风,奇寒无比。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沈知离利用这短暂的一瞬爬起,绕到花久夜身后,有人反应过来想要去拉住沈知离,那只夺命的竹笛已经轻而易举的贯穿他的胸膛,一嘭血花在花久夜的手中绽开,美得绚烂。
刚喘了一口气,沈知离就看到了她这一生中见过的最血腥也最骇人的场面。
花久夜举起笛子,嘴角的笑容残酷,身形一晃,已经绕到一个人面前。
那只笛子飞快的Сhā-入,拔出,对方的胸口便只剩下一个血洞。
接着下一个……
花久夜的脚步快得像是只有残影,手上的动作简单直接,似乎已经只会这两个机械化的举动,却又让人避无可避。
他身上的血依然在流淌,甚至他的身形都在微微摇晃,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坚定的像是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杀戮,纯然的杀戮。
不过眨眼的时间,已经尸横遍野。
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冲上沈知离的鼻端,她竭力忍住那种作呕的。
深吸一口气,沈知离抬起头,却看见花久夜颓然的单膝跪地,低低的喘息声被无限放大。
沈知离的心猛然沉了一下。
他在硬撑。
虽然刚才的杀戮势不可挡,可他依然还是在硬撑。
她想起有关于花久夜的传闻。
——单枪匹马烧了南疆圣殿,被南疆四大蛊师追杀了整整五个月,结果非但逃脱,还致使四大蛊师两死两伤……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知离忽然不忍心再想下去。
两个老者已经坐不住了,张口就要大叫。
虽然这里已经几乎死光,可外面还不知有多少人手。
沈知离急急起身,就看见花久夜手中的笛子已经打着旋划过两人的喉管。
叫声蓦然一止。
撑着地面站起身,花久夜毫不留情从一人喉中拔出笛子,鲜血四溢。
另一个老者捂住剧痛的喉咙:“不是我,不是我,你妹妹真的不是我下的命令,是他是他……”他用手指着另外一侧的同伴:“对你妹妹……的人有的还在外头,你……”
花久夜提起地上的刀,迅疾的切割下另外一个老者的四肢,又从老者的怀里掏出上药替他抹上。
仍活着的老者讨好地看着花久夜:“花公子,其实这些都是王上下的命令,我们不过奉命行事……”
咧嘴一笑,花久夜毫不犹豫举刀对他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在挣扎中将笛子戳进老者的喉咙里。
他唇畔笑容妖异到近乎狰狞。
“你也一样。”血气在眼眸中翻涌:“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沈知离拉住花久夜的衣袖:“师兄,够了!”
花久夜蓦然转头,声音阴狠:“不够,还不够!他们能还给我妹妹的性命么!?那就永远不够!”
沈知离:“再不走,我们都会死!”
说这话实际已经迟了。
拉着花久夜披上黑袍出去不到半刻,就有人上前拦住他们。
花久夜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到根本掩盖不住,更何况他也没有半分想要掩饰的意思。
滔天的杀意一波一波汹涌的袭来,他握着刀挥砍劈刺,甚至毫不在意落在身上的刀剑,显然已经杀红了眼睛。
花久夜的状态很不正常,可沈知离根本阻止不了。
踏着尸体一路跑到了门口,花久夜才停下手,猛然转身往回走道:“你先出去。”
沈知离连忙拽住花久夜:“你傻了么!”
花久夜只吐了一个字:“蛇。”
他的蛇还在里面关着。
隐约有人声传来。
“死人了!有人潜进来!”
“不对,是有人从刑殿逃出来!”
沈知离急切道:“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蛇!”
花久夜:“我不能丢下它。”
从那天起他就发誓不会丢下任何他想要珍惜的。
然而,走了不到一步,花久夜只觉后脑钝痛,神智瞬间不清。沈知离丢下手中石头,半搀扶着带花久夜走出。
外头一片烈日炎炎,仍是白天。
那白光射入沈知离的眼中,让她一时觉得有些刺目。
裹紧黑袍,突然一只手拉过沈知离的衣袖,用力将她拖向小巷。
沈知离一愣,就看见一个眼熟的布衣女子,不由脱口道:“柳瑟?”
女子点头,一边拽一边冲沈知离低声急切道:“恩人,快跟我走!我知道一条小路出去!”
半个时辰后,一间破宅内。
柳瑟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那个,恩公,我知道这里有些简陋。”
何止是有些,简直就是用茅草随便搭搭的。
沈知离勉强笑道:“能有便不错了,多谢你了。”
说话间她探了探花久夜的脉,脸色更沉,沈知离对南疆蛊毒完全不了解,但能感受到花久夜那从五脏六腑里透出的虚弱。
掀开被褥,只见花久夜的脸上和手上的肌肤同时浮现出一层诡异的图腾,眼角微微渗血。
柳瑟定睛一看,突然“啊”了一声。
沈知离奇怪:“你怎么了?”
却听柳瑟颤声道:“这位公子身上的,难道是蛊皇?”
见沈知离迟疑着点头,柳瑟定了定神,又道:“公子这症状恐怕是使用蛊皇过度遭到了反噬……”
沈知离:“很严重?”
柳瑟停顿了一下:“蛊皇乃是最尊贵的存在,只有……才有,一旦植种成功便与宿主的寿命相连,克服百蛊,但倘若过度使用不止会被反噬寿命也会……”
沈知离:“会短命?”
柳瑟沉重的点了一下头。
沈知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一时间什么滋味都有。
床板上的花久夜突然惊醒,一把攥住沈知离的手腕。
沈知离被攥得生疼,刚想甩脱出来,却听见花久夜无意识的呢喃:“……哥哥对不起你,小雅小雅……”
显然他还没醒,神色显得极其痛苦与煎熬,手也攥得极紧。
他恐怕是把她当成他的妹妹花久雅。
沈知离的心一下软了。
柳瑟上街买了饭食带来,回来时柳瑟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对沈知离道:“外面贴满了姑娘和公子的通缉画像,姑娘切勿随便出去……”
沈知离刚想答话,柳瑟身后突然闪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一见床上的花久夜,立刻推开沈知离扑了上去:“爹、爹……”接着,一脸鼻涕眼泪的往上蹭。
沈知离:“……”
柳瑟:“……”
良久,沈知离叹气:“原来那个负心人真的是师兄么?”
话音未落,柳瑟已经拉过花骨朵,急切道:“快回来,瞎说什么!”转头又对沈知离解释:“姑娘不要误会!虽然这位公子的确和我夫君有些相像,但并不是的,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出现在我面前。”
沈知离松了口气,刚说一句:“没关……”便被打断。
花骨朵委屈瘪嘴:“娘亲,我好想要爹……”
柳瑟心疼的搂着花骨朵:“骨朵乖,爹他会来找我们的……”
花骨朵眼眶红了起来,大叫道:“娘亲,你骗人!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次,可是爹……他明明就是爹!骗人骗人,他就是的……”
说着花骨朵一把挣脱开柳瑟的怀抱,两步冲过去拉住花久夜的另外一只手,两颊鼓起着对沈知离恶狠狠道:“你这个狐狸精,快放开我爹的手!”
沈知离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花骨朵大着胆子高声重复:“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沈知离:“……”
莫名的觉得有点安慰。
原来她这辈子还有被人叫做狐狸精的机会……
正在这时,床上的人猛然坐起,满脸惊惶道:“……不要……”
花骨朵一把推开沈知离,上前抱住花久夜的腰,小脸熟练的往他怀里一埋:“呜呜……你不要朵朵了么?”
花久夜的眼睛从茫然的血色恢复到平静的漆黑,拎起眼前的小东西,皱眉:“你是什么东西?”
花骨朵四肢挣扎,小嘴嘟起:“爹,我是你女儿啊。”
花久夜:“……我可以杀了你吗?”
四十章
花久夜很可怕。
这点完全不用怀疑,他身上此时甚至还沾染着血迹,脸上的表情冷漠而阴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偏偏就有生物锲而不舍的想要接近花久夜,甚至还完全不许别人靠近花久夜。
柳瑟怎么也劝说不下,只得一脸尴尬看着沈知离。
沈知离更尴尬的回看柳瑟,道:“我没什么,倒是令千金……”
花久夜明显很不待见花骨朵,只要她靠近他的身边,花久夜就毫不犹豫的把她丢出去,只是碍于身体不佳才没有进行其他更激烈的举动。
柳瑟叹气:“她喜欢我也拦不住,而且……我觉得你们是好人。”
沈知离颔首:“我是没错,但是师兄……”
柳瑟真诚道:“令师兄虽然脾气差了些,但我觉得他定然不是凶恶之辈!”
沈知离回想起那日的杀戮场面,顿时无言。
无知真是幸福。
不远处,花骨朵又一次抱住花久夜大腿,一脸深情的叫着爹,花久夜臭着脸一脚踩中花骨朵的妖孽小脸把她硬生生踹下去。
沈知离感慨:“我师兄真的这么像你夫君么?”
柳瑟看了看,点头:“是很像,但……”她略犹豫了一下,“夫君的性格要更温柔和善,神情也柔和一些。”
……你可以直接说花久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沈知离拍了下柳瑟的肩:“等师兄的伤好一些,我们便要回中原了……也希望你能早日遇到你的夫君。”
“这么快!”柳瑟一愣,抿了抿唇又道:“其实我知道我夫君在哪的。”
沈知离略一顿,却只点了点头。
如今她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牵扯太深……
长老殿的血案并没有公布出来,但通缉令已贴满了所有能看见的地方。
这座破宅暂时没有被人发现,但沈知离想出门还是不得不乔装,也幸亏她不是那种绝色容貌,稍稍调制了姜黄药汁涂抹在脸上,就再认不出来。
看诊的银子还剩下一些,沈知离买了些药材干粮以及换洗衣物,便朝着破宅走去。
走到路上就看见有官兵挨家挨户的搜查,沈知离立时加快脚步跑回去,却在快跑到门口时被人拦住。
她一抬头,只觉血液都要凝固了。
“歌、歌吹……”
歌吹转过脸,依旧衰败脸色淡漠眼瞳,身后跟了数个黑袍人。
沈知离头皮发麻着干笑:“那个……好巧啊……”
“我顺着你身上的蛊找来的。”歌吹面瘫状,音色沙哑:“花久夜在哪里?”
沈知离:“……我也不知道。”
歌吹:“你的心跳变快了。你在撒谎!”
沈知离傻笑:“呵呵呵呵呵呵。”
歌吹重复:“花久夜在哪?”
沈知离在心里痛骂了多次那个要命的媚蛊,才讪讪笑道:“花久夜啊……我带你去找他好了。”
歌吹跟在沈知离身后,沈知离数着步数,朝巡城河边走去。
沈知离:“就在这里?”
歌吹:“这里?”
沈知离双手撑住栏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随着几声噗通,沈知离屏吸,反握住新买的银针几针用力扎下,才放开手脚朝更远处游去。
歌吹脖子上还缠绕着纱布,花久夜对他的重伤显然还没好,这种时候把歌吹带到花久夜面前简直是自寻死路。
她又不是笨蛋。
在温泉里呆久了,沈知离的水性水涨船高,虽然刺骨的河水让她牙关发颤,浑身瑟瑟发抖,但想要逃命的信念也越发强烈。
游了不知多久,沈知离突然右脚抽筋。
沈知离连跑带滚冲到岸边,急切之下嘴里猛灌了好几口河水,一上岸两眼一翻,就要晕倒。
这时候晕了的话,会死人的啊!
她强撑着拽住眼前人的裤脚,用尽全力道:“救我,我以身相许!”
若干时辰后。
沈知离一边喝着侍女端来的姜汤,一边惊魂未定带着戒备的四处打量。
一杯姜汤喝完,沈知离的手脚都暖了,低声道:“谢谢,请问这里是……”
侍女冲她客气笑笑,接过空碗,并不答话。
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突兀响起。
“姑娘,你醒了?”
沈知离默默道,汤都喝了,难道她还能是睡着的?
抬眸望去,却见一袭曳地月白长袍映入眼帘,那长袍极其华丽繁复,隐约倒映薄光,显然价值不菲,而他的腰间束着一条云锦腰带,数枚琉璃铃铛镶嵌其中,随风飘荡,泠泠作响。
再往上看,细长的眼眸,菲薄的唇,削尖的下巴和妖孽的五官。
沈知离大惊失色:“……师、师兄?”
那男子似乎有些困惑道:“姑娘……我并无师妹,你是否认错人了?”
这种口吻,这种口气……
沈知离瞬间清醒:“抱歉,是我认错了。”
姑且不论他脸上没有伤疤,要知道花久夜是打死也不可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
不过……看着那张虽然五官肖似但明显柔和很多的脸庞,沈知离默默泪流,为什么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男子微微一笑,宛如春风拂面。
他开口,眼神温柔如一汪春水:“无妨,姑娘落水中了风寒,还望多加休息。”
你真的要用师兄的脸来说这种诡异的话么!
沈知离转开头道:“多谢公子相救,只是不知这里是哪里?”
男子:“姑娘不必担心,这里是我的居所,很安静适合修养,待姑娘身体好些,我便叫人送你回家。只是不知姑娘家住……我也好上门向令尊令堂报信。”
太久没有面对这种正常人,沈知离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果然是变态遇到太多了么……==
叹了口气,良久,沈知离才低声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父母早已亡故,孤身一人无信可报。”
她是肯定不敢把花久夜说出来的,可是又忍不住担心……也不知后来歌吹到底有没有找到花久夜……
正盘算着如何套话,就发现那男子安慰一般温柔用手抚过她的发。
沈知离惊悚抬头。
男子:“对不起,姑娘,一定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沈知离:“没有没有。”
男子用无比怜惜的口吻道:“姑娘,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看着沈知离的眼神里分明掺杂着同情,仿佛看着一个身世悲惨的可怜少女。
你知道神马啊!
