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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九命猫 > 八

他没有说话。他的脸越来越­阴­沉。

终于,他进了屋。

李庸指了指卧室那个洞,说:“就是那里。”

石先生蹲下来,朝那个洞凝望。

过了好长时间,他还是没有说话。

李庸有点沉不住气了:“石先生……”

石先生伸手制止了他,然后继续凝视那个洞。

突然,他猛地站了起来。

李庸发现,他身上那大师的傲慢已经一扫而光,显得极其惊惶。他低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庸的心“忽悠”一下就掉进了万丈深渊。

他一把抓住石先生的衣服,说:“你怎么能这样就走呢?”

石先生转头朝那个洞看了看:“我治不了它……”

“那谁能治得了?你至少要给我指条路哇。”

李庸还在紧紧抓着石先生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

石先生抬头看了看李庸的眼睛,突然说:“任何人都治不了它。”

李庸呆住了。

“求求你告诉我,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走,我们到门外说。”

李庸就跟着他快步走到了院子里。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石先生想了想,问:“你家是不是有过一只猫?”

“是啊。”

这句话似乎一下就验证了什么东西,石先生绝望地闭上了眼。

“猫怎么了?”

“坟墓里的这个人是个男的,他属猫。”

“十二属相里没有猫啊?”

“天上龙,地上蛇。这个人生于龙年和蛇年中间那一天,也就是­阴­历大年三十,午夜零点。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时辰都有很多人出生,只是很少有人在这个时辰出生……”

李庸傻傻地听。

“生于这个时辰的人,活着时是恶人,死了是恶鬼。他死了后会变成猫,额头上有个‘苦’字,它在地下行走,四处害人。”

李庸更加震悚了。

“任何人只要经过他的洞口,就会成为他下一个要害死的目标……”

黄太家有这样一个洞,结果他死了。

李庸家有这样一个洞,结果朱环死了。

而李庸不但经过这个洞,他还放过狼夹子,要弄死它……

“而且,他作的恶还会繁殖。他每害死一个人,这个人就会变成一只和他一样的猫,继续害人……”

黄太变成了猫。

朱环变成了猫。

也许,那个老张头也变成了猫……

说不上有多少人都变成了猫,他们都在黑暗的地下钻来钻去……

李庸肯定逃不脱厄运。

也许,将要害死他的正是朱环变的那只猫……

“石先生,什么事都有个相生相克,我不相信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石先生冷冷地看着他,说:“邪不压正?错了。有的东西就是没法治。比如,有的病你得了就得死。比如,有的电脑病毒你的机器染上了就得瘫痪!”

说完,他急匆匆朝大门外走了。

“帮帮我吧,你要多少钱都行!”李庸哀求道。

石先生停下来,回头对李庸凄然一笑,说:“我已经沾上了这个恶鬼,也活不了多久了,要钱有什么用啊?”

李庸一步跳到石先生前面,挡住了他:“难道你我就这样等死吗?”

现在,两个人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我想……去找找我师父,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庸一下就看到了一丝希望。

“你师父是谁?”

“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

“他不让说。”

“他要是能救你的话,你千万别忘了我啊。”

石先生想了想,说:“好吧,你等我的消息。”

“你肯定不会回来了……”

“我会的。”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不信。”

石先生的眼睛突然冒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因为……我怕你被害死之后,再来害我。”

李庸愣了一下,忙说:“别急,我给你叫车去。”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我师父那儿,他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停了停,他悲凉地说:“你别抱什么希望,我师父也不可能治得了他。”

石先生走了后,李庸不敢回家。

他一个人来到了胡同口的一家小旅馆,登了记,住下来。

他住的是两个人的房间。

另一个旅客是个外地人。李庸进门时,他已经脸朝墙睡着了。

李庸没看到他的脸。

这一夜,他糊糊涂涂一直在做梦。

黑夜,他走在一条路上,这条路很长很长,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朝哪里去。

路上没有一个人,两边是深深的树林,一片黑糊糊。大风掠过,林涛“呼呼”的响声由远而近。

远处的天上好像隐隐挂着一两只惨白的纸灯笼。

突然,他看见路上有一只猫!它站在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猛地停下了,转身就跑。

可是,他没跑出几步,那只猫突然又出现在前面的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以为它是那只苦猫,仔细看了看,却不是。

这只猫很肥硕,嘴边血淋淋。

它的额头上也隐隐有个“苦”字。

它的身后是无边的黑暗。

他一头钻进了树林中。

“我是朱环。”有个声音在说。

他吓得一哆嗦,抬头看,魂都要飞了——密匝匝的树叶中闪烁着一簇簇的光,那是密匝匝的眼睛。数不清的猫趴在树枝上盯着他……

他惊恐地四下张望,不知道这句话是哪只猫说的。

“你,你下来。”

“你打听到我的秘密了吗?”

“没……”

“他们都不告诉你,是不是?”

“是……”

“别费事了,我来告诉你……”

突然,一只猫从树上蹿下来,像闪电一样叼住了李庸的耳朵……

他猛地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同房间的那个人已经出去了。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一天,李庸像流浪汉一样在街上转。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公用电话,就走过去,给麻三利打电话。

“老麻,那个石先生有消息吗?”

“没有哇。”

“我完了……”

“怎么了?”

“他说,那是个属猫的恶鬼,谁都治不了他。不管谁,只要经过那个洞口,就算倒霉了,包括他。他去找他师父了。”

“你别急,再等等。”

李庸一直等到天黑,又给麻三利打电话。

麻三利为难地说:“他还没有消息……”

“你给他家打电话,问一问。”

“我打过,他家人说,他昨夜就没回来,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李庸只好又回到了那个旅馆。

同房间的那个人又睡了,还是脸朝墙。

李庸悄悄地脱了衣服躺下了。

这一夜,他又做梦了。

奇怪的是,这个梦接续了昨天的梦。

扑到他身上的猫正是那只肥硕的猫。

他挣扎着,但是,那只猫凌厉地咬掉了他的耳朵,鲜血流淌出来。

他满地翻滚。

过了一阵子,他的血好像流尽了。他平平地躺在地上,眼珠定住了。

他的身下是厚厚的树叶。

这树叶积压了一年又一年,透着一股腐败的气味。

那只猫静静地站在他身旁,说:“我是朱环。”

接着,另外的猫像冰雹一样一只只地跳下来,把他团团围住。

“我是贾增。”

“我是李立春。”

“我是黄太。”

“我是李桂枝。”

“我是石秀水。”

……

他感到“石秀水”这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那个姓石的­阴­阳先生!

这时候,他一下又醒了。

天已麻麻亮。

他下意识地朝邻床看了看,那个旅客又不见了。

他的被子依然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上。

李庸又来到街上,给麻三利打电话。

“老麻,石先生……”

“刚才,我给他家打电话,他家人说,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他媳­妇­还让我问你呢。”

石先生被蒸发了。

李庸觉得彻底没有希望了。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又把话筒举起来:“喂喂,老麻,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石先生叫什么名字?”

问完这句话,李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真怕麻三利告诉他,石先生就叫“石秀水”……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他叫石秀水。”

李庸一下就蒙头转向了。

“怎么了?”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只猫说,它就是石秀水。以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啊。”

“我对你说过吧?”

“没有。”

“我肯定对你说过,不然,你怎么能梦见?”

“……那可能是吧。”

吃晚饭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饭馆喝了半瓶酒。

回到旅馆,他看到同房间的那个旅客又睡了,脸朝墙。

同室共寝三夜,李庸竟一直没见过这个人的脸。

李庸站在两个床之间,借着门外的光,看了那个人一会儿。

那个人一点声息也没有。

李庸忽然怀疑,他是一具死尸。

他一步步走到桌子前,打开了台灯,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他一动不动,还是那样平躺着,脸朝墙。

李庸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慢慢写起来。

他在写遗书。

他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把这份遗书写完,揣进了口袋里。然后,他轻轻关了台灯,摸到床前,躺下了。

钻进被窝之后,他一直留意着邻床那个人。那个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李庸渐渐又沉进了梦乡。

他又进入了那个暗淡的恐怖的世界,又进入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树林,那些古怪的猫又围住了他……

这好像是他的另一种生活。

黑夜来临,他的灵魂就好像悠悠地出了窍,延续那里的情节。

正像黑夜过去,他醒过来,又开始继续白天这个层面的情节——扭头看看,另一个旅客在不在。

在梦中,李庸已经变成了一只猫。

他像老鼠一样钻进土中,朝着有人烟的地方钻去。

整整一夜,他都在黑糊糊的地下朝前钻,朝前钻……

他累得筋疲力尽。

不知道钻了多远,终于,他听见了地面上有人的脚步声。

他朝上钻出一个洞口,探出脑袋。

竟然是蒋柒的家。

蒋柒一个人在家,正在对着镜子梳头。

有几根头发落下来。

蒋柒弯下腰,想把头发捡起来……

她一下就看见了地板上的洞,看见了洞口里的李庸,她惊叫了一声:“猫!”

李庸一下醒过来。

白昼的情节继续。

他扭头朝邻床看了看,猛然一惊。

那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正在看他。

借着微微的晨光,李庸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他长得很健壮,很帅气。

李庸朝他笑了笑。

他也朝李庸笑了笑。

李庸忽然有些恐惧。

他用眼角瞄着对方,一点点坐起来,穿好衣服,拿起洗漱用具,慢慢走出去。

那个人一直在看他。

他离开房间,朝洗漱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差点叫出来。

看清前面这个人之后,李庸愣住了。

是失踪了三天的石先生。

他也拿着洗漱用具,准备去洗漱间。

“石先生?怎么……是你?”

“我不能在这儿住吗?”

“你为什么要住这儿呢?”

“我在躲。”

“谁教你这样做的?”

“我师父。”

“你见你师父了?”

“那天我出门之后,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不让我去他那里,只是通过网络给我发了个电子符,让我到网吧下载下来,装进口袋里辟邪。他还叮嘱我,在外面躲三夜,不但不能回家,也不能和家人通电话——这样就没事了。”

“你师父能不能治住那个东西?”

“能。”

李庸差点跳起来。

“怎么治?”

“他说,把三种很普通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是治那个东西的法宝。”

“哪三种东西?”

石先生笑了笑:“他不会告诉我,更不会告诉你。”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师父现在隐居,想请他出山,那得花大价钱。”

李庸一下想到了双方的雇佣关系。

“没问题。你说,得多少钱?”

“三千。”

“三千?”李庸犹豫了一下。

“他驱过无数的邪,都烦了。即使你给他钱,他都不愿意再和那些肮脏的东西打交道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

“你想说什么?”

“三种很普通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有那么神奇的功效?”

石先生说:“我在网上向师父请教过这个问题。我师父给我发了一封电子信。”

说着,石先生拿出了那封下载的电子信。

李庸接过来。

邮件是这样写的:

很多事情都是由偶然造成的。

比如,为什么有人偏偏就得了败血症,而大多数人没有?

科学家都找不到原因。

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同时吃过三种食物,造成了造血机能的彻底丧失。

我们无法弄清到底是哪三种食物撞在了一起。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有人会认为,我们一辈子要吃很多种东西,多数人都会撞上这种偶然,为什么我们没有得败血症?

其实,这种偶然永远是绝少数。

就说“说得对”这三个字吧,好像很常见,在一个文章中应该比比皆是,可是,你用电脑的“查找”功能在一个长篇小说中找一下,也许不超过三处。“

为什么用三种东西凑在一起,就可以驱逐属猫的恶鬼?

同理。

这样的理论对于李庸来说,太高深了。

他服了。

他说:“石先生,只有你能和你师父接上头,一切都靠你了。”

“我试试吧。”

说完,石先生把洗漱用具夹在胳膊下,掏出手机,开了机,拨了一个号。

他小声说了一阵子,对方似乎答应了。

放下电话,石先生说:“一会儿你回家去等我们,我师父晚上到。”

“好吧。”

李庸出了那家旅馆,没有回家。

他去了单位,找书记批条,从财务部门借了三千元钱。

他家有一个存折,是定期存折,现在取不出来。

借了钱,他就到街上转悠。天快黑的时候,他才回到家里的大门口,坐在台阶上等待大师到来。

他开始想象石先生的师父到底会用什么东西驱逐恶鬼。

女人的指甲?

玻璃片?

红矾?

三样东西肯定是生活中常见的,可是,他就是不知道。

为此,他就要支付三千元钱的信息费。

这就是技术的价值。

三千元钱,几乎是李庸的全部积蓄。

不过,三千元钱买条命,也值了。

暗淡的暮­色­中,有两个人顺着胡同走进来。

李庸眯眼望过去,是石先生和师父到了。

两个人走到李庸跟前时,李庸早就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那态度就像农村来的绝症患者面对大医院的主治医生。

出乎李庸预料,那个师父并不是个老头。

他三十多岁,看起来年龄比石先生还小。他个子很矮,很壮。他的神态竟然很和蔼。他也背着一个和石先生一样的帆布包。

他笑吟吟地问李庸:“你就是李庸?”

“啊,就是我。”

“噢,没事的,别怕。”

石先生恭敬地问师父:“现在就开始吗?”

师父点了点头。

石先生指着大门,对李庸说:“你把门打开吧。”

李庸就打开了门。

师父接过了他手上的一串门钥匙,然后,伸出双手,慢慢推开那扇黑漆大门:“吱呀——”

尽管这个师父好像很泰然,但是,李庸却看出他在假装镇定。

朝这个充满鬼气的院子望进去,李庸的心“怦怦”猛跳起来。

师父高抬脚,轻落步,走进了院子。

李庸刚要跟进去,石先生拦住了他。

“你不能跟着。”他低声说。

李庸停下来,愣愣地看他。

“我也不能进去。”他又说。

师父迈着猫步走到屋前,无声地打开门,走进去,又把门关上了。

李庸抻着脖子朝窗里看。

天已经有点黑了,那窗子黑糊糊的。

师父没有打开灯。

石先生在李庸旁边焦急地踱着步。

过了很长时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

“你师父会不会被那个……”

石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气氛肃穆到了极点。李庸再不敢吭声了。

这时候,黄秉仁的媳­妇­扭扭搭搭走过来。

她停下来,看了看石先生,又看了看院子里,问李庸:“你家里怎么了?”

李庸伸出食指“嘘”了一下。然后,朝旁边指了指,示意她走开。

黄秉仁的媳­妇­迷惑地离开了,走出多远还不停地回头看。

突然,房子里传出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有奔跑声,有撞击声,有喊叫声……

好像那个师父在逮什么动物。那动物很大,“扑棱扑棱”在奔突,在挣扎,在翻滚,在反抗……

或者好像是什么动物在逮那个师父,他在逃窜,在狂叫……

李庸呆了。

石先生紧紧盯着窗子,一动不动。

过了大约五分钟,那声音一点点平息下去……终于恢复了死寂。

门开了,那个师父步履踉跄地走出来。

他站在李庸面前的时候,李庸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刚刚得了一场大病。

“驱走了?”李庸问。

“驱走了。”师父一边说一边把那串门钥匙交到李庸手里。

“他还会不会回来?”

