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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被女主穿越之后 > 第9章 .23

第9章 .23

她心里清楚,她和他的距离很远很远。

不说她曾经与他弟弟有过婚约,只说太子高洁,不近凡尘,民间多传闻他可能羽化而去。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顾嘉梦­性­子绵软,与世无争。即便是下棋,也不是非要与人争个高低输赢。她很少有什么是真正想要的。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很强烈的想要给予,想要拥有。

记得在慈恩寺时,殿下曾说,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那么,他愿不愿意翱翔在她的天空里?

顾嘉梦想念太子殿下了。

有时小七会问她,有没有什么话是想带给殿下的。她总是摇摇头,说什么呢?想说的话有很多,却似乎都不大适合让第三人听到,更遑论央人传递了。

不过如果有机会,她想她会亲口对他说。

反倒是小七,时不时地从外面带些东西回来,有时还带回大内之物。顾嘉梦啧啧称奇,同处一室,她竟连小七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小七一笑,甚是得意。若让你知道,我这许多年也白学了。不过,顾小姐这吃惊的小模样,很是能取悦她。

小七有时兴致来了,想与顾嘉梦说话。

顾嘉梦仔细倾听,心里隐隐有点期待。小七是殿下身边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偶尔说起殿下。

这些日子,她做着别的事情,或是打棋谱,或是绣活,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殿下身上去。甚至是念着佛经时,竟也会走神。她暗道罪过罪过,这可是对佛祖大不敬。

可是一想到他,心里就暖暖的,­唇­角就会沾染上浅浅的笑意,完全是毫无征兆地便能想到他身上去。看见棋盘,想起他们曾经对弈。看见发簪,会想起他曾送她及笄礼。甚至她诵读的佛经,都是他亲手所写就……

静下心想想,她身边到处都是他的影子。随时都能想到他,似乎也不奇怪。

她陡然一惊,这可不大好。她还没有优秀到能站到他身侧,还没有强大到能跟他一路同行,她还是先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为好。

小七跟她交谈,从来没有透露过东宫的任何事情,也不提自己的暗卫生涯,只说些有的没的。

顾嘉梦略微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小七这么做是对的。要是真的一股脑把什么都说出来,她倒替殿下担心了。她对小七又添了几分好感来,重做了香囊给她。

小七不知就里,也挺喜欢香囊,便接了。她对绣活和下棋都不大感兴趣,至于佛经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她跟顾小姐没什么共同兴趣,同她说话,只是怕她一个人在佛堂太寂寞罢了。

临行前,阿四说,殿下待顾小姐不一般,小七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一般法。阿四顾忌暗卫规定,不肯细说,吃了她一拳头,才含糊说顾小姐对殿下和公主有恩。

这说法小七不大相信,顾小姐不会武功,哪里会施恩给公主和殿下?不过顾小姐这个人,她不讨厌就是了。嗯,至少看在香囊和荷包的份上。

可是,她不大喜欢顾小姐的大哥。顾家大公子一表人才,风流俊彦,可她就是莫名的不大喜欢。

她有次还问顾小姐:“你和你大哥不和睦吗?”

顾嘉梦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我大哥待我挺好。”大哥的确在尽量对她好。

这话她说的很慢,小七只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小七又问:“你大哥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顾嘉梦想了好久,琢磨着该怎么回答,小七又开始说别的了。她悄悄松了口气。大哥没对不起她。

近日里,大哥顾彦琛时常过来探视她,每次都带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顾嘉梦知道他费了心思,也明白他是在有意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可是,她看见大哥,仍然会心里阵阵发堵。

她想,也许对大哥,一直以来是她奢求太多。如果最初没多少期待,就不会太难过。

她收下了大哥送来的东西,也赠了大哥新绣的荷包。看起来,他们还很好,兄妹和睦,手足情深。

大哥没再提起顾九九,她也没提。仿佛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一直是亲近的兄妹。

时日久了,顾彦琛渐渐放下心来。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血浓于水。

顾九九疑心顾彦琛不相信她,然而事实上,顾彦琛不是不相信顾九九,他是相信九九的,但是他不能去接她,至少现在不能。诚然他的确想过把顾九九接回来与父母家人团聚,他想一家人和睦相处。

可是,那天妹妹明确表明了态度。她不愿意。

他不明白一向善良大方的妹妹为何突然小气起来。九九在她身体里的那两年,代替她照顾父母,为她博得好名声,为她挣得好姻缘,不曾伤害任何一个人,亦并没有半分亏欠她。

妹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不管九九如何,妹妹顾家小姐的身份不会改变,她也始终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她完全可以大度一些,她其实不必提防九九的。

虽然他这么想着,可他还真的不敢现在就把顾九九给接回来与父母相认。他发过誓,要好好对待妹妹的,不能伤了妹妹的心。既然妹妹眼下不同意,那就只能暂时委屈九九了。

更何况,父亲继母尚不知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情。

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她,放不下那个全心全意信赖他,会拉着他的衣袖,娇娇软软唤他哥哥的九九。毕竟她做了他两年的妹妹。那两年的记忆太过美好,他舍不得她流落在外。

也许他可以悄悄去看看她,妹妹不知道,也就不会伤心。等妹妹想通了,父亲继母那里也了解情况了,再认下来就好了。

他想,妹妹大约是一时别扭,如果她知道九九有多好,一定会很喜欢九九的。

顾彦琛多方打听,还真给他找到了城南九里巷孙把总家。

青砖白瓦,比起阁楼­精­致的顾家,这宅院未免太过逊­色­。而且,据他得来的消息,这里并不是九九现在这个身份的家,而是她目前借住的姨丈家。

一想到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却无法与他们相认,只能寄人篱下,他怜惜之心顿起。但是,真正站在孙家门口,他却停步了。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更怯,他不清楚他该以什么身份登门拜访。

他静静地等了很久,直到孙家大门打开,有人从门内出来。他下意识闪身躲到门口粗壮的大树后面。

那个家丁大约是有事外出,径直向远处去了。

顾彦琛略一思索,跃上树,眺望着孙家。也是看到孙家,他才清楚明白地意识到,现在的她不仅仅是那个做了他两年妹妹的姑娘,她还有别的身份,有父母,有亲人。

她既有别的亲人,那还要不要认回?想起她以前娇憨的模样,以及她那日在街上令人不舒服的眼泪。临别时,她哭泣着要他去接她……

犹豫了很久,顾彦琛从树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轻叩孙家的大门。门开后,他通报了姓名。

不多时,他就被迎进了府里。

招待他的是一个年纪甚轻的男子,瞧着也是个读书人。那人自称姓孙,行二。

孙姨丈是把总,但是格外尊重读书人,是以他的两个儿子都自幼读书,孙二谈吐尤佳。

顾彦琛看那天在街上的情形,忖度着九九的亲人不知道前事,或者说她的表亲是不知道。

他便委婉只说偶遇一女子,酷似亲妹。一打听是在孙家,其间种种,不便为外人所知,只求请出一见。

孙把总与京兆尹孙家连了宗,两家时常走动。顾彦琛不识得孙二,孙二却识得顾彦琛。顾尚书一家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气,已经订了亲的男子公然登门说要见人家没出阁的闺女,这就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孙二可没听说过顾彦琛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妹妹,还像他罗家表妹的!

前些时日,罗家的表妹与小妹一起外出,回来后便神思不属郁郁寡欢。为此小妹还被母亲数落了一通。偏偏那日在街上发生了什么,小妹只肯对姨母姨丈讲,再不肯说与别人人听。

孙二猜测,一定是那次,她们遇上了这位顾公子,顾公子假称表妹酷似其妹。偏巧表妹失忆,傻傻地信以为真,故此闷闷不乐。

表妹从小在白水镇长大,容貌极肖姨母,怎么可能不是亲生?而且,罗姨丈一家之前从未离开过白水镇,和顾尚书家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一面感慨表妹单纯易骗,一面鄙夷顾公子为人不堪。他声称表妹随姨母外出上香,不在府中。笑话,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岂容他说见就见?虽然与顾家相比,孙家小门小户,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顾彦琛自然不会相信,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孙家对九九不错,孙二的言辞之间对他略有敌意,对表妹则甚是维护。也是,九九生­性­善良,为人堪称完美,又有几个人不想待她好?

知道她没有受苦,他略略放下心来。

他到底是脸皮薄,不愿公然与孙二争论,便装作不知孙二撒谎,客客气气地将他带来的九九平素喜爱的东西留下,告辞离去。

等九九见到这些东西,就会明白他一直拿她当妹妹,从来不曾改变。在他这里,顾家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

然而顾彦琛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孙二后脚便让人将东西给收拾了一下,隔墙扔了出去。

什么玩意儿!

顾彦琛来访的事情,孙二只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也不会告诉罗家表妹。父亲问他,他只说路过讨水喝的。孙把总还甚是遗憾的样子。孙二低头勾了勾­唇­角。

他只在后来看见小妹时,颇为自得地说了一句:“我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孙萍简直莫名其妙。

瑜姐姐邀请她和表姐去家中做客。孙萍本来是很欢喜的,有一段时间没见瑜姐姐了。可是想到表姐,她又有点犹豫。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表姐哭着管顾家公子喊哥哥的事情。她连回瑜姐姐帖子时,都百般不自在,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瑜姐姐的事情。

顾九九一听说京兆尹家的二小姐邀请她们去做客,愣了一愣,笑道:“去,当然去。人家盛情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孙萍一怔,显然是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这些日子,她有一些姐妹来访,表姐淡淡的,似乎不愿多谈。原来表姐竟是愿意出门的。

她委婉提醒表姐,瑜姐姐已经定亲了,许下的是顾尚书家的公子。

顾九九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京兆尹家的二小姐跟哥哥定下了婚约。这婚事还有她的一份功劳呢。算起来,孙二小姐是她未来的嫂子。

在她还是顾嘉梦的时候,就跟孙瑜认识了。孙瑜­性­情也算爽朗,没什么心计。她当时就觉得这样的女子可与哥哥为配,日后也好相处。

只是再重逢时,只怕孙瑜已经不认得她了。

顾九九苦笑,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孙瑜一如她所想的那样,待她们姐妹挺热情。但旁人就难免有些捧高踩低了。顾九九隐在人群里,看着以前对她极为恭敬的人,现在话中冷嘲热讽,因为她来自白水镇而轻视她。

她心中郁郁,又颇感委屈,为她们的态度而生气。以前她们中许多人可是上赶着与她交好的。罢罢罢,全当是认清她们的嘴脸了。只是,这样一来,她越发的思念哥哥和爹爹。

在那些女子斗诗时,顾九九用自己的学识碾压了她们。她不是非要意气之争,而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孙萍全程目瞪口呆,姨母不是说表姐只略略识得几个字吗?真是太谦虚了!孙萍与兄长不同,读书不在行,对能吟诗作对的人极为佩服。

在回去的路上,听着表妹孙萍的夸奖,顾九九仿佛看到了嘴甜喜庆的小喜儿,不免怅然。

她最近才发现,成了罗碧玉后,她之前的穿越福利,下棋和绣工似乎都消失了。她仍然记得棋谱,却不能融会贯通。她明明知道绣法,却笨手笨脚,连个荷包都绣不好。

她隐隐担忧,占了她身子的那个高调的穿越女会不会剥夺了她的穿越福利?也拥有了原主的技能?那她们对峙,她未必会占得上风啊!

半年了,如果还不能认回家人,她怕她永远都无法认明真身。

她是顾九九,是顾嘉梦,但不是罗碧玉。她想,或许是雏鸟情节,或许是因为没有罗碧玉的记忆,她只能把顾家当作自己的家,把顾家人当作自己的亲人。罗家虽然待她很好,但终究不是她的家。

这次在京兆尹孙家,更坚定了她认回亲人的决心。只有平等,才会有真的友情。只有恢复了身份,她才能重新拥有原本属于自己的感情。

她想过将她曾经亲手做的手套绣活,重新再做一次,交给父母家人,他们一定能相信她,可是现在的她绣工不好,不比得以前绣工­精­妙。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是同一个人做的。

她能证明现在的顾家小姐是假的,却难证明自己是真的。

说来也巧,正当她犯愁时,她在孙家门口下车之际遇到了哥哥。

正欲离开的顾彦琛一时没认出她来,还是顾九九叫了声哥哥,他才恍悟,她换了身份,自然也不再是那副容颜。

他心中百味杂陈,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萍心说不好,拉了表姐,悄声道:“表姐又糊涂了,他哪里是你的兄长了?他是瑜姐姐未过门的夫婿。”

顾九九笑了一笑,挣开她的手,遥遥看向顾彦琛:“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顾彦琛别过头,躲避着她的视线,只含糊说道:“哥哥来看看你。”

孙萍心里有气,上次在街上,还能说是表姐糊涂,强拉着这个顾公子不放。但这次可是顾公子主动找上门来了。她咬牙说道:“顾公子,我和表姐刚从孙家回来,就是京兆尹孙家。”

她将京兆尹孙家五个字念得极重,心想搬出你未来的岳丈,你总会收敛些吧?

顾彦琛却只冲她点了点头,又看向顾九九,微微一笑:“你近来可好?那日在街上……”

孙萍急得直跳脚,给街坊邻居看到,指不定说什么闲话呢。

好在这时,孙二从家中走了出来,见此情形,大步上前,挡在了顾九九身前。

顾九九拉了他的衣袖,柔声道:“表哥别误会,这是我哥哥,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

她想,既然哥哥来接她,来与她相认,不如索­性­对罗家和孙家将真相讲明好了。

孙萍和孙二都大惊失­色­,孙二挥拳欲打向顾彦琛:“我今天涨见识了,堂堂进士,尚书公子,竟是欺骗­妇­孺的浑人!真当我家中无人么?”

顾彦琛伸臂一格,他毕竟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孙二身子发麻,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顾九九道:“你们别打了!表哥,哥哥,咱们先进去好吗?”

她眼睛隐隐含泪,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们。罗碧玉虽然容貌只是清秀,难得的是有一双清澈美丽的眸子,为她加分不少。

孙二和顾彦琛对视一眼,不忍心看她流泪,便点了点头。

顾九九略静了静心,请了罗员外夫­妇­,委婉请孙家兄妹避开。见该来的人已经来了。她对着罗员外夫­妇­倒头便拜。

老两口心里俱是一慌,罗太太的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这些日子,女儿待他们两口都是淡淡的,感觉也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们一直拿失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来安慰自己,觉得只要她活着,比什么都强。

如果不是很熟悉女儿的身体,确定这就是他们的女儿,罗太太甚至疑心是谁假扮了他们的女儿来诳他们夫­妇­。他们嘘寒问暖,女儿却没什么反应。老两口一直惶恐不安。他们找好了房子,不敢立马搬过去。现在女儿偶尔还能和外甥女儿说说话,要是搬过去,她一个人关在房里,该有多难受。

罗太太弯腰欲扶起女儿,却被她拒绝。罗太太擦了擦眼泪,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顾九九张口便道:“有一件事情,我瞒着两位老人好久了,今日大家都在,我打算说出来,请二老不要悲伤,保重身体要紧。”

罗太太哭道:“我的儿,你都在浑说些什么?”

顾九九一字一字地道:“我没有浑说,你们的女儿罗碧玉,已经没啦。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本是京城顾家女,一夜醒来,却成了罗碧玉。这才是我的亲生哥哥。我不是失忆,我只是是另外一个人罢了……”

想起自己多日来受的委屈,顾九九泪如雨下。

罗太太闻言,一阵头晕目眩,直直地便后仰。

几人皆慌了手脚,罗员外又是按人中,又是掐虎口。好一会儿罗太太才悠悠醒来。

顾九九暗暗自责,抽泣不止。

罗太太伸着手:“我的儿……”

顾九九擦了擦眼泪:“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可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女儿。”

罗太太收了手,仍是不愿意相信,只说:“我的儿糊涂啦,你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你是谁,旁人不知晓也罢了。做娘的哪有不知道的?”

罗员外握了妻子的手,也不知怎样安慰老妻。他希望女儿是在浑说,可是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她没有撒谎。

顾九九说流利的官话,识文断字,走路姿势,生活习­性­都与以往有很大差异。原本他还能安慰自己和老妻,说是她历经生死,有变化是正常的。毕竟失忆了要从头学起嘛。

可是,当她在太平山叫出强人的名字时,他开始起疑。若真是失去了记忆,怎么还记得那什么何大人何壮士的?

他只是不敢想,不愿想,宁愿糊涂。

她朝他们跪下,他就知道,这一日,终是来了。他不是没听过借尸还魂的事情,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会发生在他女儿身上。他们夫­妇­一辈子只有那么一个女孩儿,如珠似宝地疼着,如何肯接受她故去了的事实?

顾九九一句一句说着自己的经历,一件件,一桩桩,打破了这对老夫­妇­最后的一点幻想。

她知道这样对罗员外夫­妇­而言,很残忍。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不能瞒他们一辈子,而且她若回了顾家,他们早晚是要知道的。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罗碧玉。

顾彦琛惊诧于她只说自己是顾家女,而不肯说出她来自异世。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罗员外夫­妇­至多能理解借尸还魂,异世的事情,不必告诉他们。

顾九九抱着夫­妇­俩失声痛哭,说感念他们的恩德,虽然不是他们的女儿,但还是会孝敬他们,会给他们养老送终。

外面的孙家兄妹只听得里面的痛哭声,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急得团团转。孙二自责不已,早知道就应该在那个顾彦琛一进门时,就把他赶出去的。

良久,罗员外夫­妇­平静下来,事已至此,他们还有什么法子?他们为了女儿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投奔妹妹妹婿一家。现下告诉他们,女儿不是他们的女儿?

他们接受不了,也不愿接受。知道了女儿内里已经换了人,他们还是一口一声“我的儿……”

他们自我安慰,到底身子还是他们孩儿的身子,是他们夫­妇­­精­血所化。不管再怎么说,都还是他们的女儿,至少从血缘上,她还是罗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

有一个女儿,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权当是,另一个女儿罢了。

顾九九甚是感动,擦­干­眼泪,含笑望着哥哥。

顾彦琛也松了口气,看样子罗家是好相与的,通情达理。要是他的父亲继母也是一点就透的人,也就好了。

他不免又想到亲生的妹妹,罗员外夫­妇­能接受九九,妹妹怎么就不能够呢?

等众人都情绪平静了,顾九九看向哥哥,她想,哥哥这下是要接她回去了。她眼睛红肿,头发凌乱,会不会太狼狈了些?