男子目光柔柔,继续道:“姑娘若不嫌弃就留在这里罢。”
接着他又关照了好些事情,说话时还特地绕过去问沈知离的家境,好似生怕提到会伤害到沈知离。
毕竟是好意,沈知离默默忍下了那些无休止的絮叨。
终于等到有人来叫他,男子才依依不舍又吩咐了几句才走。
沈知离松了一口气,正想站起身,就发现之前给她送汤的侍女还在。
她递给了沈知离一套质地上乘的新衣,仿佛无意道:“姑娘的样貌不算出挑,但胜在身世可怜,宵云殿下最是喜欢楚楚可怜身世凄惨的女子……不过,也仅此而已。”
殿下?
沈知离蓦然抓住侍女的手问:“他到底是?”
侍女从沈知离的手中脱开,语气也有些淡了:“姑娘,你辛辛苦苦到了殿下-身边还装什么无知,全南疆只有殿下一人足称殿下。”
沈知离:“他是……南疆王的儿子?”
侍女补充:“唯一的。”
沈知离默默:那刚才那家伙不就是花久夜最大仇人的儿子么?
沈知离虽有一颗不畏病痛的心,奈何身子太娇弱,没过多久开始发热咳嗽喷嚏不断,只得又在床上辗转躺了多日。
那位温柔王子每日都会踏着夕阳前来看她,或给她带些解闷的玩意或陪她聊天,眼神中充满了无比的疼惜,仿佛对待一朵羸弱不堪的娇花,如果不是每天被照顾她的侍女泼各种凉水,沈知离几乎要以为王子殿下爱上了她。
和苏沉澈那种即使失忆也黑到骨子里的不同,这位王子明显要白痴的多。
在聊天之中,沈知离不动声色将王子的身家背景成长经历兴趣爱好全数套了出来,得出结论,这就是朵温室里长出的完全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小白花。
身份尊贵,品貌优良,外加众人的称羡让这位花宵云王子养成了一个特殊的恶趣味。
……专门喜欢照顾身世可怜经历悲惨的女子,越悲惨越苦情他越喜欢。
沈知离总结,就是日子过得太好,吃饱了撑的。
不过,这个长相,这个姓氏……实在让沈知离不得不联想到花久夜。
花久夜失散多年的兄弟什么……
只是花久夜如果真的是南疆王室,又怎么会遇到那种事情,难道是前代王的……
沈知离叹了口气,无论哪种假设都凄惨无比,她只能希望早点养好病回去找花久夜,跟他赶快回中原。
说起来,沈知离望了望天,为什么苏沉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了呢。
难道他终于发现自己爱的其实还是叶浅浅,于是……放弃她了么,不然以苏沉澈对她的死缠烂打,就算被属下绑架也有办法追过来吧?
虽然知道这才是正常的……
可是,沈知离按着头,真的好不爽啊……
过了好几日,沈知离的病症总算减轻可以自由行动。
侍女给的那套衣服与中原穿法不同,沈知离研究半天才套上了身,原想那种五颜六色东一块布西一块布的衣服应该不会很好看,揽镜一照,意外倒也并不差。
沈知离对镜观摩良久,决定以后一旦有机会可以做几套穿着玩……
妆台上的首饰清一色是银器,明晃晃的晃花人眼,沈知离眼睛一亮,随即暗下来,再贵重也不是她的。
外头侍女道:“姑娘准备好了么?”
匆匆取了一根雕花银簪Сhā上,沈知离就走了出去。
侍女只看了一眼,就惊叫:“头发,头发!”
然后沈知离被硬压倒编了辫子,头上还带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银头饰。
来到园中,清雅的竹园中正开了一簇簇的花,围着竹栏很显雅致。
南疆气候温和,花卉也较中原绚烂的多,而且这些花卉都是相对中原很少见的,沈知离的手指还没触碰花,就有人阴阳怪气的自以为低声道:“哎呦,她在摸花呢?”
沈知离的手一顿,收了回来。
“她把手收回来了!”
沈知离转头,侧目。
“她看过来了!”
忍了忍,沈知离对着身后的一群莺莺燕燕道:“你们对我有意见么?”
当先一个南疆姑娘叉腰道:“你就是那个新人?那个仗着父母双亡,让殿下连着照顾好些日子,溺水前还抱着殿下大腿说要以身相许的那个?”
……这种事情真的要说这么大声么?
沈知离的沉默被当做默认,对方气势更甚:“你哭一个给我们看看。”
沈知离直白:“哭不出来。”
然后……对面剽悍的姑娘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
沈知离猝不及防,向后躲去,手掌压到花刺,立时一条血痕。
“你们在做什么?”
沈知离挣扎着站起来:“她们……”
尾音未落,沈知离就抽搐着嘴角发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女子们一个个娇羞鹌鹑状,甚至还有人拉着袖子不断擦着干涩的眼角,一副凄凄惨惨模样。
好快的变脸速度……
沈知离回头,出声的不出所料果然是圣母王子,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袍,唇角温润笑容,依然是那副圣光普照的样子。
他望着沈知离柔声道:“沈姑娘,你可以走动了么?”
沈知离:“嗯,多谢这些时日的关照。”
圣母王子突然皱眉道:“你的手流血了!”
沈知离把手掌背到身后,轻描淡写:“没什么,我刚才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圣母王子用一种很奇异的眼光看她。
沈知离怪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圣母王子激动道:“不,不,不,你一点也没说错!我只是、只是……突然好感动。”
……你傻了么,王子殿下?
圣母王子温声道:“被人伤害被人欺负居然还会默默忍耐不肯告诉别人宁可自己独自忍受痛苦……我突然觉得我心跳的好快,我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一种被人戳中的感觉……”
沈知离抽嘴角,我只是不想惹事而已,哪有这么苦情啊……
圣母王子真诚道:“……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沈知离:“我谢谢你啊!”
圣母王子:“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你妹啊应该!
我就知道那谁不会这么好心,这里根本没一个正常人!
沈知离深吸一口气,忽然像想起什么道:“宵云殿下,其实我还知道一个更加凄惨的女子。”
圣母王子感兴趣道:“怎么凄惨了!?”
沈知离:“同人珠胎暗结以后又被人始乱终弃,只能带着孩子独自凄惨抚养,因为孩子生病没钱治疗被大夫丢到门外,最后连温饱都成问题……最可怜的是就算到这种程度她竟然还不是很恨那个男人!”
圣母王子露出不忍卒的表情,痛斥:“怎么会有这种残忍的男人!”
沈知离:“就是!”
圣母王子握拳:“请你一定要带我去看那个女子!”
沈知离一边点头点头一边默默道,真好骗啊。
雷影番外:关于天然黑这种超越外挂的存在。
一、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雷影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天,他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克星。
【咬牙切齿音】:苏沉澈。
七岁的小雷影黑衣黑发,面沉如水,双手抱着着几乎和他一般高的宝剑,紧紧跟随在前头的黑衣男子身后。
在为期半年的甄选中,他以各项考核第一的成绩从上千名孤儿中脱颖而出,即将被任命承担最重要的任务,这样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让他不得不把还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绷得更紧。
“站住。”
雷影立时停下脚步,手握剑柄,蓄势待发模样。
黑衣男子道:“看前面。”
雷影戒备转头。
不远处的花丛里坐着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漂亮小男孩,他一身纯白衣衫,笑容明媚灿烂,从扬起的嘴角可以清晰看见六颗小白牙,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澄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干净气息,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雷影绷着小脸询问:“任务是要杀掉他吗?”
黑衣男子摇头:“比杀掉更难。”
雷影皱起小眉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黑衣男子继续摇头:“不!……是陪他习武。但是……”他顿了顿,重重补充,“在这个过程中不论你多么的想都不能杀掉他。”
雷影不解:“这个任务很难?”
就在这时,那个在雷影眼中一直铁血无情冷酷犹如冰山的教习师父第一次露出了不堪回首的沉痛表情。
他眺望着远方幽幽道:“……你很快就明白了。”
二、
花丛边。
小男孩微笑:“你叫雷影?”
雷影点头。
小男孩歪头问,柔软的发丝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是一片温润的阴影:“阿影,以后就是你陪我习武么?”
尽管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叫这种昵称让雷影有点别扭,但他还是点头点头。
“我叫苏沉澈。”小男孩仍旧笑,洁白的小|乳牙一闪一闪,对他伸手:“来,握个手嘛!”
他的笑容温暖如冬日阳光,一点点沁入人心。
雷影不自觉的伸出那只常年握剑的手,握住苏沉澈的小手。
好小好软好温暖,还有点黏黏的甜甜的感觉。
原来和人握手是这种感觉……
雷影小心翼翼的想。
不能用太大力气,万一把他的手捏碎了就不好了。
收回手,苏沉澈兀自转头去忙活,好一会不再理他。
虽然比同龄人都稳重,但雷影到底只是个孩子,忍不住好奇问:“你在做什么?”
苏沉澈头也不回:“弄玩具。”
雷影:“什么玩具啊?”
苏沉澈:“等一下哦……啊,好了。”
接着雷影就看见苏沉澈握住什么用力一捅,接着撒丫子狂奔消失。
雷影:“???”
刚站起身,一转头雷影只见密密麻麻的蜂群冲他直扑而来,雷影顿时眼前一黑。
再醒来已经躺在医馆里,浑身都疼。
见他醒来,老大夫一边整理药材一边叹气道:“……到底是个孩子啊,小雷影,马蜂窝不能捅的知不知道。”
雷影张口,发现腮帮鼓起说不出话,用手一摸,两只手连带着脸都肿成了球。
他惊恐万分,只能拼命摇着头。
老大夫:“别抵赖了,你手上还有掏出来的蜂蜜呢,要不是这个,你还不会被叮的这么惨。”
……苏沉澈!和他握住他的手!!!
第二天一早,苏沉澈毫发无损的捧着一个球状的东西站在他面前。
雷影扭头,不看他。
苏沉澈憋着小嘴,委委屈屈的样子:“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被蛰的这么惨……我以为你肯定会跟着我跑的。”
雷影愤怒转头:“#%¥#%……¥”【翻译:我来得及跑吗!】
苏沉澈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捧,神情泫然欲滴:“这个给你玩好不好。”
雷影定睛一看……这是神马?好像是一个黄黄的里面有洞的东西……
还没等他看仔细,一只马蜂从里面悠悠飘了出来,对准雷影的脑门,ρi股尖一压。
雷影两眼一黑,又翻过去了。
临晕过去之前,雷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杀了这个混蛋吧!
三、
雷影伤好的若干月后。
苏沉澈:“阿影、阿影,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雷影:“……”
苏沉澈小脸一垮:“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雷影:“……没有。”
苏沉澈露出明媚笑容:“没有就好,我们出去玩吧!”
雷影沉思,出门的话,虽然不能杀了他,但是能够在路上趁他不注意偷袭胖揍一顿。
看着苏沉澈毫无所觉的纯真笑容,雷影阴暗的勾起一侧的唇角。
街上人很多,摊贩也很多。
苏沉澈东看看西摸摸,很兴奋的样子,雷影阴沉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大婶,这是什么呀?”“小东西小东西,不值钱的,拿去拿去。”
“咦,漂亮姐姐,这个我没有见过诶!”“小弟弟喜欢的话,就拿一个走吧。”
“这个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小公子拿两个尝尝吧,喜欢下次再来买哦。”
没多久苏沉澈的怀里就装满了泥人、冰糖葫芦、风车、蜜饯、红枣、鸭脖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脚步一停,他忽然转头看向雷影。
雷影抱着手臂:“……”看我干嘛,不要指望我帮你拿。
苏沉澈眨着水汪汪的眼眸:“你要不要呢?我可以分你一半!”说着塞给了雷影一个糖葫芦、一个风车、一个……
雷影沉默了一下,开口:“为什么给我?”
默默接过,雷影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这是在讨好我么?
苏沉澈弯起眼眸:“姑姑说有好东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啊!尝尝尝尝,糖葫芦甜不甜?”
好朋友?
雷影咬了一口,糖衣的味道化在嘴里,一直甜到心里,他暗自想,看他这个傻样,胖揍就算了,揍他两拳意思意思差不多好了。
四、
苏沉澈:“啊,前面是什么?”
雷影抬头,眼前是个颇大的店面,外头罩着黑布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时有吵闹声传出,再定睛一看,顶上写了斗大一个字:赌。
苏沉澈很感兴趣的眨眼眨眼:“我们进去玩玩好不好?”
雷影思索了一下,点头。
赌坊里鱼龙混杂,很适合下黑手。
呃,他只揍一拳,一拳就好。
“小孩子,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啊,没有银子……”
苏沉澈从怀里取出一锭十两纹银,天真笑:“银子我有啊!”
“……那、那客人里面请。”
一边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苏沉澈一边把手里的东西塞进雷影怀里。
雷影接过东西想:要在哪下手呢,再等等,等人多了好了……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大!”
苏沉澈开心:“赢了!”
“小!”
苏沉澈低落:“输了。”
“赢了!”“输了。”“输了。”“输了。”“赢了!”“赢了!”“输了。”“输了。”“输了。”“输了。”
“输光了。”
苏沉澈撅嘴看着雷影:“怎么办,如果没有银子都输光了回去的话,我会被姑父骂的。”
雷影:“……”关我屁事。
苏沉澈掏出一根玉梳:“只有去典当这个了,这个是我从没见过面的娘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他的眼神哀伤落寞,是雷影从没见过的消沉。
雷影:“……等等。”
苏沉澈抬头。
雷影后悔的想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当这个吧。”
那是他第一次在训练中得到第一奖励的,应该价值不菲。
苏沉澈:“这怎么可以。”
雷影越来越后悔了:“让你当你就当!”
“阿影,你、你真是太好了!”苏沉澈一脸感激:“……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苏沉澈逐渐消失的背影,雷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片刻后,几个大汉围住雷影。
大汉:“小子,跟我们走吧。”
雷影:“?”
大汉:“你家主子把你卖了压在这里抵债,你还不速速按下手印。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按倒!”
雷影:“……”不能杀苏沉澈但他总能杀别人吧!