“不会了。我已经让他变成了一股青烟,永远地消失了。”

李庸紧紧盯着师父的眼睛,有些不放心。

师父的眼睛看着别处。

石先生在一旁看李庸。

李庸一下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沓崭新的人民币,递向师父。

“师父,谢谢你啊。这点辛苦费,你拿上。”

师父没有说什么,伸手就把钱接了过去。

他没有直接揣进口袋,而是数起来。

他数钱的动作很慢,很笨拙。

好不容易数完了,他好像不放心,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又从头数起来。

李庸尴尬地等待着。

这一刻,他突然对这个­阴­阳先生有点不信任了。

终于,师父把那沓钱放进了帆布包里,说:“现在,平安无事了,你放心进去吧。我们走了。”

说完,两个人就走了。

他们走出胡同,拐了弯,不见了。

李庸朝院子里看了看,还是有点心虚。

终于,他心一硬,走进去了。

进了三天未归的家门,他打开灯,四下看了看。

他感到有点奇怪——师父在里面折腾了半天,屋子里却没有丝毫变样。

他又朝屋角看了看,那个洞还在,黑糊糊的。

恶鬼已经被驱走。

李庸感到极其疲惫,他关了灯,一头就栽在床上。

蒙蒙恺庵校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他睁开眼,借着幽暗的月光,朝地上看。

地上趴着一只猫。

它冷冷地盯着李庸。

李庸的骨头一下就散了架。

他看不清它是不是那只苦猫。

他感觉不像。因为苦猫每次出现,总是站着,而这只猫趴着。

也就是说,这只猫也许是黄太,也许是朱环,也许是贾增,也许是李立春,也许是石秀水,也许是李桂枝……

他马上感到他的三千元钱打了水漂。

石先生没说错,“邪不压正”不是绝对的。

没有任何法术可以治住这个东西。

他坐起来,想开灯。

趴在地上的猫“刷”地就钻进那个洞里,不见了。

他打开灯之后,在床上傻傻地坐着,万念俱灰。

忽然,他迸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猜想来,他竟然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地下埋的是不是朱环那个死去的前夫呢?

接着,他就想起有一次那只苦猫在撕咬那张合照……

他马上肯定了他的猜测。

蒋柒曾经说,有一个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这个秘密一定是关于朱环前夫的!

秘密更深了

李庸恐惧至极。

他的心开始一阵阵抽搐。

他圈定了朱环的前夫之后,才感到真正接近了秘密的边缘。

他和朱环生活了五年,他们一起说笑,吃饭,吵架,Zuo爱……而那个人一直在他们的地下冷静地躺着,一双呆板的眼珠缓缓地转动……

他生于龙年尾,蛇年头,生于两年之间的那个黑夜的零点。

他父母可能把他的属相定为蛇,因为这个生日大;也可能把他的属相定为龙,因为龙是十二属相里惟一的神物……

其实他属猫。

他死了后,朱环为什么把他埋在了这个房子的下面呢?

他是死于车祸吗?

蒋柒一定知道真相。

李庸慢慢走出门,径直走向蒋柒家。

蒋柒家还是没有人。他又去了她的发廊。

发廊没有顾客,窗帘已经拉上了。

蒋柒一个人在,她正在扫地。

“是李哥啊,快进来。”

李庸就进了发廊的门。

“理发吧?”

“不。蒋柒,我来跟你聊一聊。”

“你坐。”

李庸坐在了沙发上,蒋柒搬个椅子坐在了他对面。

发廊的灯光都让人感到困倦。地上有很多头发。

“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蒋柒的眼里一下就挡上了窗帘。她透过那层窗帘看着李庸,等待他的下文。

李庸继续说:“你和朱环是好姐妹,你一定知道很多事。”

蒋柒含蓄地笑了笑,说:“你是她老公,我知道得再多,也不会比你多啊。”

“虽然我跟她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是我并不完全了解她的事。”

“李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蒋柒,我现在很危险,你要帮帮我!”

蒋柒想了想,说:“李哥,这样吧,今天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假如,有的事情,我知道,但是你没有问,那我就不主动告诉你——行吗?”

“好吧。”

“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欧利是属什么的吗?”

“属……虎。”

虎离龙和蛇都很远。

“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蒋柒怔了一下,说:“车祸。”

“真是车祸吗?”

“应该是吧。”

“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那场车祸的经过?”

“他搭一个货车去山里收皮张,结果,那辆货车翻进了山沟。司机没死,他倒死了。”

“他活着时,和朱环的感情怎么样?”

“……不太好,经常吵架。”

“为什么?”

“夫妻之间的事,我哪知道。”

“他死了后,尸体放在哪儿了?”

“当然是火化了。”

“骨灰盒呢?”

“骨灰盒?那我就不知道了,埋了吧?”

“埋在哪里了?”

“不知道。”

停了停,李庸突然说:“是不是……埋在家里了?”

蒋柒愣了一下,说:“你真能开玩笑!”

“那天,你对我说,有些事别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能乱讲。”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说出去。”

“那我也不敢说。”

“你怕谁?”

“我怕我说了之后,就活不长了。”

“你觉得我也有危险?”

“你很危险。我提醒你是好心,你不要再强迫我了。”

李庸感到有一双巨大的手在背后晃动着,晃动着……

“好了,我不问这些事了。”李庸看着蒋柒的眼睛,说:“我问另外一个问题——你记不记得黄太死的那天半夜,你在胡同里见到了我?”

“记得。那天晚上比今夜还黑。”

“你说——天亮之后,你见了我,我就是蒋柒了——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吗?”

“说过。”

“因为当时天太黑,你看我不像人。到了白天,你看我就像人了。”

“你越说我越害怕。”

蒋柒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说:“哟,天又黑了。”

李庸不自然地笑了笑:“都快十一点了。”

蒋柒突然说:“你又开始害怕我了吧?”

“我怕你­干­什么呀。”

“我把灯关了呢?”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这么紧张的时刻,李庸竟然想起了一句玩笑。

“那好吧,既然你不怕我,就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我还有事,得走了。”

蒋柒看了他一会儿,说:“那你就走吧。”又想起了什么:“想理发的时候,你就过来。”

外面起风了。

李庸步履沉重地朝家走。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遗书,它还在。

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反而有些平静了。

这时候,他倒有了另外一些担忧。

很多人都去过自己家,都接近过那个洞口,他们难道一个个都得被害死?

进了门,他又拿出朱环和她亡夫的合照,在灯光下认真端详这个男人。

他笑眯眯的,甚至有几分和善。

可是,端详久了,李庸就感觉到了一种凶恶。

这凶恶藏得很深很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被李庸识破了。

他掏出火柴,把它点着了。

朱环和亡夫在跳动的火焰中一点点消失……

真相

烧完了照片,李庸坐在了床上,又一次和那个黑糊糊的洞口对视。

是蒋柒吗?

不是。他这样想。

这个憨直的人回想着蒋柒的眼神和举动,终于察觉到了一种挑逗。

黄太死的那天,她在胡同里和李庸相遇,一定是想和他多聊一会天。她说:“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刚才,她说:“既然你不怕我,就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她和丈夫常年分居,肯定寂寞。

意识到了这一点,李庸的心情产生了一些变化,恐怖的黑白生出了爱情的五颜六­色­……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培植这些美好的胚芽了。

死亡已经逼近。

如果是蒋柒­干­的,那不过是人为的谋杀。

如果不是蒋柒­干­的,那一定就是地下坟墓里的人所为了。谁都救不了他。

他静静地等待着。

除了等待,他无事可做。

那个洞口静悄悄,还不见猫的踪影。

四周静极了,只有钟在滴答滴答地响。

李庸忽然意识到,应该想一想还有什么身后事需要处理。

对了,还欠单位三千元钱。

没关系,抽屉里有定期存折,三千五百元。

他死了后,大家整理遗物的时候,会发现它。他没什么嫡亲,这存折正好充公。

还剩一点,就当殡葬费吧。

还有,交给那个­阴­阳先生的三千元钱似乎应该索要回来。算了,人都没了,要那钱还有什么用?

还有什么事呢?好像没有了……

不,还应该找蒋柒谈一谈。

李庸在家里端坐了一夜。

天亮后,他给蒋柒打了个电话。

蒋柒的发廊收工晚,此时,她应该在睡觉。

“蒋柒,我是李庸。你起床了吗?”

“起床了。”

“你能不能来一下?”

“怎么了?”

“我还想跟你谈一谈。”

“你最近怎么总是神叨叨的?什么事?”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蒋柒似乎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严重­性­,想了想说:“好吧,你等着。”

十多分钟之后,蒋柒来了。她穿得整整齐齐。

李庸坐着说:“你坐下。”

蒋柒就坐下了。

“我活不久了。”

“是不是谁要害你?”

“是。”

“谁?”

“我说不清。”

“你还是想问我那件事,对不对?”

“要不然我死了心里都有疙瘩。”

蒋柒低头想了半天,终于说:“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生我气。”

“我不会。”

“你知道周大壮这个人吗?”

“不知道。”

“朱环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被人强Jian过?”

“……她说过。”

“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叫什么?”

“没有,我也没有问。”

“那个人就叫周大壮。”

周大壮。这个陌生的名字第一次进入李庸的耳朵,他马上感觉到所有的事都恶狠狠地转了个弯。

“其实,周大壮和朱环的关系并不是强Jian。”蒋柒定定地说。

李庸一下就蒙了。

蒋柒认识周大壮的母亲,她就住在蒋柒的发廊后面,经常到蒋柒的发廊剪头。

周大壮以前没什么劣迹。

他在一个工厂当钳工,长得很健壮,很帅气。

公审他那天,他的脖子上挂着大牌子游街,很多女孩都在议论他,感到很惋惜。

实际上,他跟朱环早就发生过几次­肉­体关系。

欧利不在家的时候,周大壮还曾经在朱环家过过夜。

这件事欧利一直蒙在鼓里。

朱环告周大壮强Jian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相好一年多了。

周大壮是个情种。

情种分两类。

一类是只爱一个人,至死不渝。

这类情种就像一颗忠厚的种子,倾注全部汁液,一生只开一次花。这种花当然是奇光异彩,令人赞叹。

还有一类情种,像雨滴,漫天飘洒。

和这个异­性­在一起,他是一滴痴泪;和那个异­性­在一起,他还是一滴痴泪。

左难割舍,右难分离……

周大壮属于后者。

他虽然很黏糊,但是,本­性­却是善良的。

他和朱环的关系,很多邻居都知道。

周大壮虽然比朱环大,却没有结婚,是个小伙子。而朱环是个有夫之­妇­。在邻居们眼里,是朱环勾引了周大壮。

蒋柒也知道这件事。

有一天半夜,蒋柒从发廊回来,还在朱环家门口撞见了周大壮。

朱环却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但是,蒋柒不知道朱环为什么突然把周大壮告上了法庭。

朱环对警察讲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她丈夫欧利不在家。

朱环在睡梦中被一个声音惊醒了。

她睁眼看去,发现一个黑影从窗子钻进来。

她知道来歹徒了,转身就跳下地,朝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那个歹徒猛地扑上来,把她摁倒在地……

那天晚上有月亮。

在歹徒对她实施强Jian的过程中,她认出他来——她以前认识他。

朱环说,他一定是从哪个邻居的口中知道了她老公出差了,就动了邪念。

被警察抓走之后,周大壮不承认他强Jian了朱环。

他说,他爱朱环。他和她同居过几次了。

警察:“你什么时候和被害人发生过­性­关系?”

周:“从去年开始,时间我记不清了。”

警察:“谁能作证?”

周:“朱环。”

警察:“她是告你的人!”

周大壮缄默了。

周大壮和朱环之间到底是不是强Jian?

有一个细节最重要,那就是有没有人听到朱环喊救命。

警察走访了朱环的两家邻居。

西面是蒋柒。

蒋柒说她没有听见半夜有人喊救命。

东面是黄太家。

黄太说:“我听见了,喊了三四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当时我没听出是朱环。我还出去看了看,又没有动静了,我就回来睡觉了。”

而那天晚上,风从西朝东刮。

也就是说,如果朱环家传出呼救声,蒋柒家不容易听见,而黄太家却容易听见。

警察:“你是几点钟听见有人喊救命的?”

“大约十一点左右。我没看表。”

于是,周大壮的罪名成立了。

警察再一次提审周大壮。

才几天时间,周大壮就瘦得不像样子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承认了。

他的神情变得麻木。

警察摆出了黄太的证词,然后问:“你还想抵赖吗?”

周:“不想了。”

警察:“你是怎么产生这个犯罪动机的?”

周:“因为她长得胖。”

警察:“你怎么知道她老公不在家?”

周:“我听人说的。”

警察:“听谁说的?”

周:“听她的两个邻居说的。”

警察:“你是从哪里进入受害人家里的?”

周:“门。”

警察:“胡说,门锁着!你到底是从哪里进去的?”

周:“我把门撬开了。”

警察喝道:“门根本没有破损的痕迹!”

周:“是窗子。”

警察:“讲述你犯罪的详细过程。”

周:“我从窗子钻进去,看见她躺在床上睡觉,就扑了上去,把她强Jian了。”

警察:“别浮皮潦草,要详细。”

周:“我扑上去,撕掉她的内衣,又脱掉自己的裤子……就把她强Jian了。”

警察:“她没反抗?”

周:“她反抗了,我用身体压着她。”

警察:“她喊没喊?”

周:“喊了。”

警察:“喊什么?”

周:“……强Jian了。”

警察:“不许胡说!”

周:“是救命。”

警察:“喊了几声?”

周:“两声。”

警察:“再想想。”

周:“四声。”

警察:“你是不是要我们给你清醒清醒?”一边说一边晃动手里的警棍。

周大壮乖乖地说:“是三声。”

到了法庭上,周大壮一言不发,只是唏里哗啦地流泪。

讲到这里,蒋柒突然问李庸:“周大壮有女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谁?”

“就是老米家的那个女儿,米香晴。”

“那个疯子?”