然而,顾彦琛只是向罗员外夫­妇­行礼,拜托他们好生照顾妹妹,并没有提接九九回府的事情。

罗员外夫­妇­没有多想,女儿在身边,有个念想也好。

顾九九不解地问哥哥,不准备接她回去孝敬父母吗?她很想念爹爹和妹妹们的。

顾彦琛只得说道,此事还未禀明父母,尚需等待些日子,放心,总会接她回去团聚的。

顾九九泣道:“等待总有期限,哥哥莫让妹妹空盼。”

顾彦琛指天发誓,必不会教妹妹久等。其实,在他看来,父亲和继母那边都好说,他们也会乐意多个女儿。难的是他的亲妹妹嘉梦。她对九九不大友好,未必乐意看九九回去。

他下意识地没有提到他的亲妹妹,顾九九也就顺势没提。

得到哥哥的保证,顾九九放下心来,依依不舍,任他离去,只管静心等他来接。

罗员外夫­妇­收了眼泪,老两口局促不安,不知该怎么对待女儿。说是他们的女儿没错,可人家是尚书千金啊。再想起自己亲生的女儿,更是悲从中来,可又不好当着女儿的面,露出戚容来。夫­妇­俩拿出十二分的心意来对待女儿,就这么别扭的处着。

顾彦琛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敢直接劝说妹妹,他怕兄妹交恶,他怕妹妹伤心。因为瞒着妹妹,他心里有愧疚,便加倍对妹妹好,换着花样,带新鲜­精­致好玩儿的小玩意给她。

但是,他到底还是想说服妹妹的,不能明着来,可以潜移默化,慢慢影响她。

他少时不学好,爱看坊间的奇书话本,也悄悄拿给妹妹看过,其中不乏辞藻华丽,意境深远的。当时赵嬷嬷还在,妹妹因为偷看话本,还被赵嬷嬷严厉批评过。

顾彦琛隐约记得,有不少故事都可以拿来给妹妹看。比如狐仙化作人类女子的模样,帮其度过难关或是帮其穿针引线,事后悄然离开的,未尝不可稍微影响一下妹妹。

待妹妹看得多了,他再一劝说,以妹妹善良大方的­性­格,肯定会回心转意。到时,一家和睦,岂不美哉?

他特意选了几本写的好的,故事曲折离奇的,并着上好的棋谱,一起赠与妹妹。

然而顾嘉梦早过了看话本子的年纪,她自认清自己的心思后,一直思索的都是该怎样变强大,怎样才能帮助太子殿下,避过梦中的结局。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皇帝是希望传位于景王的,那么太子殿下肯定挡了景王的路。她知道景王为人宽厚,日后称帝也是圣明君主。可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会如何?

梦里殿下失踪了,东宫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只留下一滩滩血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羽化升天了。彼时,皇帝驾崩,信王英王乱,景王顺理成章登上了帝位,之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她不想殿下失踪,她想殿下好好活着,即使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也可以从容自若高贵优雅地活着。

殿下­性­情高洁,不近凡尘,也许他不在乎生死,可她在乎。

她研究权谋,学习本事,努力希望强些,更强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帮到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些话本子,被小七拿去看了。小七哪里看过这些,觉得新奇好玩儿,连带着对顾彦琛也有了几分好印象。

顾彦琛委婉问妹妹可还看得,顾嘉梦只按照小七说的,请他再多带过来两本。

顾彦琛悄悄舒了口气,他没猜错,妹妹果然是喜欢的。只管等些时日,就好了。至于父亲继母那边,很好办,不宜惊动妹妹,可等妹妹同意后再提。

他又开始琢磨别的了,到时候九九肯定是要认成顾家义女的,她议亲时也能添些助力,只可惜了她与景王殿下。哦,是了,景王!

景王当日中意的就是九九,而且景王和妹妹解除了婚约,婚事还未定。景王还不知道九九回来了。

……

夜里,顾嘉梦正在灯下看书,小七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交给她几卷书:“呶,有人让我给的。”

顾嘉梦呆了呆,接过书,忽然脸有些发烫。

小七习武之人,视力极佳,看见顾小姐在灯光下晕红了双颊,有些不解:“你很热吗?”

顾嘉梦笑笑:“还好。”

她能认得出这是谁的字,以前倒也罢了,如今小七帮忙递个东西,她总有种私相授受的感觉,很紧张,又有点兴奋。

她连忙摆正心态,只是借一卷书而已。

小七忽道:“你要一直待在这个小小的佛堂吗?”

顾嘉梦反问:“你觉得呢?”

“我要是你,闷也就闷死了。你就没想过到外面去,游山玩水,逛逛庙会?”

顾嘉梦合上了书:“当然想啊。可是,我怎么出去?皇上下旨表彰我事母至孝,为亡母抄写佛经……”

“你不是抄了很多了吗?还不够啊?”

“这种东西,不是够不够的。”顾嘉梦笑了一笑,“你,常常游山玩水逛庙会吗?”

小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我是说你啊,你长得好看,整天关在屋子里,多可惜……”

顾嘉梦摇了摇头:“容貌这东西……”她对小七笑笑:“你也很好看啊,只是你平日里的衣衫太单调些,换上鲜亮的衣衫,也标致得很。”

小七小嘴一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正她自认长得不差就是了。她很认真地向顾小姐建议:“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假死的,假死以后,我把你运出去,你就不必每日困在这里了。真的,我可以在你们家来去自如,不惊动任何一个人。反正,你和景王解除了婚约,也不敢有人娶你。还不如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呢。我觉得,太子殿下就不错……”

顾嘉梦怔怔地听着,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说出这么一通话来。

“你要是挂念你的家人,也可以将来悄悄来往啊。不过我倒觉得你家里人不大看重你。不说这个了,皇帝整天忙得很,哪里有时间管你们的闲事?你只咬死了你不是你,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顾嘉梦笑了笑:“小七姑娘,你是不是在这里觉得无聊了?”

小七说了好一会儿,只换来她这么一句,她有些气恼,冲口道:“原来你不愿意啊。”

顾嘉梦沉默了,小七说的挺好,但是她并没有假死的想法和勇气。她在顾家长大,身上流淌的是顾家的血,她是顾家的女儿。

假死说的容易,实际上是与父兄与宗族断绝关系,是完全背离自己的身份,背弃自己的宗族,成为无根的人,如同孤魂一般。可她记得无论如何,她都是顾家人。

小七是个孤儿,不大理解她的想法,她只问道:“那你不喜欢太子殿下了吗?不想嫁给他吗?”

顾嘉梦瞬间胀红了脸,像是隐藏最深的秘密被人看破,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小七姑娘,你……你……”

“我说错了吗?你不就是爱慕太子殿下吗?我偶尔说到他,你都要脸红很久的!”

“我,我……”顾嘉梦强道,“太子殿下尊贵出尘,仰慕尊敬也是有的,哪里就……”

她声若蚊蝇,也难为小七耳力极佳,能听得到。

小七“哦”了一声,追问道:“原来你不喜欢啊,那你喜欢谁?景王吗?”

64|9.23

“不是景王。”顾嘉梦连连摇头,“我不喜欢景王。”

因为梦里的种种场景,她一见到景王,就觉得尴尬万分。他退婚的事情做的仗义,她很感激他。她也知道如果他称帝,会是有为明君,她很敬重他。但也仅此而已。见过他对另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深情,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景王的妻子顾九九,即使不是顾九九,也会是别人。

她和景王,只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小七点点头:“我猜也是。所有人都喜欢景王,你总不会落了俗套。”

顾嘉梦有点想笑,小七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却没有反驳。

她笑笑,是啊,很多人都喜欢景王的。

顾嘉梦转了话题,问起她近来看的话本子。

小七两眼放光,兴致勃勃,作势要讲给顾嘉梦听。她不大擅长讲故事,将好好的话本子讲的寡淡无味。

顾嘉梦含笑听着,从小七的话里抽丝剥茧,自己总结故事情节。

可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尽是狐仙报恩,花妖牵线之类的?狐仙化作人间美貌女子,与男子暗生情愫。待成亲之日,狐仙抽身离去,将新娘换成容貌相似的人间女子。夫妻两人感激狐仙……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小七注意到顾小姐沉了脸,她不明所以,停下来看向顾嘉梦:“怎么了?我讲的不对?”

顾嘉梦忙道:“没有,小七姑娘讲的很好,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一点事情。你继续讲,不必我理会我,我听着呢。”

“我知道我讲的好。”小七小嘴微扁,“不早了,我不讲了,你自己看吧!”她将话本子放到了顾嘉梦面前。

顾嘉梦笑笑,她对小七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笑道:“那明日再劳烦小七姑娘讲给我听。”

小七得意一笑,也不说话,闪身离开。

顾嘉梦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在灯下,她随意打开话本子,一目十行,愈看愈惊,心也渐渐凉了起来。

她希望是她自己想多了,也许这些话本子只是巧合。若非如此,她真不知道她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大哥。

他就那么想让她感谢并接纳顾九九吗?在他的心里,她这个亲妹妹究竟有几分重?

后几日,大哥也时常过来,关切殷勤,更胜往日,他绝口不提顾九九。顾嘉梦几乎都要以为自己错想了大哥。然而,临别时,他又满怀期待地问起了话本子,问她可还喜欢。

顾嘉梦只作不知,笑道:“初看倒也罢了,看得多了,回想起来,这些故事好生不通。”

顾彦琛忙问:“哪里不通?”

“这个狐仙,扮作了阿绣,拆了阿绣原本的姻缘,硬将阿绣嫁与刘生。刘生心里的妻子明明是狐仙,如何能与阿绣长久?这阿绣也古怪,明知道刘生要娶的是狐仙,她怎么就能坦然接受安排,还将狐仙视作恩人?不通,不通至极。”

这故事顾彦琛也略略翻过,知道话本中的故事只是一些酸腐书生的意.­淫­之作,他取来不过是想暗暗影响妹妹。妹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了一愣,道:“故事罢了,本就是给妹妹解闷的。妹妹若不喜欢,下次大哥拿别的过来就是。”

顾嘉梦瞧了他一眼,只笑了一笑。父亲顾尚书是严禁他们兄妹几个看这一类书籍的,她幼时偷看野史逸闻还被处罚过。大哥瞒着父亲,特意带了话本子给她,真的是想给她解闷吗?

她记忆中的大哥,是顾家的骄傲,风流俊彦,年少有名,对她格外照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大哥之间变成这个样子的?

顾彦琛没有久留,面对熟悉又陌生的妹妹,他尴尬而不知该如何自处。走出妹妹的院子,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

他也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他们兄妹为什么会生疏至此?明明他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答应了母亲,要好好照顾她。母亲过世时,她才三岁,他们在母亲面前立誓,要一辈子,相扶相持。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

小七神秘兮兮地告诉顾嘉梦:“你大哥经常站在院子外面,也不进来,就那么站着,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顾嘉梦放下手里的笔,轻声道:“是么?”

“是啊是啊,你大哥很奇怪的。”

顾嘉梦笑了笑,继续拿起了笔。

小七扁扁嘴,没再说话。她没有告诉顾嘉梦,她跟踪过顾彦琛。她奉命保护顾家小姐,自然要注意她身边一切可疑人物。

原本顾彦琛是顾嘉梦的大哥,她不必起疑的。可是顾彦琛的表现,却仿佛是对顾小姐有所亏欠的模样。

然而得来的结果,却让她闹了个大红脸,对顾彦琛甚是鄙夷:堂堂尚书府的公子,竟然在外面养外室。——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断,不过她自认为她的推断一向很准。

她亲眼看到他走进一户人家,与一个姑娘打扮的女子甚是亲昵。

她因为话本而对他生出的那点好感也随着这件事烟消云散。难怪他探视妹妹时,眼神闪躲,魂不守舍。

小七琢磨着这种事情也不好告诉顾小姐,但是也不能瞒着别人,任顾彦琛逍遥快活。她觉得她得做点什么。

于是,她很委婉地问顾嘉梦:“如果有件事,我知道是对的,那么我要不要去做?”

顾嘉梦微感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对的,自然可以去做。怎么了?”

小七一脸郑重:“我明白了。”

顾嘉梦待要再问,小七已经闪身离开了。她愣了一会儿,不明白这姑娘想做什么。

……

天还没大亮,顾尚书就起床了,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偶一低头,门缝里竟有一张名剌。

顾尚书一怔,弯腰拾了起来,下意识打开。名剌上不是谁的名字,而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就着灯光看完名剌上的字,顾尚书怒不可遏,胸口起伏,半晌才平静下来,问一旁的小厮:“可知道这是谁递来的?”

小厮连连摇头。

顾尚书连问数人,无人知晓,这名剌似是从天而降,竟无人知晓来处。这也倒罢了,顾尚书瞧一眼名剌上的字,就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他抑制着怒气,尽量平静地道:“去把大少爷给我叫来!”

“是。”

顾彦琛早已收拾妥当,听到父亲传唤,惊诧不已。看小厮的模样,似乎父亲不悦,他想来想去,也不知是何缘故。

父子厮见,顾尚书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他让人退下,独留下儿子。

顾彦琛刚一施礼,父亲就将一张名剌,摔在了他身上:“你看这是什么?城南九里巷,养外室?”

一听到“九里巷”,顾彦琛心里就是一突,待听得父亲后半句是“养外室”,他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随口答道:“父亲明鉴,孩儿不曾。”

“确然不曾?”顾尚书的声音不辨喜怒,“连福伯都说,你近来流连九里巷,迟迟不归。”

顾尚书心中一紧,心说不好,若他此时说出那是九九,她曾做他两年的妹妹。以父亲的­性­格,定然不会相信他在这种情形下说的话,只会当作是他的推脱之词。

九九的身份本就敏感,妹妹已经不喜她,不能让父亲也失去对她的好感。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他不能让九九冒险。

心念微转,顾彦琛已答道:“孩儿的确流连九里巷,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帮景王殿下寻访一位故人。孩儿虽然不肖,但是规矩还是懂得的,必然不会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他低下头,续道:“想来是有人恶意中伤儿子,借此调拨我们父子关系,想使顾家不宁。”

顾尚书也是一时气愤,他知晓儿子素来不爱女­色­,洁身自好,况且,儿子对与孙家的婚约也很满意,不会冒着得罪岳家的风险去养外室。

比起一张来路不明的名剌,顾尚书更愿意相信儿子,他点了点头,只叮嘱儿子,日后小心行事,莫落了把柄到旁人手上。

顾彦琛连忙保证会爱惜羽毛,洁身自好。

顾尚书这才稍微满意了些,复又提起和孙家的婚事。

顾彦琛忙打断了父亲的话,时候不早了,父亲可否改日再教导?

这算是告一段落。顾尚书让姚氏整顿内宅,却没揪出污蔑主子的奴才。好在府里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来。顾尚书渐渐淡忘了此事。

顾彦琛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愤懑。他刚帮九九和罗员外夫­妇­从孙家搬出来,住到了九里巷的另外一处宅院。不过是这几日往那边去的勤快了些,是谁竟污言秽语,说他置办外室?将他置于何地?将九九置于何地?他暗地里也查,却没查出造谣的人。

……

小七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顾尚书教育儿子。她不解地问顾嘉梦:“你们家不管养外室的事吗?”

顾嘉梦一怔,诧异地问:“你说什么?”养外室?谁养外室?外室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小七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家啊,有人养外室啊!”小七翻着话本子,漫不经心地道。

顾嘉梦下意识摇头:“没有,我父亲对太太很敬重,不会养外室的。”顾家家风清白,纳妾的都少,哪里会有人养外室?

“我说的是你哥啊!”小七道白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傻,“你爹那么大年纪了,养什么外室?”

“我大哥?”顾嘉梦更不相信了,“我大哥绝不会养外室。”

大哥顾彦琛不近女­色­,这一点她很确定。

“小七姑娘听谁说的?”

“什么听谁说的?我亲眼看见的啊。城南九里巷,你大哥置的外室就在那里,巴巴地等着你大哥去。你大哥也放不下她,这每隔三天去看她一次……”小七急了,脱口而出。

顾嘉梦摇头道:“你大概是看错了,我大哥……等等,小七姑娘,你说他每隔三天去看一次?”

“是啊,我亲眼见的。”

她身子微微发颤,她想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65|9.23

她很清楚,大哥不慕女­色­,他对妻子也无甚要求,只需孝敬父母,友爱手足即可。能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子不多,能让他牵肠挂肚的更是少见。

顾嘉梦叹了口气,联想到他那天说的话,以及近日莫名其妙的话本子,她已经能够确定,那个女子是换了身份的顾九九。

顾九九,顾九九……

顾嘉梦回了自己的身体,却还是难以完全摆脱顾九九。

“你不开心吗?”小七在一旁道,“唉,你爹也真是,你大哥养外室,这么大的事情,你爹竟然也不管一管!”

她本来准备好了看顾尚书教子呢,谁知白欢喜一场。

顾嘉梦摇头,勉强一笑。父亲不管,无非是因为他信得过大哥。大哥是父亲的骄傲,父亲肯定不认为大哥会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也不知父亲是否知道顾九九的存在?若是知道,父亲又想如何处置?

……

次日,适逢顾尚书休沐,顾嘉梦向父母请安时,被留下用饭。饭后,姚氏关切地询问她现况,说着说着竟将话题引到了下棋上。

因为顾嘉梦几次去慈恩寺,顾尚书和姚氏都知她的棋艺得到了弘明法师的认可。

顾尚书一时兴起,笑道:“来,爹爹看你棋艺如何。”

顾嘉梦施礼道:“请父亲赐教。”听父亲的一句话,她能判断出来,父亲尚不知九九之事。父亲对她的态度,一如对顾九九时。

布好棋局,父女对弈。顾尚书少年时便有才名,擅长书法,­精­通棋艺。顾嘉梦最初学棋,就是因为父亲。

顾尚书起初漫不经心,走了几步,才惊异起来:“咦,梦儿棋艺大有进益!”犹记得去年与她对弈时,她虽然棋风诡异,但他心里清楚,她不过是在照搬前人棋谱。不到一年,不料她棋艺­精­进至此。

他原以为弘明法师欣赏不过是客气一下,却不知他女儿还真有两下子。

顾尚书拈须微笑,甚是自得。他顾某人的儿女,个个不凡。只是一想到她被皇家退婚,独居佛堂,他暗暗叹气,不无遗憾。

这是顾嘉梦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父亲对弈。她全神贯注,既有夙愿得偿的满足,也有物是人非的怅然。

一局终了,顾尚书笑道:“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棋力,虽然输给爹爹,但也算难得了。”

顾嘉梦笑笑:“多谢父亲手下留情。”她知道父亲并未出全力。

顾尚书打量着女儿,这半年来,她沉静了不少。当时她不知怎么想的,非要跟景王解除婚约,他只当是小儿女玩闹,为此还训斥过她。没想到圣上竟真的下旨退了婚事,还将她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子安排到了佛堂。

他起初也愤怒,怨女儿胡闹。但数月过去,他的怒气也尽消了。他唯一庆幸的是顾家恩宠未断。

顾尚书接过女儿奉的茶水,看向侍立一旁的女儿,心中一动,笑道:“怎么不见你饮那花茶了?你不是还说什么小小女子,与花茶相得益彰吗?”