夕阳西下。
雷影拖着一身的伤苟延残喘回去,就看见苏沉澈坐在门口,手里玩着一枚玉佩。
见他过来,苏沉澈站直身:“阿影阿影,我没有卖你的玉佩哦!”
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崩出来的:“你卖了我!”
苏沉澈扬起唇笑:“你不是回来了么!”
雷影:“……”
苏沉澈:“呃,阿影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好可怕……”
雷影:“我杀了你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苏沉澈:“我是没什么啦,但是你撑得住么?”说着,他用一根小手指戳了一下雷影的脑袋。
雷影撑着的最后一口气被吹散,轰然倒地。
……老天爷啊,来道雷劈死他吧!
五、
附苏沉澈的小日记。
三月初一
姑姑说给我找了一个小伙伴一起习武,甚开心,那些大叔真的很无趣,望新人可以玩的久一点。
三月初五
新人是个黑黑的看起来很好骗的家伙,往他手里塞蜂蜜竟然都没有发现,不过也多亏了他,终于能弄到那枚马蜂窝了。
后来去看他,没想到马蜂窝里还有蜜蜂残留,呃,这个不是我故意的,他好像很生气?
六月初八
没想到他会答应和我出去玩。
大婶们还是一样的好骗。【获得物品列表】分了一点给他,他竟然觉得感动,稍微有点不安。
第一次去赌坊,原来真的有人作假,有点兴奋,不过输光了也是不行的。
只能靠博取同情了,他比我想得还傻,算了,还是不当了直接走罢,我真善良啊。
补充:二十文一把的玉梳要多买几把。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明天继续正文剧情。。
这个充分满足俺的恶趣味啊。。。
如果不喜欢的话,以后我就不写了,如果喜欢,俺可以再写几个,大家可以点播情节神马的→_→
从小苏3岁到23岁随意点播~
ps:小苏日记用的语言比较现代,咳咳,恶搞嘛,大家就不要追究了啊。
四一章
那个,你们想去死我没意见,但是我的知离我可以带走吗?
到时,柳瑟正站在院子里焦急的东张西望,一见沈知离,她连忙拉住沈知离的衣角:“沈姑娘,你师兄……”
还没等说完,柳瑟突然惊叫一声,跌倒在地,双手捂心口,一脸掩饰不住的惊惶。
闪亮的圣母王子显得很困惑,但他还是友好的伸出手:“姑娘,我拉你起来。”
柳瑟:“我、我不是姑娘。”
圣母王子微笑:“那请问你是……”
柳瑟:“我、我、我是……”
话音未落,只见两条小短腿快速奔跑,一个冲刺高跳扑进圣母王子的怀里:“爹!你终于回来了!”
圣母王子手足无措低头:“……”这是神马东西?
沈知离弯腰扶起柳瑟,忍不住问:“我师兄怎么了?”
柳瑟缓了一下神,按住心口:“你师兄他醒来之后知道你出去一直未归,就追了出去,结果在路上和兵士打起来了,后来听说他朝着王宫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在这里等你。”
王宫!
沈知离霍然转身看着刚刚摆脱花骨朵的圣母王子。
圣母王子也听见了他们的话,抬头道:“是沈姑娘的师兄么?那想必是个误会,我去解释一下就好。”
沈知离拽住王子殿下的手臂就朝外走:“民女多谢殿下!”
柳瑟扒拉着门栏,鼓起勇气道:“殿下,你还能再来么?”
圣母王子在倒退的动作中艰难露出笑容,柔声道:“会的,姑娘。”
沈知离:“……”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拆散人家的反派……
南疆的王宫同中原大不相同,修得很是雅致,反少了几分森严庄重。
不过沈知离根本没心思看,只一脸戒备的跟在圣母王子身后。
对于圣母王子而言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他远远走来,两边的守卫都已恭敬行礼,圣母王子微笑颔首,不断播撒着爱与和平的光芒,起身的守卫一个个用仰慕崇敬的目光看向圣母王子。
圣母王子径直走向最后一个人道:“侍卫长,有一个……呃……”看沈知离。
沈知离补充:“长得跟你很像。”
圣母王子:“……呃,长得跟我很像的男子被带进来么?”
侍卫长皱眉:“宵云殿下,您指的不会是夜蛇……他是在里面,但是这件事您最好不要干涉。”
圣母王子:“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如果有误会的话……”
侍卫长:“不会有误会的,宵云殿下还是请回吧。”
圣母王子有些无奈的看向沈知离。
沈知离立刻拽住他的衣角,楚楚可怜道:“王子殿下,拜托了……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没有他……”
犹如打了鸡血,圣母王子瞬间加重口气道:“侍卫长,你至少要解释清楚为什么抓人吧,也许只是个误会……你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位可怜的姑娘伤心呢!”
五大三粗的侍卫长一眼斜过沈知离,突然叫道:“是你这个帮凶!来人!快把她抓住!”
周围看戏的侍卫见状,立即向沈知离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沈知离手指一翻,猛然勒住圣母王子的脖子,尖锐的长针抵住圣母王子的脖子道:“让我进去。”
侍卫们一时投鼠忌器,不敢靠近。
沈知离拖拽着圣母王子,恶狠狠道:“针尖淬了毒,快点告诉我师兄到底在哪,不然我杀了他。”
侍卫长沉吟了一下:“你真的想进去?”
沈知离:“当然。”
侍卫长:“那好,就在里面。”他指向深处的殿宇,“你放开宵云殿下,我马上就带你去。”
不等沈知离开口,圣母王子先微笑道:“我没关系的,若现在放开我,只怕她也不放心。”
侍卫长无奈,只得放沈知离先行。
走了两步,圣母王子抬了抬手,沈知离立刻警铃大作:“你要干什么?!”
圣母王子:“调整一下姿势,你这样走路很累吧。”
沈知离表情复杂:“……你对谁都是这个样子么?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圣母王子想了想:“举手之劳而已,你又不会真的杀我。”
沈知离:“……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
圣母王子笑,却莫名带着几分笃定:“直觉吧。”
沈知离握针的手紧了紧,被人看透色厉内荏的感觉真不好……
猛然用脚踹开殿门,轰然打开的大门后两个人静静对望,沈知离一眼便看见了花久夜。
她忍不住大叫:“师兄!”
花久夜闻声回头:“你……”只说了一个字,他便转头看向沈知离身边的花宵云。
而花宵云此时也看向了他。
四目交接,两两对望。
这一幕实在非常诡异,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犹如镜面一般反射,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和境遇。
殿内寂静的掉针可闻。
良久,花久夜面无表情冷冷道:“这个人是谁,看起来好眼熟。”
花宵云:“我也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大殿正中,一道雄浑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诡异对话:“宵云,你怎么来了?”
花宵云含笑行礼:“儿臣见过父王。”
他的动作自如,好似根本不在意沈知离手中那根近在咫尺的银针。
沈知离遥遥望去,坐在大殿正中王座之上是一个面色庄严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南疆特有的服饰,头顶灿金王冠,右手持着一根做工精致的手杖。
显然是保养良好,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那张脸依旧俊美非凡,岁月并没有带走他的风采,那张肖似花宵云的脸庞经历风雨反而越发显出一种被时光打磨的沉淀与历练,只是……无论怎么看他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阴沉而危险的气息。
这是……南疆王?
南疆王沉声:“这不是你该来的时候,宵云,你先退下。”
花宵云看向花久夜,温声道:“父王,这个人这位姑娘的朋友……若只是个误会,我可以把他带走么?”
南疆王:“没有什么误会,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么?他杀了长老殿里的两位长老,以及二十七名弟子。”
花宵云沉默了一下。
沈知离忍不住道:“那些人是畜生,他们、他们对师兄的妹妹……”
只说了一句,声音就戛然而止,不是说不下去,而是沈知离忽然不知道究竟该说给谁听,她还记得那长老最后说的话:
……花公子,其实这些都是王上下的命令,我们不过奉命行事……
而眼前的人是就是南疆王,身边这个则是南疆王的儿子。
花宵云或许会为了举手之劳帮她,可是一旦牵扯到南疆王,他没有理由站在一个外人这边。
花久夜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别说了!老畜生,要杀便杀,不用给我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
南疆王冷冷道:“你很快就会死,但在那之前,把蛊皇交出来。”
花宵云:“蛊皇?”
南疆王压着怒火,转头对花宵云尽量柔和道:“你先出去。”
自阴影中走出一人,对花宵云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态度虽低,动作却不容人拒绝。
却在这时,花久夜嘲讽大笑:“是啊,蛊皇,一代只能有一个人拥有的蛊皇。我死也不会交给你,你的儿子,一个没有蛊皇的南疆王,你觉得一旦捅出去会有人信服么?就像某些人,一辈子都洗刷不了篡位者的污迹。”嘴角渐渐流出鲜血,他却像浑然未觉。
沈知离不忍,上前把过花久夜的脉。
花宵云被强硬的请了出去,整个大殿里只剩下四个人。
南疆王从他的王座上信步而下,一滴血从他的指尖冒了出来。
殿门被合拢了一半,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俊美的脸上阴气森森。
“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拥有蛊皇的人不止有你。不能得到孤可以吞噬你和……你的女人。”
花久夜推开沈知离:“她不是我的女人。”随即,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痛恨:“你的蛊皇……”
南疆王颔首:“是从你父亲手里得来的,孤当着他的面上了你的母亲,并且告诉他如果不交出蛊皇,就让地牢里所有的囚犯上遍你的母亲。”
花久夜的胸膛剧烈起伏,幽深的双眸燃起了火焰。
嘴唇被他咬出鲜血,几个字从齿缝间挤出:“畜生,他是你弟弟。”
南疆王笑得轻蔑:“孤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凭什么孤喜欢的女人要嫁给他,不过是因为他有蛊皇,不过是因为他可以继承南疆王的位置,那孤为什么不能得到?成王败寇,孤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愧疚的,就像现在……把蛊皇交给我,孤会让你没有痛苦的去地狱见你的死鬼老子,不然孤有的是办法让你尝到地狱的滋味。”
花久夜冷笑着看他。
南疆王:“是那个贱人的错,说什么喜欢孤,转头却嫁给了那个死鬼,孤不过是让那对狗男女罪有应得……”
反手割裂花久夜的腕,血液涌溅,一滴鲜血顺着南疆王的指尖滴落在花久夜的手腕。
几乎瞬间,花久夜整个人痛得蜷缩起来。
袖风一卷,南疆王单手扣住沈知离的脖子顶上了墙。
他慢条斯理的阴冷道:“你希望我怎么对你这个小情人呢……”
双脚腾空,沈知离此时的脑子已经乱到极点,兄弟,篡位,虐杀……几乎已经可以勾勒出整个事情的真相,她艰难的撑着几乎要捏碎她脖子的手道:“将罪责推卸到女人身上,你根本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于权力的私欲,灭绝人性,连自己亲生兄弟都不肯放过!”
南疆王:“胡说!都是因为那个贱人!”
沈知离扬起脖子嗤笑:“你弟弟对你很好罢,觉得对不起良心了?你竟然还有良心。”
南疆王的面色阴沉的可以滴下水,手指骤然收紧:“让你胡说……嘶……”
南疆王骤然转头,发现花久夜竟然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逐渐汇集到了一起,在花久夜疼痛的同时,一股痛楚也顺着血液交汇处蔓延而来。
痛楚让南疆王瞬间清醒,用尽全力将花久夜摔出。
花久夜背脊重重撞上墙壁,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五脏六腑俱是一阵,可他居然还笑了起来:“我们同归于尽吧。”
“让我身体里的蛊毒爆发,到时候沾到我鲜血的每一个人都会死。”
沈知离从半空摔下,抚着颈脖大口喘息。
空旷的大殿里一片寂静,莫名的悲凉。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喘息却又格格不入的温和声音Сhā了进来:“那个,你们想去死我没意见,但是我的知离我可以带走吗?”
四二章
他旁若无人的说着,就好像眼睛里从来只有沈知离一个人。
几乎在听见这个声音的同时,沈知离的神经松懈下来。
尽管这个人说话不靠谱,做事不靠谱,行为举止不靠谱,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骗你没商量的气息,可是……
在这个时候看见他,实在太好了。
真的……沈知离按着脖颈,低声呢喃……太好了。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感激苏沉澈那无缘无故的死缠烂打。
南疆王怒目而视:“你是什么人?”
白衣男子单手缓缓推开门,逆着身后耀眼的白光,自大殿的这头极光掠影般徐步走来,像是将一分为二的世界合拢,带着灼眼的光明席卷了整片阴沉的黑暗。
所有的阴暗潮湿肮脏污秽在这一刻变得无所遁形。
悲凉凄惨的氛围也在刹那间消退,仿佛从未出现。
一步一步。
他走来,逆光之下,额角的汗水滴落,五官轮廓被清晰勾勒却又看不分明。
脚步声骤然而停。
弯腰单膝跪地,雪白的衣袂蜿蜒过地面,他轻柔的捧起女子的下颌,小心摩挲着脖颈处被掐红的印记,音色极尽温柔。
“知离,抱歉,让你久等了。”
那般的温柔缱绻,那般的宠溺温存,那般的……
沈知离眨眼眨眼,把眼眶里突如其来的水雾挤掉。
再怎么不肯承认,这一刻,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酸涩无法抑制。
她可以不在乎伤害不在乎□甚至不在乎死亡,却没法安然的享受另外一个人的好……
会被宠坏的啊……
混蛋……这种时候弄这么煽情做什么……我们还没脱离危险,你不要就开始甜言蜜语了好不好……
然而,像是根本没留意她的不安,下一刻,沈知离就落入了苏沉澈的怀抱。
微凉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苏沉澈的动作很轻柔很轻柔,像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的声音里反而有些委屈:“知离……我好想你,你想我么?不对,你一定不想我吧,我最近都没有打喷嚏……”
不等沈知离说话,苏沉澈又小心翼翼的圈紧她的腰身,心疼的看向她,荡了满眼的温柔疼惜,足以将人溺毙:“知离,你的腰又细了,脸也尖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应该再来早一点的,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他旁若无人的说着,就好像眼睛里从来只有沈知离一个人。
沈知离动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种完全无视的行为毫无悬念的触怒了南疆王,他一掌便朝着苏沉澈劈来。
手还未落下,就已经被人架住。
苏沉澈回头,满脸的不耐:“还没轮到你呢,你能不能先等一等,我还有话没跟知离说完呢。”
南疆王冷笑:“你们到地狱说去吧。”
苏沉澈眯起眼睛,缓缓松手放开沈知离:“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么?”