“就是她。”

“我好像听谁说过,她男人进了监狱。”

“那个人就是周大壮。”

“我一直没想到,这些事跟我家有关系。我在这里住五年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件事牵扯到朱环的贞洁和人格,而你是她丈夫,任何人都不会对你讲。”

“米香晴和周大壮还有七天就结婚了,男朋友却突然成了强Jian犯,被抓走了,判了刑……米香晴的神经受了刺激,两年后终于疯了。”

“我说呢,这么多年来,她母亲见了我眼神总是怪怪的。”

“周大壮和米香晴已经谈了三四年了。他对米香晴特别好,经常到她家来。那期间,米香晴的母亲总生病,朱环经常去帮她打针,就这样,她和周大壮认识了。”

周大壮是第二天下午被抓走的。

他的胆子很小,听到了风声,从居民楼四层上跳了下来。

经过抢救,他竟然活了过来。

更奇的是,他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什么损伤。

他已经和米香晴领了结婚证。

从法律角度讲,米香晴已经成了周大壮的妻子。两个人还没有洞房花烛,周大壮就被关进了大牢。

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里,周大壮是个衣冠禽兽。

在知道真相的人眼里,周大壮也是个花心男人。

不管他是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米香晴都应该立即和他提出离婚。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她一直独守空房。

她母亲为此骂了她多少回,她却铁了心。

一直过了将近两年,米香晴郁郁寡欢,终于在三年前的秋天,疯了。

那个秋天特别冷。

讲到这里,蒋柒的口气里透着一种悲戚。

“米香晴疯的那些日子,邻居都很难过,觉得朱环把好好的一对年轻人给害了。”

李庸的心情极其复杂。

他怎么都想不到,和他过了五年的女人,竟然有这样丑陋的经历。

在李庸心目中,她心直口快,乐于助人,是个很善良的女人。

比如她对那只鹦鹉的态度。

她从不把它锁住,她说:“那样,它多痛苦啊。”

那次,鹦鹉好像病了,不吃不喝,她竟心疼得哭了……

忽然,朱环的另一副面孔又浮现在李庸的眼前:

她恶狠狠地走向了家里的那只黑猫。

她的神态歇斯底里。

那只黑猫懒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顺地看着朱环。它以为女主人又过来抚摩它了。

朱环一下就把它抓起来,可能用力太大,猫尖叫了一声。

然后,她用胳膊紧紧夹着猫,走向了锅。

锅里的水上下翻滚,还“吱吱啦啦”地响着。

也许是那扑面的热气引起了猫的警觉,它一下就变得惊恐起来,一边“喵喵”地叫,一边抓挠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她死死抓住猫,猛地把它扔进那口锅中……

还有那一次,李庸把猫装进布袋子里,想把它扔掉。

朱环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狰狞:“还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然后,她快步走出去,到院子里抄起一根沉甸甸的桦树­棒­,走到了那个布袋子前,猛地举起那根­棒­子……

那一刻,她像个疯子一样一下下砸下去。

她已经失去理智,手上没有了准头,有时砸在布袋子上,有时砸在地面上。

那只猫像小孩一样在布袋子里凄惨地叫起来。

她砸了十几下,那个小孩还没有死,还在叫着。她继续砸……

“我从开始就怀疑朱环的死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人害的。”蒋柒说:“因此,你不要怀疑欧利,他确实已经死了。”

“那是……”

“周大壮。”

“他现在出狱了?”

“算起来,他的刑期还没满,还有半年。”

“难道他越狱了?”

“我想是。”

“可是,他为什么害黄太呢?”

“因为黄太作了伪证。”

“黄太为什么作伪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这谜中有谜。”

“好了,我知道的都对你说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谢谢你,蒋柒。”

蒋柒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看李庸,说:“我担心他已经疯狂,弄不好会害你。你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

蒋柒走了后,李庸陷入了另一种恐惧中。

这是现实的恐惧。

他不认识谁是周大壮。

也许,周大壮真的越狱了。他一直在李庸家附近转悠,甚至还曾经几次和李庸擦肩而过。

他当然知道李庸是谁。

他在暗处,李庸在明处。

也许,曾经和他在小旅馆同一个房间住过三夜的那个旅客就是他。他长得很健壮,很帅气……

也许,那个石先生就是他!

深入

周大壮这三个字像碑文一样深深刻在了李庸的心中。

正巧,王老四家一个亲戚就在深城监狱当狱警,他姓张。

通过王老四帮忙,李庸在深城监狱大门外见到了这个姓张的狱警。

“你们监狱是不是有个叫周大壮的犯人?”

“有,是个强Jian犯。”

“他现在还在监狱里吗?”

“在。”

“他没有越狱?”

“没有啊。他的刑期快满了,而且,他的表现挺好的。”

李庸呆住了,看来,蒋柒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

实际上,他希望害朱环的人就是周大壮。

人害人的事,即使再恐怖,也是现实的。他不想再陷入那个猫的噩梦。那个世界是颠倒的。

回到家里,李庸又开始冥想。

按正常思维判断,目前周大壮的嫌疑最大。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有充足的理由杀死黄太和朱环。

可是,他还在监狱里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洞,忽然,有一个想法像冲出水面的海豚一样从他的心里冒出来——应该把它挖开!

想到这里,他的全身骤然充满了力量。

他要看看,这下面到底是不是一个坟墓。

说­干­就­干­。

李庸走到院子里,拿来镐,锹,大铁锤。

他掀开地板,凿开水泥地面,开始挖土。

这个洞果然只有半尺深。不过,下面的土很松软,好像伪装的土层。

李庸继续挖,几镐刨下去,下面就露出了一个大洞!他傻了。

他慢慢站直身子,停了手。

怎么看,这个洞都不像是一个坟墓。

他的心“怦怦怦”地猛跳起来,不敢再挖下去了——这不是猫的洞,而是人的洞!

想到了这一点,李庸以前的猜测全部被粉碎了。

他忽然激动起来,咬了咬牙,继续挖。

终于,一个深深的地道敞露在他脚下。

那黑糊糊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一股­阴­森森潮呼呼的冷气从洞里冒出来,李庸打了个冷战。

他拿来一支手电筒,爬了进去。

实际上,这里面很宽敞,有一人高。可是,李庸还是选择了爬行。

他试探着朝里爬了一段路,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了好像以前有人爬行的痕迹。

他进来的那个洞只是一个入口。

他朝里照了照,前面黑糊糊的,深不可测,不知道通向哪里。回头看,后面也黑糊糊的,没有尽头。

他想起了梦中的那条没头没尾的长路。

他实在不敢朝前爬了。

他担心那个入口被人堵上,就像当时他用水泥­干­的事一样。那样的话,他就掉进了梦中,永远出不去了。

一只猫会突然出现在正前方,­阴­森地看着他。

他转身就朝后跑。(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转身朝后跑。)

跑出不远,那只猫还会出现在正前方……

他一点点退出来,笨拙地从洞口爬了上去。

回到了地面之上,李庸坐在床上,双腿不停地抖。

地下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黑暗、潮湿、狭窄、诡异的世界里,有个像老鼠一样的人。

这个人常年爬行在地下,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土腥气。

这个人像个影子一样,完全进入了李庸家庭的私密空间。

这个人和李庸、朱环几乎是一家人。

这个人躲在洞口里,盯着李庸或者朱环走过来走过去的脚,听着他们的枕边话。

而警察来的那天,这个人用土把洞口堵上了……

如果,害死朱环的是个人,那么,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只猫被这个人所控制?

前些日子,李庸看过一个电视报道,说科学家最近正在搞一个实验:在猫的大脑上安装一个电极,就可以控制猫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死朱环?

难道他是朱环的前夫?难道他没有死?

一幅画

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李庸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蒋柒家。

“蒋柒,我在我家挖出了一条地道!”

“有这事?”

“你快跟我去看看!”

蒋柒就跟李庸来到了他家。

她站在卧室的门口,一眼看见那个深深的洞口,目瞪口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李庸小声问。

蒋柒拉着李庸走到院子里,低低地问:“你是怎么挖出这条地道的?”

“原来,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像拳头那么大。有一次,我看见里面好像有只眼睛闪了一下,觉得很不对头。刚才,我就把它挖开了……”

“我明白了!”

“你快说。”

“前些年,我看过一个外国电影,讲一个犯人越狱的故事……你有没有看过?”

“没有。”

李庸说完,紧紧盯着蒋柒,等待她讲下去。现在,蒋柒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宝贵的。

“有个犯人,逃跑了。警察检查他的牢房,没有任何破绽。最后,警察撩开了墙上的一幅画,你说那后面是什么?”

“……地道?”

“对。”

这个字像箭一样­射­穿了李庸的心。

蒋柒接着说:“——那个犯人用几年的时间,一直在挖洞!”

“他用什么挖?”

“他有一本书,厚厚的《圣经》,里面藏着一把锤子。”

“挖出来的土怎么办?”

“他把那土都藏在了裤管里,每天放风时带出一点……”

李庸一下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你是说,周大壮这五年一直在挖洞?”

“他一直朝你家挖。他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原来这条地道通向监狱!

多可怕啊,当李庸和老婆在床上亲热的时候,一双仇恨的眼睛正藏在那个洞口里,­阴­森森地窥视……

从监狱到李庸家,周大壮来去自如。

现在,让他跑他都不跑了。他的刑期眼看就要熬出头了。

他在出狱之前把仇人杀掉,而他却身在监狱内,避免了嫌疑——太高明了。

“我现在怎么办?”

“赶快报案啊。假如他再从监狱钻过来,发现你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会索­性­爬出来,杀你灭口。今天半夜,其他犯人都睡着了之后,说不准他就来了。”

邪人

李庸给王老四打传呼,王老四很快就回了。

“老四,你那个姓张的亲戚现在在哪儿?”

“我有三四个姓张的亲戚呢。”

“就是那个狱警!”

“他现在下班了,应该在家里。”

“你赶快回来,带我去找他。”

“又有什么事?”

“十万火急,越快越好。”

“我现在拉个客人要去濒县。”

“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让他再换个车!”

“好吧。”王老四说。

李庸终于等来了王老四,两个人一起去了那个狱警家。

在车上,李庸简单地向王老四讲了事情的经过。

王老四说:“今晚你­干­脆睡我家吧。”

“监狱知道了这个情况,立即就会采取行动。没事。”

“那个家伙万一感觉到风吹草动,就立即会顺着地道跑掉。他的终点就是你家。”

李庸不说话了。

那个狱警家老少三代,人很多,正热气腾腾地吃饭。

李庸不想吓着老人和孩子,就把那个狱警叫到了另一个房间。

李庸没有坐,急急地说:“张警官,我向你报告一个重大的案情!”

“什么案情?”

“那个周大壮在监狱里挖了一个地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我家里挖出了那条地道。”

“你能肯定那是从监狱里挖出来的?”

“可能­性­很大。”

“你有没有钻进去?”

“钻进去了。”

“一直钻进了监狱?”

“……没有,我刚钻进去就退了出来。”

“那你怎么能肯定是周大壮从监狱里挖出来的呢?”

“因为,他和我媳­妇­有仇,我媳­妇­肯定就是被他害死的。可是,上次我问过你,他并没有越狱。接着,我就在我家挖出了这条地道……”

“我告诉你,那不可能是周大壮挖的。”

“为什么?”

“因为,周大壮的监室里住着十几个犯人,如果他挖出了地道,那些人还不都跑了?另外,地点也不对,周大壮在服刑期间至少被换过几次牢房,他没有机会挖出一条地道来。”

李庸迷惑了。

“还有一个很简单的难题——你说他挖地道是为了报复你媳­妇­,可是,在地下辨不清东南西北,他怎么可能准确地挖到你家地下?”

这确实是不可能的。

“对不起,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没关系。你们在我家吃吧?”

李庸马上想到人家还没有吃完饭,就说:“不不不,我们都吃了。”

走出张狱警家,王老四说:“你家那个地道说不定是抗日战争时留下的。”

“有可能。”

“填上吧。”

“填上。”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去拉活吧。我走回去。”

“那我走了?”

“谢谢你。”

“你跟我客气什么呀?”

说完,好心肠的王老四钻进出租车,一溜烟地开走了,寻找第二个去濒县的客人。

李庸慢腾腾地向家里走去。

他相信,那个黑洞洞的地道里肯定藏着杀机。

至少有两点无法解释。

一、他曾经用水泥把它堵死,却又露出了洞口。

二、他在那里面看见了一只眼睛。

他走到家门口时,看见蒋柒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李哥,你报案了吗?”她关切地问。

“我刚从一个狱警家回来。”

“他怎么说?”

“他说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

李庸就把刚才的情况讲了一遍。

“那是怎么回事呢?”

李庸想了想,对蒋柒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

蒋柒一下就警觉起来:“什么事?”

“我曾经请­阴­阳先生到我家看过,那个­阴­阳先生说,我家地下那个东西,生日是龙年和蛇年之间的那天,时辰是午夜零点。生于这个时间的人,活着时是恶人,死了是恶鬼。死了会变成猫,在地下行走,四处害人。”

蒋柒更警觉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还说,任何人只要经过他的洞口,就会成为他下一个害死的对象……”

“我,我也接近过那个洞口啊!”

李庸没有接她的话茬,继续说:“黄太家有这样一个洞,结果他死了。我家有这样一个洞,结果朱环死了……”

蒋柒惊恐地说:“看来,我也逃不脱的……”

“­阴­阳先生说,这个东西作的恶还会繁殖。他害死一个人,这个人就会变成一只猫,跟他一样害人……”

说到这里,李庸苦笑了一下:“以后假如你发现有一只猫想害你,那说不准就是我。”

“你请的­阴­阳先生怎么没有治住这个东西呢?”

“我想,这东西是治不住的。”

蒋柒的心情似乎一下就败坏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仍然怀疑是人­干­的。”

“现在,我看一切都是颠倒的,我已经彻底糊涂了。如果是鬼,这个鬼也是人;如果是人,这个人也是鬼。”

“哎,周姬发家刚刚来了一个亲戚,他就在深城监狱服刑,刚刚放出来不久。他说,他曾经和周大壮住过同一间牢房。我们是不是应该和他聊聊?”

“好。”

“走,我们现在就去。”

“在人家家里谈这种事不太好。你能不能把那个人请到我家来?”

“好吧,我去。”

李庸回了家,沏了一壶茶,等待那个人到来。

他站在门口等。

他不时地瞟一眼卧室,假如听到什么声音,他可以马上逃之夭夭。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人才跟蒋柒进了李庸家的门。

他是一个中年人。李庸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被抓进去的。

李庸是个老实人,过去,他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现在,他却必须和他交谈。

“你好。”李庸说。

这个人贼眉鼠眼地看了李庸一眼:“你好。我姓姜。”

说完,他打量了一下李庸的家,似乎担心有什么­阴­谋。李庸把卧室的门关了,他看不见那个地道口。

“坐坐,喝茶。”

三个人就一起坐了。

“姜先生,我听说你刚刚从深城监狱出来,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

“周大壮。”

这个人立即警觉起来:“你打听他­干­什么?”

李庸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柒说:“我们只是随便问问。”

“你们打听别人可以,我只是不谈他。”

“为什么?”李庸问。

“没什么,他挺好的。”

蒋柒笑了笑,一下就戳破了窗纸:“这不是真话吧?”

如果这话是李庸说的,这个人可能起身就走了。但是蒋柒是个女人,而且笑得很媚,这个人就没有发作。这就是­性­别的优势。

他明哲保身地看了看李庸,又看了看蒋柒,低下头去:“我有点怕这个人。”

蒋柒笑了笑,说:“他在监狱里,又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这个人紧张地看了看地下,又看了看天花板,好像周大壮就趴在地下,或者蹲在房顶:“不一定……”

“难道他长着顺风耳?”蒋柒仍然笑着说。

这时候,全靠这个聪明的女人了。

“那你们告诉我,你们打听他­干­什么?”

蒋柒敛了敛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怀疑他用五年的时间挖了一条地道,钻出了监狱,害死了人。”

这个人惊愕了。

蒋柒又笑了笑:“你怎么了?”

“你们的怀疑也许是对的……”

蒋柒又说:“可是,一个狱警说,他在服刑期间被换过几次牢房,不可能挖出一条地道来。”

“我一直觉得这个人是个邪人……”

“邪人?”

“我跟他在一个监室呆了四个多月,他就被转移走了。我们那个监室总共有十一个人,他表现最好,而且总是笑笑的,但是,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说过话……”

蒋柒和李庸都紧张地聆听。

“一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我起来解手。当时月亮挺亮的,我偶尔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睛圆圆地睁着……”

姓姜的人猛地喝了一大口水,继续说:“后来我每次解手的时候都注意观察他,他总是圆圆地睁着眼睛,好像从来不睡觉。”

“你有没有发现他夜里有什么举动?”蒋柒问。

“没有。我对他很留意,他在夜里总是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人。”

“就这些吗?”