顾嘉梦笑了一笑,父亲的确不知道她身体里的魂魄曾经换过。她微笑道:“父亲如果喜欢,女儿可以一试。”

顾尚书摇摇头:“女人家喜欢的东西,爹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他饮了一口茶,赞道:“这茶泡得不错,比那劳什子花茶强多了。”

顾嘉梦微怔,点了点头,有点欢喜,有点惆怅。她小时候想得到父亲的关注,苦心学过很多东西,父亲却不曾注意。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得到父亲的称赞。

可惜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一心想引起父亲关爱的女童了。

这些日子,她给父母请安时,奉的茶水都是玉玦里的灵泉水。父亲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顾尚书难得今日无事,与女儿下棋品茶也轻松愉快。他难免就多看了女儿两眼,见她乖巧沉静,虽因退婚一事,不像两年前笑语如珠,娇美无匹,却也确确实实是个大姑娘了。

他素来政务繁忙,很少待在家中。即便是在府里,也多是待在书房。他的一子三女,顾彦琛是嫡长子,他自然会多留意一些,亲自教导。嘉荣和嘉敏因为姚氏的缘故,他相处的次数也多,感情自会深厚点。

唯独这个女儿,自幼低眉顺目,寡言少语,他很少关注她。三年前她突然开窍,笑语朗朗,活泼娇美。他也乐意陪她玩笑。如今,她似是成长起来,气质沉静。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可惜了,原本她和景王是极相配的。

顾尚书自我安慰,罢了罢了,景王深得帝心,将来圣上老迈,定然有一番争斗。退婚了,将顾家摘出去也好。只是可怜了他的女儿……

顾嘉梦坐在父亲下手,听着他的询问,一一作答。

顾尚书听她轻描淡写讲述着佛堂生活,他也问过下人的,与女儿讲的并无出入。他心中有浓浓的心疼。

她才十六岁,碧玉年华,青灯古佛最是磋磨人,她的一生不应该在佛堂里度过。纵然他对她关爱不多,但毕竟是他女儿。她母亲病重时,殷殷叮嘱,切莫薄待了她……

顾嘉梦并不多言,父亲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顾尚书默默叹了口气,令女儿退了下去。

顾嘉梦行礼告退。

顾尚书记得,那次皇帝单独留下他,暗示他要解除婚约。他当日不知圣意,只得以女儿要替亡母念经为由,推拒婚事。皇帝则顺水推舟,解除婚约,并嘉奖顾嘉梦事母至孝,还特意赏赐。除了珠宝,竟有佛经。

这样一来,女儿想离开佛堂都难。

……

翌日,顾尚书求见皇帝。他在汇报了本职工作后,看皇帝的神情,知其心情尚好,便重重跪了下去。

皇帝眼睛微眯:“爱卿平身,有事尽管直说,无需多礼。”

顾尚书抬起头来,眼眶微红,说是昨夜梦见亡妻,问起女儿,说只愿女儿平安喜乐,不愿意她为一个过世了的人长居佛堂,蹉跎青春。她在地下,也会不安……

他心中惶恐,生怕一句话不对,得罪了皇帝。可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皇帝自诩有道明君,想来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他。

“原来如此……”皇帝很意外,顾尚书竟是为了女儿来求他。他慢慢地问道:“爱卿对令爱可真是疼惜啊……”

顾尚书不明所以,只含糊应了一句。

皇帝心说,看来顾尚书并不知道他女儿八字古怪,容易惹鬼上身。不然,也不敢请求将她放出去。

如果不是怕于名声不利,又有闲云道长多次保证,皇帝其实是想赐死顾家小姐的。这么一个女子,生死不定,贵不可言,留下来也是祸害。但闲云道长既然再三恳求,说她不会造成祸患。他不能不给道长面子。毕竟吃了道长给的方子,他­精­神大涨,自觉年轻了许多。

不过顾尚书提起女儿,真让他莫名火气。他不怀好意地问:“顾爱卿可知道令爱的生辰八字?”

顾尚书愣了愣,细细回忆了一下,大致是知道的。只是皇上问这个­干­什么?

皇帝一本正经地道:“令爱的八字,贵不可言,可惜她压不住。她易招鬼。”

顾尚书一脸茫然:“什么?”

“爱卿以为朕为何要她住在佛堂?为何独独赐她开了光的佛器?因为她易招异物,她自己又弹压不住啊……”皇帝一副朕是为你好的模样,“顾爱卿,听朕一句话,你若什么时候,见她大异于往日,那就一定是鬼上身了……”

顾尚书一脸“我很惶恐”的模样,认真听着,心里却暗骂皇帝胡说八道。他女儿怎么就易招鬼了?

皇帝叹了口气:“朕是天子,岂会欺你?爱卿若真放心不下,让她出去也好。切记,一定要让她身边跟几个会武的嬷嬷。闲来无事,让她多到佛堂走走……”

顾尚书瞠目结舌,皇帝笃信命运,朝中大臣尽皆知晓。他是真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当初皇帝莫名要解除婚约,也不肯说出缘由。顾尚书暗自猜测,大约是女儿和景王闹了矛盾的缘故。——他可是记得女儿上元节回来后,向他表明了要退婚的意愿。——但也只是猜测,他自己都不信的。皇帝九五至尊,怎可为了小儿女闹别扭,就解除既定的婚约?

顾尚书当时思来想去,从朝中势力想到皇位继承……

现在皇帝突然告诉他,退婚是因为他女儿的八字易招鬼?他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头,憋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应了。

不管怎样,皇帝还是同意女儿离开佛堂的。皇帝既允了,她日后另行择婿也就不是难事了。

皇帝近一段时间,身体康健,能夜御数女,他心情很好,不跟顾尚书计较。

顾尚书退下,擦了擦额上的汗,真是莫名其妙。

……

皇帝将手头的折子批完,信步去了内殿。

近日他宠爱几个年轻的妃子,不免冷落了皇贵妃,心中甚是歉疚,多陪陪她也好。

66|9.23

顾彦琛漂浮在半空里,看着顶着他身躯的那个人。

昨夜中秋,他和几个同窗一起饮了些酒,回家又陪着家人用了几块月饼,稍一洗漱,便回房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漂浮在了半空中。

床上那个人翻身,磨牙,呼呼大睡。

他惶恐、讶异、不安。为什么会这样?他这是灵魂出窍了吗?他靠近自己的身体,想重新回到身体里去,却一次又一次穿过了他自己。

他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等天亮了,醒过来,就好了!他自我安慰,可心里着实没有底气。

日上三竿,床上那人揉揉眼睛,清醒过来:“咦,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难道天堂是这个样子的?”他看了看四周,又捏捏脸:“咦,这分明是穿越啊!啊啊啊啊啊,我竟然穿越了啊!”

顾彦琛心中一凛,巨大的不安笼罩着他,穿越,这,这,这是,夺舍!

他也被人穿越了!

不行,他得想办法回到自己身体里去!他的身体,绝对不能被旁人占有!他是顾家长子,谁知道进他身体里的是个什么人?

顾彦琛再次奔向自己,却再一次穿过。

他厉声喝道:“你这妖人!将我身体还我!”

那人却似不曾听见一般,不肯理会。那人拍了拍脑袋,叹道:“头疼,难道原主是个酒鬼?竟然是醉死的!可真是,咿呀,竟然穿越到一个酒鬼身上!”他很嫌弃地嗅了嗅胳膊:“还好,还好,没什么酒臭味!”

顾彦琛大怒:“你这妖人,休得胡说!”

那人也不理他,盯着胳膊出神,像是难以置信般,大叫道:“啊……啊……”

顾彦琛更怒了,也不管那是自己的身体,挥拳便打了过去。

当然,拳头再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

“天呐,难道说,我,我变成了一个男人!”那个人死命摇着脑袋,又猛抓头发。他闭上眼,掀开衣领,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偷偷睁开眼,往里瞧了一眼,随后发出高亢的叫声:“啊……”

“大少爷,怎么了?”小厮端砚匆忙过来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人黑了脸,匆忙掩住衣领:“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啊!出去啊!”最后竟隐隐带了哭腔。

端砚不明所以,一面告罪,一面退了出去。

“端砚,端砚……”顾彦琛连声呼唤端砚,端砚却似没听见一般,边走边感叹,大少爷今日可真奇怪。

顾彦琛这才不得不相信,他现在魂魄离体,无人看得见他。他自认为忠君爱国,孝顺父母,友爱手足,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那人掩面哇哇大哭,引起了顾彦琛的注意。顾彦琛说不出的难受,他堂堂七尺男儿,那人竟用他的身体做女儿悲态,真教人膈应。他哪怕是死无全尸,也好过被这样的人占了身体。

那人哭了一会儿,似是犹不死心,盯着下.体看了好一会儿,用手指戳了一戳,受惊一般,身子后倾,哇哇直叫:“啊啊啊啊,真的是男的啊啊!”

顾彦琛目瞪口呆,“真的是男的”?难道说占了他身体的,竟是个女人?呃,当然也有可能是太监。

不管是女人还是太监,都够让他恶心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他的家人能一眼认出这个妖孽,请高人做法,收了要妖物。

那个怪物抹了眼泪,豪情万丈:“男人就男人吧!只要活着就行!搞基还是百合,还不是任我选?我就说我失忆了,他们能奈我何?”

顾彦琛听不懂这怪物说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他眼睁睁地看着妖人撸起袖子,赤着脚下床。

妖人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显尽女态,看得顾彦琛恨不得自戳双目。真是无耻!

“来人!来人!”妖人自己艰难地穿上了衣衫,蹬上鞋子,坐在床上,手托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彦琛看得心头窝火,想把这妖人赶出身体,却不能够。

端砚快步进来,施了一礼:“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妖人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端砚,轻声道:“我失忆了,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顾彦琛的容貌本就不错,一双眼睛深肖其母,甚是漂亮。

妖人这么一瞅,端砚呆愣了片刻,手足无措:“这,这,小的去禀告老爷……”

端砚正欲离开,他的衣角却被人揪住了。他一回头,堪堪撞进少爷的目光中。他脑海有点空白:“大少爷……”

顾彦琛大怒,眼前这一幕委实不堪,这妖人怎么可以?

妖人小声恳求:“你不要告诉旁人好不好?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我不能让他担心。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你大致先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也许等过些时候,我这酒醒了,就能想起来了呢……”

端砚晕晕乎乎的,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便详细地将顾彦琛的身份以及顾府的现状一点点全告诉了他。

顾彦琛又急又怒,连声大喝,试图阻止,却毫无结果。

端砚将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都说了,直到那妖人满意,他才退下。

顾彦琛深吸一口气,端砚跟着他多年,平日里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这般呆傻?什么话都信?

那妖人坐在床上,长吁短叹,絮絮叨叨:“唉,顾彦琛,颜晨,这么说其实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难道说这是我的前世?我前世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个男的啊?那小厮说我还没娶妻,也没丫鬟小妾什么的?难道说我前世就是个同?啊啊啊,好有爱啊,好有爱啊……”

顾彦琛听得莫名其妙,却也知道妖人的意思是,她是他转世。呸,怎么可能!

颜晨寻了镜子,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面孔,铜镜模糊,看不清楚,但隐约可以看出容貌不错。她叹了口气,拍拍脸颊,有点遗憾:“唉,怎么这么老啊。这至少也有二十岁了吧!啊呀……我一下子老了这么多……”她摇摇头,扔下镜子,很不满意的模样。

顾彦琛气得“身体”发颤,这个妖人占了他的身体,竟还嫌弃他老?他……他想,这人与他言行举止,差距甚大,大家肯定能看出异样来。找了高人做法,哪怕是杀掉他,毁了他的身体,都比被这人强占强的多。

可惜,他的家人并未察觉出异样来,反而与这个冒牌货相处融洽。他急,他怒,可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想,至少妹妹应该能看出来,因为她不是也被人穿越过吗?只是她幸运,九九聪慧善良。而他,摊上的都是什么事儿?但是,让他失望的是,他的妹妹并没有起疑。他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妹妹,因为那个妖人对外一直掩饰的很好。

因为端砚不知道九九的存在,那个妖人也没和九九联系。九九来找过她,竟被她给赶了出去。

顾彦琛很愤怒,很不甘,却无能为力。那妖人在他身体里待的时间渐长,越发如鱼得水。在翰林院,有同僚元策帮扶,在家中,有端砚提醒。几乎人人都要夸赞她一声少年英才。

顾彦琛渐渐发现,他能听见那个妖人的心声。他知道她是个女的,她叫颜晨,她才十四岁,与父母闹别扭,赌气自杀,谁知一睁眼竟然到了这里。她老在心里想着,穿成男人,不能坐拥美男,不能大建后宫,就只能搞基了……

他不明白她想的是什么,却能看出来,她的目光老盯着男人,而且是年轻俊美的男人。她会用懵懂而醉人的眼光看着他们。

那眼神让他羞惭地无地自容。他不好男风,他不能忍受有人用他的身体做这种事情。

颜晨似乎很依赖元策,顾彦琛的这个同年。有时候,她看元策的眼神,莫说元策,连顾彦琛自己,都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顾彦琛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转眼到了深冬,元策开始有意无意躲避着颜晨。偏偏颜晨还懵懂无知地问他为什么要躲她?元策避而不答,颜晨苦苦追问。

顾彦琛真希望他是烟消云散了,也好过看到元策将他的身体压倒墙角,用暧昧至极的语气说:“这样,你明白了吗?”

颜晨吓得闭上了眼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虽然说想搞基,可也只是说着玩玩,以男人的身体和男人谈恋爱,她不敢。不过,她很喜欢元策就是了,呆头呆脑的,却长的好看。

元策一反常态,竟然强吻了她。

颜晨呆呆地,傻愣着。好一会儿后,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她低着头说:“你是在追我吗?”

元策不明所以,并不答话。

颜晨上前,在他脸侧轻轻一吻,轻声道:“你是想跟我在一起吗?我喜欢你亲我。”

元策大喜,一把抱住了她,叹道:“为了你,便是断袖也做得……”

顾彦琛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枉他平日把元策当兄弟,元策竟然对他生出这种龌龊的念头。有朝一日,等他回到自己身体里,他拼着一死,也要杀了元策。

然而他迟迟无法归去。

颜晨和元策相从甚密,很快便有了流言。原本与顾彦琛订亲的孙家借故取消了婚约。流言传到顾尚书耳中,他素知儿子不好女­色­,却没想到儿子竟好男风。

顾尚书请了家法,逼儿子和元策断了。

颜晨被打得嗷嗷直叫。

顾彦琛难得有个好心情,暗暗希望父亲下手狠些,将这个妖人直接打死更好。

元策得知消息赶来,拼死挡在颜晨身侧,信誓旦旦要好好照顾顾彦琛。

顾家下人虽然不敢明言,但是一个个将这看在眼里,背后不知道怎么嘀咕呢。

顾彦琛只觉得他的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了。虽说好男风不是大过错,有一些富家子弟蓄养娈童,家中长辈也会教导一番,并不妨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这个颜晨口口声声,要与元策一起过活,而且当着众人的面,甘愿以女子自居。

可怜顾彦琛二十年来洁身自好,在外名声甚好,却被人传成是甘愿雌伏人身下的兔爷。

顾尚书被气坏了,顾彦琛也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顾彦琛是被疼醒的,从脊背往下,火辣辣的疼。他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回到身体里了。他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大约是那颜晨留下的后遗症,他的眼睛有点酸涩……

端砚战战兢兢,一副生恐被他非礼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大少爷,元公子……”

“让他滚!”顾彦琛大怒,如果不是现在动弹不得,他真想杀了元策,再自尽。

端砚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他到底是年轻,底子好,没几日,便能下床了。他向父亲请罪,只说自己前些日子是被鬼上身了。父亲信不信他不知道,但他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伤势未愈就出了门,甫一走出大门,便有一个身影朝他扑了过来。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着面生,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小姑娘张口就道:“你帮帮我,帮帮我,你告诉元策,我才是跟他相爱的顾彦琛。我叫颜晨,他爱的人是我……”

顾彦琛手足冰冷,胸口发麻,原来是她!他牙齿打颤,连声说:“好,好,真好……”

颜晨笑道:“可不是好?好歹咱们共同用过一个身体,也是缘分啊……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呢,你是女的还是男的?”

顾彦琛冷笑,好一个缘分,你可真说的出口!

“啊呀,这下皆大欢喜,我是女孩子,元策不用再担心自己断袖,顾老爹也不用生气了。我们可以做好朋友是不是?哎,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也喜欢元策?你也是个断袖……”

顾彦琛胸口一阵阵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做好朋友?他怎么可能跟一个占了他身体的妖怪做好朋友?