安置好沈知离,他站起身,琥珀色的眼眸仿佛淬了一层刀光,锋利而尖锐,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袭来,苏沉澈的声音仍是温和,却更令人害怕:“通缉我的知离,打断我给知离的表白,甚至……伤害我的知离……”
“在我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可原谅。”
沈知离强迫自己镇静,朝着花久夜爬去。
不去看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沈知离一边把脉检查伤口一边掏出伤药替花久夜止血。
花久夜的头歪向一侧,面色惨白如纸。
上药的间隙,花久夜咬住唇低声开口,沈知离分辨不清,只得将耳朵凑近。
与此同时,南疆王眉头一挑道:“侍卫!”
话刚出口他就顿住,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苏沉澈笑得明媚:“终于发现了么?……说起来多亏了令郎,他真的是个……呃,少见的好人。”
南疆王怒道:“你对云儿怎么了!”
苏沉澈微笑:“放心,还活着。”
南疆王握紧权杖,快攻而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沉澈拔剑挡开,身形快得犹如虚影,腾挪之间显得游刃有余,那是快到极致的速度。
打斗间,一个手持判官笔的青衫男子自殿外入内,见状咳嗽了一声道:“主上,已经清理完毕,南疆王宫里二十三处暗哨四十五名侍卫官员均已被控制,遭到反抗十余次,蛊毒自杀式攻击五六次,全部失败,附近守卫已经调离正殿。”
苏沉澈边打边问,连点喘息都不带:“灭了南疆的话,有多大可能。”
青荇迅速回答:“如现在这般极短期控制不难,灭了的话最多只有两成把握。”
苏沉澈:“那如果只是换王呢?”
青荇:“这个也有点难度,因为南疆王子殿下十分的得民心,每年都会有巡游,如果换了的话,南疆内部的人员全部要撤换顶替……”
苏沉澈扬起唇角,音调却蓦然冷下来:“那就换吧。”
两人交手,不过十招孰强孰弱一眼即明。
南疆王却脸色一变:“为什么……为什么蛊毒对你没用。”
苏沉澈也是一愣,才笑道:“我怎么知道。”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苏沉澈的剑尖已经抵在了南疆王的脖子上,只消用力一割,便会立即人首分离。
沈知离却突然叫了起来:“等等……”
苏沉澈温柔回头:“知离,什么事?”
沈知离:“……师兄想亲手为父母妹妹报仇,可以么?”
苏沉澈立即犹如小鸡捣米般点头点头,眼眸弯弯:“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知离你说什么都好!”随即示意青荇上前绑住南疆王的身体。
花久夜艰难的站起身,额前的碎发遮掩了双目,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断有血顺着他的身躯低落,一步一个血印。
他紧抿着唇,从苏沉澈身边擦肩而过,接着一言不发的掏出短匕首,抵在南疆王的颈脖。
苏沉澈不置可否的收刀,退到沈知离身边,小心的捧起她的手掌,用唇处理着上面轻微的擦伤。
沈知离无奈抬手,望着花久夜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么?
“你该死。”
花久夜的身体摇摇欲坠,握住匕首的手却异常的稳,唇角漾起了不正常的笑容:“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的。”
刀厮磨般割裂了南疆王的肩膀,狠狠削下一块肉,却又不让半点鲜血沾染上他的身体。
南疆王痛哼一声,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花久夜,杀了孤,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母亲在什么地方。”
花久夜一怔:“她早就死了!”
南疆王:“如果孤说她没死呢?这个背叛了孤的贱人,孤还没有折磨够,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她死去?”
花久夜的眸一下变得血红:“我不相信!”可是手却不由自主的一抖。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南疆王突然猛地挣脱了身上的绳索,拽住花久夜,手掌握住权杖幻动了几下,地面骤然翻转,露出一个巨大的洞|茓,瞬间将两人吞噬。
沈知离猛地冲过去,腰间突然被人揽住,这么一迟疑,地面已经恢复如初,再不见两人身影。
沈知离忍不住道:“苏沉澈你放开我……”
苏沉澈死死抱住她的腰,撅嘴:“不放!他就这么重要么?”
沈知离气怒交加,偏偏这个人刚刚才救过她又不发作不得,只得压制脾气道:“当然重要!师兄是我仅剩下唯一的亲人,对我来说,他跟我亲哥哥一样重要,你懂不懂!?他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如今身负重伤还和南疆王在一起,如果不早点去救只怕九死一生……”
苏沉澈死不松手:“可是你去也是九死一生,他比你的命还重要么?”
沈知离不经大脑条件反射道:“可不是还有你吗!”
苏沉澈:“……”
沈知离:“……”我说了神马?
苏沉澈瞬间双眼变作桃心型,颤抖着声音道:“知离……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没有听错吧……你这是在,依赖我吗?这表示你接受我了吗?你愿意嫁给我了吗?你愿意和我白头到老吗?你愿意帮我生一个小小苏吗?”
沈知离面无表情:“你先放!开!我!”
苏沉澈飞快的在沈知离柔软的唇上蹭了蹭,随即一个公主抱抱起沈知离道:“走,我们去救小舅子去!”
沈知离:“……放我下来……”= =|||
苏沉澈转头:“呃,青荇,查地道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青荇预料到一般,叹气一声:“……我这就叫人来挖地面。”
沈知离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青堂主,麻烦你了。”
青荇笑了笑:“都是老熟人了,沈谷主不必这么客气,还望以后去回春谷看诊的时候多给点优惠啊……”
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苏沉澈戳了戳她:“知离,不用感谢他,感谢我就好嘛。”
沈知离:“……”看着那张突然之间变欠揍的脸,道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苏沉澈撅嘴:“知离,为了见你我受了好多伤的。”他翻起一只袖子,指着上面的伤痕:“你看你看你看……你都不关心我。”
沈知离愣了愣,用手指摩挲那些伤口,苏沉澈倒吸冷气,却没叫痛。
是真的伤口,他真的……
苏沉澈目光灼灼看着她,猛然领悟:“我明白了,是因为觉得我是一家人才不道谢的吗?”
沈知离:“……才不是!”
苏沉澈笑得像偷了腥的猫:“知离,你好别扭啊……对了,你穿南疆的衣服好漂亮啊,看得我都移不开眼睛,等会走之前我们多买几套衣服带回去好不好?”
沈知离抚额:“……事关人命,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苏沉澈委屈:“我很正经啊。”说着,突然一个抬腿踢起什么东西。
风声呼啸伴随着一道物甚入肉的声音,应声一人倒地,捂住大腿不住哀嚎起来。
沈知离:“?”
苏沉澈示意,青荇又任劳任怨拖拽着那人过来。
苏沉澈抱着沈知离,又用力踢了一脚那个男子,温声问:“你是什么人?”
男子痛哭流涕打滚道:“我招了我招了,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我只是伺候南疆王而已,真的真的……”
四三章
按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还未睁开眼睛,沈知离就猛然掀被准备下床。
师兄还在……
下一刻,沈知离已经被人硬生生按了回去。
苏沉澈献宝一样捧着一个削的坑坑洼洼的桃子递给沈知离,弯眸对她笑:“知离,我亲手削的桃子哦!”
桃子为什么要削啊!不是直接可以吃么!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沈知离一把推开桃子,急切道:“……找到我师兄了么?还有……”她又按了按额头,“我怎么会睡着的……”
苏沉澈撅嘴:“你先把桃子吃掉嘛,不吃我不告诉你。”
沈知离沉默了一下,夺过那个桃子塞进嘴里三两下啃干净,亮出桃核道:“可以了吗?”
苏沉澈:“没有吃干净。”
沈知离:“已经很干净了!你快点说好不好!!!!”
苏沉澈快速俯身,在沈知离的唇角舔弄,趁着沈知离反应不及还嘟唇吸了一下,接着回身满意道:“干净了。”
看着沈知离那张越来越黑濒临发作的脸,苏沉澈正了正神色,用指拂开沈知离的额发,轻道:“你只睡了一个时辰而已。你师兄还没找到,不过按照地道挖掘的速度,至多再半个时辰应该就可以挖通了……而且,我们在南疆王宫抓到的那个人他知道南疆地道的路径,到时他带路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你的师兄了。所以,知离,不用担心了。”
沈知离垂下头,眉头越发紧皱:“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已经够花久夜死去活来好几次了吧……
苏沉澈攥住沈知离的手,声音温和:“你现在担心也没用,若是南疆王想杀了你师兄,他已经死了……而且,他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你师兄,怎么会这么快杀了他?”
他的手干燥温暖,合着沉稳的音色,不知不觉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房间舒适洁净,花瓶里Сhā了两株刚开的桃花,淡不可闻的香气浅浅弥散,沁人心脾。
良久,沈知离抬头,定定看着苏沉澈道:“谢谢……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苏沉澈抬眉:“……为什么突然道谢?”
沈知离:“没什么……我本来就应该跟你道谢的,不论你是出于何种原因,毕竟你帮了我,还帮了很多次……多到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还……”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涩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你想还我么?”
摩挲着沈知离光洁的面颊,苏沉澈温柔的问。
沈知离点头点头。
苏沉澈:“……其实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无论是救你帮你还是什么其他的,所以,你还不还都没关系的……”
沈知离抿唇。
“……你是想听我这么说么?”苏沉澈顿了顿:“我想要什么其实你都知道的……”
沈知离眨了一下眸,移开视线,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第一次见面起,苏沉澈就已经清楚明白的告诉过她。
他喜欢她。
所以想要什么……
苏沉澈把沈知离的脑袋扭回来,琥珀色的眸子柔柔的望向她,额头抵住沈知离的额,不让她有半分逃脱的空间:“知离,我用这些跟你换一个特权好不好?”
近在咫尺的距离,沈知离甚至可以看见苏沉澈长而密的睫毛,唰一下颤抖开仿佛刷在她的心上。
她下意识道:“什么?”
苏沉澈认真道:“无论发生什么,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叫我滚,可以吗?”
他的眼眸里倒影着她的样子,宛如一道拨人心弦的柔波,只等她一句回答便潋滟荡开。
沈知离被蛊惑了,轻声道:“好,我答应。”
苏沉澈笑起来,笑意一点点染过他的眉眼,无限美好。
只可惜这种美好注定是短暂的……
就着那般的笑颜,苏沉澈一手揽过沈知离的腰,干净的小脸蛋凑近她,纯良眨眼道:“知离……我可以吻你么?”
沈知离:“不可以!”==|||
苏沉澈:“姑姑说女孩子说不可以就是可以……”扬唇一笑,“那我不客气了哦!”
眼见某人越凑越近,沈知离挣扎:“你滚……”她忽然顿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之间,苏沉澈已然贴上沈知离的唇。
与之前的蜻蜓点水和强取掠夺不同,他的动作温柔,一寸寸舔过沈知离的唇,像在品尝什么珍馐,专注而小心翼翼,带着无比的怜惜,许久才侵入了她的唇中,但那温暖柔和的情愫已经不知不觉透过亲吻一点点传递过来,流淌进心底。
暧昧的呼吸拂过面颊,带来一阵酥麻。
推拒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软了下来。
心口一片平和的安宁。
此心安处是吾乡……
瓶中桃花伸展枝蔓,开的绚烂动人,空气里浅淡的香气泛着微醺的甘甜。
只是不知醉的是花,还是人。
一炷香后。
青荇手中的判官笔掂了掂:“沈谷主不用担心,贵师兄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出的。”
沈知离感激笑:“麻烦了。”
青荇:“我还未感谢沈谷主在那段时日照顾我家主上,应该很辛苦吧。”
沈知离:“……还好吧。”
青荇:“不用勉强,我懂的!”同情看沈知离。
沈知离:“……”你到底懂了神马青堂主!
青荇又掂了一下,忽然道,“话说,沈谷主是认得南疆的王子么?他竟然还在打听你如何了。”
沈知离这时才想起那个圣母王子,忙看向青荇道:“认得认得。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吧?”
青荇笑:“放心,只是软禁了而已。南疆这个王子看来甚得民心,我们说来杀南疆王一个二个都明里暗里替我们引路,偏偏我们对这个王子下手之事,那些南疆守卫竟然要以命相搏……”
沈知离松了口气:“他……应当是个好人,还望青堂主手下留情。”
青荇苦笑:“……这种事情,沈谷主你其实跟主上说一句比跟我说一百句都管用的。”
沈知离:“呃,我知道了。”脸有点发热。
青荇看了一眼沈知离,突然忍不住道:“对了,沈谷主,你是发烧了么?刚才你一出来脸就好红……”而且是持续不断的红……
“啊?”沈知离张口,旋即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我没事……咳咳,大概是天气热。啊……青堂主,挖地道是在哪里?我去看看……”
待沈知离走远,翟凤施施然走近,拍着青荇的肩道:“别告诉我你没看见啊?”
青荇不解:“看见什么?”
翟凤八卦兮兮的俯低头:“咱家主上八成是又得手了。”
青荇更不解:“得手?”