“还有。一次,我们犯人在山上烧砖,我发现他的神­色­有点不对,就偷偷观察他。他趁人不注意,迅速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双手不停地挠土,好像在追踪一条田鼠。过了一会儿,我抬头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说到这里,他又端起茶杯大口喝水,好像嘴很­干­。

“那山上没有树,也没有草,光秃秃的,根本无处藏身。而且,狱警远远地站在四周看押,跑出去是不可能的。我很纳闷。这时候,狱警吆喝了我一声,我赶紧低头劳动。大约又过了十分钟,我站起身,在犯人间看过来看过去,还是没有他。当时,我想他是跑了,正想向狱警报告,却看见他出现在很远的一个地方,低头搬砖坯……”

门“啪啦”响了一下,姓姜的人吓得猛地回头看去。

确定了是风在捣鬼之后,他才继续说下去:“他怎么突然就消失了?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我想不通。于是,趁狱警不注意,我快步靠近了那块大石头……你们说我在石头后看见了什么?”

蒋柒和李庸同时摇了摇头。

“一个深深的洞。”

李庸打了个冷战。

“后来,我们犯人在另外一些地方­干­活,我总共发现过三次类似的事。他在哪里,哪里就会莫名其妙地漏一个洞。”

“你没有报告?”

“报告了。我想立功。一次,我发现他好像又在挖洞,立即向狱警报告了。狱警听了我的话,跑过去查看。周大壮站在那里,神情很平静。他对狱警说,那地方原来就有洞。可是,我看见那明明都是新土。”

“他挖洞却不逃走,为什么?”蒋柒问。

“我怀疑他……不是个正常人。就像老鼠一天不啃东西牙齿就难受一样,他必须不停地钻洞。而且,常人钻洞的速度也绝不可能那么快。”

“狱警怎么处理这件事了?”蒋柒问。

“他们也不信,一个人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钻出那么深的洞,就没有追究。”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出恐惧的光:“当时,狱警挥挥手说,都去­干­活吧,然后就走开了。这时候,周大壮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看见他不笑的样子,而且那眼神中有一种寒气!”

李庸看看蒋柒,蒋柒看看李庸。

姓姜的人则又一次看了看地下和屋顶:“我怀疑他无处不在。我出狱后,看见一只猫盯着我,也觉得是他;看见一只鹦鹉盯着我,也觉得是他……”

一直到真相大白,李庸都想不通姓姜的人为什么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个人快出狱了,一定要有大难了……二位,我得走了,再见吧。”

说完,姓姜的人起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剩下了李庸和蒋柒。

蒋柒呆呆地说:“现在我都感到危险了……”

李庸朝卧室的门看了一眼,说:“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刚说完,蒋柒一步就跨到了门口。

李庸紧随她走了出去……

一只猫尖叫一声,“噌”地一下,像箭一样从蒋柒和李庸面前­射­了过去,跳过李庸家的院墙,冲进了蒋柒家的院子。

蒋柒吓得叫了一声。

李庸傻傻地看着那只猫消失的地方,说不出话来。

“是他吗?”蒋柒惊慌地问。

“谁知道啊。”

“现在,你去哪儿?”

“我去王老四家。”

两个人东瞧西望地朝前走了。

走着走着,李庸感觉蒋柒停住了。

“你怎么了?”他回过头问。

蒋柒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我不敢一个人在家睡……”

李庸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然,我陪你吧。”

蒋柒爽快地说:“那太好了。”

走进蒋柒家院子的时候,她四下看了看,不见那只猫的影子。

李庸说:“哎,你不是认识周大壮的母亲吗?”

“认识啊。”

“你知不知道她家的电话?”

“电话?我好像记过。有一次,她说她妹妹是做洗发香波的,很便宜,问我要不要,如果要的话就打电话告诉她。那次,她留了她家的电话。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进了屋,蒋柒打开灯,到处翻找。

“你要她家的电话­干­什么?”

“我想问问周大壮的生辰八字。”

蒋柒想到了什么,脸­色­暗淡了,加紧找。

终于,她在一个本子上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

“好像是这个。”她递给李庸。

李庸说:“你给我­干­什么?你打啊。”

“对,应该我来打。”

她拨号。

李庸这时候看见那只鹦鹉站在秋千上,木木地盯着他看。它应该算是朱环的遗物。

李庸感到它的眼神极具深意。

“喂,是周阿姨吗?我是蒋柒,虹彩发廊的那个蒋柒。你睡了吧?”

李庸避开了鹦鹉的眼珠,看蒋柒。

蒋柒用的是免提,李庸把双方的对话都听得很清楚。

“你有事吗?”周大壮的母亲问。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事,你儿子的生日是哪一天?”

“大壮?”

“……对。”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啊,你儿子不是快出来了吗?我表妹从外地到我家串门,我看他俩挺般配的,想牵个线……”

李庸突然发现蒋柒很会编谎话。

“人家……能同意吗?”

周大壮母亲的语调里陡然充满了惊喜和顾虑。

“我表妹是农村的,她应该很愿意。我只想看看他俩的生辰八字合不合……”

“大壮属蛇,六五年出生的,大年三十半夜零点。”

“噢……周阿姨,我知道了。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吧,再见。”

周大壮的母亲显然还想问点什么,蒋柒却匆匆挂了电话。

蒋柒放下电话后,和李庸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假想

有一次,一家电视台请来一些奇人,现场做表演。

其中有个人,是个女生,只要你说一句话,她立即就能说出这句话总共有多少笔画。

一个观众问:“中华人民共和国。”

话音刚落,她就脱口而出:“三十九。”

又有一个观众说:“笨蛋其实不是笨蛋。”

她立即说:“七十三。”

怎么这么神,谁都不知道。

李庸坐在那个洞口,忽然想起这个节目来。

他相信,这个周大壮不是个常人,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飞快地钻洞,然后,准确地钻到任何一个地方。

现在,李庸最想弄清楚的是,这个周大壮是恶人还是恶鬼。

他应该是人。钻洞只是他的一种特异功能而已。

可是,他本来可以轻松地从监狱里逃出来,为什么不逃呢?

如果说,他待在监狱里是为了免除嫌疑,不想吃枪子,可是,就是警察再一次把他抓住,甚至打入死囚牢,他仍然可以遁土逃跑啊!

还有,当初警察抓他的时候,他既然选择了跳楼自杀,为什么不钻洞藏起来?

李庸想了半天,觉得他更像是鬼怪。

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三幅画面:

周大壮在监狱里­干­活。

烈日当头,他低着脑袋在搬砖坯。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汗如雨下。

他筋疲力尽,却还得像牛马一样朝前走,朝前走……

他满腔仇恨,却无法报复。

终于,他趁人不注意,拾起一块碎玻璃,躲在一块石头后,割破了手腕……

红红的血静静地流淌……一直染红了天边的太阳。

终于收工了。

狱警吹哨集合。

他脸­色­苍白地从那块石头后走出来……

周大壮站在家里的阳台上,越想越怕,越想越没脸见人,终于一头栽下去,当场气绝身亡……

胆大的人围上来。人越聚越多。

警察赶来了,救护车尖声呼叫着,开来了。

急救医生蹲下摸了摸他的脉。他的脉突然缓缓地跳动起来,像一辆已经灭火的车突然自己发动起来。

于是,他被送到了医院。

半夜,这个尸体在黑暗中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毛烘烘的东西钻进了一个女人的肚子。

他两只眼珠闪着亮光。

他的鼻子像钩子。

他没有嘴……

大年三十半夜零点,这个女人生产了。

一个挺俊的男孩。

他像潜伏的病毒一样,安静地成长着……

只是有一天,母亲发现了一点异常。

那是个周末,她加班,把七岁的孩子锁在了家里。下班回来,她正要开门,突然听见屋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她提高了警惕,趴在房门上聆听。

儿子好像正在和很多人说话,吵吵嚷嚷的。儿子说:“你们给我好好梳一梳,轻一点……我都七年没梳过了。”

母亲糊涂了:

谁进了自己家?

谁在给儿子梳头?

儿子为什么说,他的头七年都没梳过了?

有人说:“我们梳得很细致了。”

儿子说:“还有胡子。”

母亲又惊诧了:胡子?七岁的孩子哪来的胡子?这时候,她想儿子一定是在跟几个人玩过家家。

接着,她又听见儿子不耐烦地说:“还有尾巴呢!”

母亲哗啦啦拿出钥匙,开门。

房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她进了门,目瞪口呆:家里只有儿子一个人。他坐在地板上,身边放着大大小小四把梳子,那都是家里的梳子。

“刚才是谁在说话?”母亲严厉地问。

儿子指了指录音机,说:“我在听故事。”

母亲等了等,录音机里果然又传出了一个很像儿子的声音:“来,我给你们梳吧!”

母亲又问:“这梳子是谁拿出来的?”

“是我。”儿子说:“我在玩。”

母亲拿起磁带盒,是一个童话故事集,叫《苦猫和它的伙伴们》。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家里有这样一盘磁带了。

这件事没有引起母亲的怀疑。谁会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这个孩子一直长成|人,和米香晴相爱了……

有一天,米香晴家没有人,他来给看家。米香晴回来的时候,也听见男友对什么人说:“来,你帮我梳梳头……”

她进了门,看见男友背朝着她,举着一把梳子,好像举给什么人。而他的前面什么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米香晴惊恐地问。

他猛地转过身来,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说让你帮我梳梳头哇。”

又一天上午,这个人在米家门前远远看见了朱环,就朝她笑了笑。朱环也朝这个帅气的小伙子笑了笑。

晚上,欧利不在家,朱环偶尔抬头朝窗外看,又看见了上午那个小伙子,他在窗外朝着她笑。

朱环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你出来,给我梳梳头。”

朱环就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门……

想来想去,李庸觉得周大壮肯定不是人。

不然,为什么那只猫来无影去无踪?

为什么,那个老张头临终前说了那样一句话?

为什么那枚戒指失而复得?

为什么有人深更半夜在粮库值班室窗外对他说话?

为什么他总做那个怪梦?

为什么互不相识的­阴­阳先生一进他家门就说得那么准?

为什么这个强Jian犯被换了几次牢房却依然挖出了这样一条长长的地洞?

为什么他在地下能准确地挖到自己家?

……

过去,李庸怀疑周大壮是在牢房里挖洞的时候,在他眼里,周大壮还是一个人。李庸对他的恐惧,仅仅是对一个凶残罪犯的恐惧。

现在,周大壮在李庸眼里,罩上了­阴­森的鬼气。

李庸不想去报案。

他对警察不抱信任了。

像周大壮这样的东西,警察肯定奈何不了。说不准,这个东西还没想害他呢,这一大惊小怪,反而惹火烧身。

最重要的是,警察对他的话更不会信任。

本来,李庸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想钻进这个地洞,顺着它一直爬进去,看看它到底通向什么地方……

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个胆量了。

那里面太黑了。

他怕在地洞里和周大壮狭路相逢——他爬着爬着,突然摸到一个毛烘烘的东西坐在前面,挡住去路。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来,和我做伴吧!”

探监

李庸突然决定去探监。

尽管他家离深城监狱不远,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通过王老四的那个亲戚,他很快办完了复杂的手续。

他被领到一个房子里,中间有一道半截的墙,上面是铁栏杆。

铁栏杆下放着一个冷板凳。

他坐下来。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外面传来整齐的跑步声。那应该是罪犯在出­操­。

这时候是中午,李庸不知道这时候出什么­操­。

“一二三四!”一个人在喊。

“一二三四!”一群人在喊。

过了很长时间,铁栏杆对面的铁门终于“哗啦”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囚服的人慢腾腾地走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狱警。不是王老四的那个亲戚。

这个狱警长得很凶,好像天生就是一个狱警。

李庸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囚犯。

他不是那个和李庸在小旅馆住了三夜的怪人。李庸从来没见过他。

他并不像李庸想的那样憔悴,脸上甚至有红润的光。

他长得确实很帅气。

难道这是个披着人皮的猫?

难道他就是那个害死黄太和朱环的凶手?

难道他就是整天在自己家地下钻来钻去的东西?

囚犯在李庸对面坐下来。

毫无疑问,对面也有一个冷板凳。

李庸希望那个狱警一直站在周大壮身后。尽管他和周大壮隔着铁栏杆,但是,他还是害怕。

没想到,那个狱警把周大壮带进来之后就出去了,而且“哐当”一声把铁门紧紧关上。

房子里只剩下了李庸和周大壮两个人了。

静极了。

四壁洁白,这跟李庸想象的不同,李庸以为应该是脏兮兮的。

李庸甚至觉得太白了,白得有些恐怖。

李庸一直盯着周大壮的眼珠。

他努力追忆着那个在洞口里出现过的眼睛,想对上号。

他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只眼珠在洞口一闪即逝,而且当时他惊悚至极,根本没留下太深的印象。

还有,那之后,他曾无数次回忆它,使它越来越模糊。

一个情节,你越是经常回想越记得牢靠。而一个画面,或者一张脸,你回想一次就减损一次清晰度。

另外,他看见的是局部,就像是一个蒙面人,而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张完整的脸,根本无法核对。

他放弃了。

周大壮先开口了:“你是谁?”

“我叫李庸。”

“我不认识你。”

“你认识朱环吗?”

周大壮的眼睛波动了一下,没说话。

“她死了。”

“怎么死的?”

李庸紧紧盯着他:“被人害死的。”

“谁­干­的?”

“不知道。”

“为什么要害死她?”

“因为她……无情无义。”

“你能说具体点吗?”

“本来,她红杏出墙,却突然和情人翻了脸,把那个人告进了大狱。”

“你是说,是那个男人害死了她?”

“是。”

“那个人在监狱里怎么害她?”

“那个人会钻洞。”

周大壮突然“嗬嗬嗬”地笑起来。

“我在我家发现了洞口。”

李庸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大壮的神情。

周大壮收敛了笑,继续听。

“我还在那个洞口看见过他的一只眼睛。”

说到这里,李庸毫不掩饰地反复打量周大壮的两只眼睛。

周大壮没有回避。

李庸这时候很想看一看他的手。可是,周大壮的手始终垂在下面,李庸一直没看到。

李庸对他的手充满了恐惧。

他想,那一定不是人的手。

周大壮终于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老公。”

“你是欧利?”

“不,欧利死了。我是她第二个老公。”

“你来看我­干­什么?”

“你知道。”

“你一定听说我和朱环的事了。”

“听说了。你是被冤枉的,是吗?”

“也不完全是,这事要看怎么说。”

出乎李庸的预想,周大壮的眼里似乎没什么仇恨,他显得很平静。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翻脸?”

“因为一枚戒指。”

李庸一惊:“你能讲讲吗?”

“我有女朋友,而且要结婚了。我给她买了一枚戒指,打算在婚礼上送给她。你知道我女朋友是谁吗?”