怪不得,怪不得……

这一定是报应,是报应。

“哎呀,你怎么了?你要是真喜欢他,那咱们可以公平竞争嘛……”

顾彦琛头晕目眩,意识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脑袋有点痛,是宿醉的后果。月光透过窗棂,洒进他房中,地面是银白一片。还是秋天,而非隆冬。

他看看沙漏,才四更天,后背毫无痛感。房中装饰,一如中秋夜时。

他背后的冷汗褪去,暗松了口气,还好,那只是梦。他没有被人穿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他,还是顾彦琛。

只是梦里的那种憋屈和无奈和浓浓的恶心感,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久久消散不去。

67|9.23

皇贵妃正在宫殿中休息,听闻圣驾到来,连忙起身迎接。她近两日身体不适,心情也有些抑郁。但是在皇上面前,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皇帝一看见她,便觉得她一颗心都宁静下来。他与皇贵妃对坐闲谈一会儿,愧疚渐消。

他在皇贵妃宫中用了饭。撤下餐具,收拾停当。皇贵妃主动提出要为皇帝抚琴,皇帝甚喜。两人相处,极为融洽。皇帝感叹,能得到皇贵妃相伴,是他一生之幸。

……

顾尚书回府后,将皇帝允许顾嘉梦离开佛堂的事情告诉了姚氏,请她日后人情往来,出门见客时,可带上女儿。她已被皇家退亲,恐无高嫁的可能,但是嫁给家世略差些的后生也是无碍的。只要人好就行。

至于皇帝说的,八字古怪,易招惹鬼。顾尚书一点都不信,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说,只是虚妄。

听说皇贵妃近来常召卫国公家的幺女入宫,顾尚书琢磨着,大约那才是景王妃的人选。皇上看重景王,想为他挑一个能做助力的岳家,也在情理之中。

姚氏喜不自胜:“圣上英明,合该如此。”

顾嘉梦没有得罪过她,姚氏不会盼着她不好。姚氏也是有女儿的,而且她的长女已经十一岁,即便是议亲迟,再过几年也该相看人家了。有一个长居佛堂的姐姐,终究不好。

姚氏也希望顾嘉梦可以有一个不错的归宿,至少不是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

这样的结果,顾嘉梦并不意外,她知道这其中有她父亲的功劳。昨日她与父亲闲谈时,父亲神态有异,她心中已略略有数。父亲的厚待,她会铭记于心。——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女儿曾经换过灵魂,但他到底还是一个父亲。

顾嘉梦今年十六岁,姚氏作为继母,不得不为其婚事­操­心,早先姚氏打算将顾嘉梦许给娘家的六侄子姚庆之。毕竟庆之那段时日对顾嘉梦格外上心。只是当时顾九九表示了拒绝,后来又有圣上赐婚景王一事,此事算是搁下了。

赐婚的旨意一下,别人倒也罢了,听说庆之摔坏了一方砚台。后来他又闹着要出去游学,被老太太拼命给拦了下来。他不得不留下来,在家中帮伯父打理庶务。

今年皇帝下旨取消了婚事,姚庆之借故往顾家跑了好几次了。

姚氏是庶出,自幼养在嫡母膝下,她与几个哥哥的感情有些尴尬。若无皇帝赐婚一事,将顾嘉梦与姚庆之凑做一对倒也无碍。可惜有了皇帝赐婚并取消婚约之事,姚氏也不好再提此事,只得另谋他法。

但思来想去,合适的还真不多。

姚氏外出,便带上了顾嘉梦,借以告诉京中命­妇­,顾家有女,待字闺中。

顾嘉梦知道姚氏好意,她也的确需要走出去。她异常配合,该有的交际,还是要有的。

不过,她没想到,她收到的第一张帖子,竟然出自公主府。

顾尚书和姚氏都很高兴,公主金枝玉叶,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她的一举一动,间接代表了皇家。

公主邀请她做客,无疑是在对外说明,皇家对顾家尚有恩宠,皇帝没有厌弃他们。

“去啊,公主邀请,为什么不去?”小七很高兴,“我好久没去公主府了!”

顾嘉梦也笑了:“自然是要去的。”她也想见见公主啊。

到了日子,她略略收拾了一下,换了件鲜艳些的衣服,带上小七,去了公主府。

她原以为公主邀请的人,多是京中适龄闺秀。到公主府才发现,除了京城贵女,信王妃、英王妃、元敏郡主等人竟然都在公主府上。

顾嘉梦一出现,公主便唤了她过去,与王妃郡主一道待在敞亮的亭子里。

她们都是皇室宗亲,顾嘉梦一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她不大明白,公主唤她来,所为何事。

是了,公主帖子上说的是共赏荷花。

公主府的荷花池很大很美,六月天,荷花盛开。荷叶田田,荷花鲜艳,的确赏心悦目。

含山公主笑容温和,素有才名的元敏郡主还即兴作诗,英王妃是信王之女,向来端淑内敛,此刻也有了兴致,与元敏郡主诗文酬唱,甚是和睦。

英王妃生产后,愈显瘦削,脸儿小小的,下巴尖尖的,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惜。可惜英王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听说他前几日,才又抬了一个绝­色­女子入府。英王妃许是看开了,许是心死了,每日照管女儿,也不管英王的风流韵事,倒是比以前的气­色­还好些。

信王妃自幼在边境长大,高挑健美,好习武弄­棒­,不好读书。元敏郡主和英王妃作诗对词,她兴趣不大,就拉了顾嘉梦闲话。

对这个莫名其妙被皇家指了婚又退婚的姑娘,信王妃是很心疼的。她不好明着安慰顾嘉梦,只能明里暗里,说皇家看着光鲜,其实内里并不好过。

顾嘉梦知其好意,心中感慨。信王妃的闺名唤作薛碧菱,十六岁嫁给信王。夫妻俩怄气,争斗,她善妒的名声传遍京城,但到底是将丈夫吃的死死的。

他们婚后多年,她都没有生育。信王闹着要纳侧妃,却终究还是不敢越过她。

在那个长长的梦里,信王妃终于生下了孩子,还是信王盼了很久的男孩子,是皇帝的长孙。他们夫妻都很高兴,只是那孩子还没满月,信王便死于与英王的夺嫡之战中。

那一夜很乱,皇宫失火。皇帝驾崩,信王薨,英王薨。太子失踪,公主小产……

还在坐月子的信王妃听到消息,披头散发,去寻丈夫尸骨,意外身亡,只留下一个未满月的婴孩。

那个孩子被新帝带在身边教导,年岁稍长,被他远在边境的外祖接了过去。皇帝不舍,但无奈薛家态度坚决。

……

“顾姑娘在想什么?”信王妃好奇地问,她心直口快,知道顾嘉梦在出神,便当场问了出来。

顾嘉梦回过神来,笑了一笑,低声道:“我在想,这一世,我们都要好好的。”

信王妃不解其意,只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她告诉顾嘉梦,被皇家退婚也没什么。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不独独是一个姬然。

顾嘉梦微笑称是。其实,和景王解除婚约,她一点都不难过,真的。

英王妃做的诗里,提到了菱角。她声音温柔,用英王的话说,就跟蚊子哼哼似的。

可信王妃依然听见了。她名字中带菱,在娘家也好,在信王府也罢,还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菱角的。乍一听到菱角,她下意识瞧了信王妃一眼,动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顾嘉梦看着好笑,在那个长长的梦里,这妯娌俩经常针对并欺负景王妃顾九九,顾九九在公主的帮助下安然无恙。

这一世,大家都要好好的才好。

也有年龄相仿的姑娘与顾嘉梦攀谈,顾嘉梦大方得体应对,并无一丝不妥。

在闲谈中,顾嘉梦竟然得知,如今景王不在京城。刘家的姑娘很神秘地道:“你们不知道吗?竹山大旱,颗粒无收。听说老百姓都挖草根,吃树皮了。皇上圣明,开仓放粮,救济灾民。景王殿下得了圣谕,亲自押送粮食出了京城。恐怕要好几个月后才能回来呢……”

她看了顾嘉梦一眼,似乎有些歉然:“啊呀,我不是有意提起景王的,该打,该打,你莫见怪啊……”

顾嘉梦只笑了一笑,很平静地说道:“我与景王并无­干­系。”

他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不必再将他们的名字放到一起。父亲希望她出来交际,希望她能尽快许下婚事。可父亲大概是忘了,京中大户人家健忘的不多。她和景王解除婚约才数月,她的亲事,其实不必着急的。

景王出京赈灾一事,顾嘉梦那个长长的梦里也是有的。十六岁,顾九九已经是景王的妻子。记得景王这差事办得很漂亮,回来得了嘉奖不说,在湖广一带也有极高的声望。

这一次,大概也是他积累声望的时候吧。

回家的路上,她和小七坐在马车里,静静思索,景王是皇帝­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是他属意的储君,而太子殿下只堪堪担了虚名。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如果殿下不曾失踪,那个位置会属于谁。他们会不会都活着,活得好好的?

她想与殿下见上一面,她想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想知道他的未来里有没有她。

但她终究还是把这想法压在了心底。

顾嘉梦刚一回府,还没换衣,便被姚氏唤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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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见她过来,便招手唤她到身边来,含笑问她今日在公主府的见闻。

顾嘉梦不解其意,一一答了,只是略去了刘家姑娘提到景王那一节。

姚氏点头,沉吟片刻,说道:“今日你姚家三舅母过来了,可惜你不在,没能见得。她给你们姊妹都带了礼物。你的那份,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了。你回去看看,可还喜欢。”

顾嘉梦已经知晓姚家舅母来过的事情了,只笑道:“舅母赐礼,怎么可能不好?自然是喜欢的。今日没能见到舅母,很是遗憾,只能改日再去向舅母请安。”

姚氏勉强笑笑,三嫂今天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跟顾家结亲。姚氏当时假装没听懂,只以语言含糊了过去。

她思忖着她毕竟不是顾嘉梦的亲生母亲,在顾嘉梦的婚事上,她能提意见,却不便完全做主。

听闻顾嘉梦回府,姚氏就使人唤了她过来,旁敲侧击,只当是闲谈,问她怎么看姚庆之。

——这个问题,姚氏以前也含蓄问过,那时,回答她的是顾九九。顾九九十分明确地表示不愿嫁与姚庆之。不过姚氏思忖着今日终究不如往日,顾嘉梦被皇家退了婚,多多少少在议亲时会受到些影响。

何况,姚庆之也算是姚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在家里闹出的动静,她这做姑姑的都知晓了。若能成了,也好。

顾嘉梦心里一咯噔,有些意外,却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毕竟那个长长的梦里,姚庆之对顾九九也是情根深种,终身未娶,后来仿佛是在族里过继了一个孩子。

她默默叹了口气,姚庆之自幼便看她不顺眼,见她一次就欺负她一次,她那时唯唯诺诺,不懂反击,被他欺负得狠了,只能借故不去姚家,就为了能避开他。

顾嘉梦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看法,末了向姚氏表明自己想在顾家久留,不愿出嫁。

姚氏笑笑,挥挥手,让她自去休息。老实说,顾嘉梦的回复,教姚氏很意外。她话说的含蓄,可姚氏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顾嘉梦竟然说,她对姚庆之,只是看在两家是亲戚的情分上。也不知是她害羞,还是真的这么想。不过女孩子,不出嫁怎好?而且,嫁人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顾嘉梦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呢。

……

顾嘉梦不是害羞,她是真的对姚庆之没什么好感。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家常的衣衫,坐在梳妆台边,卸下钗环。

小七忍不住问道:“她是要给你做媒吗?”

顾嘉梦将簪子放进首饰匣内:“或许吧。”姚氏态度模糊,似乎并不愿意左右她。

她十六岁,又是退过亲的人,继母忧心她的婚事,很正常。只是她自己,还不想考虑终身。

“那你急着嫁人吗?”小七歪着头问道。

顾嘉梦笑笑:“这种事情,不是急不急。历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有几个做得了主?”

说起来,她倒是很羡慕景王的婚事自定。

“那你爹要是非要你嫁呢?”小七追问。

顾嘉梦没有回答,笑着眨了眨眼:“小七姑娘,我们去慈恩寺拜访弘明法师好不好?”

小七一愣,点了点头:“好,很好。”

顾嘉梦道:“我想去求个签,求一个不宜早嫁的签……”她佯作无意低下头,不让小七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脸。

小七也没注意,只“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

顾嘉梦要到慈恩寺去上香,姚氏也不阻拦,只叮嘱她多带些下人,要注意安全。顾嘉梦含笑应下。

她刚回到身体的那一段时间,她每每外出,大哥必护卫一旁,唯恐她有半点闪失。时日久了,又有那天他们的不愉快,她这两次出去,都没再惊动大哥。

据小七说,大哥近些日子忙得很,常常往城南九里巷去。

不过,这些都与她关系不大了。自从她对大哥的期待降低后,大哥再做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得奇怪了。

她是顾嘉梦,这一点,不是顾九九能改变的。

顾嘉梦不知道,顾彦琛原本是打算找机会安排景王与顾九九见面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景王奉命出京赈灾,此事只得暂且搁下。

顾彦琛挂念着顾九九在京城身份不明,举目无亲,得了空就去探视,兄妹感情倒是更增进了一步。

……

离慈恩寺尚有些许距离,车夫就停下了马车。

顾嘉梦正感诧异,却听车夫说道:“大小姐,前面是姚家的马车。”

她还未说话,小七就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咦。”

顾嘉梦想,到慈恩寺上香的多为女眷,想必是哪个舅母或是表嫂,也真是巧,少不得要去拜见。

马蹄哒哒。

小七掀起了帘子的一角,顾嘉梦瞧了过去,正好瞧见一张年轻的面容。她神情一僵,下意识放下帘子。

竟然是姚庆之。

姚庆之坐在马上,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帘子,想起她突然僵硬的表情,一张脸瞬间变白。他握紧了手里的缰绳,“驾”。

姚家三太太掀开帘子,看看赶上来的儿子:“看见了?”

姚庆之没有回答,他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了。她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子?他心里很憋闷,说不出是为什么。他明明看到了她,为什么还不开心?

到慈恩寺,顾嘉梦先行见过舅母表哥。

姚家三太太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客客气气,甚是慈爱,拉着她的手好生关切了一番。

顾嘉梦只得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来,怯生生站着,问一句答一句,甚是乖巧可人。

姚庆之在一旁看着,直觉告诉他,她这个样子,是装出来的。她就是个愣愣的呆木头,戳一戳都不知道动一动的。哪里会讨人欢心的?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她在姚家也曾经光彩照人的……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还是说,从头到尾,他都不够了解她?

姚三太太拉顾嘉梦一起去上香。

顾嘉梦含笑应着。她看向知客僧,心说,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见到大师。

姚三太太哪会看不出顾嘉梦偶尔的心不在焉?她看了看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的姚庆之,暗暗叹了口气,便对顾嘉梦道:“我想听这个师父讲禅。外甥女若嫌无趣,可让你六表哥陪你在寺院里转转。”

顾嘉梦低了头,心说,陪姚庆之逛寺院,还不如听小师父讲禅呢。她笑道:“我在这里陪着舅母就好。”

姚三太太笑道:“我用不着你们陪。慈恩寺景­色­不错,去看看也好。”

顾嘉梦无奈,又急着去见大师,便福了一福:“如此,便依舅母所言。”

姚三太太笑着摇头,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顾嘉梦,这姑娘小时候闷闷的,呆呆的,她就不大中意。长大后­性­子开朗,长袖善舞,她也没有多喜欢。更何况,顾嘉梦还和皇家有过婚约,身份敏感。但没办法,谁让她儿子欢喜她呢。儿子那架势,分明是,除了她,不愿他娶的。

一想到这个让她不省心的小儿子,姚三太太头痛而无奈。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只要儿子好好的,就成。

顾嘉梦与小七刚走几步,姚庆之便追了上来,拦在她面前:“你,你想要怎样?”

顾嘉梦听得莫名其妙,福了一福:“表哥,我与弘明法师有约,不便久待,请表哥见谅。”

她转身欲走,胳膊却被姚庆之给拉住了。小七出手迅疾,逼得姚庆之连连后退。

他咦了一声,难以置信。

“小七姑娘……”顾嘉梦又向姚庆之福了一福,“表哥莫怪,小七她……”

“你被退了婚,可想过以后怎么办?”姚庆之声音冷硬,有几分不耐烦,“你要是嫁不出去……”

顾嘉梦应声道:“谢表哥关心,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

“我……我不是,我是说,木头……”

顾嘉梦一瞥眼,见到远处经过的小沙弥,正是上次引她去见弘明法师那个。她喜动颜­色­:“小师父!”

那小沙弥还记得她的声音,闻言快步走过来,施了一礼:“原来是女施主。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姚庆之只得停下了话头,眼睁睁地看着顾嘉梦同那小沙弥一道离开。

摆脱了姚庆之,顾嘉梦暗暗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现下­性­子不好了,明明小时候很能容忍的。怎么现在这么沉不住气?

顾嘉梦熟门熟路,穿过青石铺就的小路,径直去了后院。一看见院中­阴­凉处相对而坐的弘明法师和太子殿下,笑意就溢满了她的脸颊。

她提起裙裾,拾阶而上。到末二阶时,她停住了脚步。那个梦里的场景在脑海挥之不去。再看一眼太子殿下,她突然就红了脸。

羞死人了,她竟然还把那个梦告诉了他们。

小七看见太子,心里高兴,越过顾嘉梦,几步走到太子身边,笑得甚是灿烂:“殿下!”她又冲弘明法师笑了笑:“大师,多日不见,大师安好?”

小七从暗卫转成明卫,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在隐藏在暗处。

弘明法师却是第一次见她,愣了一愣,很快猜到了她的身份:“女施主好。”他念头转了转,难怪太子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太子施施然站了起来,冲顾嘉梦道:“过来罢!”

微风吹过,有树叶摆动的声音,树上也有虫鸣。

顾嘉梦却只听到了他那句“过来罢”,再也听不见其他。她原本还在思索着要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开,但此刻,她微微笑了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尚未施礼,太子便温声问道:“可是有事?”

顾嘉梦连连摇头:“没事,我是来找大师的。”像是怕他误会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是来找大师的,我有事找大师帮忙。我不是来找殿下的。”

太子点了点头:“如此,孤知道了。”

正文 69|9.23

顾嘉梦“哦”了一声,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隐隐觉得殿下仿佛有些失落似的?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给压了下去。她心说,殿下向来云淡风轻温和从容,失落一说从何说起?

虽然这么想着,可她还是忍不住偷眼瞧着他,见他面容宁静,目光悠远,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她一颗心才略略放下。

恭恭敬敬地施了礼,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生出的毛病,总是控制不住目光,要看向所在他的方向

他一个眼神暼过来,还未说话,她却先红了脸,匆忙转过身去,定了定神,拜见弘明法师。

弘明法师和颜悦­色­,先与她寒暄一番,复又笑问她来意。

顾嘉梦有些犯难,动了动­唇­,犹豫不定。

她本就是来向大师求助的,大师问起,她原不该迟疑。只是一想到殿下在侧,她的来意似乎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诚然她以前也曾和他说过,要嫁给谁,不嫁给谁,或是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

可那时,她心中坦荡,谈论这些时,除了害羞些,倒也没什么。但此刻,认清了自己的心思后,她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需要小心注意,不能让人以为她在暗示着什么。

“什么事?莫非孤听不得?”太子笑了一笑,温和随意,“那孤就回避一下。”说着作势欲走。

顾嘉梦的脸隐隐发烫,忙低声说道:“也不是,殿下不必回避的。我是有事想恳求大师帮忙。”她又补充了一句:“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弘明法师也笑了,想起顾小姐的梦来,宣了一声佛号,笑问:“女施主可是遇到了烦心的事?”

顾嘉梦瞧了一眼太子殿下,他站在远处,双手负后,目视远方,似乎没有关注这边。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酸酸的,胀胀的,又有些微的满足。

偶一抬头,迎上弘明法师含笑的目光,他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她心里一慌,下意识说道:“真的是有事找大师,还请大师帮我……”

她说她想求个不宜早嫁的签。她还未说明缘由,小七便笑道:“和殿下一样。不过殿下不宜早婚是钦天监给的,顾小姐想让大师给。大师比钦天监那伙人高明多了!”