翟凤:“那不叫发烧,那叫脸红,你懂吗?脸红脸红,而且你没发现她的唇比平时看起来更加的润滑有光泽么?以我多年掌管十二夜风月之地的经验,那绝对是被男人滋润的!”她摊手,耸肩,“……谁知道刚才主上单独在房间里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青荇“啊”了一声,惊道:“可是雷统领说……”
不等他出口,翟凤连忙捂住青荇的嘴,四下看了看:“笨蛋,谁让你说出来了,万一被主上听到……这种事情等雷统领和姓叶的那个魔女接头回来之后自会解决的,我们还是别搀和这种浑水了。
青荇眨眼眨眼,半晌妥协叹气:“这样对于沈姑娘而言未免太可怜了……”
翟凤拖着青荇边走边道:“别管这么多闲事了,我们还有一堆事要做呢,主上耍帅,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我们!带的人手也不知道够不够,那么大个南疆王宫啊主上说控制就控制,他以为是家家酒么还是说南疆是他家开的后花园啊……真是麻烦死了……”语声一顿:“不过沈姑娘看起来是挺坚强挺聪明一姑娘,应该不会……反正说到底都是那个姓苏的造的孽!”
总结叹气:“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主上!”
地道挖掘地前。
沈知离愁苦的往下望了望,好深一个坑。
身边的男人局促的搓着手,一脸讨好的舔笑:“那个……大人,小人只知道地道内部的一部分构造,具体地道多深也不是很清楚……”
苏沉澈笑得温和:“下地道没有楼梯么?”
男人连忙诚惶诚恐道:“有的!”
尽管苏沉澈看起来十分好相处,但是男人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一股浓烈的危险感,危险程度甚至比南疆王都只高不低。
苏沉澈笑得更温和:“一阶楼梯约莫多高,你下了多少楼梯,难道不能估计出么?”
男人颤了颤,颤抖道:“地、地道没灯,我也就下去过一次,真的不知道啊……”
这时,突然有人道:“挖通了!”
沈知离弯腰想要向下探去,却被苏沉澈一把拦住,苏沉澈指着男人,温声道:“你先下去。”
男人一愣,忙不迭点头,就要下去。
苏沉澈:“等等……来人给他找根绳子,拴在他的腰上,结我来系。顺便去准备火折子火把之类,两块湿布,呃,再给我弄点炸药吧。”
沈知离叫住他:“炸药……你要做什么?”
苏沉澈握住沈知离的手,微笑道:“知道你肯定想下去,当然要做万全的准备……对了,知离,你有可以迎风而飘的迷|药么,我们先往里面熏一点,再吃了解药下去吧,对了,还可以往里面灌水看看,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宽……”思索。
沈知离:“……”
这人真的好无耻啊……
四四章
地下阴暗,有人带路明显好了很多。
沈知离不自觉紧张了起来,她很害怕……下去了之后看见的会是花久夜的尸体。
被握住的手收紧,侧眸,是苏沉澈的笑颜:“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沈知离:“……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了之后我觉得更加不安了……”
苏沉澈眨眼:“呵呵……”
一直走了约莫三炷香的时间,男人在一扇巨石门前停了下来,忐忑道:“大、大人,前面就是地道的中心,十有**王上会在里面……”
苏沉澈颔首,男人十指嵌进门前的孔洞里,按了几下。
巨石门轰然而起,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箭镞。
苏沉澈立刻揽住沈知离挥剑格挡,箭雨之后,是一片空旷的平台,而那个男人已经没了踪影,地上只剩被砍断的绳索。
沈知离刚想追去,苏沉澈忙拉住她,同时手指一动往平台中抛去一块石子。
几乎在石子落地的瞬间,石门合起,只听里面乒乓作响。
沈知离:“……我们这是被骗了么?”
弯眸笑了笑,苏沉澈从怀里掏出一只肥白的鸽子,鸽子不满的用翅膀蹭了蹭脑袋,完全不想动弹。
苏沉澈毫不留情的在它ρi股上打了个弹指,鸽子吃痛,扑闪着翅膀升天,控诉的模样,苏沉澈作势拔刀,鸽子瑟缩了一下脑袋,ρi股一扭乖乖朝着里面飞去。
地道深处。
男人伏跪在地上,恭敬道:“王上,我把他们单独引进来了。”
“宫中的情况如何?”
男人道:“已经几乎被那些外来人控制,我引进来的是他们领头的,那女子似乎不会武功,男子的武功倒是……”
“够了,孤知道了。”
南疆王躺在铺着兽毛的榻上,神情森然。
男人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一侧被捆绑着生死不知的花久夜,眼眸闪了闪,到底什么也没说。
翅膀扑朔的声音隔空传来。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只听一声巨响,深处的石门被整个炸开。
灼热的热浪俯冲而进,掀起滚滚浓烟,两个身影逐渐显现。
“知离,我说我的剂量不会用错的,夸我一下嘛!”
“好,夸你夸你……这应该是最后一间了罢……师兄!”
女子短促叫了一声,就朝着花久夜的所在快步走去。
南疆王眉头一皱,正要阻拦,就发现身前多了一把剑,抬头,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庞。
解开绳子,沈知离小心的把脉。
还好,虽然微弱,但一息尚存。
将调配好的吊命药塞进花久夜的口中,沈知离强迫他咽下,吞下药,花久夜身形一晃,整个颓力的靠上了沈知离的肩膀。
花久夜的分量不轻,压在沈知离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却也是沉甸甸的存在感。
微弱的声音在沈知离的耳畔响起。
“……不要……不要……我好疼……娘亲……”他的语气脆弱的好似随时会被风吹散。
沈知离揽着他,声音轻柔:“没事了,没事了。”
身后的打斗声更加激烈的传来。
花久夜掀开眼皮,突然扬唇一笑:“妹妹,你还活着。”
沈知离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大量失血加上发烧神志不清产生幻觉……必须赶快带他出去。
花久夜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用力抱住沈知离,脑袋蹭过她的肩窝,唇无意识的擦过脸颊。
沈知离一僵。
花久夜呢喃:“……娘亲死了……沈天行、沈天行……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要利用知……”
沈知离连忙捂住花久夜的嘴,小心的朝苏沉澈那里看去。
……=口=这还是人么?
只见苏沉澈飞起一脚,将南疆王踹飞,接着一通老拳连击,拳影快到几乎不可见,最后苏沉澈抬起左手一个暴击把他直摔到石洞顶上……
这是单方面虐打吧……
她明明记得走之前苏沉澈还没有这么厉害的啊……
沈知离按着额,对苏沉澈道:“别打了,快点结束我们回去。”
苏沉澈:“……呃,好……知离,需要杀掉他么?”
沈知离的心一沉。
南疆王的作为死一百一千次都不足以补偿,可是……
——花久夜,杀了孤,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母亲在什么地方。
沈知离叹息一声:“先带他上去吧。”
花久夜伤得很重,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底子好,人又年轻,这样的伤势早就不知死了多久了。
南疆的药材和中原不能比,但胜在还有些中原没有的药材,而且南疆王宫珍稀药材储量丰富,沈知离的方子才算开了下来。
昏昏沉沉中,花久夜一直在说胡话,前言不搭后语,精神也几度濒临崩溃。
有时他会叫着“娘亲”,有时叫着“妹妹”,有时也会叫着“知离”和“沈天行”,却不再带着怨恨,只有痛苦和悲伤。
沈天行其实……并没有真的伤害过他吧。
沈知离记得,那时的妖异少年总是一脸悻悻却又骄傲的说着我师父怎么怎么样。
会怨恨或许只是因为觉得被欺骗了,其实,有什么可觉得伤害的呢……沈天行养他们两个徒弟的动机或许不纯,可终究是养了,供他们吃穿衣食住行,毫无保留的教给他们医术,甚至连武艺都对花久夜倾囊相授……
沈知离可以理解前半生尊贵无双的南疆王子在发现自己一心崇敬爱戴的师父所给的师徒情分不过是为了从他母亲手里换取东西时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他知道……
沈知离终究只是一笑,所以他觉得沈天行是个可耻的骗子,但说到底沈天行心里原本就只有那一个信念也只有那个一个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
垂下眸,沈知离的神情隐没在额发的阴影中。
花久夜还是没醒。
他昏迷了几日,沈知离便守了他几日。
他是沈知离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称得上亲人的人,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失去他。
就像很多年前失去了养母的她……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值得你倾心相信可以当做依靠的人,该有多可悲。
至少有一天她死了的话,还会有人为她送葬。
清醒时沈知离就替花久夜喂药、擦汗,困了就靠在床榻边小憩.
只是醒来时往往会发现自己睡在另一侧的床上,而苏沉澈正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
沈知离狠狠心不去看他,原本苏沉澈是完全不想让她照顾花久夜的,被沈知离撂下一句“如果你不让我照顾他而他死了那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就彻底偃旗息鼓。
尽管这样苏沉澈还是时不时的潜藏着四周偷窥。
沈知离无可奈何,任由他去。
花久夜醒来的时候,沈知离还在熟睡。
天边一抹红晕刚刚绽开,绯日初升。
察觉到身边的人起身,沈知离忙睁开眼睛去拉他的衣角,花久夜定定看了她一会,神情软下来,脱口而出的问题却还是:“南疆王在哪?”
料到他醒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找南疆王,沈知离轻叹了一口气:“你先穿好衣服,我带你去。”
南疆王在地牢。
这地牢本就是南疆王建的,他大约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自己被关进这里。
看见沈知离,已经换过的守备连忙开门,领着她直走到底。
花久夜的嘴唇一直紧抿,手指攥紧,脸色煞白。
天色未亮,只有稀薄的光线。
曾经意气风发的南疆王被架在石架之上,双手双脚皆被紧缚,完全动弹不得,一头显得极其蓬乱的长发纠结着披散肩头,如果不是那张脸,沈知离几乎分辨不出那是南疆王。
花久夜上前狠狠掐住他的腮骨:“我的娘亲在哪?”
南疆王抬起浑浊的双眸,忽然一笑:“当然早死了。”
花久夜:“那你跟我说……”
腮骨在花久夜的手中寸寸断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南疆王却像丝毫没有感觉,只睁着一双眼睛平淡的看着他。
在花久夜停下之后,南疆王才从喉咙里挤出含糊的声音:“当然是骗你的,蠢货。”
花久夜的手滑到南疆王的喉骨,额发掩盖下来,他的表情阴冷:“那我现在就让你生不如死,我要一点点折磨你,再慢慢杀死你。“
南疆王:“折磨我?就像我折磨你母亲你妹妹……”
花久夜一拳过去,南疆王的脸侧过去,血从唇角流了下来,清脆一声,一颗牙含着鲜血崩裂而出。
南疆王就着这样的姿势咯咯笑了起来。
花久夜抬起手,一拳一拳,发泄般狠狠捶在南疆王的身上,几乎用尽全力,直到双臂无力,才松懈下来。
沈知离拉住花久夜的手:“够了,杀了他吧。”
花久夜直直站着:“不,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沈知离:“可是……现在痛苦的不是你么?”她看向花久夜的眼睛,“杀了他,一切结束……跟我回回春谷,忘记这些罢。”
她的声音蛊惑般道:“……还记得我们过去在回春谷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春天的飞花细柳夏天的池塘盛莲秋天的……”
花久夜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低沉着声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道:“好,我杀了他。”
他握住身侧的匕首,缓缓抬起。
“等等。”另一侧关着的男人道,“你不能杀了他。”
花久夜的手连停都没停。
男人脱口道:“他是你亲生父亲!所以你不能杀了他,你这是弑父!”
花久夜和南疆王同时道:“胡说!”
花久夜声音冷洌:“为了保住他的命,连这种可笑的谎言都说的出口?”
南疆王的胸膛剧烈起伏:“我只有云儿一个儿子,他不是我的儿子!”
男人连声:“真的是真的,当年王妃她……”
花久夜的匕首从男人的咽喉切过,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嘴上这么说着,可花久夜的眸中却还是一下闪过复杂情绪。
匕首再抬起来,已带上了隐约的颤动。
南疆王,他最大的仇人,是他的父亲,这怎么可能?绝对不是!绝对不可能!
而此时的南疆王不再说话,他闭上眼睛,只求一死的姿态。
神情无比平和。
画面像是一下僵持住。
花久夜的面容隐约带上狰狞之色,刀却迟迟下不了手。
这样不行……
沈知离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从花久夜手里一把夺过匕首,Сhā进南疆王的咽喉。
她的切入点极准,瞬间封喉,鲜血飞溅。
沈知离丢开匕首,哆嗦着唇:“没事了,别再想了。”
……她很害怕,这辈子沈知离只救过人,没杀过人,可是……无论如何不想让花久夜背上可能弑父的痛苦。
如果一定要承担,不如她来结束。
抬头,花久夜仿佛失了魂魄一样看着她。
沈知离怔了一下,擦着身上的血迹,对他笑:“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花久夜喃喃:“结束了……”
沈知离刚想开口,花久夜突然猛地抱住她,泪水毫无预警的流了下来,那一瞬间,他哭得像个孩子。
沈知离又是一愣,随即放松身体,回抱住他。
四五章
花久夜的脆弱没能持续很久,只过了短短一瞬,他就推开沈知离站起身头也不回走出去。
泪痕抹干,神情恢复正常,只除了眼角那一点微红。
沈知离没有追过去,这个时候让他独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出门,耳边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地上倒着的那个男人竟然还没有死,花久夜的匕首只割开了他的咽喉,却并没有致命。
不过失血过多,也离死不远了。
沈知离走近,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喉咙不断滚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后他用手指沾着地上的鲜血写了两个大字。
救我。
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递给沈知离,眼睛里满是恳求。
沈知离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圣母情结又发作了。
忙活了半天把人从鬼门关拖过来,沈知离才有空去看那人给他的东西,是个包的相当陈旧的卷轴。
不大,里面是一张诏书和几张薄薄的纸笺,纸笺细笔书写,底下是几个人的签名手印。
待看完,沈知离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然会……
蛊王殿的地牢和南疆王宫的地牢并不建在一处。
沈知离握着手中的纸,去找了青荇,青荇听闻对她道:“这倒没什么,历代的蛊王殿向来不问世事,对南疆王室也从来不屑一顾,我派些人跟着你去就是了。”
点点头,沈知离谢过,却又有些疑惑的回头:“今天怎么不见你家……”
青荇挠头:“雷统领来了,他躲难去了……”
苏沉澈还需要躲难?