“我知道。”

“可是,就在我结婚的前几天,又偷偷溜进了朱环家……”

李庸说不上什么心情。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朱环。从这点上说,周大壮讲的事与他无关。可是,后来朱环毕竟做了他的老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让她给我拿支烟。她爬起来,拿过我的衣服,掏烟。她发现我口袋里有一枚戒指,就掏出来,笑嘻嘻地对我说——这么漂亮的戒指!是给我的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她在一起,从来没给她买过一次礼物。我愣了一下,说——不是给你的。”

说到这里,周大壮抬手挠了挠额角,李庸的视线马上盯住了那只手,可是,那只手很快就放下去了。

他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可是,她说——我喜欢!一边说一边套在了手指上。我只好吓唬她——你千万不要乱戴,这是我从一个死人手上撸下来的。她就问我——哪来的死人?我说——我家的一个邻居,煤气中毒,昨天死的。”

李庸一下想起,朱环曾经骗他说:这戒指是她从医院一个死人手上撸下来的……

“她好像并不信邪,一边翻着手掌看一边说——你太抠门了,我就不还你!我伸手就去夺,说——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她一下就怒了,叫起来——我是什么人啊?我就不值一枚戒指的钱?”

……周大壮讲述的故事和语气,让李庸感到他是一个很正常的人。李庸一下忘记了对他的恐惧,听得极其投入。

“我怕被人听见,就低声说——你先还给我,以后,我再给你买一枚。她猛地一扭身子,说——你别再给我开空头支票了!你拍拍良心想一想,我要过你什么东西?你玩女人真便宜啊,一毛不拔!……我感到受了侮辱,气冲冲地说——你是愿意的,我又没强迫你!她的脸­色­陡然变得不好看了,冷笑一声,说——我一反口,你就是强Jian!”

说到这里,周大壮叹了口气:“当时,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就去抢戒指。她的火气也冲上来,死死不撒手。我俩就在床上厮打起来……”

李庸一下感到了恶心。

他和朱环躺的那张床上,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周大壮没有注意到李庸的表情,似乎仍然沉浸在回忆中……

“扭打了一阵子,我先停了手。我坐在床上,点起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抽。她跳下地,穿好衣服就气呼呼地跑了出去,把门摔得很重,玻璃都哗哗直响。我等了她一阵子,不见她回来,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穿上衣服,追出去。可是,外面黑糊糊的,根本不见她的影子……”

“她直接去公安局了?”

“不知道。我是第二天被抓的。”

“听说你跳过楼?”

“这件事捅出来,我没脸再见我的女朋友,也没脸再见任何人。”

“那你到了公安局为什么承认是强Jian?”

“我觉得,我是爱她的,她也是爱我的,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当时,我对感情彻底绝望了,我是在自虐。另外,我眼看就要结婚了,却和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鬼混,我觉得太对不起我女朋友了,是罪有应得……”

“黄太为什么作伪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周大壮又恢复了淡淡的样子:“想起来,一切都不该发生,不过是因为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

(这四个字差点作为这本书的名字。)

就是这样指甲大的一件小事,却害死了多少人啊。

“于是,你在朱环死后,又把这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李庸盯着周大壮的眼睛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

好像秘密被戳穿了一样,他直直地看着李庸,不说话。

就在这时候,那铁门“哐当”又响了一下,那个面目很凶的狱警一步跨了进来。

“时间到了。”他喝道。

周大壮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着李庸,一步步地退到门口,走了出去。

铁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李庸呆呆地坐着。

他忽然后悔说了最后这句话。这句话也许会招来杀身之祸!

本来面目

从深城监狱到石头胡同,中间是一条破旧的柏油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

两旁长着一人高的蒿草,它们在积雪中­干­枯着。

路上没有行人,偶尔经过一辆轰隆隆的长途货车,或者农民的四轮拖拉机。

李庸走得很慢。

此时,他最不理解的是,黄太为什么帮助朱环作伪证。

他甚至怀疑朱环和黄太之间也有一腿。

黄太死了,朱环也死了,这件事永远没有结果了。

回到石头胡同,李庸经过米家大门口时,他站住了。

他想向米香晴的母亲了解点内情,于是,他走了进去。

透过窗子,他看见米母好像正在为女儿梳头。

李庸在这一片居住了五年,只见过米香晴两三次。

她的脸­色­很白,那是经常不见太阳的结果。她见了人总是很惊恐的样子。

她害怕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李庸想得出来,她没疯之前,一定是个好姑娘。

这是李庸第一次登米家的门。

他敲了敲门。

米母打开门,见是他,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事吗?”

“我想……跟你说点事。”

米母闪开身,说:“你进来吧。”

李庸就进了屋。

米香晴好像见到了歹徒一样,瞪大了眼,朝母亲身后躲。

米母回头对她说:“香晴,你到你的房间去。”

米香晴只是愣愣地看李庸,并不动。

米母一下就生气了,用力拽着她,大声说:“你给我到西屋去!听见没有?”

米香晴的嘴里“呜呜”地叫起来,想挣脱母亲的手。

米母的力气很大,她拦腰把米香晴抱起来,几步就走出东屋门。

她抱着女儿快步走到西屋前,用脚踢开门,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啪”地把门拉上,锁了。

过了一会儿,米母走回来,竟然毫不气喘,好像刚才抱的是一只小­鸡­。

她坐在李庸对面,面无表情地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庸讪讪地说:“阿姨,那个周大壮可能是……被冤枉的。”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

“当年,黄太很可能是作了伪证,要不然……”

“都不是好人。”米母冷冷地打断了李庸。

李庸知道米母的话里也包括着朱环。

“唉,不管怎样,现在他已经死了……”

“那个王八蛋,活着是祸害,死了活该。”

“他是不是和你家有什么仇?”

“我们从来没有惹过他,是他一直在­骚­扰我们母女——欺负我们家没有男人!”

“为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

“他想娶香晴?”

“开始来软的,后来就来硬的……那手段别提多无赖了。直到香晴得病,他才死了心。”

开始的时候,黄太对米母很恭敬,很殷勤。

过去,米家有什么重活,都是周大壮­干­。周大壮被抓走后,就是黄太帮着­干­了。

米母以为黄太是出于邻里之间的好心,可是,她渐渐发觉,每次黄太来,女儿都不太搭理他。最后,他再来,香晴­干­脆就躲出去了。

米母拉扯着一个女儿,守寡多年,变得很敏感,她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头。

黄太再来她家­干­什么,她总是客气地谢绝。

一天黄昏,黄太酒气熏天地来了。

他用身子撞开了门,趔趔趄趄地走进来。

“阿姨,我我我今天喝醉了……”

米母说:“我送你回家睡觉去吧。”

“不!”他费力地摇着手,“我要和香晴谈一谈。”

香晴厌恶地躲进了西屋。

“谈什么?”

“你你你不了解……”说完,他摇摇晃晃地朝西屋走去。

米母一下就拦住了他:“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

黄太用力推开米母,大声说:“你走开。这是我跟你女儿之间的事!”

米母又一次拦住他,恳求说:“黄太,你喝醉了,有话明天再说,好吗?”

“不行!”然后,他对着西屋的门大叫起来:“米香晴,你为为为什么不搭理我?我哪哪哪里不好?你想甩开我,没门!”

米母一边和他撕扯一边说:“黄太,你再闹,我告诉你妈去了!”

黄太一ρi股坐在地板上,毫不在乎地看了看米母,说:“我告诉你,我谁都不怕,别说我妈,你把警察找来,我都不怕!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的事要是说出来,吓吓吓死你……”

接着,他转向西屋的门,又说:“香晴,我想娶娶娶你是瞧得起你,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现在是个寡­妇­!”

米香晴几步冲过来,气得面红耳赤:“你给我滚出去!”

黄太一下就嚎啕大哭起来:“香晴,我对你家付出了多少?你算得过来吗?我亏啊,我亏啊!”

米香晴剧烈地抖动着,说不出话。

黄太一口呕吐出来。

那肚子里的秽物像喷泉一样­射­出来,在地板上画了一条河。

一股怪味一下充满了屋子。

黄太吐了后,就像山一样轰然倒在那条河上,呼噜呼噜睡过去了。

米母的眼泪流出来……

把黄太送回家后,米母对黄母说了这件事。

黄母不停地叹气,反复赔不是……

两天后,黄太又来了。

米香晴又躲进了西屋。

他对米母谦卑地笑着,说:“阿姨,前天我喝醉了,实在对不起……”

“没事,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他走到厨房,拎了拎煤气罐,说:“阿姨,煤气快用完了,我去换一罐吧。”

米母快步走过去,挡住他:“不用了。”

“没关系,我反正也没事。”

米母坚定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

黄太讪讪地松开了煤气罐,看了看西屋的门板,说:“那我……就走了。”

过两天,天快黑的时候,黄太又来了。

他没有进屋,在外面拿起扫帚扫院子。

米母走出去,抓住扫帚,说:“黄太,我家的活不用你­干­。”

“阿姨,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没事的话,你就走吧。”

又过了两天,黄太又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的钱,买了一袋水果。

米母把他堵在了门口,说:“黄太,你这是给谁拿的水果?”

“给你和香晴啊。”

“你拿回去,我们不要。”

“你看,我都买了……”

“买不买是你的事,反正我们不会要。”

黄太突然眯起眼睛,盯着米母,慢吞吞地说:“这里面有毒?”

“我们想吃自己会买。”

黄太慢慢把那袋水果放在地上,站在门口,掏出一包烟,说:“我可以在这里抽支烟吗?”

米母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黄太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我抽一支烟就走。”

米母还不说话。

黄太就把烟点着了,他看着米母,一口一口地吸。

米母把头转向别处,依然堵着门口。

黄太的烟只剩下了烟蒂。

他吸进最后一口烟,长长地吐向了空中,然后,优雅地把烟头朝手腕上戳去。

米母愣愣地看着他,张大了嘴。

黄太手腕上的­肉­发出了“嘶嘶”的响声,冒出一两丝青烟,米母闻到一股焦煳味。

黄太静静看着手腕,好像烧的是一根木头。

终于,他把那个揿灭的烟头装进了水果袋里,拎起来,转身走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黄太又拎着一袋水果来了——还是前两天的那袋水果。

米母从窗子看见了他,急忙叫女儿躲起来,同时跳下地,想把门锁上。

这时候,黄太已经推开了门。

米母挡在门口,说:“黄太,你不要再纠缠我们娘俩了!”

黄太说:“我就站在这里抽支烟,不行吗?”

“你在我家门口抽什么烟啊?你可以回家去抽。”

“不,我只想在这里抽。”

说完,他又点上了一支烟,抽起来。

他手腕上那圆形的烧伤已经发黑。

他抽完之后,又把烟头戳在手腕上,烧起来……

烧完,他把烟头装进水果袋里,又拎走了。

次日早上,米母一直躲在大门口,观察黄家的动静。

终于,她看见黄太离开了家。

她一直看着他走远了,才顺墙根溜进了黄家,对黄母讲了这件事,让她管一管黄太。

讲着讲着,米母哭了。

“咱们老邻旧居这么多年,你了解我家的情况。我和香晴不容易……”

黄母的眼睛也湿了。

“我呀,实在管不了他。他要是再到你家去闹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们能怎么办呀?”

“找公安局呀。政府能管得了他!”

从黄家出来,米母彻底绝望了。

他甚至想,­干­脆把女儿给他。可是,又觉得那是把女儿推进了火坑……

一天,天快黑的时候,黄太又拎着那袋水果来了。

米母把他堵在门口,话语软下来,恳求说:“黄太,求求你,别再吓我们娘俩了,我们从没有得罪过你啊!”

黄太的眼里露出了凶光,低低地说:“你想阻止我抽烟?”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可是……”

黄太不再听米母说什么,又点着了一支烟……

这一次黄太离开之后,米母领着女儿躲到了妹妹家。

她们在那里待了半个月。

但是,她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妹妹家啊。

半个月后的一天,米母领着女儿偷偷回了家。

傍晚,米母早早就把院子的大门锁上了。回到屋内,又把屋门锁上了。

而且,她们没有开灯。

突然,胆战心惊的娘俩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抬头看去,黄太竟然出现在了院子里,他的手里还拎着那袋水果。

娘俩抱在一起,瑟瑟地抖。

黄太在敲门,敲得很慢:“当,当,当……”

娘俩吓得都不敢说话。

“当,当,当……”

黄太一直敲了半个钟头。娘俩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终于,敲门声停了。

过了很长时间,娘俩还不敢动,一直在听。

窗外没有一点动静。

他走了。

娘俩互相看了一眼。米母发现女儿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像个纸人。

她从小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

米母放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朝外窥视……

她“妈呀”叫了一声!

黄太端端正正地站在屋门外,手里还拎着那袋水果。

那水果已经腐烂了。

他一步跨进来,把门关上了。

他看着米母,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说:“我可以在这里抽支烟吗?”

这时候,米香晴突然像暴怒的狮子一样,猛地冲上来,双手揪住黄太的衣服,狂叫起来:“王八蛋!我跟你走!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黄太好像很镇定,冷冷地看着米香晴,任她把自己推来推去。

米母大叫着想拉开女儿,可是,她根本拉不开。

米香晴好像歇斯底里了一样,疯狂地撕扯黄太的衣服……

黄太终于受不了了,他狠狠地摔倒米香晴,骂了一句:“疯子!”然后,扔下那袋腐烂的水果,转身跑了。

米香晴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门外,大口喘着气。

米母瘫软在地,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听见女儿好像在吃什么。

她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女儿正拿着黄太扔下的腐烂水果在吃。

米母呆住了:“香晴,你在­干­什么?”

米香晴看了看母亲:“怎么了?”

“那苹果都烂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还吃呢?”

米香晴低头看了看,轻飘飘地说:“噢,真的烂了……”

李庸似乎明白了,黄太一直在打米香晴的主意,才作了伪证。

只有周大壮进了监狱,他才好下手。

又一个倒霉的人

李庸离开米家,直接去了粮库。

今天他该上班了。

路过银行,他取出了三千元钱。

到了单位,他到财务室销了借条。

走进值班室,他首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他担心这个房子也出现洞口。

没有。

夜深了,李庸拿着手电筒去巡视粮囤。

看着那一个个圆形的粮囤,他又一次想到了家里的那个茶叶盒,想起了那枚戒指,那只猫。

也许,那只猫又从家里的那个洞口钻了出来,它还带来了无数的猫,正在漆黑的屋子里嬉笑着,打闹着,翻滚成一团,玩累了,就互相梳理皮毛……

到底是谁在暗中害人呢?

是欧利?是周大壮?是米母?是蒋柒?

他正想着,突然有个人从粮囤后闪了出来。

李庸吓得后退了一步。

“谁?”

“我。”

李庸定睛一看,是麻三利。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问问你,你家的事怎么样了?”

“那个石先生又领来了他师父。师父说,地下那个人是龙年和蛇年中间那一夜零点出生的,是个恶鬼。这一点说得准。”

“你怎么知道?”

“有个人叫周大壮,我怀疑他就是那个恶鬼,就是他害死了我媳­妇­。结果,一打听,他正是这个时间出生的!”

“我听说过石秀水的师父,很厉害。他经常到南方去作法,到哪里都是小车接小车送。据说,连市长都请他吃饭呢。”

“可是,师父说,他已经让那个东西永远消失了,我怎么看见周大壮还在监狱里呢?”

“也许,真正害人的恶鬼已经被除掉,跟这个周大壮并没有关系,他的生日时辰是凑巧……”

“我还看见了那只猫!”

“你别急,明天我再问问石秀水。”

“……那好吧。”

麻三利回了南区。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麻三利就打来了电话。

“李庸,刚才我给石秀水打了电话。”

“他怎么说?”

“他师父正找你呢。”

“找我?”

“对。”

“什么事?”

“不知道。他明天上午要和你见面。”

“在哪里?”