弘明法师连说不敢。

顾嘉梦红了脸,小七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愿早嫁是为了太子殿下。但是,她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辩驳,只含糊说道:“现下议亲多有不便罢了。”

父亲和继母都希望她可以早点定下终身,可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后,她不可能也不愿意草草嫁给旁人。那样,对她,对那人都不公平。

她想从佛堂走出来,并不是为了早早出嫁。匆匆嫁人的话,不过是从一个内宅走到另一个内宅,除了不必守在佛堂,与之前能有多大的区别?

弘明法师笑着摇头:“女施主大可不必如此,此事老天自有安排。这种签,不求也罢。”

顾嘉梦看着他,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大师,只能这样吗?”

记忆中,她几次求大师帮忙,大师回答的总是随缘,等待。一次两次也罢了,次数多了,她都要怀疑大师是不是只是在安慰她了。

弘明法师笑了笑,遥遥看向太子,又对顾嘉梦道:“不是只能如此,而是不必麻烦。女施主若执意想要,慈恩寺也不是没有……”

顾嘉梦待要再说话,太子已衣袂飘飘向她走来,温声问道:“为什么不愿早嫁?”

弘明法师见状,对一旁的小七说道:“这位女施主,老衲看你面相,亦是有福之人……”

小七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她拉着弘明法师,连声问道:“真的么?真的么?”她有些疑惑:“我自幼父母双亡,五服以内亲眷全无。连我这条命都是捡来的。我能有什么福气?大师告诉我啊。”

……

眼见太子已经到了面前,顾嘉梦低了头去,想了一想,小声说道:“殿下不也不急么?”

“你是女子,自与孤不同。”

顾嘉梦盯着他的衣角,一阵恍惚,竟忆起还在玉玦中时,他们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忽的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太子不解。

顾嘉梦抬起头,将心中那些缠缠绕绕的小心思尽皆放下,答道:“我笑此情此景,与往日相似,却又大有不同。”

那时,她没想到她真能回到身体,也没想到她会对他产生别的感情。

那他呢?他知道了她的梦,知道了她的小心思,却还肯待她如初,是不在意还是不讨厌?

太子一笑,大约也是记起了往事,他看着她的头顶,她比那时高了些,容颜也更明艳了些,只是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却不知一切早就落在了别人的眼中。

他有些感慨,不知不觉,这小姑娘长大了。犹记得他刚见她时,她就飘在半空中,穿着奇怪的衣衫,做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一晃眼,已经三年。

他只知那是个小鬼,却不料那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他咳了一声,再次问道:“告诉孤,好端端的,怎么就不想早嫁了?你今年十六岁,现在议亲,最早明年……”

顾嘉梦不明白他为什么执著于这个问题,她偏了头,打断他的话:“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理由?”她又加重了声音,重复道:“我就是不想。”

末了,她压低了声音,似恳求,似撒娇:“殿下,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么?”

她声音软软的,像是松软的羽毛拂过耳膜,又轻轻扫过心间。

太子胸口微热,也笑了一笑:“好了,你不愿提,我们不说便是。”看她重新绽出的笑颜,他忽的想:仿佛上次也是这般。

她这样跟他说话,他难以招架。他想他是知道缘由的,这个原因让他惆怅担忧的同时,隐隐还有些若无若无的兴奋。

是的,是他久违了的兴奋之情,一如他第一次听到她那个梦时。

自幼教导他的夫子说他清心无欲,不似俗人。

不似俗人,也只是不似罢了。

他终究是个凡夫俗子,他也要活下去,最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两日之间又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可奇怪的是,顾嘉梦并不觉得尴尬。她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可又似乎不到时候。

她很想知道他对将来的打算,想知道他将要如何。过了好一会儿,她也只不过问了一句:“殿下会活下去的吧?会长命百岁的吧?”

她的眼睛中流动着不安的情绪,她是真的害怕,害怕他如梦中那样结局惨淡,害怕他会明知厄运降临而不去努力改变。

太子看着她的眼睛,很奇怪,明明她是在惶恐不安,他却莫名感到温暖。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会。”

简短有力,对她做出保证。

顾嘉梦微怔,眼睛一酸,忙别过了脸:“殿下说话一定要算数,不能骗人的。”

太子“唔”了一声:“算数不算数,等你九十一岁时,不就知道了么?”

“九十一岁?”顾嘉梦有点发愣。

“是啊,到时候,你头发白了,眼睛花了,人也糊涂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今日的话……”太子笑了,他很少说这样的话,偶尔说出来,不大习惯,“只怕也忘了孤是九十九还是一百了……”

他比她年长九岁,等她年老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在他身边。

顾嘉梦脸颊微红,轻声道:“我记­性­一向好,有些话,我可是能记一辈子的。”

太子只是含笑望着她,并不说话。

顾嘉梦又有点失望,大概是她想多了。殿下明显是在说笑。她赌气般别过头,远远看弘明法师给小七看相。

然而终究是按捺不住,不过是片刻钟,她又回转了身,壮着胆子瞪了一眼悠闲从容的太子。她这边心绪起伏,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些委屈,又不明白自己在委屈什么。她冲他施了一礼,低头走到弘明法师身旁。

小七听弘明法师一番话,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见顾嘉梦过来,她忙将顾嘉梦往弘明法师面前一推,笑道:“大师,你给她看。看姻缘,给她看姻缘!”

顾嘉梦无奈:“小七姑娘……”她不是恨嫁的人,没必要这样的。

弘明法师收敛了笑意,只说了一句:“这位女施主的姻缘,不是早就定了么?”

小七再问他,他却不肯讲了。

顾嘉梦瞧了远处的太子一眼,心说,下一次要算命或是别的,真不能再找弘明法师了。

闲谈一会儿,终是散了。弘明法师到底是给顾嘉梦寻了支签。签上绘着盛开的桃花。

顾嘉梦想着只要有用就好。也许,正如弘明法师所说,还不一定用得着呢。

她恭恭敬敬道了谢,偕小七离开。

刚一走出小院,站在外面的人便迎了上来,张口就道:“你怎么才出来?又是如何认得弘明法师的?”

顾嘉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她肃容,福了一福:“六表哥。”顿了一顿,她才答道:“因为常到寺里上香,一来二去,就认得大师了。表哥有事吗?”

倦意涌上心间,她不大明白,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正文 70|9.23

按说姚庆之对顾九九情根深种,在不知道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的情况下,他对她不该是这种态度。

他这般厌弃憎恶,倒像是知道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顾九九。

姚庆之黑沉着脸,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母亲在外面等你,你快一些。不要再磨蹭了。”

他的语气不善,顾嘉梦也不在意,只点了点头。正好,她也想与三舅母告别,回家里去。今天出来的时候不短,再迟些,就不大方便了。

然而姚家三太太见到她后拉着她的手,好一番爱怜询问,仿佛久别重逢。

顾嘉梦有点尴尬,姚家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外家,她去姚府的次数也不多。对这位三舅母的热情,她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姚家三太太复又问起她与姚庆之去了哪里、玩儿了什么。

顾嘉梦更加难以回答,只用言语含混了过去。

还是一旁的姚庆之突然Сhā话,顾嘉梦才得以脱身。她找准机会,提出请辞。

姚家三太太很遗憾的模样,也未多做挽留,只是命姚庆之送她回府。

顾姚两家并不顺路,顾嘉梦又不愿与姚庆之有牵扯,她下意识便拒绝了。她身边有车夫,有下人,不用麻烦表哥。

姚三太太态度甚是坚决,姚庆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到底还是姚庆之百般不情愿送了她一场。在杏花巷口,顾嘉梦便隔着车帘向姚庆之道别了。

姚庆之一阵错愕,呆了一会儿,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的婚事,担心也没用。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嫁不出去……”

在巷口,顾嘉梦身边尚有下人,他直接就将她的婚事挂在了嘴边,还说她嫁不出去。

顾嘉梦又急又气,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答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哥不必担心。何况我今日刚在慈恩寺求了签,弘明法师说我不宜早嫁。多谢表哥好意了。”

她虽然声音温和,可姚庆之听出了她话中隐含的怒气,他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他这般是为了谁,她却只会糟蹋他的好心!

他本打算去拜见姑父姑母的,被顾嘉梦这一气,也没了进顾府的兴致,只拱了拱手,勉强压抑着情绪,说道:“如此说来是我多事了。劳烦表妹转告姑父姑母,只说侄儿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进府拜见,改日再登门致歉。”

言毕拨转马头,策马而去。

顾嘉梦待在马车里,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自嘲地笑笑。其实,姚庆之待她,比小时候强多了。

他们从小就不和睦,第一次见面时,他害她当众出丑,他自己也被好生教导了一番。从那以后,他见她一次,便欺负她一次,直到她怕了,厌了,­干­脆不去姚家了。她被他欺压的状态才有所改变。

她不喜欢姚庆之,很不喜欢。

回到顾府后,姚氏听说姚庆之在顾府门口却不入内,很是诧异,问起顾嘉梦缘由,顾嘉梦只将他临别时的话复述了一遍,再不讲其他。

姚氏心知其中有隐情,略一思索,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也奇怪,这俩孩子小时候感情不好,顾嘉梦每每从姚家回来,都要郁郁不乐好久。怎么长大了,姚庆之却动了结亲的念头?可看顾嘉梦的样子,分明是十分不情愿此事的。

虽说儿女的婚事,儿女自身做不得主,可若真成了怨偶,她这个夹在中间的继母,必然讨不得一个好字。她又不是顾嘉梦的亲生母亲,何必去做这个恶人?

顾嘉梦去慈恩寺,给家人都求了平安符,一起交予了继母。

姚氏接过来,正要说话,却见顾嘉梦又从袖袋里取了一支签。姚氏不解:“这是?”

顾嘉梦含羞说道:“今日女儿去慈恩寺里,求了一签。”

姚氏度其神­色­,知道是支姻缘签,笑了一笑:“签上怎么说?”

顾嘉梦答道:“大师说,不宜早嫁。”她又笑了一笑:“女儿早先就说过,想留在家中,陪伴父亲太太。却不知原来佛祖也是这个意思呢。”

姚氏笑容收敛,接过签,瞧了瞧。她原是姚府的小姐,长在嫡母膝下,充作嫡女教养。虽不能填诗作词,却也粗通文墨。这签的意思很浅显,她一看便知。

“真是弘明法师说的?”姚氏虽然这么问着,可心里早就信了一大半儿。

顾嘉梦及笄当天,被圣上赐婚,这算是早了。然而到头来,这婚事不了了之,她身份也变得尴尬。兴许也就是这个缘故呢。

姚氏略一沉吟,留下了签,对顾嘉梦道:“这签放这儿,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嘉梦点头,施礼告退。

姚氏又将签翻来覆去看了,发愁的同时,又释然了。三嫂那边,就用这个理由推了吧。

晚间姚氏将签拿给丈夫看,顾尚书瞧了瞧,也不以为意。这种东西,他向来是不信的。不过儿女婚事,是一辈子的大事,理当慎重,多相看相看,也没坏处就是了。

顾尚书向妻子施了一礼,笑道:“有劳夫人费心了。”

姚氏又提起三嫂的暗示,说侄儿大约是有意,此番还送了顾嘉梦回来,只是过家门而不入。

顾尚书大惊:“梦儿可是和他不清不楚?”

姚氏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梦姑娘怎么会有这些心思?是庆之,这小子犯浑,自那年老太太寿辰,见了梦姑娘一面,就上了心。”如果顾嘉梦与人有了私情,她这做继母的,肯定要有一个教导不力的名头。

顾尚书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女儿和人有私便好。听妻子这么一说,他拈须笑笑,“唔”了一声,笑道:“原是如此,该当如此。”他顿了一顿,也没注意妻子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那再瞧瞧吧,梦儿还小呢。还请夫人多费些心思。”

姚氏点头应了,在心头将合适的人选又过了一遍,终是难以决断。

几日不见大哥,顾嘉梦不免有点奇怪。毕竟自她回到身体后,大哥几乎日日都要探视她的。她如今可以在府中走动了,见大哥一面,却比之前难了。

“你大哥多半是在他外室那里。”小七很是笃定地说道。

尽管顾嘉梦多次向她说明,那不是外室,可小七依旧坚持自己原本的观点。

顾嘉梦纠正多次无果,也就不理会了,知道小七说的是谁就成了。

她现下已经能平静地接受大哥去见顾九九,与顾九九私下往来的事实。她没有权利左右大哥的人生,他爱认识什么人,爱对什么人好,不是她能决定的,跟她关系也不大。只要他不将顾九九领回来,只要他不再口口声声说,九九也是顾家的女儿,她都能装作毫不知情。——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就不一样了。

对大哥,她再也没了最初的那种希冀。她很早就明白,感情的事很奇怪,不是有了血缘的牵引,就一定能情深意重。

他们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还是这世上至亲至爱的人。

……

顾彦琛在傍晚再次走进了顾嘉梦的院子,兄妹厮见后,他关切地问了妹妹近况,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有没有觉得闷……

顾嘉梦一一答了。

顾彦琛坐了会儿,饮了茶,问起她去慈恩寺的情形,说起弘明法师法术高明。

顾嘉梦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应上两声。她不大明白大哥说这些目的何在。也许是为了多了解妹妹,增进一下兄妹感情?

毕竟,他想对她好,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过了一会儿,顾彦琛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兄妹静坐着,他自己都觉得尴尬。明明他与九九有说不完的话,怎么在妹妹面前,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嘉梦默默叹了口气,接过了话题,问大哥近日读了什么书,在翰林院与同僚关系可好。将该问的尽数问了,她才把在慈恩寺求签的事情说了。

顾彦琛愣了愣,也没多意外:“没事,有大哥在。”

顾嘉梦笑了笑,小时候,大哥也常这么说呢。但是他们之间,到底不比小时候了。

顾彦琛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期间他几次想问问她,准备怎么对九九。但是话到嘴边,他都又咽了下去。他怕伤害了妹妹。

走出妹妹的院子,他叹了口气,顿感疲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才能和平共处,一家人团团圆圆。

他隐隐感到她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很有默契地谁都不提,让夹在中间的他,很为难,真的很为难。

他日常办差,都没这么累。如果妹妹肯退一步,大方一些,就好了。

……

大哥走后,顾嘉梦沐浴更衣,擦­干­头发,倚在榻上,盯着床帐发呆。大哥几次欲言又止,她不是没看到。不过,既然他自己都觉得不好说不出口,那她­干­脆就不问,也省得他为难。

她在家中读书学棋,帮姚氏理家,日子也算舒心。

到七月份,忽然有个消息流传开来,说是景王出事了。

连小七都说起了此事。

顾嘉梦心说,景王不会有事。这次的差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梦里他不但完成了差事,而且办得很漂亮,威望大涨,怎么可能出事?

小七摇头:“是真的,景王此次出京,是带着粮食赈灾的。为了赶路,早点缓解灾情,他没带多少­精­兵,自己押了粮草走在前面。可能是遇上强人了……”

顾嘉梦心里一咯噔,强人?

“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景王一向福大命大……”

正文 71|9.23(番外:白皇后)

白荷长到十七岁上,第一次出了凌霄谷,第一次离开师父,到外面闯荡。

临别时,师父亲手给她准备了行囊,并将一对玉玦郑重地交给她。

师父说,等天下大定,等世间百姓再无饥馑,她就可以回来了。

彼时天下动荡已有十余年,皇帝荒.­淫­昏聩,­奸­臣把持朝政。民间义军四起,平民流离失所。苛捐杂税与频繁征丁,使得百姓在丰年临饥,荒年临死。

世间百姓再无饥馑……

十七岁的白荷在凌霄谷时,看师父的神情,觉得她说的很容易。但是当她真正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出了凌霄谷,她才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说到底,她也只是在凌霄谷长大的,从来没有离开过师父的小姑娘。难道完成不了师父的命令,她就不能回去了吗?

师父啊,师父,你的确没有小瞧徒儿,可你未免把徒儿看得太高了些。您确定徒儿真的能办得到吗?

在凌霄谷时,师父详细为她分析了天下大势,要她出谷后南去找与师父有旧的薛氏。

白荷牢记在心,出了谷,径直南去。

路途遥远,为了在人群中显得不那么特殊,白荷­干­脆作男子打扮,将脸膛涂得黑黑的。将­干­粮吃光了的她盯着来来往往面如菜­色­的人们,开始担忧第一个问题。

吃什么啊?

临行前,师父除了给她现钱,还在她的行囊里塞了银票,可如今这世道,银票流通不便,而且面额太大,一时半会儿兑换不易。而那些现钱,她出谷没多久,就散给路边穷苦百姓了。

白荷暗忖以自己的身手,定然是不会饿死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随便一伸手,就是吃的啊。再不济,这路上总有野菜之类的吧。

可事实证明,她真的想多了。莫说野菜,草根树皮已经被挖的差不多了。

文武双全,被师父寄予深厚期望的少女用自制的□□打下了飞过的鹧鸪,然而还未赶到跟前,就被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捡了去。

他们护着那只鹧鸪,生怕她再抢回去。

白荷盯着那几个孩子看了一会儿,看看她们瘦骨嶙峋的身体,她掂了掂□□:“把它还我,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我可以教你们。”

她虽然看着瘦弱,但手里的□□着实厉害,让人不敢小瞧。那几个孩子犹豫着到底还是把鹧鸪还给了她。

白荷沉默着,再次­射­下几只鸟雀,一言不发交给了那几个孩子。看他们手忙脚乱,收拾那几只鸟雀,狼吞虎咽。

其中有一个,怯生生地问她:“你要吃吗?”

白荷摇摇头,做成这般模样,她还真吃不下。

几个孩子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无非是生逢乱世,父母双亡,想学强人拦路抢劫,讨口吃的。可往来经过的也多是流民,他们一连几天,毫无所获。

师父说,乱世之苦,升斗之民最甚。这一路,她看到的已经太多,也不想再看到了。

那就想办法,早点结束这乱世吧。

休息好,她再动身时,这几个孩子跟在她身后,任凭她如何驱赶拒绝,他们仍然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也想过施展武力,迫使他们远离。但是欺负不会武功的孩子,有悖她的侠义之道。可若是用轻功,她又没学会千里飞行,在这道路上跳来跳去,肯定会被人认为是师父所说的“神经病。”

她怎么可能是神经病?!

白荷有点头疼,师父教的与人相处之道,如何委婉拒绝别人,在他们身上根本没有用嘛!罢了罢了,跟便跟吧!