沈知离的疑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青荇叹气:“沈谷主听过十二夜就应该知道,十二夜分为四堂一部,花堂堂主翟凤和我你都认得,她专司钱权美色而我则是打探传递消息,另外雷雨两堂也各司其责,而这剩下的一部是十二夜中专管监督刑罚的暗部……我们再怎么也不敢违背公子的命令,但是雷统领却没这个限制,每次见到公子第一件事就是兵器招呼往死里打了先……”
沈知离:“好仰慕……”
青荇又叹:“雷统领和公子青梅竹马,吃过的苦比我们多多了……”
沈知离:“……能理解。”
见青荇有准备长篇大论的趋势,沈知离及时遏制住道:“青堂主,从长计议的事情就不用现在说了,可以先让人带我去一趟蛊王殿吗?”
还没走出门,青荇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叫道:“沈谷主……”
沈知离:“什么事?”
青荇却一下支支吾吾起来,似乎很是挣扎。
沈知离急着走:“青堂主,如果你现在想不起来,那改天再说吧。”
青荇:“不用,我现在就说……”他的眼睛看向沈知离,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像是,同情?
沈知离不解,我有什么可同情的么?
“沈谷主,雷统领想见你,有些关于公子的事情,他想跟你说。”
苏沉澈的事情?
这算什么大事,沈知离笑了笑:“我知道了,等我回来就去找雷统领。”
青荇默默看着沈知离走远,一脸苦逼的想,这种黑脸的角色果然还是要留给雷统领大人。
蛊王殿上次给花久夜捣毁的差不多,至今没有重建完毕。
沈知离怀着复杂心情走了进去,对比南疆王宫,蛊王殿的守备实在薄弱的可以。
指使着苏沉澈的手下打晕其中一个,问清歌吹此时正在百蛊殿做研究,便朝着地牢走去。
推门而入,是一股腐朽而酸臭的气息。
还未走到那间牢房,已听得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小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沈知离:“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人道:“你身上的药味隔了老远就能闻到,我当然知道。”
沈知离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你到底是谁了么?那如果我告诉你你是……”
那人扒拉着栏杆,突然激动道:“你知道我是谁?”
握着纸笺的手紧了紧。
她知道,她的确知道,只是……这个人真的是南疆的前代王,花久夜的父亲么?
沈知离抿了一下唇,道:“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身后的黑衣男子有些苦恼道:“这玄铁恐怕我们也,不过这上头有钥匙孔,如果拿到钥匙的话……”
那人往后靠了靠,失笑:“小姑娘,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
沈知离握紧拳,斩钉截铁:“我会救你出来的。”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花久夜的亲生父亲,但如果让她选择,她宁可相信这个才是花久夜的父亲。
百蛊殿在整个蛊王殿的最深处。
守卫明显比外面强上许多,硬碰硬想必又会是一场恶战,沈知离思忖了一刻,在门口站定,大声叫道:“歌吹大人!能不能出来一下!小女子有事找你!”
黑袍人:“……”
这个办法很管用,没多久,歌吹就施施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了沈知离一眼,依然面瘫,开场白不变:“花久夜在哪?”
……他真的好执着。
沈知离:“歌吹大人,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易么,我想跟你换地牢里的那个人,无论什么都可以……当然,如果不方便的……”
歌吹:“没什么不方便,南疆王室与我无关。我想交换的只有一样。”
没想到歌吹意料之外的好讲话,还没感慨完,就听见歌吹继续道:“我要蛊皇。”
沈知离一怔,条件反射的想到花久夜。
可是花久夜说过……他身上那几十种蛊毒都是靠着蛊皇压制的,一旦失去蛊皇……
“我跟你换。”
沈知离愕然转头,看看花久夜已经换洗一新,斜靠在栏杆上伸着两条长腿,勾唇冷笑。
他重复了一遍沈知离的话:“我用蛊皇跟你换地牢里的人。”
沈知离:“师兄,你怎么在这?”
一颗蛇头从花久夜的身后探出,花久夜用手温柔的摸了摸蛇头:“来带走我的蛇,顺便跟他做交易……”
沈知离急了:“你别冲动啊,蛊皇给了他你怎么办?”
花久夜挑眉:“能怎么办,给就给呗。”
沈知离:“那你的蛊毒……花久夜,我好不容易救活你的!你的命是我的啊!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就……”
花久夜抬手,一两银子抛物线砸到沈知离的头上。
“蠢货,你那个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被砸头痛,沈知离捂着脑袋,却发现地上滚落的竟然是一两银子!
用银子砸她!有没有搞错啊!
银子是用来干这个的么!?
混蛋!败家子!
沈知离默默弯腰拾起银子,那边花久夜已经将一个草席裹着的东西踢给了歌吹:“新鲜热乎的蛊王,死了才不到十二个时辰,蛊皇应该还存活着,找个寄主寄生就是了。”
草席掀开一角,露出南疆王那顶贵重的王冠。
沈知离这才想起了……有蛊皇的不止花久夜一个,南疆王的身体里也有。
歌吹看见,灰败的脸上闪过一抹兴奋的神情。
然后弯腰解开草席,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就开始在尸体上忙活,不多时,他就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随手丢过来一串银钥匙。
接过钥匙,花久夜一言不发就向地牢走。
沈知离试探:“花久夜……你……为什么要救地牢里的人……”
花久夜顿了一下脚步,随即淡淡道:“他有那块玉佩,那是我母亲贴身藏在心口的玉佩,这世上能认出来的只有我和……”
沈知离松了一口气,好在他还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花久夜……会难过吧。
他从前总爱跟她吹牛,说自己的母亲如何如何漂亮,比她这个丑八怪漂亮一千倍一万倍,然后又说他的父亲如何如何的英武不凡,聪明睿智,描述的天花乱坠好似神仙下凡,最后总结,简直比师父还师父。
如今……
沈知离默默看着花久夜用钥匙解开上面的锁链,那人诧异道:“你们居然真的弄到钥匙了,歌吹怎么会……”
花久夜一边道“别废话”一边手脚麻利的抽出嵌进那人身体里的部分。
当真是血肉模糊,那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所以的锁链都解开,血也留了满地,沈知离掏出伤药替他伤药,那人摸着头不好意思的笑:“身上没穿多少衣服……小姑娘,你别看的这么认真嘛,我会害羞的。”
沈知离:“……”无视。
这人……真心的不像花久夜的爹,倒像是……那谁……
那谁……
“知离!”
沈知离停下动作,屏息听。
呃,刚才是幻觉么?
不管了,继续继续。
“知离知离!你在哪里啊?”
沈知离:“……”好像真的是那个二货。
她还没想完,地牢的门被猛然踹开,苏沉澈大踏步走进来,直奔沈知离面前,双手握住沈知离的肩膀,定定的上下打量,确定沈知离安然无恙,随即一个拥抱把沈知离抱紧怀里。
沈知离:“……松手。”
苏沉澈声音委屈:“刚才找了你好半天都没有找到,好担心……”
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你觉得各种的想踹他。
沈知离:“……你先放开我。”
苏沉澈耍赖:“不放,抱着好舒服,让我多抱一会嘛。”
沈知离咬牙切齿:“……大庭广众的你……”
苏沉澈松开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那不在大庭广众就可以了么?”
沈知离:“……”
四周一片死寂,一阵爆笑声传了出来。
所有人同时看向发声处。
倒在地上的那个刚刚被救回来的模样凄惨到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大叔忍不住指着苏沉澈大笑:“哈哈哈,少年人,我喜欢你,有兴趣做我儿子么?”
苏沉澈:“……”这货什么来历?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刻,两个令场面更急尴尬的人走了进来。
叶浅浅一脚将摇摇欲坠的地牢大门踹飞,眯起眼睛道:“果然在这。”
雷影径直走下,看了一眼苏沉澈,又看了一眼沈知离。
最终对沈知离伸手,面无表情道:“沈神医是么?久仰大名,我是十二夜暗部统领,我叫雷影。”
四六章
在沈知离怔愣之前,另外一边已经打起来了。
在叶浅浅踹开门的瞬间,花久夜身边盘着的小花已经游曳过去在苏沉澈的背后重重的咬了一口。
苏沉澈眼疾手快捏住舌头,花久夜抬腿踹了过去,苏沉澈侧身闪开……
花久夜眼眸一眯,直接用手上刚拆下来的玄铁链招呼过去。
苏沉澈挥剑格挡,浅色的琥珀瞳仁里锋芒一闪。
沈知离抚额,真心不想管这两个人,但是……
“苏沉澈,你住手……师兄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苏沉澈于百忙之中撅嘴:“知离……为什么我先住手啊。”
花久夜撇嘴:“就算伤没好我也能揍你。”
跟着进门的青荇和翟凤见状,纷纷对花久夜投去同情的目光。
倒在地上的某大叔很开心的唯恐天下不乱:“少年人,真是有精神啊,好令人羡慕。”
沈知离转头:“大叔,您现在的状态是极度虚弱,还是先休息一会吧……”
说着一根银针Сhā过去,大叔怨念了一下,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就算全盛时期花久夜也未必是现在苏沉澈的对手,受伤了更是无法匹敌,没过多久就落了下风,细长的眼眸一沉,花久夜正想从怀中掏东西下阴招,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加入战局,二打一战局立刻发生改变。
花久夜:“……”这东西哪里来的,怎么下手比我还狠,他跟这个姓苏的有仇么。
雷影面无表情:“……不出力就不要挡在这里碍事。”
花久夜一摸铁笛,从战局里退了出来,双手环胸,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笑容:“两位继续。”看他们两败俱伤好了……
上下检查了一下花久夜,沈知离皱眉:“你的伤口没崩掉吧。”
花久夜的面容不自觉的柔和了一些,轻微摇头,又忽然绽开不良的笑容:“师妹,你不担心他么?
沈知离:“担心谁……”
花久夜抬下巴示意不断挥剑将整个地牢破坏的七七八八的苏沉澈。
沈知离果断摇头。
……她还对苏沉澈凌虐南疆王的那一幕记忆犹新,担心苏沉澈,吃饱了撑的吧!
花久夜抱起小花,温柔的顺着它身上的鳞片:“师妹,那我们走吧。”
同一时刻。
雷影一边往死里放大招一边叫:“青荇翟凤。”
青荇苦逼:“这个不好吧。”
翟凤讪笑:“雷统领,你们这种高层的事情,我们小虾米就……”
雷影连听都没听,直接道:“上不上?”音色之冷酷让人闻之一颤。
于是,一对一又变成了三对一。
苏沉澈接下攻击,温柔笑:“青荇、翟凤,主上记下来了哦!”
青荇和翟凤同时觉得背脊寒,握着武器的手也同时一颤。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道冷硬的女声:“闪开。”
冲天的杀气弥漫了过来,仿佛硬生生将地牢内的光线遮蔽起来。
青荇和翟凤意识到不对,狼狈逃开,雷影扬唇向后一跃。
只见一身妖娆红衣的叶浅浅动了两下腮帮,抄起手里的九环大刀,脚下生风,整个人高高跃起,挟着无可躲避的滔天气力狠狠朝着正中的苏沉澈砍去。
苏沉澈轻松侧身躲开,叶浅浅手腕一转,刀朝着沈知离劈去。
沈知离错愕,但那刀来的太快,根本容不得她反应。
接着,她只觉得身体一轻,被人环抱着重重摔向一侧。
沈知离爬起来,确认了倒在地上的花久夜没事,才转眸对叶浅浅怒目而视。
然后……
然后…………
啊咧……苏沉澈为什么会倒在地上。
青荇首先小心的走到苏沉澈面前,一脸的如丧考妣:“主上……这……这不会是……”
叶浅浅把嘴里的甘蔗吐了出来,刀反架到肩上,美艳的面容上露出疲倦的神情:“他没死,我用的刀背。”
翟凤也走过去,戳了戳苏沉澈一动也不动的躯体:“这个,我们要怎么把他带回去……”抬头,“……青荇,你背吧。。”
叶浅浅把刀Сhā到身后的刀鞘里,道:“这有什么麻烦的。”
她弯腰揪起苏沉澈的衣领,拖着他的衣领不顾一路障碍就朝外走去,路过沈知离的时候,她抬眉道:“介意我把他带走么?”
沈知离如梦初醒……
突然好同情苏沉澈肿么办……以前他都是这么过的么?
清醒了一下,沈知离才想起自己应该生气,怒道:“你刚才……”
叶浅浅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样子,但还是皱眉解释道:“我没想砍你。”……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砍苏沉澈。
“你没意见我就走了。”
说着不等沈知离反应就这么拖着苏沉澈的衣领绝尘而去。
沈知离“……”
要不要这么嚣张啊……
虽然她现在跟苏沉澈也没什么关系,而且好像他们两个认识还比她更早,叶浅浅还礼貌的问了她同不同意,但是……
怎么突然有种沦为配角的赶脚……
……算了,一时半刻苏沉澈应该死不了,她还是先把师兄扶起来再去看看吧。
另一侧,青荇和翟凤也用十分怀念的眼神看去。
青荇深思:“当年叶魔女好像还没这么……凶残啊。”
翟凤摸了摸下巴,一脸八卦兮兮的看向雷影:“雷统领,你和叶魔女到底是……是、是怎么勾、不对,熟悉的啊?”
出乎意料的雷影竟然回答了。
雷影用一种说“今天天气很好的”口吻道:“我们讨论了七百多种把苏沉澈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方法。”
青荇:“……”七百多种……
翟凤:“……”这是共同爱好么……
沈知离扶起花久夜。
花久夜倒真的不像有事的样子——也许是受伤太多的缘故这点小伤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舔唇唤道:“师妹。”
沈知离:“什么事?”
花久夜抱过小花:“为什么每过一段时间我总有一种想把看到的人杀光的感觉。”
沈知离:“……大概是生理期吧。”
花久夜:“……”咳嗽了一声,“师妹,你今天生理期么?”
沈知离微微不好意思:“没……你问这个干什么?”