“在粮库正门外的那个茶馆。”

放下电话后,李庸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师父找他­干­什么。

第二天下班后,李庸来到了那个茶馆。

大约十几分钟后,那个师父就来了。

“完了。”他还没等坐稳就说。

“出了什么事?”

“我当时已经把那个东西治住了,没想到……”

“又活了?”

“我一生驱过无数­阴­邪之物,第一次见到如此厉害的东西!”

“可是……”李庸想说:可是我已经付你钱了。

“我也完了……”

“你?”

“我家里也出现了那个洞!”

“那……怎么办?”李庸一下又有了歉意。

“我掐算了一下,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大年三十半夜零点,也就是他出生的时辰,他会在一个十字路口出现,一个人放炮仗。如果在这之前,他还没有害死我,那我就可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你知道他在哪个路口出现吗?”

“这是一个难题。深城的十字路口太多了,而时间只有那一瞬间。”

“那怎么办?”

“没问题,我提前在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撒一些……”

他看了看李庸,陡然住口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绕个弯说:“我把我配制的那三样东西撒在所有的十字路口,这样他就无处可逃了。”

“那得撒多少个十字路口啊?”

“不过三里三,也没有多少个。不过,我作法需要的配料就多一些,你得再出点钱。”

李庸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没有多少存款了。

“得多少?”

“你出三千吧。现在,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事了,余下的我来出。”

李庸想了想,他该跟谁借这笔钱。

师父又说:“如果你想活命的话,那个时间,你千万不能呆在屋子里。我也一样。”

“我记住了。”

“还有半个月就到大年三十了……”

“师父,我明天就把钱交给你。”

“大年三十之前就不晚。我不能再出来了,你把钱交给那个麻……你那个同事叫什么?”

“麻三利。”

“对,你交给他就行了,由他转给石秀水。”

“为什么给石先生?”

“他再转给我。”

说完,师父急匆匆就离开了茶馆。

李庸付了账,也离开了茶馆。

婚礼

李庸回家时,绕到了蒋柒的发廊。

发廊里有一个女人在烫发。蒋柒在工作,她徒弟在一旁看。

李庸在门口朝蒋柒招了招手,蒋柒就把那个顾客交给了徒弟,走了出来。

“什么事?”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李庸很不好意思地说。那一夜,他和蒋柒在恐惧中,完成了一次并不尽兴的­肉­体之欢。

“多少?”

“三千。”

“这么多?现在我手上没有,一会儿我去银行取,晚上回家给你带回去。”

“太谢谢你了。”

“你­干­什么借这么多钱?”

“驱邪。”

“我还以为你开始吸毒了呢。”

这句话让李庸一震。

现在,他真有一种吸毒的感觉,恶­性­循环,越陷越深……

那么谁是毒呢?

如果地下那个东西存在,他就是毒,节节逼近,让李庸倾家荡产。

如果地下那个东西不存在,那么­阴­阳先生就是毒,他花言巧语,让李庸心甘情愿掏腰包。

蒋柒说:“这次,你请谁给你驱邪?”

“还是那个­阴­阳先生。”

“我怀疑他是个骗子,根本治不了这个东西。”

“我看不像。他说的那个生日时辰一点不错。”

“……那也许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没有这么巧的事。”

停了停,蒋柒突然说:“刚才,我看见周大壮他妈了。她说,周大壮明天就出狱了。”

“真的?”

“那还有假!你怕吗?”

“我不怕。我觉得,他在监狱里和在监狱外都一样。”

“我现在又觉得周大壮不可疑了。”

“你怀疑谁?”

蒋柒压低声音说:“说不准真是欧利在作祟……”

“为什么?”

“也许,他生前已经发现了朱环不贞,要不然他俩不会总吵架。也许是朱环设计害死了他……”

回到家,李庸越看那个洞口越害怕。

他想填上它,却不敢。

终于,他把双人床拆了,移到了客厅里。

然后,他又把卧室里常用的东西都搬了出来,那房子成了一个空房子,只有一个黑糊糊的洞口。

他把那个门锁上了。

他永远也不想再走进那间恐怖的屋子了。

他永远也不想看见那个洞口了。

周大壮果然出狱了。

这是个­阴­天。

当晚,他就来到了岳母家。

米母正在做饭,听见院子里有人来,就抬头朝外看。

周大壮走进来。

“妈!”他叫了一声。

米母愣愣地站立着,老泪一下从眼角流下来。她一转身进了东屋。

周大壮跟着她走了进去。

“妈,对不起……”

米母背对着他,撩起围裙擦眼睛。

“妈……”

“你可把我们娘俩坑苦了!”米母终于哭着说。

“妈,你放心,我会加倍偿还你和香晴的……”

米母终于转过身来,不哭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大壮,说:“别说这些了,出来了就好。你吃饭了吗?”

“吃了。香晴呢?”

“她……得病了,你知道吗?”

“我在里面听说了。她在哪儿?”

“她在西屋。你跟我来。”

米母领着周大壮,来到西屋的门前,把门打开,朝里面喊了一声:“香晴,你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过了半天,米香晴才从暗淡的房子里走出来。

她见了周大壮,愣了一下。

周大壮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

“香晴,是我,大壮!”

米香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周大壮,呆滞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丝亮光。

米母紧紧观察着女儿的反应,激动又急切地提示着:“他是大壮,周大壮!他回来了!”

米香晴猛地转过身,跑了进去。

米母长长叹了口气。

周大壮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说:“妈,我陪陪她。”

米母说:“好吧。”说完,她回到了东屋。

周大壮慢慢走进了西屋里。

这个房子一直当仓库,米香晴疯了后,就被母亲关进了这里。有一张床,一个便盆,一桌一椅。

桌子上摆了很多的书。

米香晴坐在床上,愣愣地看他。

他走过去,一下抱紧了她。

米香晴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也抱紧了他,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香晴,别哭!”

“香晴,你还认得我吗?你一定还认得我!”

“香晴,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米香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一直趴在周大壮的肩上痛哭……

大约一个小时后,周大壮一个人走出来,来到东屋里。

米母已经做好了饭,在等。

周大壮站在门槛上说:“妈,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你说。”

周大壮突然说:“我打算正月十五和香晴举行婚礼。”

米母感到很吃惊。

她想了想,说:“可是,你知道她的病……”

“她再疯也是我的媳­妇­啊。”

“你要好好想一想。”

“我想了几年了。妈,我会伺候她一辈子的!”

米母的眼泪又流下来。

“唉,你们两个人的命都不好,让人给害了六年啊!”

周大壮和米香晴结婚的日子就定在了正月十五。

六年前,他们选的那个结婚日就是这一天。

新房设在周家。

周大壮一直在张罗结婚的事。

每次,他来和米母商量婚礼的一些细节,米香晴都在一旁呆滞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好像他们说的是别人的事。

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都贴喜字和对联了。

周姬发家的院子里还竖起了一个高高的杆子,杆子上托着一个圆溜溜的冰灯。到了晚上,一盏弱弱的灯就在冷冰里亮起来。

孩子们都穿上了大红大绿的新衣。

­性­急的孩子开始放炮仗,星星点点地响起了炮仗声。

李庸家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甚至有点死气沉沉。

过去,贴喜字和对联都是朱环忙活。现在,朱环去了,这些东西李庸连买都没有买。

三十这一天,他连午夜的饺子都没有包。

他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

王老四来过,叫李庸去他家过年,他谢绝了。

他打开一瓶白酒,就着早上煮的咸花生豆闷闷地喝。

天黑了。

电视打开着,春节晚会又开始了。一年比一年没意思。

也许,不是晚会没意思,是人一年年老了。

李庸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年龄。每个人在过年这一天都会情不自禁地想一想自己的年龄,看看已经走过了多少,还剩下多少。

过了年他就三十九岁了……

零点越来越近了。

李庸猛地灌进了一口酒,走出了房子。

据说大年三十的夜越黑越好。可是,外面并不黑。

李庸抬头看见了周姬发家的那盏冰灯,它高高在上,像一只独眼。

李庸慢慢走出了胡同,来到街上。

这里是城外,不在“三里三”范围内。

朝北面拐,一直走下去就是深城监狱。

朝南面拐,就是城里了。不过,这时候所有的店铺都关着。

李庸朝北面走。

他不敢走进那“三里三”,他怕遇到那个恶鬼。

一会儿就要跨新年了,大家都要出来放鞭炮,那个人也将混在众人当中。谁知道哪个是他?

他不知道他会在哪个十字路口出现。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长的什么样子……

而北面,平时都很少有人,现在更是一片荒凉。

这一刻,整个深城也许只有李庸一个人在郊外游荡。连乞丐都躲在房子里去过年了。

他慢悠悠地走着,黑糊糊的前面出现了一个空荡荡的十字路口。现在,李庸看见十字路口就感到­阴­森。

他停住了脚步,有点胆怯了。

突然,身后密密麻麻地响起了鞭炮声,吓了他一跳。

他猛地回过身去,看见美丽的礼花在空中高高低低地绽开,还有隐隐约约的欢呼声。

零点了!

他转过身来,一下愣在了那里。

前面那个黑漆漆的十字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蹲在地上,正准备点燃一个烟花。

四周没有一个人。这个放烟花的人显得很孤独,很恐怖。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李庸的存在,正专心致志地把烟头伸向那个烟花的捻儿。

捻儿被点着了,那个人猛地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等待。

烟火静默了片刻,蓦地­射­出刺目的火花。那火花尽情地喷­射­着,却没有一点声音。

白晃晃的火花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李庸曾经见过这张脸,在监狱,隔着铁栏杆。

三十六年前的这个时辰,他降临人世……

李庸慌乱地朝后退去,终于转过身奔跑起来!他奔跑的姿势像一只笨熊。

李庸绝望了。

那个师父扑了个空。

虽然他在“三里三”城区内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撒了镇邪之物,但是,这个东西却在城外一个偏僻无人的路口现身了。

这个东西又逃过了一劫。

李庸死定了。

蒋柒死定了。

那个师父死定了。

米香晴正月十五就要和这个人举行婚礼,她也肯定活不过新婚之夜……

尽头

又一年了。

天还黑着。能熬夜的人在守岁,不能熬夜的人就睡了。

这一夜,李庸终于打开了他家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要崩溃了。

在变成猫之前,他一定要看看这个地洞到底通向哪里。

他跳进了那个恐怖的地洞。

在这里,指望不上太阳,因此他拿了一个手电筒。但是,现在他没有打开。

他趴下来,听动静。

没有动静,一片漆黑。人间的声音已远去。

这里是地狱。

他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耳朵。他甚至怀疑自己又钻进了小旅馆的那个噩梦中。

而这一切确实不是梦。

一个人在梦中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而不在梦中的时候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

现在,他要破解这个深邃的秘密了。

他突然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的外壳是镀铬的铁皮。里面有灯泡,灯泡里有钨丝。还有­干­电池。这些物质组合在一起,制造出光明,帮助他对付这梦魇的黑暗。

这一刻,他对物质对科学充满了感激。

他朝前看看,黑洞洞;朝后看看,黑洞洞。

他产生了一种压抑感,一种窒息感,一种绝望感。

他站起身,猫腰朝前走去。

前行了一段路,他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找到刚才那个入口了。

他咬咬牙,踩着手电筒小小的一圈光,继续走下去。

昨夜,李庸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他钻进了一个深深的洞,洞里曲里拐弯,不见出口。

在梦中,他同样拿着手电筒,惊恐地朝前摸索。

前面出现了两个地道口,都像兽嘴一样黑洞洞地等待他入彀。

他蒙了,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终于,他赌一样选择了其中一个洞口,走了进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又看见了两个洞口!

他又选择了其中一个。

走着走着,他又看见了无数的洞口……

刚才,他有两个方向选择,生的希望是二分之一。

走着走着,他又看见了两个洞口,他还是只能选择其一,这时候,生的希望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再后来,他看见了这么多的洞口……

生还的希望被切割得越来越小了。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电池要用完了。

手电筒的光是有限的,它终于要耗尽电能。

而黑暗是永远的。

黑暗悄无声息,吞灭一切,任何的反抗都是短暂的。

李庸感到喘息越来越艰难。缺氧。

他预感到有人在这个洞里等着他。

可是,四周一片死寂。

他的心情随着手电筒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凭着体内残存的一点点能量,他踉踉跄跄朝前走,寻找那个等待他的人。

洞越来越低,压迫着他。

他的腰越来越低,最后只能朝前爬了。

最后,他整个身子被紧紧箍在那里,前进难,后退难。

他几乎喘不出气了。他不知道,这里离地面有多远。

也许是几十米。

也许是几百米。

也许是几千米。

也许是几万米……

这时,他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像一条将死的虫子一样在做着最后的翻卷、挣扎。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更黑、更窄、更深的地方钻。他已经不知道回头。

一分米,一分米,一分米。

一厘米,一厘米,一厘米。

一毫米,一毫米,一毫米。

一纳米,一纳米,一纳米……

最后,他再也钻不动了。

他终于没见到洞里有什么人。

他就那样被禁锢在土里,处于半昏迷状态,半幻觉状态……

他就这样被活埋了。

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把李庸的回忆打断了。

他吓得一哆嗦。

在前面手电筒照不到的漆黑的地方,有一条毛烘烘的东西一蹿而过。

那是猫叫,很凄厉。

他仔细照了照地下,发现了一些凌乱的痕迹,有的好像是脚印,有的好像是什么重东西拖出来的。

他稳稳神,继续朝前走。

难道昨夜的梦是一个预兆?

难道,今天他在这个诡秘的地道里要被活埋?

终于,他看见前面出现了光亮。

他立即关掉手电筒,轻轻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通向地面的出口。望上去,他看见了一个屋子,屋子里传来人和猫的嬉闹声。

他观察了一阵,开始笨手笨脚地朝上爬。

他的脑袋刚露出地面,就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精­神病的脸。

她正在暗淡的房子里跟一只猫玩耍。那只猫正是他家那只苦猫。

她见李庸露了头,眼睛转过来,淡淡地说:“哟,你来了?”