她不想承认是她心软,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心软?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师父的旧友薛伯伯很好找,他在南边高张大旗,招兵买马。

听闻故人来访,见到师父的信。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竟然眼睛红肿,颤声问:“她现下可好?你,是她的女儿?”

白荷呆愣愣地点头,连声说好。她被这薛伯伯吓得不轻。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本质!她单知道师父被情所伤,避居凌霄谷,却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女儿。她忖度着说:“大约不是,她只说她是我师父。”

薛伯伯拿着师父的信不肯松手:“她不肯见我,她不肯见我,她宁可一个人躲起来,也不肯见我……”

白荷连忙安慰,师父哪里是不愿见你?她是谁都不愿意见的啊,这不是连我都赶了出来吗?越想越伤心,她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薛伯伯反过来倒要安慰她。

白荷擦了眼泪,说师父讲道,只有天下大定,世间再无饥馑,她才可以回去,回到师父身边。

薛伯伯当即表态:“如果这是她所想,我自当倾力如她所愿。”

白荷看着他,也许师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让她出谷后直接找他。

只要能结束乱世,由谁结束的,又有什么区别?

薛伯伯孤身一人,无儿无女,颇有将她当女儿看待的意思,对她很是信赖。她所学很杂,自幼跟师父学谋略,学武艺,学医术,学算学……她在凌霄谷的日子过得并不算轻松。

可她所学之物又岂无用武之地?

她在军营中一面学习新的本事,一面大展所长。她美貌聪慧,胸有韬略,谁见了她,不夸赞一声?

甚至有人说她是老天派来的仙女。不过她倒觉得她的运气无人能及。师父教给她的财富够她受用终身,更不用说那一对宝贝玉玦。

崔家独子病重,无能治者。是她出手救回来的。崔家心中感激,遂将半数家产相赠。

江南才子柳嶅函也因为她救了老母的缘故,甘愿投到薛氏麾下,出谋划策。

……

白荷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帮助的人里,大部分背后都有着不小的势力,或者其本人在某方面有旁人不及的本事。——当然,每个人都有优点,只是有些人他们自己发现不了。

她随薛伯伯出征,但凡是她的计谋,几乎被采纳,而且只要采纳的,就一定会成功。

她悄悄捏了自己无数次,确定不是在做梦。但这比做梦还可怕啊!

那些师父教的在她看来很浅显的应该为常识的东西,他们都不懂。师父说过的典故战术,他们也都没听过。他们一个个目光炽热看着她,夸她机敏,让她很是惭愧。

而且,很多师父教授给她的观点,并不能被他们接受。

她在这里,其实也是很寂寞的。

白荷在夜里乘着月­色­,悄悄溜出营帐,绕过巡逻的士兵,来到河畔。她盯着水里的倒影,想看看她身上是不是发着常人看不见的万丈光芒。

波光粼粼,看不大真切,她­干­脆往前走了一步。

身后有细碎的踩踏树叶的声响,她听在耳中,暗暗提高了警惕。正要回头,却被人扑倒在地,滚了好几滚。

“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寻死啊?天下没有什么坎儿是迈不过去的……”

白荷愣了愣,也忘了把压在她身上的人推开。待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她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他,自己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多谢兄台搭救,不过我不是要寻死。只是这月­色­实在太美,一不小心入了神。”

月光下,她一身浅­色­衣衫,微微一笑,恍若月宫仙子。

那人不由得就呆了:“仙……女……”

白荷有些尴尬,她最不习惯的称呼就是仙女,叫她白姑娘,白大夫都行。有师父在前,就她的容貌,哪里称得上仙女了?

“我不是仙女,我是白荷。”

“哦,我叫姬堇。”那人挠了挠头。他穿着薛氏普通士兵的服饰,高高的,瘦瘦的,笑起来很羞涩的模样。

“什么?饥馑?”白荷强忍着笑意,心说这世上居然有人叫饥馑?

姬堇心想,她肯定是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怀瑾握瑜的瑾,是一种菜,很常见的……”

白荷敛容行礼:“原来如此,好名字。”

姬堇也笑了。他今天真的好幸运,睡不着溜出来,竟然遇见了白仙女,而且,她还夸了他的名字。她笑得真好看,她要是能一直这样对他笑,就好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这时的他们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由误会而相识。他们都不曾想到,后来他们并肩作战,他们结为夫­妇­,他们共创盛世,再后来互为仇敌。

正文 72|10.1

福大命大么?也许是真的,可命这回事儿谁又能说的准呢?若真福大命大,也许就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顾嘉梦想不明白,明明梦里没有这一出啊,景王出京办差,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灾区,缓解了灾情,救助不少百姓,人人称颂。

为何偏偏现实中,他却和随行之人一起,失去了联络?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而且景王出事,粮草不见,等待着救济的灾民又当如何?

京城都传开了,皇帝派了袁大将军,率军沿途寻找,即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景王找到。

皇贵妃病倒,皇帝很是心疼。每日除了处理朝政,就去陪伴皇贵妃。至于灾民,赈灾的粮食都不见了,他们只能先等着。

顾嘉梦内心深处觉得景王不会有事,即使有事,他也能化险为夷。她相信景王有这个能力。何况,除了他身边的暗卫明卫,他自己也身负武艺,她坚信他一定会平安的。

这信任来得莫名其妙,可她就是固执地认为景王会平安归来。

顾嘉梦摸了摸玉玦,玉玦的空间里有大量粮草,是白皇后留下的。太子殿下也说过,粮食该用在有需要的时候,那么大概就是此刻了吧。

小七还在猜测着原因:“听说是在太平山附近不见的。太平山近来多强人,行人都绕着走呢。景王也是胆大,唉……但愿他没事吧……”

顾嘉梦对太平山并不熟悉,也猜不出其中缘由。但是小七本事大,消息多,应该不会有错。等小七说完,她才低声问道:“小七姑娘,我想见殿下,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或许是错觉,小七竟觉得顾小姐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仔细瞧了瞧,见顾小姐很是镇定,除了眼神略微有些躲闪,看不出一丝异样,她心想大约是她看错了。

不过顾小姐想见殿下么?小七算了算,距离他们上次见面,还不到半个月啊。但是顾小姐都提出来了,还真是不好拒绝啊。

小七认真思索了一番,点点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

反正殿下整日除了带领一番文人编纂书籍,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真的么?”顾嘉梦的眼睛瞬间亮了。

小七瞧了她一眼,不再回答了。她刚才不是错觉。

顾嘉梦有点讪讪:“谢谢小七姑娘了。”

其实,将玉玦交给小七,请她转交也是可以的。但是,这样的话,见他的机会就又少了一次啊。

她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可现下能多见一次,自然有多见一次的好。

因为顾嘉梦说明事情紧急,小七也不含糊。于是,次日,顾嘉梦便收到了公主府的帖子。

近来,姚氏希望顾嘉梦多出去走走,公主府的邀请,她比顾嘉梦更上心。公主金尊玉贵,能与公主交好,机会难得。

是以,顾嘉梦轻轻松松就出了门,前往公主府。只是临近公主府,她越发不安,她很严肃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私会,她这是去做很正经的事情。

但是一想到公主明知她是要见太子殿下,还特意下了帖子给她,安排机会,她就脸红耳热,心跳加速。连公主都知道了啊……

然而,有另外一个声音说,你怕什么?

真是……太不争气了。你这是有要事在身啊,作什么小女儿情态?这般自我调节一番,她一颗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在公主府侍女的带领下,她穿过庭院,去了花园。

上一次来时,满塘的荷花,开得灿烂,京中闺秀赏花游玩,热热闹闹。此刻花儿凋谢,荷塘边亦无人烟,看上去颇为冷清。

远远地,顾嘉梦看到亭子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观其身形,她知道是两位殿下,心中一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隐约听到了公主的声音:“你若是有意……就该……真要拱手相让……拿什么许给人家……”

距离远,顾嘉梦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公主的声音一如她记忆中。等她赶到时,公主已经停住了话头,正在给太子殿下斟茶。

公主举止高雅,举手投足风华自现。

顾嘉梦施了礼,这是她在现实中第一次见到两位殿下坐在一起。细看之下,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容貌,与许多仿佛之处,毕竟是亲姐弟。相较而言,公主的模样更加柔媚些,仪态也尊贵。

不过,她还是觉得太子殿下的眉眼更熟悉。

公主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沉默的弟弟,对顾嘉梦招了招手:“快过来。”

顾嘉梦依言上前。

公主执了她的手,含笑说道:“乞巧节时,本宫身子不爽利,也没叫你们过来,还怪想你的。”笑了一笑,公主起身道:“本宫才饮了些酒,有些乏了,去那边吹吹风。你且在这里待着。”

顾嘉梦脸颊隐隐发烫,低声应了。

待公主走远,她才抬起头来,将玉玦推向了太子。

太子知其意,也不多话,只郑重地向她施了一礼:“多谢。”

顾嘉梦忙还礼不迭,说道:“这东西本就不属于我,殿下谢我作甚?好东西自然要派上用场。只是,要怎么跟皇上解释来历呢?”

乍然拿出这么一个宝贝来,不大好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怕玉玦的现世会给殿下带来不好的影响。

太子笑了一笑:“你放心,孤自有办法。”顿了一顿,他问道:“如果有一天,孤……”

“什么?”顾嘉梦凝神听着。

太子叹了口气,没有继续下去,只笑着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没事,你要好好待自己。”

顾嘉梦莫名其妙,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殿下似乎比初见时,多了一丝烟火气。她喜欢他这样的改变,不再是谪仙,老天就不会轻易收走了吧。

太子又叮嘱了她一番。

顾嘉梦有些欢喜,又有些委屈,他总这般殷殷嘱咐,似乎还是在把她当孩子,而不是当成一个姑娘。但是,他关心她,她又很开心得很。

太子没有待多久就起身离去了。

顾嘉梦正要离开,含山公主却回来了。公主邀顾嘉梦品茶对弈。

相处的时间久了,顾嘉梦对公主好感大增。她有点庆幸,又有些遗憾。庆幸的是公主这一世不再是她的嫂子,遗憾的也是如此。

公主落落大方,待人亲和,如果真是她嫂子,那该多好。可是又一想大哥,还是算了吧。何况大哥与孙家姑娘有婚约,只希望大哥能好好对待孙家姑娘,希望公主另有良人。

含山公主对顾嘉梦也算是有好感,不管怎样,总归是她弟弟看重的人。这姑娘眼神很­干­净,跟她共处,至少不会累。

正文 73|10.1

太后挂念着失去联络的孙子景王,一面亲去寺庙替他祈福,一面将她的体己拿出来,用以赈灾。

太后带头,京中权贵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捐赠者众。

让人意外的是,东宫竟然献上了大批粮草。众人皆知,太子殿下是世外谪仙,皇帝格外爱惜他,不舍得让他Сhā手朝政。这许多年来,他也的确一副仙人模样,诸事不理。

这粮草从何而来?而且这数量,连暗地里拉拢南方商界巨擘的英王都暗暗咂舌。

莫非太子大哥真人不露相?

不独英王,皇帝也起了疑心。他自认为对长子还算了解,他不相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姬央能筹来这些粮草。

皇帝春秋鼎盛,他的臣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站队。即使是有的,他也尽数知晓。在他的印象中,太子与大臣素无往来。与他走的近的不是翰林院的酸腐书生,就是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

无妻族母族支持,毫无人脉,难不成这粮食是他变出来的?

皇帝承认,他需要这些粮食,灾民也需要。但是身为帝王,他有责任知道其来历。

太子从容自若,只说是夜间发梦,梦中仙人所赠。醒来后,这粮食便遍布东宫。

老实说,这说法皇帝是不相信的。如果真有仙人托梦,那也应该是托梦给皇帝,而不是姬央!他才是真龙天子!

皇帝沉着脸问:“那仙人长什么模样,都说了什么?”

太子躬身回答,说那是一位仙女,容貌端丽,非常人所能比,见百姓有难,特来相助。末了补充一句,仙人自称姓白。

姓白么?

皇帝第一反应就是太.祖皇帝的原配妻子,皇后白氏。只是这越发无稽了!莫说白皇后已经仙逝一百多年,从来就没听说过托梦庇佑后代的事情。即使是她真的魂魄犹存,也不该指点姬央啊!

皇帝还活着,而且比起好端端待在东宫的姬央,失去联络下落不明的景王姬然不是更值得白皇后怜惜吗?况且,景王出生时天有异象,他自己又是帝王之才,不是更重要吗?

若真是白皇后,那她也太没眼光了!

可是,这粮食的确是一夜之间遍布东宫的。东宫的守卫大多是皇帝的人,知晓太子动向。太子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运来这些粮食。除了是神仙相助,皇帝想不出别的理由。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他呢?

皇帝想不明白,他略一沉吟,当场命人呈上笔墨纸砚,要太子画下那女子容貌。

太子也不推辞,提笔就画。

皇帝见他并不惊慌,莫名有些不快。白皇后的画像,如今在民间仍有流传。皇帝年少时有幸曾见过太.祖皇帝亲手所绘的版本,与民间流传的并不相似。只是太.祖皇帝的手书,密不外传。

皇帝可以肯定姬央没有见过白皇后真正的画像。

画像呈上来时,皇帝愣了愣,仿佛看到了那泛黄的画像。他很惊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知她是谁?”

“儿臣猜测,是放不下子孙后代的武烈皇后。”

皇帝闭了闭眼,命人将画像撤下,许久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他也是听白氏的事情长大的,他身上也流着白氏的血。他知道姬家不凡,这不凡里面就有一半是因为白氏的血统。

皇帝是相信鬼神,相信命运的。他年少时还好些,认为鬼神之说终不可信。但是随着年岁渐长,他越来越信命。

姬然出生时的不凡,对皇贵妃的亏欠,都让他坚定不移地想以景王为继。至于姬央,皇帝想了想,他不是能通鬼神么,那他倒是去问一下,姬然怎么样了啊。

皇帝按了按眉心,真是头疼。当初答应了费氏,有生之年,绝不废黜太子,他算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有时候真他恨极了自己的言出必行,这么多年委屈了皇贵妃呣子。

有了充足的粮食,来源也算能讲清楚。皇帝不想让太子在民间树立威望,­干­脆重新派了使臣,带着粮食出京赈灾。同时,加派人手,寻找景王姬然。

皇帝不相信景王会出事,景王出生时的异象,他至今不能忘记。他确信儿子肯定能平安归来。历来做大事者,哪能不经历一番风浪?

只是姬央,委实多余啊。

……

太子有白皇后托梦相助的事情,很快在京城传开。寻常百姓给这位素有谪仙之称的太子殿下,新增加了一层仙人光环,倒也不觉得吃惊,只觉得大约仙人都是不凡的。

而朝中大臣,却另多了一层思量。皇家哪有真正的闲云野鹤?就说东宫表面温润,私底下肯定有动作。

太子选在景王出事之际出手,焉知景王出事背后,没有他的推动?纯善之人不会出自皇家……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顾嘉梦在深闺中也听说了。对于外面的说法,她表示理解。这粮草本就是白皇后留下的,说是白皇后所赠,倒也不假。不过,她有点担心太子殿下。这样,对他而言,真的好吗?

小七教她不用担心,说殿下自有计较,要她对殿下有信心。

顾嘉梦瞧着小七,心说,她的担心有那么显而易见吗?连小七姑娘都知道了?

大哥这些日子来的次数越发少了,府里都说大少爷近来忙得很。

顾嘉梦笑笑,或许吧。

顾彦琛的确很忙,除了每日必须办的差事,他还得多去陪伴顾九九。景王出事,京中人尽皆知。顾九九在九里巷也听说了。

最开始,顾彦琛是瞒着她的。九九曾与景王有过婚约,两人大概也有情意。他原本打算安排他们两人相见的,只可惜时机不巧,景王奉旨出京赈灾。他本想着,等景王回来,再帮他们见面也好。

但他没想到景王会出事,生死未卜。他不敢让九九知道,九九吃的苦已经太多。他不愿再让她再多一重伤痛。

然而,纸里包不住火,九九还是知道了。她是从孙二口中得知的。顾彦琛听说后,真想把孙二狠狠揍一顿。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力安慰九九了。

九九怔怔的,面无表情,眼泪如珍珠般往下掉,喃声说:“他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他怎么会有事呢?那个气度无双的男子,她未来的夫婿。他们定下了婚约,他还不知道她仍在人世……

太平山……太平山……

顾九九脑海里灵光一闪,仿佛记起了什么。何亦远……强盗……太平山……

一幅幅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一点点线索连在一起。

去年的十一月,在寺庙里,何亦远劫持了她与景王对峙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

不会的,不会的……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太平山多强人,未必就是何亦远。而且匪哪里斗得过官兵?

可她仍然不安。

顾九九身子隐隐发抖,牙齿打颤,她捉住哥哥的衣袖,泪水涟涟:“哥哥,他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的……”

顾彦琛见不得她流泪,连忙柔声安慰:“景王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皇上已经派了人去找,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不是的,哥哥,不是的……”

顾彦琛叹了口气,将她轻拥入怀,低声安慰了好一通,再三保证,景王不会出事,顾九九才渐渐平静下来。

时候不早了,顾彦琛向罗员外夫­妇­提出告辞,嘱托他们好好照顾九九。看他们应下,他才松了口气,离开九里巷。

顾彦琛觉得很疲惫,以前他不是这样的。现在,却累得很。接九九回家的事情还没着落,景王就又失去了联络。

他之前见过景王,知道景王身边高手如云,景王自己也深藏不露。按道理来说,景王不会出事。他也希望景王平安归来。如果景王与九九相认,看在景王的面子上,九九以后会容易许多。

所以,哪怕是为了九九,他也希望景王可以平安归来。

回到家里,他被父亲唤去问话。

顾尚书以为儿子总去九里巷,是因为那里住着景王的女人。反正顾家与景王的婚事已经取消,景王在外面养女人,与顾尚书没什么关系。顾尚书意外的是,儿子竟然和景王走的这么近。

联系到朝中的传言,顾尚书又教育儿子一番,不要站队,不要与皇子走得过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顾彦琛应了,告退后出了父亲的书房,习惯­性­地走向妹妹的院子。

院子的门已经闩上,远远地能看见点点灯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妹妹。

景王失踪,生死不定,可是听下人说,妹妹这几日竟毫无担忧反常之态。

他真是越来越不懂自己这个妹妹了。明明他们以前很亲近的。

……

灯光下,顾嘉梦抬起头来,看向忽然出现的小七:“怎么了?”