花久夜:“回去生孩子。”
沈知离:“……”
见花久夜拉起倒在地上的某大叔,带着沈知离要走,雷影闪身到沈知离面前:“沈神医,能跟你单独聊聊么?”
花久夜很不爽的看雷影:“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聊,我们赶着回去。”
沈知离抚额了一下,示意花久夜别Сhā话,微微皱了一下眉道:“聊苏沉澈?”
雷影颔首。
沈知离沉思一刻:“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指了指某大叔和花久夜:“我这里还有伤员,等过了晚膳时候再说吧。”
雷影和沈知离约在南疆王宫内的一座池塘边。
吃完晚膳沈知离才姗姗来迟,清风明月,涟漪粼粼,倒是个适合幽会的场景。
雷影抱着剑站在湖边,宛如一棵树。
沈知离走过去,雷影缓缓转身,一双漆黑犹如暗夜的眸子看了过来,深沉的好似可以容纳万千世界……
……这个场景,怎么有点像约会了。
雷影用深邃凝视着她:“吃饱了么?”
沈知离:“……饱了。”
刚才那个果然是错觉,苏沉澈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有正常的,就是有正常的,也都被他带的不正常了!
雷影改抱剑为握剑,走近沈知离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沈知离:“……好。”
神色凛了凛,沈知离默默的屏住呼吸,她也早觉得苏沉澈的一见钟情来的蹊跷,若论容貌,就算在怎么不想承认,她也确实比不上叶浅浅,除了这个,她不会武功原本的回春谷谷主身份也因为花久夜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可是苏沉澈不但没有半点想要离开她身边的意思,反而一次次救她于危急时刻。
雷影:“这件事我说了你可能不信。”
沈知离:“没事……你先说吧。”
雷影:“若我说了你有任何不悦之处……都是苏沉澈的错。”
沈知离:“……我知道了。”
我等半天了你倒是快说啊……
雷影深吸一口气,问:“沈神医应当听过七情丹罢,传闻……”
沈知离恍然了一下。
她当然听过,不止听过,在明月宫时她还曾经许诺过替筱叶公子制作一枚七情丹,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这个机会。
突然莫名有点难过。
她黯然的表情落入雷影眼中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雷影叹道:“……沈神医,我知道这件事或许……”
沈知离抬头:“什么事?”
雷影面无表情:“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沈知离:“咳咳……你继续。”
雷影:“我再说一遍,传闻中收集齐世上至淫的七样东西,可以制出一枚七情丹,在丹药里加上一滴血,服食后的那个人会爱上血的主人……”
沈知离心里一跳:”这个传闻是真的?”
雷影叹道:“目前来看或许不能全信。”
沈知离:“怎么说?”
雷影:“主上吃了那枚药丸,但是……他爱上了你。换而言之,沈谷主,主上之所以会突如其来的爱上你,十有八九是因为那个药丸。”
沈知离沉默了一下,忽略心里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道:“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吃了……
雷影动了动唇道:“因为那药是我亲手喂给他吃的。”
沈知离用一种很可怕的眼神看着雷影。
雷影的青筋跳了两下:“……你在想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四七章
沈知离按住雷影的肩膀:“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如果真的是七情丹,那你告诉我,里面又放的是谁的血?”顿了顿,“总归不可能是我的吧,那时候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你家主上,与十二夜也毫无接触,最后又怎么会让苏沉澈对我……”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雷影又思索了一下,才面无表情开口:“那份七情丹的药方是从一本古籍里得到,但偏偏缺了最后几页,也就是有关如何指定药效的人。所以,我们也只是按照传闻在丹药炼制的过程中放入了一滴血液……主上当时吃完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只当药效没有发作,再然后主上跌落悬崖,没料到竟然会对沈神医你一见钟情……我才觉得可能是药效延缓了发作,至于那滴血液……听说主上苏醒之前都是沈谷主负责治疗,那是否有血液……”
沈知离按着额头回忆。
苏沉澈苏醒之前……
是她替苏沉澈剖胸,取骨,接好,缝合的……
沈知离愣了一下,问:“替他缝合伤口的时候不小心戳到手指这种算不算……”
雷影深沉的点了点头。
沈知离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为何回想起苏沉澈第一次醒来时的场景。
“姑娘,幸会。”
“能冒昧问一句,你是……我的娘子么?”
“还有……姑娘,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我觉得我似乎对你一见钟情。”
阳光跳跃着光斑,照在苏沉澈的脸上,是柔和的光晕,他弯起眼角微笑,笑容干净和真诚,如同冬日里最温暖澄澈的阳光。
琥珀色的眼睛里情谊不假掩饰。
原来都是假的么?
都只是因为苏沉澈吃错药了?
雷影:“为今之计,只有让主上在服下解药。”
沈知离抬头:“解药?”
雷影:“那古籍虽然不全,但是七情丹的解药如何配置却也写了……相同的药材,只需要按照相反的顺序炼制,分量一分不少一分不多,让中了七情丹的人服食下,不到半月内,他会逐渐遗忘由于七情丹带来的爱恋。”
逐渐遗忘……
逐渐遗忘了爱恋……
苏沉澈会忘掉对她的喜欢么?
不会再缠着她卖萌,不会再想尽办法吃她的豆腐,不会再一遍一遍叫着知离,不会委屈的对她撅嘴也不会露出星星眼……
沈知离想了想,终究只说出一个字:“哦。”
雷影:“至淫的七样东西,其中五样都有多准备,唯独北海吞天蛟的□以及南山之巅的紫薇贪狼草必须要现取,我已找人去寻,不出三个月应当就能取回……届时还望沈神医可以代为配置七情丹的解药。”
沈知离蓦然问道:“为什么找我?”
雷影:“配置七情丹的神医已经死了。”
沈知离“……不配!!!!”
雷影的青筋又跳了两下:“不是我杀的。他是下山采草药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摔死的。”
“那也不配。”
沈知离平静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配置解药。”
雷影似乎早就预料到沈知离会说这样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沈知离,淡定道:“待主上七情丹药效解开,这上面写的庄园产业便都划入回春谷名下,也当是感谢沈神医这些日子对我家主上的照顾。”
沈知离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
两只眼睛瞬间跳成钱币符号……接着不断在脑内计算这些产业换算成银两应该有多少。
雷影双手抱臂,仿佛怕沈知离反悔一般迅速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
还未走出去多远,衣角便被人扯住。
回头,发现是沈知离。
雷影:“沈神医还有什么事情么?”
沈知离一双漆黑的双瞳定定看着他:“我还没有答应。”
握在袖中的手攥紧,指节嵌入手心,几乎成了皑白色。
良久,她把纸条放回雷影的手上。
雷影看着手中被攥得发皱的纸条,眉头一皱:“沈神医,你何必自欺欺人,主上对你的感情不过因为七情丹……而且他并不适合你,魔教很快要对中原武林开战,依主上的地位必然是应对魔教的中流砥柱……”
沈知离打断他:“我知道。”
雷影:“那为什么……我明白了,是纸条上写的不够么?”
沈知离抿了抿唇,似乎在想什么,随即一笑:“不是,只是我突然不想收银子了。等找好所有药材,再来找我吧,解药我会配的。”
雷影看着她,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但沈知离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
他压下心中略微的不忍,道:“那就麻烦了沈神医了。”
沈知离:“还有别的事情么?”
雷影摇头,转身便走。
片刻后,空寂冷湖边,只剩下沈知离一个人。
清风徐徐,波纹清冷。
她缓缓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垂了垂眸,沈知离心疼的想,我真是傻掉了,那么多银子刚才干嘛装大气不要?
好心疼好心疼好心疼……
可是,真的不想有朝一日苏沉澈知道她是为了银子才去给他配解药……
什么都可以用银子换来,但有些东西,真的不能……也不想沾染上铜臭。
第二天一早。
地牢里的大叔和花久夜并排躺在床上,睡得歪七八糟,身上都裹着厚厚的纱布。
沈知离检查了一下,确认两人都没事,才轻手轻脚出门。
事情的真相如何,还得问最清楚的人。
沈知离又去找了歌吹,据传歌吹对着南疆王的尸体研究了一晚没合眼,沈知离在门口等了几个时辰,才见到歌吹。
歌吹的神色很疲惫,但双眼精光闪闪。
沈知离说明来意,从怀里取出南疆王临死前她得到的那些纸笺,摊在歌吹面前。
歌吹看了一眼:“你想知道哪些?”
他显然心情不差。
沈知离:“有关师兄的部分吧。”
花久夜曾经是南疆王子,在前任南疆王在位的时候。
这位样貌出挑的王子年幼时一直受尽荣宠,宠爱他的父王母妃,可爱娇俏的妹妹,虽然只在南疆这个国度,但花久夜几乎称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十一岁那年,南疆王妃结识了奇人沈天行,将王子托付给了沈天行历练。
然而就在这几年里,南疆王室巨变,南疆王被自己的亲生弟弟联合长老殿篡位,南疆王被囚禁,而他的妻女则落入南疆王弟弟的手中。
多年后,花久夜被现任南疆王派出抓捕他的人发现,带回南疆百般□,歌吹看中他身体里的蛊王,便和现任南疆王约定,他从南疆王身体里取出蛊王给现任南疆王种上,并且替他下了夺魂蛊遗忘自身,现任南疆王将花久夜交给他处置。
未料,花久夜偷学蛊术,竟然杀了守备逃出南疆,在歌吹手下四大蛊师的追杀下还能逃脱。
听完,沈知离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那地牢里那个……真的是前任南疆王?前任南疆王妃呢?她真的死了?还有……师兄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歌吹:“你的问题太多了,我累了。”
沈知离:“……”
歌吹喝了口水,转身又要回去。
沈知离:“等等……我问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南疆王子花宵云是不是也被你下了夺魂谷?”
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忘了?
歌吹:“哦,那个不是,只是随便一个小蛊,夺魂谷很珍贵的。”他丢给沈知离一个瓶子,“把这个服下去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他卷起那些他亲笔签名按了手印的纸笺,继续回去忙活了。
回去时,看见青荇正在大包小包的搬东西。
沈知离:“这是……”
翟凤叉腰道:“速度快点快点……”转头对沈知离笑:“没什么,就是一些南疆特产,难得来一次,不带点回去多遗憾啊……对了,过两日我们就回中原了,沈谷主你也快回去整理东西吧。”
沈知离愣了愣:“那南疆这边……”
翟凤:“过几天我们的人手都会撤出南疆……南疆王死了,自然是他的儿子顶上嘛,反正我们又没动他儿子,还好吃好喝的养着。”
沈知离:“……”这是什么逻辑,你们杀了人家的爹诶!
不对……南疆王好像是我杀的……
“师妹,要出去逛逛么?”
花久夜活动了一下手脚,从屋里走出来。
沈知离:“师兄,你起来了?那……”某大叔呢?
花久夜眯起眼睛:“敢跟我抢床铺……”
沈知离大惊:“你做了什么?”
花久夜:“没什么,把他踹地上了,那人睡得跟死猪一样。”说着拉过沈知离,“走走,别管他了,我们出去转转。”
南疆各处摊贩卖都是中原没有的奇异物件。
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好好逛逛,花久夜对于这些如数家珍,给沈知离一个个讲了过来,包括哪里做的成衣最好看,哪里的菜最好吃,哪里卖的小东西最有趣,哪里有新奇可乐的表演可以看。
看着满街穿戴银饰的男女和身边一边嫌弃一边不自觉露出怀念神色的花久夜,沈知离不自觉心情好了起来。
抱着一堆买来的东西回去,沈知离想起另外一件事。
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师兄,这个……”
她掏出那份纸笺以外的那份诏书递给花久夜。
那是前任南疆王写的诏书,传位给花久夜的诏书,毕竟就情理而言,花久夜才应该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南疆王。
花久夜摊开,看了好一会。
沈知离忐忑着问:“师兄如果想要……”
花久夜突然一笑,手掌用力,将诏书撕成了粉碎,接着冷声道:“你是想让我留在南疆做王?”
沈知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花久夜:“你也看到了,南疆根本不需要我。”他望向远处:“他们只要安居乐业,王是谁其实一点也不重要……虽然那个畜生猪狗不如,但他的王当的还不算差……甚至比当年我父王治下还要好,我何必再去争夺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东西,还有……”
他斜睨沈知离:“是谁说要带我回回春谷,什么无忧无虑的日子,什么春天的飞花细柳夏天的池塘盛莲秋天的……”
沈知离讪笑:“那就回去罢回去罢。”
花久夜摸着沈知离的头,露出一个堪称毛骨悚然的温柔笑容:“这才乖,把师兄往外赶你是想死么。”
“啪”
花久夜的手被打落。
沈知离抬头,就看见一张更加温柔的脸。
一把把沈知离拉了过来,苏沉澈眨着眸,琥珀色的眼睛里漾满了情意,完全无视了身边不断散发阴沉气息的花久夜,道:“知离,跟我回家好不好?”
四八章
苏沉澈用控诉的口吻道:“知离……你对我用强。”
马车里燃着南疆特有的熏香,沈知离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终于是离开南疆了。
半掀开帘子,沈知离托着下巴朝外望着。
车窗外细雨如织,密密斜射。
这一趟历险下来,实在让沈知离身心俱疲,她还是比较喜欢在回春谷的日子,简单规律也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
车帘掀开,清俊的脸庞上是讨好的笑容。
苏沉澈递过来一个红红的东西:“知离,刚摘下来的石榴,很甜哦。”
——这货怎么还在。
两步跨上马车,苏沉澈坐在沈知离的身边,不知从哪取出一个海碗,一点点的把石榴粒剥落进碗中。
石榴粒晶莹剔透宛若一颗颗红宝石,漂亮的令人食欲大振。
沈知离对于苏沉澈的殷切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但还是撑不住诱惑,用小勺舀了一点。
果然……好甜啊。><
再抬起头,坐在那边的苏沉澈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眸新月一般弯起:“知离,我考虑过了,既然你不想跟我回去的话……”
沈知离又吃了一口石榴,回看他。
苏沉澈羞涩的笑了笑:“那我跟你去回春谷好了,入赘其实也不是不行……”
沈知离一口石榴喷了出来。
入赘……入赘你个头啊!