愿望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离正月十五还有十四天。

六年前,周大壮被抓走时,离结婚还有七天。

六年后,米香晴被抓走时,离结婚还有十四天。

面对警察,米香晴对她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她一个人在她家西屋生活了四年。

她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仇恨。

有一天,西屋的地面突然有一处塌陷了,竟然露出一条地道来——就这样,她在无意中发现了这条地下的防空洞。

多年前,两个比邻的国家关系紧张,剑拔弩张,深城民兵挖了很多防空洞,这是其中之一,早已经废弃。

这条防空洞和石头胡同这一排房子平行。也就是说,她顺着这条防空洞可以钻到这排房子任何一家的地下。

她突然产生了杀机。

为了不被母亲发觉,她把床转移到那个塌陷处的上面,把它遮挡住了。

一个黑夜,她从窗子爬出房间,在地面上丈量了从她家到朱环家卧室的­精­确距离。

半夜,母亲在东屋睡着后,她就爬到她的床下,顺着那条地洞钻进去,按照量好的距离,朝上挖。

她挖到水泥地面之后,为了不被发觉,她拿着铁器,却不敢凿,而是一点点地磨……

她在天亮之前还要钻回家里去。

她用一个月的时间才磨穿了那厚厚的水泥地面。于是,朱环家的所有声音都泄漏下来。

但是,这时候,她还看不到朱环家卧室里的情景。

上面还铺着地板,中间有一寸的间距。不过,卧室里的月光已经透过地板的缝隙漏下来。

经过判断,她发觉这个洞太偏了,位于朱环家卧室地板的正中间。于是,她放弃了这个洞,又开始在床下的位置钻……

而这个时候,朱环正在酣睡。

洞穿了朱环和黄太两家的地面之后,她经常像猫一样在深夜里钻到防空洞里来,躲在那拳头大的洞口下,聆听朱环家或者黄太家的对话……

她对受害人家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终于有一天,她把家里的一个煤气罐拖进防空洞里,一直拖到仇人家地下,把煤气管伸进地上去,拧开阀门……

她知道黄太偷了朱环的戒指。

是她偷回了那枚戒指,送回了朱环家。

是她从垃圾池里捡回了那枚戒指,害死朱环之后,又从地面溜进她家,把戒指戴到了朱环的中指上……

她要把这两个人的死搞得鬼气森森,扑朔迷离,转移大家的视线。

她否认了老张头的死与她有关。

看来,老张头死于煤气中毒完全是巧合。

这一切跟那只猫没有任何关系。老张头很可能是因为太喜欢那只猫了,所以临死前叮嘱大家:你们千万不要虐待它。

可怜那只猫,自从老张头死了后,它就永远地失去了这种宠爱,开始闯进人心叵测的险途。

警察带着米香晴来到了她家里,查看了那条防空洞,还拍了照片。离开的时候,他们把那个煤气罐作为作案工具带回了公安局。

警方经过走访调查,发现米香晴有四年­精­神病史。于是,警方为她做了­精­神检测。

结果显示,她完全是个正常人。这四年来,她一直装疯卖傻,为了躲避黄太的纠缠,为了报仇。

因此,她必须承担法律责任。

开庭审判米香晴那天,李庸作为被害人的家属,出席了旁听。

报社的记者也赶来了,挎着照相机,不停地拍照。

周大壮没有到场。

米香晴的母亲来了。她由几个亲戚搀扶着。

李庸坐在第一排。

也许是由于常年装疯的原因,米香晴的眼神已经固定。她戴着手铐,望着审判长头上的帽徽,极其呆滞。

那个审判长很帅气,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点像周大壮。

这一刻,李庸开始怀疑警方是不是搞错了,也许,米香晴真是一个­精­神病。

要不然,她怎么会采取这么笨拙、恐怖的杀人方式!

审判长宣判的时候,众人起立。

当审判长宣布米香晴犯有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的时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从最后一排响起来。

那是米香晴的母亲。

米香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最后,审判长问米香晴:“米香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米香晴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

李庸感到全身一冷。

这个将死的囚犯并没有把眼睛落在李庸的身上,她好像在寻找另外一个人。

终于,她又把眼睛转了回去,对着审判长说:“我死了就死了,只是还有一个愿望没有达到……”

法庭上静极了。

米香晴突然说:“我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正月十五那一天,在新婚之夜,用煤气再把他­干­掉。”

“为什么?”审判长问。

米香晴继续看他的帽徽,不再说话。

她杀黄太,杀朱环,并不是为了替周大壮复仇。她是为自己复仇!

法警走上来,要把她拉下去了。

她打了个激灵,突然疯狂地大叫起来:“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他,等着瞧吧!”

……审判结束之后,李庸走出剧院,看见那个记者正拦住一个听众在采访。

“你对这个杀人犯怎么看?”

那个中年人耸耸肩:“我只能摇摇头,记住她的长相。”

骗子

既然地下的人是米香晴,不是什么恶鬼,那么麻三利介绍的那个石秀水和他的师父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还白白拿走了李庸六千元钱呢。

李庸到公安局报了案。

当天下午,李庸就听说,那个石秀水和他的师父都被警察抓了。那个师父叫张举峰。

原来是两个以捉鬼降妖为名进行诈骗的家伙。

这时候,李庸正在蒋柒的发廊理发。这是蒋柒第一次给李庸理发。

“这回,我借的钱很快就能还你了。”李庸说。

“当时我也糊涂,我应该劝劝你。”

“我的那三千块钱也会要回来。到时候,我请你吃饭。深城最高档的酒楼,你选。”

“你还是给我买一枚戒指吧。”

晚上,李庸上班后,来到了麻三利的南区值班室。

他要告诉他,那两个­阴­阳先生是诈骗犯。

他进了南区值班室,却发现另一个更夫在。

“今天不是麻三利值班吗?”

“他被刑警队抓了。”

“为什么?”

“好像是什么诈骗罪……”

李庸傻了。

早上,书记­阴­着脸来到了李庸的值班室。

“李庸,刑警队打电话来,叫你去一趟。”

“什么事?”

“不知道。”

说完,书记就走了。

李庸的心沉重起来。

麻三利进了公安局。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看来,李庸这份工作也不好­干­了。

下了班,李庸来到了刑警队。

那个大警察接待了他。

他把一沓人民币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你被骗的钱。还有一些被犯罪嫌疑人挥霍了。”

“那个麻三利……”李庸问。

“他们是一个诈骗团伙。是石秀水和张举峰把麻三利咬出来的。”大警察说。

“谁是主犯?”

“麻三利。”

“他是我们粮库的职工啊。”

“你知道他到粮库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是个算卦的。”

“那时候,他们就勾搭在一起开始诈骗了。麻三利有了工作之后,他们开始转向了盗窃,而诈骗只是顺手牵羊的事。”

李庸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两个­阴­阳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原来都是麻三利告诉他们的。

“你们粮库北区不是丢过一次粮食吗?就是这三个人­干­的。”

李庸一下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石秀水,感到他的声音很熟悉,原来,在窗外装神弄鬼的人就是他。

走出了公安局,李庸感到他是在做梦。

看不见的煤气

李庸把家里那个洞堵上了,又用水泥抹了地面,重新铺了地板。

他的家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在米香晴被枪决之前,人们一直没见到周大壮。

蒋柒曾经给周大壮的母亲打过一次电话,询问他的消息。

“阿姨,周大壮怎么样?”

“他天天坐在房子里发呆,都愁死我了。”

“谁遇到这样的事都很难承受,你劝劝他。”

“他把新房都布置好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孩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哇。邻居们都说,给他再找个对象,也许能好一些……”

“那是。”

周大壮的母亲突然问:“哎,你上次说的那个表妹怎么样了?”

蒋柒一下愣住了,她支吾了一下说:“她已经回乡下了……”

“唉,下次她再来,你千万帮着问一问,好吗?”

“好的……”

米香晴被枪决的这一天,天很­阴­。

和她一起被执行枪决的还有三个罪犯,是入室抢劫、杀人罪。

行刑车拉着三男一女四个死囚犯去了郊外大坝。

深城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米母想冲出去追赶行刑车,看女儿一眼。

邻居们怕出事,把她阻挡在家里。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窗子,传出来。

李庸在蒋柒家。

两个人枯坐着,心情都沉甸甸的。

那只鹦鹉还在它的秋千上站着。

它­阴­冷地盯着李庸。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它在李庸眼里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李庸现在看都懒得看它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李庸和蒋柒不知道,此时此刻,米香晴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

他们都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

突然,那只鹦鹉恶狠狠地冒出了一句:“毒死你!”

李庸愣了一下,猛地抬头朝它看去。

它已经迅速地闭嘴了,直直地看着李庸,好像刚才不是它说的。

“你把它扔了吧。”他对蒋柒说。

“为什么?”

“它总不说吉利话。”

米香晴被枪决的这天晚上,度过了六年铁窗生活的周大壮突兀地死了。

这一年他三十六岁。

他母亲去乡下亲戚家了,想给他说亲。

第二天,母亲回来,打开门,发现家里有一股浓烈的煤气味。

她慌了,几步冲到厨房,把煤气的阀门关死。接着,她冲进准备做新房的卧室,看见儿子端正地躺在床上,脸­色­铁青……

他的表情比朱环和黄太显得更痛苦。

参加审判米香晴的人都牢牢记着她死前说的最后那句话:“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他,等着瞧吧!”

周大壮死于煤气中毒的消息迅速传开了。

他怎么可能是自杀呢?他在大狱里蹲了六年都没有死啊。

而警方的结论非常明确:周大壮系自杀。

黄太和朱环死的时候,警方的结论也非常明确。

周大壮没有留下任何遗书。

失踪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点怪。

我的朋友张潢失踪了。他的房东打电话对我说了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马上打电话告诉了他的妻子。

其实,说缝缝是他的妻子已经有些勉强。三年前,缝缝就坚决地向张潢提出离婚,但是他死活不同意。据说,他在缝缝面前哭过很多次,跪过很多次,缝缝始终没有回心转意。

一直到最后,张潢也不肯和她去办离婚手续,缝缝就和他分居了。其实,她早就和另一个男人好上了,不久,她和那个男人公开住到了一起,差不多成了事实夫妻。

那个男人很有钱,丧偶。

知道了这个信息,我们马上会想到这个女人嫌贫爱富什么的,但我觉得,也许人家两个人真是有感情,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执著。并非所有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并非所有的物质爱情都不幸福。

反过来,张潢倒有点迂腐了,人家都过上日子了,你还死死抓着一纸结婚证不放手,有什么意思呢?自己过不好,也不让人家过好。

不过,缝缝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的一年里,张潢从没有去找过缝缝,更没有去闹过事。他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几乎天天醉酒,也不画画了,荒废了他的艺术……

那段时间,电视台正在播放《12·1大案》,片头歌声嘶力竭地呼喊:“枪响了!——出事了!——”

我感觉,张潢肯定出事了。我怀疑是缝缝现在的那个男人­干­的,因为张潢是他和缝缝未来的一个阻碍,现在的一个­阴­影。或许,缝缝也参与了。碎尸?活埋?混凝土浇注?

这一晚,我内心惊悸,失眠了。

我听说,缝缝和张潢是在海边认识的。那是十年前的一个黄昏,风很凉。

缝缝应该算是个文学女青年,她从小就幻想一种诗意的生活。而我的朋友张潢是个画家,长发披肩,高大英俊,气质不凡,当时他正在沙滩上作画。到海边拾贝壳的缝缝走过他的身旁,好奇地停下来观看。张潢是个不善于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他醉心于他的画,根本没在意旁边有人在看。后来,缝缝主动和他搭话,又索要了他的手机号码。第二天,缝缝就约他吃饭……

可以说,缝缝对张潢是一见钟情。

结婚后,张潢对缝缝特别好,只是张潢除了画画别无所长,他又不肯把他的艺术变成钞票,他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有一次,有个书商托我帮他物­色­个美术编辑,薪水挺高的,我找到张潢,想推荐他去,却被他一口回绝。

他们婚后七年一直靠缝缝的工资生活。

张潢只挣到过一次钱,那还是我帮他联系的——有个台湾的画商,看中了他的画,在台湾为他办了个画展,卖掉了三幅。除掉展厅租金和画商的代理费等等,他得到了四千二百元人民币。那次,他们两口子专门请我吃了顿饭。缝缝特别高兴,笑得像个小孩子,她说:“我家张潢也能赚钱啦!”

我当时有点儿心酸。

几天后我听说缝缝和张潢大闹一场——他们有近万元的欠债,而且连个空调都没有,热得喘不过气。可是张潢却花了三千多元为缝缝买了一个戒指。缝缝气得大哭起来,张潢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缝缝在电话里听我说了张潢失踪的消息,没有哭,听语气好像很生气,她让我想一想,张潢可能去哪里。这没有消除我的怀疑。

我决定天一亮就到派出所去报案。

疯了

还没等我报案,缝缝就打来了电话,她急急地说:“G市一家宾馆的保卫部打来电话,说张潢在他们那里,他疯了!”

我的脑袋像挨了一闷棍。

但是,我马上感到了一种恐惧,我觉得这个事件有点熟悉,好像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难道现实中发生在张潢身上的事,很久以前就以梦的方式对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做了预兆?

缝缝说:“你知道,他没有什么亲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只有求你了,跟我去把他接回来吧。”

我说:“好吧。”

我们是坐飞机去的。

我好久没见过缝缝了,她打扮得很华丽,一看就知道她现在的生活很优越。一路上她的话很少,显得心事重重,焦灼不安。

中午,我们到达了G市那家宾馆——鸿雁宾馆。

负责人对我们说:“这个客人是七月二十日住进来的。当时,他还挺正常,只是有点­阴­郁。第二天早上,服务员去收拾房间,发现他已经疯了,我们马上派两个保安把他看护起来,然后翻他的笔记本,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我们就立即打了电话……”

然后,他就带我们去了张潢的房间。

我们出了电梯,走近那个房间的时候,缝缝在我身后突然受了巨大惊吓一般尖叫了一声。我哆嗦了一下,回头看去,她已经昏厥在地。我急忙抱起她,掐人中,过了好半天她才醒过来。

“你……怎么了?”

她极其虚弱,欲言又止。我想这可能是神经太紧张所致,也就不再追问,扶着她走进那个房间。

张潢脸­色­铁青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珠一动不动。

那个负责人和两个保安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缝缝和张潢。很静。

我轻轻地试探道:“张潢,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望着天花板,不加理睬。

我又指着缝缝问:“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缝缝万分紧张地注视着张潢的反应,他仍然望着天花板不说话,眼神空茫而呆滞,一看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张潢突然把目光投向我,嘶哑地说:“你去问马吧!”

我一下就懵了。

我陡然想起来,这是一篇小说中的一句话!而这个事件,正是那篇小说中的情节!

实际上,我并没看过那篇小说,是张潢讲给我听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张潢神秘地对我说:“我刚刚看到一篇小说,名字叫《你去问马吧》,写的是爱情,但是我看了后,却觉得特恐怖。”

接着,他就对我讲起了那篇小说:

有一对夫妻,那女人移情别恋,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有一天,她突然听说她的前夫在另一个城市的一家宾馆疯了,她立即赶去,看见他的前夫躺在床上,两眼发直,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她就哭着问他:你怎么了?你忘了我是谁吗?问了好多遍,那男人终于冷冷地说:你去问马吧!

缝缝的眼泪缓缓流出来。

从此,张潢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这一句:你去问马吧!

报复

第二天,我和缝缝带着张潢离开G市。在火车上,张潢蔫巴巴地缩在座位的一角,睡着了。缝缝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昏厥吗?”

我突然说:“我知道。”

她愣了。

“昨天,你走进那家宾馆,爬上那个楼层,靠近那个房间,越来越感到熟悉……对不对?”

她瞪大了眼睛。

“你忽然意识到,他是在报复你,他是用他的疯在报复你。因为十年前,你和他旅行结婚度蜜月,就住在这个鸿雁宾馆,而且就是这个楼层这个房间。当年,鸿雁宾馆在搞一个活动,凡是在他们宾馆度蜜月的新人,十年后可以再回来,免费度锡婚蜜月。当时还给你们发了一个承诺卡。今年七月二十号,正是你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一个人来了。这么多年来,你以为那个承诺卡早丢了,没想到他还一直珍藏着……”

缝缝更惊异了。

我说:“这是一篇小说,很早以前,张潢对我讲过的一篇小说。”

缝缝看了看熟睡的张潢,又看了看我,有点高兴,说:“难道张潢是按照那篇小说在表演,想让我回心转意?”