小七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到底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还是觉得你跟你大哥不和睦。”她亲眼看见顾彦琛在顾小姐的院子外面徘徊,黯然离去。

顾嘉梦笑了笑:“没有,我们很亲近。”

只是,那时他们都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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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顾嘉梦,认为大哥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丝毫不逊于父亲。

但那是三年前。

大哥在她院外徘徊而不肯进来,多半是像那次一样,有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他们兄妹都知道顾九九的存在,也都知道彼此对于其的态度。他们都没开口。他在等她退一步,而她却始终不愿挑明。是的,她知道顾九九的存在,她也知道他在试探着希望着她可以接受顾九九。

但是,她不肯。她知道她被穿越一事不怪顾九九,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和一个曾经占据了她的身体的人和和美.美,姐妹相称。

顾嘉梦自嘲地笑笑,她是有多失败,才会让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为了一个占据她身体的人,跟她渐行渐远?

……

夜里,顾彦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白日里九九含泪的双眼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生疼惜。这也是他的妹妹。

如今他的亲生妹妹出入公主府,见各种贵人,风光无限,这一切都是九九给她挣来的。而九九现在却只能屈居九里巷,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告诉自己,他不能伤害妹妹,他答应过母亲,要好好对待妹妹的。

他又回想了一番年幼时期与妹妹的二三事,渐渐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他收拾停当,刚一走出顾府大门,便被人拉住了衣角。顾彦琛一愣,回身看去,竟然是罗员外。

他心中疑惑,连忙问道:“伯父因何至此?”

罗员外一脸担忧:“她不见了,碧玉不见了……”

“什么?怎么会?”顾彦琛知道他不能慌,他忙拉着罗员外到一僻静处,细细询问。

罗员外平静下来,只说罗太太早上醒来,不见女儿的踪迹。桌上只留了一封信,被褥已经凉了,想是已经离开有一段时日了。

罗员外夫­妇­慌了手脚,罗太太匆忙去求助妹妹妹婿一家,罗员外想着顾家官大能耐大,可能会更管用些。他正愁着该怎么进去,正好顾彦琛出来了。

顾彦琛很快恢复了镇定,接过信匆匆看了一眼,信中只说有事外出,家人勿忧,不日定归。他念头微转,猜测她可能是去寻找景王了。

对顾九九这一举动,顾彦琛既心疼又气愤。心疼的是,她不愿他们为难,为此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境。气愤的是,她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想过这些为她担心的人?太平山有匪患,景王都下落不明,她去不是送死么?

九九有事,作为哥哥,顾彦琛不能坐视不管。他草草安慰了一下罗员外,回府命小厮替他去告假,而他则骑马出城,沿路寻找。

顾彦琛快马加鞭行得极快,生怕慢一些,迟了,就赶不上了。

……

另一边,罗太太的妹婿孙姨丈早早就得到了消息。这位把总姨丈官衔虽然不高,手下却有一些兄弟。他带着这群弟兄,并两个儿子,去寻找无故出走的外甥女儿。

顾九九那时还没出城,她稍微伪装了一下,在人群里分外迷茫,被孙二一眼看见,带了回去。

顾九九内心茫然一片,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也没挣扎。很温顺,很乖巧地跟随孙家表哥回去。

她昨夜难以入眠,挂念着那个气度无双,与她有婚姻之约的少年。她害怕他出事,她更怕他出事与她有关。她忍不住,想去太平山,想看看他好不好……

她思来想去,留下一封信,想孤身去寻找他,可是现在的她身边无可用之人,亦无可用之物。她悄悄离开九里巷的罗家,到了城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她茫然而落寞。她孤身一人,能顺利到太平山吗?能找到他吗?

罗员外夫­妇­来京城时,尚且要请镖师,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安然无恙,找到他?她知道,这是她冲动了,是她思虑不周……

孙二实在是弄不懂这位表妹。他知道她曾遇上负心薄幸之人,惨遭退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这才全家搬到京城。母亲原本想过在京城为她物­色­青年才俊,比对妹妹孙萍还要上心些。然而自那次顾彦琛来后,姨母却统统推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姨母一家三口并一个小丫鬟从孙家搬了出去,就在九里巷,与孙家比邻。顾彦琛三番两次登门的事情,隔得不远,他自然也有耳闻。而姨丈和姨母居然也不阻止。

真是奇怪!

孙二暗暗跟罗姨丈透露过,说顾彦琛早已有了婚约,是京兆尹孙家的姑娘。他还含糊提醒姨丈,顾家高门大户,与咱们并不相配。

但一向清明的罗姨丈却总是含糊应对。

孙二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只是表亲,何况他是晚辈,有些事,也只能提点。

顾九九回到罗家,二话不说,就回了房间,任凭罗太太敲门,也不肯出来。她趴在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巾。

她真的很委屈,很难过。如果去年那天,她没去寺里上香,就不会被何亦远劫持,她就还是顾家小姐,安安心心在家中待嫁。景王也许就不会出事……

他还不知道她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她在想他。

他现在生死未卜,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罗太太也在外边掉泪,拉着陪伴她的孙萍的手,哭道:“我的儿,我的儿……”

孙萍不知就里,只能陪着姨母,慢慢开导。她隐隐觉得表姐身上有秘密,却不知道是什么。

……

顾彦琛到暮­色­四合,才悻悻而归。九九一个人不会行那么远,也许是错过了。或者说,他的方向有错误。

在顾家门口,他刚一下马,隐在一旁等候多时的罗员外就从旁边匆忙迎上来,打着哈哈告诉他:“女儿回来了,回来了……”

顾彦琛将缰绳交给小厮:“回来了?她现在在哪里?身上可好?我去看看她……”

罗员外连连摆手,说她一切都好,在家中,已经休息了。

顾彦琛点了点头,松了口气,疲惫笼罩着他的全身,九九没事就好。那他明日再去看她。

罗员外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一步一步离开了。

顾彦琛也不以为意,径直回府。刚一进家门,他就被父亲顾尚书唤了过去。

他无故告假一事,顾尚书已经知晓了。顾尚书好生敲打了儿子一番,言语中透露出对儿子的失望。

顾彦琛默默承受着,也不辩驳。他几次张口,想说明真相,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不行,妹妹还没同意。若是父亲直接认了,接了九九归来,妹妹会很难过的。而他不能伤害妹妹。

他要一个两全之策。

如果时机合适,他想安排她们见一面,她们两个都是好姑娘,都是他的妹妹。等她们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相信她们会喜欢上彼此的。

唉,他这做兄长的,夹在她们中间,也很为难啊。

他现在的心愿很简单,不求青云直上,光耀门楣,只求一家人和睦相处。

……

罗员外忧心忡忡,犹豫了好久,还是对老妻说了,他今天无意间听到的事情。他们听说女儿身体里的灵魂是顾家小姐,想当然地就以为顾家小姐已经不在世了,所以才会借尸还魂,成为他们的女儿碧玉。

他们是从白水镇来的,第一次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又不好总是麻烦妹妹妹婿一家。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到顾家看看,他内心深处更是刻意躲着顾家。

他希望女儿只是他们的碧玉,而非顾家千金。他知道这想法自私,但是他实在是不愿意将养育了十六年的女儿让给旁人。他不甘心。

所以这些日子,他很开心那位顾公子常来陪伴碧玉,而不是认下她,将她接回顾家去。

然而今日事出突然,他不得已去向顾彦琛求助。在顾府门口,等待顾彦琛之际,他和街坊闲谈了几句,他佯作无意提起了顾家那位早逝的小姐。

但是街坊的态度却教他大吃一惊。对方很是不解,顾家小姐好端端活着,怎可红口白牙咒人死呢?

罗员外迷惑不解,怎么可能?如果顾小姐活着,那借尸还魂是怎么一回事?他再三确认,是那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啊,不是别人……

那人也恼了,言之凿凿,说是顾家小姐确确实实是活着的,前些日子,她还出门去公主府呢。那人还透露了一件事,是关于顾小姐被赐婚,又被退婚的事情。

这在京城都传开了,你这老汉怎就不知事呢?

罗员外懵了,他是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彦琛和碧玉的话都对得上,他们没理由撒谎。而那个热心的邻居,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太太听了丈夫的话,愣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只是一寻常­妇­人,诸事不懂。见了丈夫的神­色­,又想起女儿碧玉,眼泪直往下掉。

罗员外无奈,也不敢再提,但怀疑的种子,到底还是在心里生了根。

顾彦琛再来九里巷时,罗员外夫­妇­依然热醒招待,比以前上心了许多。

罗员外闲来无事,找了外甥孙二过来,详细打探顾家的情况。

孙二不解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答了。他对顾彦琛成见极深,言语中不免带出几分来。

罗员外只静静听着,长长叹了口气。

孙二心里莫名一酸,总觉得姨丈和姨母这几个月来似乎老了很多。

……

“竟然有人认为你死了。”小七凑到顾嘉梦身边,开口说道。

正在做荷包的顾嘉梦抬起头,瞧了她一眼:“曾经我也以为我死了。”她那时魂魄离体,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了。

小七听得莫名其妙,只当她是不喜欢这个话题,也不在意。她很认真地瞧了瞧顾小姐手中的荷包,见上面绣着一丛青竹,随口问道:“这是送给你大哥的吗?”

“不是。”

“那一定是你爹。”小七很笃定地猜测,“这是给男子的,我能看出来。”

顾嘉梦脸­色­微红,摇了摇头,并不说话。这荷包也不知能不能送出去。

她轻轻抚摸着荷包上的青竹,刚分别没多久,竟然又有些想念了。

顾嘉梦翻看着白皇后手札,一点一点描摹着熟悉的字迹。

又两日,小七忽然告诉她,景王有消息了。传言无误,景王姬然与亲兵一起在太平山遭遇强人,他临危不惧,与强人斗智斗勇,周旋多日,成功剿灭山贼,抽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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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梦悄然松了口气,虽说这是在她意料之中,但得知他安然无恙,她才真正放下心来。她希望他可以平安。

据说景王已经和奉旨寻找他的林将军会合了。所幸粮草只遗失了一部分,景王要亲自将余下的粮草送到灾区,却被林将军拦下了。

圣上有旨,找到景王后,应火速护送回京,不得耽搁。

景王无奈,又唯恐祖母以及父母担心,只得请林将军派人将粮草运往灾区赈灾,他则回京请罪。

皇帝见爱子归来,喜不自胜,先批评了儿子的鲁莽,又夸赞了儿子的有勇有谋,继而再三叮嘱,以后切莫白龙鱼服,让长辈担心。

景王又是自责,又是感激,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如此。

末了,皇帝才挥挥手,教他去向祖母和母亲请安。

景王此次办差,虽然不大顺利,但是能虎口脱险,还又端了贼窝,也算是不虚此行。而且,皇帝的态度摆在那里,是以人人夸赞景王有勇有谋。即使有不和谐的声音,也不会传到景王耳中。

明明差事办砸了,还被人交口称赞,景王心里并不舒坦。这苦闷,又无处可吐。偏偏父皇心疼他,要他好生歇息,没给他指派新的差事。他无事可做,­干­脆就去找太子大哥。

他也听说了,大哥得仙人托梦,东宫一夜之间,遍布粮草,解了燃眉之急。他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有顾小姐身体被占在前,他自觉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这件事,姑且相信吧。

毕竟他无法怀疑看起来飘然若仙的大哥。

很快到了八月初九,是太子和含山公主的生辰。因着今年竹山那边赈灾还未结束,皇贵妃又刚痊愈不久,于是就不大­操­大办了。

……

顾嘉梦悄悄计算着日子,在八月初就对小七说,她想见殿下一面。

小七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

次日,小七就问顾小姐,初八可行?

顾嘉梦点头,自然可行。她用手背挨了挨发烫的脸颊。

犹记得小时候跟着大哥偷偷看话本子,其中也曾看到大家小姐与人私会的。赵嬷嬷发现后狠狠教训了她一番,告诉她,正经姑娘家断没有看这样的书,做这样的事的。

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将嬷嬷的教导抛之脑后,与人行私会之事。

顾嘉梦摸了摸绣好的荷包,她绣工本就很好,这又是花了心思绣的,自然更加­精­致。

去年太子生辰,她还在玉玦里,当时就是亲手做了鞋子荷包之类的赠给他。那时,她心里坦荡,无一丝绮念。而现在,她一针一线,似乎都多了情丝。

也不知殿下懂也不懂。

顾嘉梦接到了公主府递来的帖子,邀她初八日到府里小坐。

对于公主府的帖子,顾尚书夫­妇­已经见怪不怪了。能得到公主的赏识,是好事,她日后议亲也会方便许多。

到了八月初八,顾嘉梦特意换了姚氏新给她做的衣衫,薄施粉黛,同小七一起坐马车去了公主府。

小七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原来你涂了胭脂啊……”

像是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被发现,顾嘉梦有瞬间的惊慌,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她笑了一笑,神情不改:“是。小七姑娘如果喜欢……”

“我不喜欢。”小七打断了她的话,“胭脂有香味,不方便。你用着就很好,比平时还要好看。”

顾嘉梦微怔,点了一点头:“谢谢。”

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顾嘉梦下车时,无意间看到不远处标有东宫徽记的马车,她耳根有不免些发烫。

那马车她熟悉得很啊。

她曾经和他共乘一辆马车,只是那时,她是魂魄状态。如今她回了身体,与他反不能像当日那边随意。

不过,这样也挺好。她有身体,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她自己。

清风吹来,脸上的温度褪去,她又成了那个举止有度的顾嘉梦。

顾嘉梦给公主准备的礼物除了她绣的Сhā屏,还有她特意搜罗来的琴谱。她隐约记得,含山公主擅长抚琴。

公主接了礼物,道了声谢,笑道:“顾姑娘有心了,本宫的琴艺,远不如东宫。”

此时太子并不在侧。

顾嘉梦讶然,她与太子共处一年多,她竟不知道太子好琴。

公主笑道:“可惜他多年不曾碰琴了。”言下之意,甚是遗憾。

顾嘉梦没有接话。

公主与她闲谈了几句,忽然眼睛一亮,笑道:“不知顾姑娘可曾易服出行?”

顾嘉梦微怔,摇了摇头:“不曾。”

她知道公主喜欢易服出行,在那个长长的梦里,公主和大哥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在公主易服的情况下。

不过,这一次,大哥和公主没半分关系了。

顾嘉梦心想,公主邀她易服出行,足见公主是将她视作自己人的。她心里一暖,那些遗憾也消失殆尽。

易服出行,不用坐在马车里,可以近距离听街上喧闹的声音……顾嘉梦有点心动,她年岁渐长,这种经历越来越少了。

说起来是不大体面,可对她而言,真的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顾姑娘可想试一试?”公主的话里隐约有诱哄的味道。

顾嘉梦点了点头:“想。”

她的确是想,可是,她今日来,是想见见殿下啊。她亲手誊写的棋谱,她亲手绣的荷包,她想好的祝辞,她都想当面赠给他。

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的。

“不过,公主,我……殿下……”

“好了,就这样……”公主笑着一击掌,有侍女捧了衣物过来。

侍女捧来的服饰,布料­色­泽都不能与她们身上所着之物相比。

公主所说的易服出行,其实不过是带上两三个下人,穿上简单的衣物,在街上走走罢了。

顾嘉梦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与殿下见面的机会。

然而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犹豫,小七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顾嘉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罢了,看来这次礼物要托人转赠了,只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细心地看到荷包里面的绣样。

几人换上简单的衣饰,戴着羃篱,坐上一辆普通的马车,从后门离开了公主府。

小七掀开了帘子的衣角,探出脑袋看着外面。

顾嘉梦时不时和公主谈两句,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咦,后面有辆马车跟着咱们。”小七冷不丁说了一句,“是从公主府出来的吗?”

顾嘉梦心里一咯噔。

公主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那辆马车赶了上来,跟他们的马车并驾而行,仅有一臂之距。

顾嘉梦忽然福至心灵,将目光转移到了对面。

那辆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了,露出半张熟悉的面庞。

是太子姬央。

顾嘉梦下意识躲了起来,喜悦一点点冒出来,溢满了胸腔。她的­唇­角不可控制地扬了起来。

冷静了片刻,她又悄悄望了过去,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她也笑了一笑。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她还戴着羃篱,他看不见她的笑容。

再悲观点,也许他连这是她都不知道呢。

她有点懊恼,退了回去,倚着马车壁,也不说话。

公主笑道:“怎么了?”

顾嘉梦不答反问:“不知公主欲往何处?”

公主笑笑,教小七放下了帘子:“随意走走。顾姑娘愿意陪本宫,很好。”

公主的神情似乎洞察一切,仿佛早就知道了她对殿下的小心思。那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事情,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殿下也参与在其中?进一步讲,殿下肯定是知道了她的心意。

——她给他说过梦的。

两辆马车渐渐驶向街市,一前一后,在一家茶楼门口停下。顾嘉梦和公主等人先后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太子也进了这家茶楼。

刚一进去,就听到一阵掌声夹杂着叫好声。

顾嘉梦知道京城有些茶馆里,会有说书人,或讲前朝轶闻,会讲神仙故事。

她小时候也曾跟着大哥出来听过人讲书的。可惜被父亲发现,将他们兄妹教育了一番。再后来,她出门渐少,再也没听过说书。

她们连同太子一起,被请到了二楼的雅间。

二楼的雅间用屏风隔开,远远能看见说书的情形。

方桌,古琴,尺子,折扇。

那先生瞧着四十几许,声音微哑,但是讲起故事来,却颇有一番滋味。他现下讲的正是太.祖皇帝的故事。

小七最爱听英雄演义,目不转睛地盯着,全神贯注。

这场景对顾嘉梦的吸引力多于故事本身。

出门在外,一切规矩从简。顾嘉梦上首是公主,对面是太子。这姐弟俩低头饮茶,对自家先祖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

顾嘉梦侧了头,听先生说书,借以分散自己多余的注意力。明明是在听书,可她总觉得有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然后,她的脸就热了。

先生讲了一节,停下来休息。

公主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有侍女过来施礼,面带急­色­:“公主!”

“何事?”

侍女看看小七和顾嘉梦,并不说话。

公主道:“无妨,只管说来就是。”

“公主,幻月来报,说是五小姐到了府上。”

公主微愣:“五小姐,哪个五小姐?”

侍女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威武侯五小姐。她说是来恭贺公主芳辰的。”

公主脸­色­微变:“祁玥吗?她怎么来的?”