我不想跟你回去跟你入赘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抹干净桌面上的石榴子,沈知离顿了顿道:“雷影呢,叶浅浅呢,青荇呢,翟凤呢……他们怎么放你出来的……”
苏沉澈想了想:“刚才不是下雨么?”
沈知离:“嗯。”
苏沉澈:“然后地上就变得泥泞了。”
沈知离:“嗯。”
苏沉澈循循善诱:“车轱辘就坏掉了,但是不能为了几辆马车就让整个队伍停下来,对不对?”
沈知离:“嗯……不对,等等……”
苏沉澈:“所以他们还在后面修马车啊……只有青荇和翟凤跟了过来,他们……”望了望天,“应该在睡觉吧。”
现在不是下午吗!睡个毛的觉啊!
沈知离抽嘴角,问:“那我师兄呢?”
苏沉澈龇牙笑:“他应该在满队伍的找他的蛇吧。”
沈知离:“……你又做了什么!”
苏沉澈:“没什么……就是藏起来了而已。”
沈知离松了一口气,那蛇对于花久夜的意义大概真的很重要吧。
听过歌吹的描述,沈知离突然对于花久夜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感到释怀……如果是她的话,恐怕会变得比花久夜还可怕吧!
什么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报复全南疆……
呃,不过,这些花久夜好像还真的做了。
咳咳,但至少……在看见自己母亲的墓前,沈知离不会像花久夜那么平静。
花久夜母亲的墓碑在南疆的王室陵园中。
意外的好找。
这位王妃是真的已经过世了,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惨。
守陵园的是王妃过去的侍女,那是个看起来很和顺的女子,他们进去时,她正弯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转头看见花久夜的瞬间,她的神色猛然一变,口中喃喃叫了声什么,一下扑过去抱住花久夜哭的泪流满面。
花久夜却只是淡淡的推开她,走到墓碑前,磕了一个头。
从她的口中,沈知离才得知,当年王妃的确是被后任的南疆王霸占,但没有受到多少凌虐,王妃是在知道自己女儿死讯后,活生生把自己耗死的,她走的很安静,只是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玉佩……
沈知离一下想通:“那玉佩是你给了地牢里……”
老侍女脸色微变,最终颔首。
沈知离忍不住问:“那到底师兄他的亲生父亲是……”
老侍女似乎挣扎了良久,脸上闪过一抹不忍之色,正要开口,却被花久夜拦住。
花久夜拉起沈知离:“我不用知道。我们走吧。”
沈知离被拽的踉跄,却一下觉得心有不忍。
她还记得那个变态南疆王说过的话。
“宵云,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你该来的时候,宵云,你先退下。”
“我只有云儿一个儿子,他不是我的儿子!”
那是父亲对于儿子的态度,他让花宵云在阳光的世界里成长起来,受尽南疆民众的爱戴,成长成为一个甚至善良到圣母的王子,和花久夜截然相反的类型。
……这一切都仅仅因为他们的身份。
可是,倘若他们其实同父同母的话,该会有多讽刺。
至少,沈知离再看见花宵云的时候,心情五味杂陈。
圣母王子刚被放了出来,身上还吊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柳瑟——她是不放心来找沈知离,结果被歪打正着送到圣母王子身边。
关了几天圣母王子的神情黯淡了一些。
沈知离踌躇着告诉了他一切,圣母王子无声的听着,一言不发。
直到沈知离说完,圣母王子才笑得满脸苦涩:“其实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父王种的孽障,到底还是需要他来偿还……虽然冤冤相报,可是为人子我无法原谅你们的所作所为,若你们不杀了我,那就不要再来南疆了,不然即使死,我也一定会杀了你们。”
沈知离点了点头。
南疆她是真的不打算再来了。
把歌吹给她的瓶子塞给圣母王子,沈知离动了动唇道:“王子殿下,你的记忆可能缺失了一部分……这是蛊王大人给我的,喝下它你应该会想起全部的,你身边的……”
圣母王子已经仰头喝下去了。
沈知离:“你怎么就喝下去了!你就不怕我万一往里面下毒药么!”
圣母王子苦笑:“现在我已经被你们控制了,想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用什么毒……”圣母王子脸色一变,豆大的汗顺着额角流到细长的眼尾。
沈知离心虚:“怎么了……这药真的是蛊王大人给我的,与我无关啊。”
圣母王子捂着肚子,一溜小跑冲向茅厕。
沈知离捡过瓶子,嗅了嗅……
有没有搞错啊,歌吹大人,为什么解药会是巴豆水,难道这个蛊太渣,于是巴豆就能拉掉了么?==|||
最后圣母王子瘫软在床上,一脸菜色的握住柳瑟的手,对沈知离道:“……我原本是想帮你解掉身上蛊毒的……现在是没这个力气了。”
沈知离:“蛊毒?”
圣母王子虚弱:“……就是、就是你身上的情蛊……”
情蛊……
情蛊!
沈知离都快忘了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翻开衣袖,沈知离看了看上面淡粉的丝线,似乎色泽比之前见到还要深了不少,花久夜好像说,是因为它进化了的缘故……
苏沉澈把放着石榴的碗往里推了推,殷切问:“知离,你困么?要睡觉么?”
沈知离霍然抬头:“不用!”
大白天睡什么觉!
苏沉澈:“你刚才看起来还很累的样子。”
沈知离一扫萎靡,做精神抖擞状:“不累,我很好!你快滚吧!”
苏沉澈:“……”
沈知离突然身子一震。
眼前的画面好似突然染上了动人的粉红色。
无数纷飞的花瓣飘散在马车中,隔着重重雾气苏沉澈的一颦一笑却宛如刻在心上,清晰到连睫毛都根根分明。
沈知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加快,一股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头。
只见苏沉澈做委屈状,洁白的齿贝咬住粉-嫩润泽的唇。
那唇上的光泽……好像一颗颗迷人的石榴粒,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他光洁的肌肤更是如同一块上好的白豆腐,诱惑着人上前舔上一舔……
口好干啊……
好热啊……
好想好想……
沈知离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整个把苏沉澈扑倒在马车上。
她的双手撑在苏沉澈身体两侧,长发垂了下来,微微拂动,而下面……
马车上的雪白软垫铺陈在苏沉澈身后,黑发散落,他的衣襟口大大敞开,露出白皙的胸膛和分明的锁骨,强烈的颜色对比刺激的沈知离视觉一震,而更刺激的是苏沉澈的嘴唇……
老天在上!!!!!我都做了神马禽兽不如的事情!!!!!!
为什么他的嘴唇会变成这个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不能对苏沉澈下手的啊!!!这混蛋只是磕了药才喜欢她的啊!!
万一做了什么就洗不清了啊!!!
苏沉澈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白净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仿佛很娇羞的样子。
娇羞!!!
你娇羞个屁啊!!!
一双手按住沈知离的腰,强迫沈知离贴近,苏沉澈用控诉的口吻道:“知离……你对我用强。”
沈知离:“……”
那扑面而来温热而暧昧的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知离觉得自己瞬间像个烤熟了的粽子,不断冒着热气……
为什么这么想……不对,是那个该死的情蛊……可是……啊,忍不住想喘息,好像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见沈知离不答,苏沉澈微微侧开头,浓密的睫毛犹如小扇子一样合起,盖住眼睑,覆盖下一片清幽的阴影,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环绕住沈知离,接着沈知离就听见苏沉澈的低沉而满含磁性的声音羞射道:
“……其实我不介意的。”
沈知离双眼迷离,呵呵一笑,就待兽-性大发。
“刷!”
帘子一下被掀开。
有人轻巧的踏着车辕跃入马车,声音慵懒而杀气腾腾:“姓苏的,我的蛇呢!”
小苏成长番外:
关于尿床这件小事
对于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都会有一些羞涩又难以启齿的小问题。
这点,无论某个苏姓少年黑的如何天然自成,都无法避免。
面对这些问题,苏姓少年采取的措施是……
“阿影!”
雷影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什么事情?”
苏沉澈托着下巴,无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帮我买点东西好不好?”
雷影:“不行。”
杀了他!不能杀……杀了他!不能杀……
苏沉澈耷拉下脑袋,手指在地上划圈圈,撅嘴:“……我就是想买本书而已,就在外面的很近的书局应该就有卖的……”
雷影怀疑看:“你自己怎么不去。”
苏沉澈苦恼:“姑姑说不让我出门。”
雷影更怀疑:“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苏沉澈抱头:“我做错事情了。”
雷影:“什么事?”
苏沉澈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把雷影拉到房间里。
雷影警惕的看着他,寒毛都竖了起来,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全身上下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苏沉澈扬起干净的脸蛋,只是此时脸上却挂满了苦逼。
……这平时不是我的表情么?雷影想。
苏沉澈:“那我跟你说了,你不许嘲笑我。”
雷影口不对心的点头。
苏沉澈:“……我尿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吼!!!!!!
苏沉澈居然尿床啦!!!!!!!!
哈哈哈,他自有记忆以后就从来没有尿床过,可是苏沉澈这么大居然还尿床了!
太丢人了啊!!好丢人啊!!丢死人了啊!!!
【粽:雷影你疯了么……
虽然雷影竭力保持着冷峻的神情,但是不断耸起的肩膀出卖了他的内心。
苏沉澈垂下眼眸,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出的消沉气息:“我就知道,算了,你笑话吧……”
雷影:“我没有……噗……不好笑……哧……”
苏沉澈用一种怅然的口吻道:“……去帮我买本书吧。”
雷影:“好……噗……什么书……哧……”
苏沉澈:“呃,名字应该是叫做春宫图册。”
作为一个常年以做好本职工作为己任的少年雷影表示:“这是什么书?”
苏沉澈幽幽转头:“画册而已,春天宫廷的图景。”
雷影:“你买这个干嘛?”
苏沉澈幽幽转回去,望向窗外,只留下一个黯然的侧影:“消遣。”
买本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看这家伙这么倒霉的样子,就当同情他好了。
雷影转身准备走,就听见苏沉澈的声音:“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不耐烦回头。
苏沉澈:“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在书局里翻开这本书。”
少年人总是这样……
你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越是喜欢做……
叹气。
雷影进了书局,里面站着的大多是书生童子之流,当然也有不少怀春少女红脸翻看着架子上的艳情话本。
将剑往台子上一压,雷影保持着冷静表情,对书局掌柜道:“给我一本春宫图册。”
书局掌柜抬头:“……”
周围书生:“……”
少女们打量了雷影,有的羞涩掩面,有的啧啧叹气,有的窃窃私语。
雷影面无表情。
……天杀的苏沉澈又阴我么!?
书局掌柜愣了愣,才抖了抖脸上的肉,绽开笑容:“有的有的,少侠等等,我这就去拿,不过不知少侠喜欢哪一种呢?”
雷影:“什么哪一种?”
书局掌柜腆笑:“我这里种类繁多,应有尽有。您是喜欢欲说还休半遮半掩的还是风格比较火辣……”
雷影不耐烦:“我帮别人买的,随便拿一本就行。”
书局掌柜:“别人?”
雷影:“一个……”想到苏沉澈,雷影心中不觉燃起浓浓的怨念,“长得比女人还娘气又难伺候的小混蛋。”
书局掌柜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露出了悟的表情:“……我知道您要什么了。”
没过多久,他把一本包裹密实的薄薄书册递给雷影。
伸手比划了一个五。
雷影取出五文钱,掌柜摇头:“五十文,我们这可是请的宗子宗大师画的,保证画面细致,笔触动人,绝对的珍本啊!一定能满足您和……呃,那位的要求。”
雷影皱眉,但懒得讨价还价,终究还是付了。
……这到底是什么书,怎么这么贵!
省吃俭用的少年雷影百思不得其解中……
脑中蓦然闪过苏沉澈的话。
——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在书局里翻开这本书。
到底是为什么不能翻呢,这书到底是什么内容,为什么这么薄薄一册卖的这么贵呢。
沉思良久,雷影做了一个让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举动。
是的!
他翻开了!
只见那页面上,用极其细腻的笔触绘着两个赤身祼体的男子,他们抱在了一起……
男子!!!!!!
只看了一眼,雷影就觉得胸中翻滚,一种难言的恶心感觉蔓延上了。
一把上前揪住书局掌柜的衣领,雷影暴怒吼道:“我要的是春宫图册!”
四周一片寂静。
书局掌柜颤了颤,从底下又摸出一本书册:“那个……那个,是我误会了,我弄错了……应该是这本这本……”
雷影松开他的衣领,接过翻开一看。
……又瞎了一次。
但是这一次……雷影多看了两眼……
咳咳咳咳咳……
书局掌柜哭丧着脸,看着被吓跑的书生们,其中还有好几个偷偷夹带着跑出去……
钱啊,还没付钱啊你们……
”少侠,这真的就是春宫图册了啊,春宫图册难道不是描写男子女子情爱场面的么……呜呜呜呜……”
他低头了好一会才发现没有动静。
抬起头,那个黑衣马尾的少年已握着手里的书册怒气冲冲悄然远去……
“苏沉澈!!!!!!!!”
挠了挠耳朵,苏沉澈眨眼:“买回来了么?”
雷影把书册摔到苏沉澈身上,苏沉澈毫不在意的翻开,津津有味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做着类似“原来还有这样的,这样也可以啊”这样的感慨。
雷影:“……”
他知道!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春宫图册是什么!!!!
又翻了翻另外一本,苏沉澈惊讶的看向头发有上竖趋势的雷影:“阿影,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种爱好……”
苏沉澈往里面缩了缩,一脸防备的看着雷影:“……别这么看着我,我只喜欢女孩子的。”
雷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沉澈合上最后一页,笑:“好了好了,分给你看就是了。”
轻叹一口气,苏沉澈把那本春宫图册塞进雷影的衣襟里,打了一个呵欠,回去睡觉。
雷影僵硬着身体,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我忍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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