我难过地摇摇头:“不,我能感觉到他决不是在演戏。也许,他清醒的时候,是效仿那篇小说的情节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宾馆,之后,他就真的疯了,诀别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彻底进入了那篇虚拟的小说中。他说过,他害怕那篇小说,尤其是那句台词——你去问马吧。”

缝缝的眼泪又掉下来。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换一个思路吧。为什么多年后发生的一件事,多年前就在小说中出现了呢?这事情太神秘了。”

是的,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太神秘了,只有马知道。

……半夜的时候,缝缝倚在张潢的身上睡着了。他们睡得很亲密,很安详。

火车在朝前飞奔,车窗外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开得那么灿烂,令人想哭。

梦中的马

缝缝是个好人,她决定把张潢接到她的家中。

缝缝后来的男人叫克利,比她大八岁。他当然不愿意接受缝缝的这种做法,夫妻两个人过日子,生活中突然又多了她契约上的丈夫,这算怎么回事呢?

缝缝说:“克利,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场,怎么忍心看着他被送进疯人院呢?假如,有一天你疯了,我也不会那样做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你照管他呢?”

“他没有什么亲人。”

“你可以给他请个保姆,我们出钱。”

可是,缝缝到劳务市场跑了几趟,人家一听说侍奉一个­精­神病,都不来。没办法,她又央求克利。克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缄默。

“你就当他是我弟弟吧。”缝缝哭着说。

克利把她搂在怀里,无奈地说:“我把他当成我弟弟。”

就这样,张潢留在了缝缝家。

忘了交代一个重要的细节:克利在郊区开了一个跑马场,占地数万平方米。国际标准白­色­木制栏杆、引道、马闸、大看台、小看台、服务楼、停车场……

他拥有几十匹良种赛马。那些马都是从爱尔兰、瑞士等国引进的优种纯血马和混血马,缝缝非常喜欢它们,甚至能叫出每匹马的名字。

克利在城里有一套房,很高档的住宅楼。但是,为了便于经营,平时他和缝缝一直住在跑马场附近的别墅里。那别墅是个小二楼,克利和缝缝住在一楼,让张潢住在二楼,他如果想外出,必须经过一楼。

张潢似乎从没想过走出这个豪华的小楼。吃饭的时候,保姆就把饭菜给他端上去,他吃饱了,就缩在他的房间里发呆。他永远拉着窗帘,也不开灯,他的房间里总是暗暗的。他甚至连楼都不曾下来过。他吃喝拉撒都在二楼。

缝缝知道,她应该经常上楼陪他聊聊天,但她很少这样做。她怕克利不愉快。

一次,克利不在家,缝缝上了楼,推开他的门,看见他正在暗暗的房间里画画。

他还在画画!

缝缝走近他,轻轻说:“张潢……”

张潢像受了惊吓,急忙把画收起来,塞到床下去。

“你在画什么?”缝缝问。

张潢木木地看着她,不说话。

“告诉我,你在画什么?”

“你去问马吧!”他突然说。

缝缝叹口气,静静端详他一阵,转身慢慢下楼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克利跟缝缝在楼下的客厅里聊天,或者在楼下的卧室里Zuo爱,张潢就在他们头上盯着地板发呆。

自从张潢进入了他们的生活,克利的情绪一直不太好,话语也少多了。缝缝有点惴惴不安。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可是,张潢是个孤儿,该怎么办呢?

这天晚上,克利在跑马场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睡到半夜的时候,他突然坐起来,惊叫着跳到地上,在卧室里狂跑。缝缝醒过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大声叫道:“克利,你­干­什么?”

克利不停,直到一头撞了墙,才惨叫一声,摔在地毯上。

“小关!小关!”缝缝一边喊保姆一边惊慌失措地打开灯,跳下床。

克利用手捂着脑袋呻吟,他的脑袋流血了。这时候,他似乎清醒了,艰难地往起站。

保姆推开门,大声问:“阿姨,怎么了?”

“快点拿止血药来!”缝缝一边说一边把克利扶到床上,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做梦了?”

克利痛苦地摇摇头。

保姆把药拿来了,缝缝给克利敷了一些,血止住了。克利朝保姆摆摆手,意思是不需要什么了,保姆就退了下去。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恍惚看见一匹黑马,它追我。”

“你那是做梦。”

“它追了我半宿。我实在跑不动了,瘫软在地,它就用前蹄狠狠地踩我,踩我的脑袋……”

“黑马?是木炭?”

克利想了想,摇摇头。

“是四蹄雪?”

克利还是摇头。

“是腱子?”

“它不是咱家的马,我从来没见过。它的鬃很长,垂下来,挡着了眼睛……”

缝缝轻轻抚摸克利的头,说:“你可能是哪一天受了马的惊吓。还疼吗?”

“没事儿,睡吧。”

缝缝觉得克利是太累了,睡觉魇着了,并没有太在意。

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又发生了相同的情况:克利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来,一边叫一边发疯地冲了出去,竟一头撞在一根柱子上,惨叫一声,栽倒在大理石地面上。这次,他头上的伤口很大很深,缝缝追出去,吓坏了,呼叫保姆拿来药和纱布,匆匆为他包扎了一下,然后把他扶上轿车,向医院疾驰。

在医院里,克利说起他的梦双眼仍然充满惊恐,还是那匹黑马!它像鬼魂一样对克利穷追不舍。克利跑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草原上,累得筋疲力尽,一头摔倒在地,那黑马就冲上来,高高扬起前蹄踩他的脑袋……

这时候,缝缝突然想起张潢那句疯话:你去问马吧!猛地抖了一下。

回到家,保姆正坐在客厅里等他们,房间里亮着灯,通往二楼的楼梯黑糊糊的。缝缝小声问保姆:“张潢没下来吧?”

保姆说:“没有。刚才我听见楼上好像有动静,我悄悄上去趴他的门缝看了看……”

“他在­干­什么?”

“他的房间里挺暗的,看不太清楚,他好像在画画。”

缝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疯子,深更半夜不睡觉,竟然在画画!

……

后来,缝缝带克利去看了几个心理医生,都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这一天,天黑之后,缝缝还是像往常那样,坐在克利身旁,静静望着他,直到他睡着。她一直握着他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克利似乎睡得挺安详。

夜越来越深,跑马场偶尔传来一声马叫。

过了半夜,缝缝实在熬不住了,她觉得今夜克利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就盖上被子,躺下了。但是,她没有关灯,她的手依然握着克利的手。

当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克利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接着恐惧的事情就又一次发生了:克利尖厉地叫了一声,猛地坐起来,转身就要朝床下跑。缝缝打个激灵,敏捷地搂住了他!

“克利!”她大声叫道。

克利一边奋力挣脱一边惊恐地回过头,当他看见缝缝的时候,显得更加害怕,他声嘶力竭地叫道:“别踩我!别踩我!!!”

缝缝死命抱着他不放手。保姆也跑过来,和缝缝一起抱住他。

终于,克利不再挣扎了,他直僵僵地坐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叨咕着:“求求你,别踩我,别踩我……”

缝缝紧紧搂着他,气喘吁吁地对保姆说:“你快上楼,看看,张潢,他在­干­什么?”

保姆立即跑出了卧室,顺着楼梯爬向黑糊糊的二楼。

过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下来了,小声对缝缝说:“他没睡,好像还在画画……”

缝缝猛地又抖了一下。

克利的眼睛越来越迷蒙,终于慢慢躺下来,闭上了眼睛。他一直没有彻底醒过来。

缝缝坐着,再也没敢睡。

第二天一早,克利醒来了,一点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只说那匹黑马又在梦中追他了。

克利被这个相同的噩梦折腾惨了,他的面容越来越憔悴,甚至有点­精­神恍惚了。

后来,一到了夜晚,克利和缝缝都有一种条件反­射­的恐惧。

这一天,两个人在沙发上静坐着,一直到很晚。终于,缝缝说:“克利,咱们睡吧。”

克利听了这话,突然哆嗦起来。缝缝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身体抖得很厉害,缝缝用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止住他,反而随着他一起哆嗦起来。

“克利,你怎么了?”她都快哭了。

克利盯着楼梯,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抖得越来越猛烈。

“克利,你别吓我啊!没事的,没事的!”

克利突然不抖了。他挣脱缝缝的胳膊,蹲下身,突然嘻嘻地笑起来。

“克利……”

克利的双肩颤动着,一直在笑,笑得极具深意。

“克利,你笑什么?”

克利似乎洞察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他满意地抿着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

他不回答,快步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憋不住还在笑。

“克利!你站住!”

缝缝追出去,跳到他前面拦住了他:“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我回马圈。”

缝缝张大了嘴,她意识到——克利也疯了。

“克利,这就是你的家啊。”

克利收了笑,警觉地观察缝缝的眼神,说:“你是不是疯了?”

缝缝的眼泪一下就涌出眼眶,她拉住克利的手,轻轻地说:“克利,我跟你一起回马圈,好吗?”

克利显得高兴起来,他一下就趴在地上,说:“来,你骑上我,这样快一些。”

这天早上,天­阴­得极其圆满,黑­色­的云低低压在头上,令人透不过气。

克利笑吟吟地翻看他的账本,嘴里叨咕着什么。

万念俱灰的缝缝对保姆说:“你领张潢出去,到外面的花园里转一转。”

保姆说:“好。”

张潢跟着保姆木木地走下楼梯,像机器人一样转过头,好奇地朝缝缝和克利看过来,一直到了门口,他才把头转过去。

等他出了门,缝缝一个人爬上了楼。

她走进张潢那个暗淡无光的房间之后,弯腰朝他的床下看去,那里面藏着他深更半夜画的画!

她把那些画拖出来,一共三幅,她一看就呆住了:他画的都是马,黑马。这三匹马的姿态都是一样的,高高扬起前蹄,似乎还在长长地嘶鸣。

缝缝和克利的关系刚刚开始的时候,张潢曾经跟踪过她很多次。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发现,每次缝缝都来到这个郊区的跑马场,她进了那幢别墅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他只看见那些马在他的眼前扬鬃刨地,晃来晃去。

这些马的影像一直伴随着他仇恨的记忆,深深刻在他的大脑中。

于是,他疯了之后,马就通过他的画笔,从他的大脑里奔腾出来。

而在缝缝发现这些画之前,克利就已经看到了。他总觉得这个疯子的目光能够穿透楼板,日夜监视着他和缝缝的生活。终于,他忍不住,走进了张潢的房间,他似乎想探清某个秘密,要不然,他会坐卧不安。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看到了张潢画的三匹黑马!

从此,他更加不安了,脑海里始终浮现那匹奔腾的黑马……

终于有一天,画中的黑马在克利的梦中出现了。

就这样,黑马从张潢的大脑跑进了克利的大脑。

就这样,缝缝一个人支撑着跑马场,同时服侍着两个疯男人,艰难地生活着。

我去看望过他们几次。克利总是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张潢还是整天呆在楼上,从来不说话。

因为克利已经­精­神失常,缝缝没什么忌讳了,便经常上楼陪陪张潢。渐渐地,她发现张潢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光亮……

笼罩着悲剧­色­彩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这中间,保姆要嫁人,离开了这个家。缝缝更加孤独了。

这一天,缝缝和克利正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克利突然趴到地上,做着马的各种动作,刨蹄,尥蹶子,喷鼻,甩鬃……惟妙惟肖。偶尔还嘶鸣,叫得跟马一模一样。

缝缝拉他,他像孩子一样不起来。

这时候,缝缝听见有人慢慢地问:“他怎么了?”

她回头一看,是张潢。他站在黑糊糊的楼梯上,极其迷惑地望着地板上的克利。

缝缝的心“咯噔”一下,猛地感觉到——张潢已经出现了好转的迹象。她胆战心惊地轻轻叫了一声:“张潢……”

张潢望着她,似乎在努力地想,想这个人是谁。

“张潢,你记得吗?我们的鸿雁宾馆……”

“缝缝?”张潢问了一句。

缝缝扑过去,一下抱住他,两个人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爱与爱互相碰撞

……专一与专一互相破坏

……情与情互相矛盾

……美好与美好互相羁绊

希望生活中的恐怖都是故事

人类生来就有恐惧。婴孩脱离漆黑、温暖、宁静的子­宮­,对光明充满本能恐惧;临终,对黑暗、消亡、未知充满恐惧。恐惧潜伏在人类的心理经验中,滋生于人类的想象中。

人类的安详永远低于人类科技水平的最上限。和浩渺的宇宙比起来,科学太渺小,像漂浮的一粒尘埃。因此,人类的恐惧无边无际。

人类的恐惧和人类的想象成正比,恐惧感越强烈想象力越发达。(妖魔鬼怪,就是人民大众的作品。)因此,民间口头流传的恐怖故事无比经典,只是无人采集。而我们对恐怖文化的创造力也无比巨大,只是没有开发。

东西方的恐怖文化不一样。西方更倾向于外星人,机器人,变态杀人犯,自然灾难,是物质化的恐怖。在东方,在中国,更倾向于鬼魅——鬼魅包括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可解释的现象,隐隐约约的神秘的不可抗力等,是­精­神化的恐怖。前一种恐怖不绝望,似乎总可以抵挡,用智慧用技术;后一种恐怖常常不可救药,从内部摧毁你。

恐怖小说通常表现人­性­之恶。在恐怖这种特殊的环境里,正义、勇敢、善良、互助……这些人类美好的品格,闪现出耀眼的光辉。

我不想探究宇宙学,不想探究生命科学意义上的某些超自然的东西。有些事我们永远弄不清楚。从文学的角度探索宇宙,探索超自然的东西,常常会陷入宿命和某种神秘主义里去。

比如,人类永远弄不清自己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比如,空中漂浮一粒灰尘,灰尘上有无数的菌。菌永远弄不清灰尘之外还有个房子,房子里有人,有面包,有电脑,有字典,有爱情。菌永远弄不清房屋之外有地球,有海,有森林。菌永远弄不清地球之外是宇宙,是无边无际的太空……

假设地球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尘,人类是附在灰尘上的菌,一瞬间就是人类的亿万斯年。那么,人类永远弄不懂,在人类科技永远无法达到的茫茫宇宙的终极之处,是不是一个房子,房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存在,房子之外是不是有一个承载它的更大的物体,而那物体之外是不是无穷大的空间,那物体就像漂浮的一粒灰尘,再之外……

有一句话说得好:人生就像一封不知从哪里寄出又不知向哪里寄去的邮件。

向前看,每个人都有无数个未来和无数个结局。回头看,每个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条痕迹,决不可以改变。这就是命运。时间深藏玄机。

什么最恐怖?空间和时间。

一只蚂蚁苦思冥想人脑和电脑是怎么回事,那是无效果的。而另一只蚂蚁鼓动同类如何消灭恐惧,如何享受阳光,如何好好度过短暂的一生,这才是一件有现实意义的事情。

我的恐怖作品就是那另一只蚂蚁。

怀疑永远更接近真理。

虽然我写的是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

抗恐怖心理测试答案

1. 恭喜你,你的心理非常健康,但是有些粗心,你未来人生路上的危险很可能比别人多一些。

2.你的心理有­阴­虚的一部分。实际上,所有人的心理都有­阴­虚的一部分,就像这个世界有白昼有黑夜。但你还是应该适当多晒晒太阳。

3. 你严谨而理­性­,但应注意犯罪倾向。

4. 你的思维呈反向态势,想象力超常,我无话可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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