“是,她说她是威武侯府的五小姐,她只带了几个随从……”

“真是胡闹……”公主叹了口气,对太子说道,“我先回去,央儿替我好好招待顾姑娘。”

太子点了点头:“皇姐放心。”

公主带着侍女离去。小七瞧瞧太子,又瞧瞧顾小姐,­干­脆随着公主离开,近距离去听先生讲书去了。

转眼间,雅间里只剩下了太子和顾嘉梦。

顾嘉梦咳了一声,都有几分怀疑公主是不是故意的了。

可是祁玥这个名字,顾嘉梦并不陌生。梦里顾九九还与她打过交道。只是祁玥也进京了吗?

算一算,好像的确是这个时候。

“你要对孤说什么?”

“啊?我嘛,我……”顾嘉梦低头从袖袋里取出荷包,小心翼翼递给他,含羞道,“这是给殿下的生辰贺礼,望殿下事事如意,岁岁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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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看着递过来的荷包,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浸染了笑意,光华流转。

顾嘉梦心中的喜悦咕嘟嘟直冒泡,充满期待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夸赞。

姬央郑重地接了过来,纳在怀里,低声道:“其实……”

顾嘉梦见他瞧也不瞧,就收下了,“哎……”。

她心里蓦地生出一点失望来,又不好显露在脸上,只勉强笑了一笑。

她的眼神变化,太子瞧在眼里,觉得好笑,也不戳破,止住了原本要说的话,温声说道:“这是孤今年收的最好的礼物,一定要好好珍藏起来。”倒像是真的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顾嘉梦心里一暖,眼中涌动着喜意,心说罢了,荷包里层,他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也好。要是真的当面发现并指出来,她才尴尬呢。

“殿下,我……”她鼓起勇气,想含蓄地问他一些问题。

却听对面不远处古琴响起,原是那先生休息过后,又开始讲书了。

古琴萧萧,带着一丝清冷。

顾嘉梦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心下懊恼,顿了顿足。

两人本是相对而坐,距离不远。她这么一顿足,太子岂会感觉不到?

顾嘉梦对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红晕爬满了脸颊。她壮着胆子瞪了他一眼,却是柔声问道:“殿下笑什么?”

她声音本就动听,在他面前,她又多了几分柔媚而不自知。再加上刚才那一眼,明明青涩得厉害,却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人之处。

姬央微怔,匆忙侧脸,移过目光,过了一会儿才回转过来,道:“并没有发笑,只是看到顾姑娘,就觉得温暖,自然而然心生喜意。”

顾嘉梦听了这话,又羞又喜,脸红彤彤的,也不敢接话,生怕一句话说错,眼下的场景就会一下子消失不见。

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她疑心他也听到了,连同她的心事一起传到了他的耳中。可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因为他怎么看都不像是窥得了她心事的模样。

太子沉默着并不开口,雅间里静悄悄的。

说书先生略显沙哑的声音伴着阵阵叫好声,似乎很远,又仿佛很近。

外面已经说到太.祖皇帝登基为帝了。这个原本普通的,后来被神选中的少年一步一步成为天下之主。

说书先生正说道:“太.祖皇帝对那白氏言道,‘江山万里,朕与卿同坐’……”

顾嘉梦仿佛隔着百年时光,看到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这句话,白皇后手札中也曾出现,她唤他的夫婿二郎,字里行间,都有浓浓的眷恋与怀念……白皇后和太.祖皇帝崩逝于同一日,可奇怪的是,妻子的手札中,竟然满是怀念。

太子忽的叹了口气。

顾嘉梦猛地清醒过来,流淌在空气里的淡淡的小暧昧仿佛只是她刚才的幻觉。她怔怔地看着太子:“殿下……”

他似乎有点意外,笑了一笑,试图安抚她:“怎么了?你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顾嘉梦心说,他看出了我不开心,他是能洞察我的心情的。她暗暗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也不说话。

太子闷声笑了:“好姑娘,你是在同我置气吗?”

这一声好姑娘,低沉悦耳,教顾嘉梦莫名有点脚软。

顾嘉梦摇头,她怎会与他置气?她希望他开开心心,百岁无忧。她不是置气,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罢了。

“你近来还做梦吗?”

太子看似无意问道。

顾嘉梦一听到梦字,就想起她当日特意给他说梦的情形。她的脸唰的就红了,又羞又急,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他怎么……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

她起身急了些,身子踉跄,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稳稳托住了手臂。

热气从正被他托着的手臂散开,瞬间爬到了她的脸上,变成红霞;钻到了她的耳中,嗡嗡作响。

她迅速站好,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量和力气,用力一挣,抽出了手臂,飞了他一眼,却见他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

刚刚消散的热气再一次涌上脸庞,她低了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是她误会了么?殿下好像也很在乎她啊。

外面一阵叫好,原来是已经讲到了太.祖皇帝大封功臣,大赦天下。

顾嘉梦有点恍惚,在先生的口中,得到天下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太.祖皇帝是神选中的人,又有一班文臣武将辅佐,有白皇后相助,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太子收回手,咳了一声,温声说道:“顾姑娘坐罢。接下来是大施仁政,听着解闷也好。”

顾嘉梦悄悄舒了口气,幸好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化解了她的尴尬。

她福了一福,闷不做声,重又坐了下来。她隐隐觉得可能在殿下心里,她也是不一般的。可是,她又觉得是她想多了。殿下待人和善,也许并不是独独待她不同。只是他那句“好姑娘”,还特意提及她的梦,教她不得不多想。

太.祖皇帝登基后的故事,本就没太多趣味,何况顾嘉梦早就尽数知晓。先生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却吸引不了她。

她只盯着对面太子衣袖上的暗纹。

他正给她斟茶,动作流畅,举止优雅。

她想起初见时,她要看他手上的红痣,傻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太子抬头看看她,笑着摇了摇头,忽的说道:“孤近来常常做梦。”

顾嘉梦凝神望着他,收在袖子里的手紧了一紧。

“梦里你是个大姑娘了,举止娴雅,聪慧大方。”他顿了一顿,笑笑,“你作­妇­人打扮,在院子里,与孤对弈,孤侥幸赢了你一子……”

他停下来,含笑望着她。

顾嘉梦起初还听得很认真,待听到这一句,心说,可见真的是梦。殿下的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也只能在梦里赢她一局了。明明她也教过他的,可他就是没什么长进。

说到棋艺,她倒是想起来了,说道:“我誊写了一份棋谱,在公主府。殿下要是真想学棋,不妨多跟大师学学……”

太子闻言,笑容微敛,神­色­有点奇怪,似乎想要说什么。

顾嘉梦知他不擅此道,索­性­换了话题:“我听公主说,殿下的琴就学的很好。可惜我没有耳福……”

太子瞧了她一眼,低头饮茶,过了一会儿,才道:“勉强可入耳罢了,是皇姐过奖了。”

顾嘉梦“哦”了一声,她也学过琴,可惜不擅此道。

雅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面先生的讲书声。白皇后建议女子晚嫁,却被太.祖皇帝以人丁稀少拒绝。女子及笄必须出嫁,否则官府强制执行……

顾嘉梦难免就记起她还在玉玦中时,他们曾谈论过此事。此时他还在眼前,可是感觉似乎比那时要疏远了些。她要见他一面,都不大容易。

“你今年十六岁。”太子放下杯子,含笑望着她,“还早了一些。”

“什么?”顾嘉梦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胀红了脸,只假作不懂,“殿下说什么太早?”

太子笑笑:“下个月,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只要孤能做到。”竟是把这话给带了过去。

顾嘉梦有些怏怏,提起­精­神,有点赌气:“我想要河清海宴,物阜民安。殿下可能许我?”她盯着他的眼睛,他还没回答,她自己倒先躲开了。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妥了。殿下只是储君,况且还不得圣宠。她这样说,他心里会不舒服吧?即使是世人眼中的谪仙,在人后,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她正要改口,他却低低地笑了。

“孤知道了。”

“呃?”

太子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说的,孤记下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对她承诺。

顾嘉梦心跳莫名加速,别过脸去,许久才“嗯”了一声:“其实,我,我只缺一根簪子。”

他愣了一愣,旋即轻笑:“簪子?”

她点了点头,是的。他问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簪子。去岁,她及笄时,魂魄还在玉玦中。他一个人见证了她的及笄礼,她绾发用的是他给的簪子。可惜那天皇帝赐婚,她的及笄礼连完美都称不上。

以他们现下的身份,她向他讨要簪子,确然于礼不合。可她私下赠他荷包,与他几次相会,难道就符合礼法了吗?多走一步是多走,多走两步也是多走。既然迈出了第一步,何不继续走下去?

她这辈子,大概是不会要别人的簪子了。

太子点一点头:“好。”

顾嘉梦瞧着他,她的眼睛一点点描摹着他的眉眼,温润­精­致,是她熟悉的模样。

“殿下,我……”

外面掌声如雷鸣般响了起来,把她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她很遗憾,叹了口气,望向外面:“结束了呢……”

太.祖皇帝的故事,于四方来朝处终结,最是繁华热闹不过。

也是,只有单独讲白皇后时,才会额外多讲些后来之事。

少时小七推门进来,喜气洋洋,满面红光。她兴致勃勃复述着刚才听的故事,她对英雄美人,一向很感兴趣。

顾嘉梦瞧了太子一眼,发现他也正看向她,心头蓦地一暖,那些子郁闷和遗憾随之烟消云散。

罢罢罢,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故事讲完了,人也该散了。

顾嘉梦心说,这茶她才喝了一半呢,故事也没到结局啊。

……

因为公主有事先行离去,顾嘉梦和小七只能与太子一道回公主府了。

她镇定自若端庄大方。

然而她却在冲她脑海里那个不安分的小人说:“又不是第一次共乘一辆马车,你好歹争气些吧!”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由得面­色­绯红,心如鹿撞。

现在不比以前,她自己动了绮念,不比那时,心中坦荡。

太子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才进去。

顾嘉梦小心翼翼端坐在马车中,离他远远的。

他看看她,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向公主府驶去。

……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酒楼窗口的男子尽数看在眼里。他黑沉着脸,眼中冷意渐重。

“王爷?”

姬然摆了摆手,低声道:“跟上去,看那马车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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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车内安安静静,马车外的声音时不时飘进车里,和马车内的安静相比,分明是两个世界。

顾嘉梦只低头凝神研究衣衫上的绣样,细细思索自己方才可有什么话说的不对。仔细想来,似乎每一句话都不大妥当,对她的笨嘴拙腮,她不禁有点懊恼。

她低着头独自生闷气,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一直含笑望着她。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小七忽然“咦”了一声,竟从车帘处翻了出去,­干­净利落。

马车还在前进,小七竟然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顾嘉梦一愣:“她……”

“无事,她的身手很好。”太子神­色­不改,顿了一顿,又道,“阿四也在呢,大约是察觉了什么。你不必太担心。”

顾嘉梦点点头,略略放下心来,小七功夫好,她是知道的。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小七姑娘要一直陪着我吗?”

她心里明白,小七到她身边,是因为殿下放心不下她,小七是来帮她的。可小七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她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总不能常伴在她身侧。

太子看她神情,已知其意,笑了一笑:“小七­性­子跳脱,由暗卫转成明卫,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她只需做两三年明卫就好。放心吧,她的路她心里有数。”

顾嘉梦点了点头,以示了解。她沉默了一会儿,心念微动,两三年?如果现实与梦境一样的话,三年后,就是皇帝驾崩时,也是殿下……

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给压了下去。她告诉自己,那个梦与现实到底是不一样的。现在她还在她的身体里,顾家与景王没有联姻,公主与大哥也毫无关系。

殿下自然也会好好的。

她望着他,试图将他的眉眼一点点印在心里。

三年后,她十九岁,也不知她与殿下届时又当如何?

……

快到公主府时,小七回来了,脸颊通红,神­色­很奇怪,只说的确有人跟踪,被她发现后就逃走了。那人身手很好,她没追上。

姬央笑了一笑,没再询问。

小七大约是因为没追上人,不大高兴,也不肯说话。

顾嘉梦随着公主府的下人前去,换了自己的衣衫,又将她誊写的棋谱赠给太子,一脸认真看着他:“殿下若真想梦境成真,这棋谱可以看看。平时多学学,多看看,总会进步的。”

这可都是她特意挑选出来给他的,很适合他学习。

太子接过来,笑的无奈:“好姑娘,你……”他按了按眉心:“也好,希望梦境早日可以成真。”

看她笑容忽绽,他也笑了。他若钻研棋艺,真的能如梦中一般么?若真如此,多看看也无妨。

顾嘉梦心里有些异样,她隐隐觉得太子的神情不大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再细看时,殿下又恢复了以往从容自若的模样。

……

顾嘉梦欲向公主请辞,有客人在,便多等了一会儿。过了大约有半刻钟,公主身边的侍女才请她过去。

公主的客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容貌俏丽,眉眼灵动。她半倚在公主身边,见顾嘉梦进来,也不起身,只抬眼瞧了瞧,娇声问道:“嫂嫂,这是谁?”

这姑娘,便是威武侯的幺女祁玥了。

含山公主的驸马是威武侯的小儿子,威武侯拥兵四十万,镇守西北,威名赫赫。可惜驸马祁瑞是个福薄的,尚主才一年多,就过世了。

含山公主三年闭门不出,悼念亡夫,赢得威武侯府上下的敬重。公主和威武侯府至今仍往来密切。

不过,这个祁玥姑娘,虽说是公主的小姑子,但是常年住在西北,与公主相处的时日不多。她这次来京城的目的,还与梦里一样么?

公主笑道:“顾姑娘来的正好,这是本宫的小妹,­乳­名叫做玥儿的,小你一两岁,刚从西北过来……”

顾嘉梦施了礼,与祁玥厮见,末了才道明辞别之意。

公主勉强一笑:“如此,本宫就不久留了,顾姑娘路上小心,改日再来府里坐坐。”

顾嘉梦含笑应了,施礼告退。

她刚一离开,公主便收敛了笑意,轻轻推开祁玥:“真是胡闹,你在这里待几日,本宫着人送你回去……”

“嫂嫂,我好不容易才来京城,你就要赶我走啊?”祁玥拉着公主的胳膊,轻轻摇晃,“我人都来了,也不能白来,是不是?”

公主挑眉:“你不经翁姑同意,独自一人进京……”

“不是一个人啊,我带了好几个侍卫呢,而且我自己的武艺,也不差劲。我这一路上,不都没出事吗?”祁玥立马反驳,继而又佯装拭泪,“四哥与嫂嫂大婚时,我才七岁,嫂嫂送我的项圈,我现在还收着呢。我从小就没姐姐,只把嫂嫂当姐姐亲近。偏生如今四哥去了,嫂嫂也不疼我了……”

说着说着,她眼圈红了,想到自己一路进京,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见了个亲人,却还要赶她回去,她本是假哭,此刻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公主闻言,眼睛一涩,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生生给忍住了。她与祁瑞,虽然相处时间短,感情不算深厚,但毕竟是少年夫妻,也相敬如宾,从不曾红过脸。他英年早逝,她心里又怎会好受?

轻轻拍拍祁玥,她声音温柔却不容反驳:“我疼你,和先时是一样的,只怕还要多上你四哥那一份。你莫胡闹,教父母担心。这样吧,我先修书一封,教人送给公公。你在京城小住几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嫂嫂……”

公主摆手:“不要再说了,你一路辛苦,先歇着吧,明日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我这就去书房。”

公主态度甚坚,不容拒绝。

祁玥只能闷闷应下,对着公主的背影无奈地唉声叹气。

……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顾嘉梦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个长长的梦。祁玥,进京了啊……

她沉浸在回忆里,也没注意魂不守舍的小七。待她睁开眼时,才惊觉小七神情怪异。

“小七姑娘,怎么了?”

“啊?”小七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啊,我什么事都没有。”顿了一顿,她叹道:“那先生故事说的真好,真好……”

顾嘉梦猜测她有事隐瞒,但小七不肯明言,她自也不好追问,只笑了一笑,转而问起小七,可曾听过太子抚琴。

小七来了­精­神,说了几桩旧事。

据说,太子当日抚琴,曾被人错认为是司乐的琴师。闲云道长与太子交好,就是因为他的琴声。

顾嘉梦将信将疑,不过可以知道,殿下擅长此道就是了,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耳福了。

她想起他说的梦,如果在将来,她真能日日与他在院子里对弈,即使次次输给他,又有何妨?

唉,她今天应该将话说的更明白些的。

愁肠百结,柔情无限。

她在心头翻来覆去地想着,一直到回到顾府。

向姚氏请安时,姚氏只简单问了两句,便叫她退下了。

顾嘉梦习以为常,也不意外。只是回房后,小七犹豫了好久,似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顾小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顾嘉梦也来了兴趣,她还是第一次见小七露出忸怩之态。

小七道:“你读书多,懂得也多,你说,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身体碰到了一起,是不是就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她眼睛骨碌碌直转,看起来略显慌乱。

“肌肤之亲?”顾嘉梦脸上一热,蓦然记起他托住她胳膊的画面。热气晕开,她含糊答道,“不能一概论之,这要看具体情况。圣人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啊?是吗?”

顾嘉梦神­色­如常,很认真地道:“是啊。不能一概而论的。只要心中坦荡就好。”不知是说服小七,还是说服自己。

小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顾小姐这么说,大概就不会有错。所以,她今天不算是跟人有了肌肤之亲。

很好很好。

顾嘉梦再次摸了摸胳膊,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可他手的温度似乎仍有残余。

她想,她可能是陷进去了。

……

景王站在酒楼窗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他派出去的人,向他请罪,说人跟丢了。景王没有责怪,只让他退下。

他苦笑,即使是没跟丢又能怎样呢?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会看错的。那的确是他大哥和他曾经的未婚妻。

他们上了同一辆马车。

他闭了闭眼,即便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妇­,都没有共乘一车的。

他对自己说,大哥秉­性­高洁,不近女­色­,他不应该想多的。但是那一幕却着实刺目惊心。

诚然他与顾小姐已经解除了婚约,她与谁来往,不是他能决定的。可是,原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在私下里来往甚密,他不由得不怀疑自己一直以来被人蒙在鼓里。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去查一下顾小姐常去哪里,不要惊动任何人。”

正文 78|10.7

前两日,顾尚书的儿子顾彦琛特意来找景王,说要告诉他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并约他今日在此见面。

景王当时只笑了一笑,也没放在心上。顾彦琛能有什么秘密?不过,他近来无事可做,走一趟也不打紧。

他甚至提前了半个时辰出现,在此等候。

等待的时光最是无趣。百无聊赖之际,景王索­性­看向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竟意外看到了那一幕。

难道这就是顾彦琛想透露给他的秘密?

可他知道了这秘密,对顾彦琛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刻钟左右,景王却不打算再等下去了。秘密已经知晓,他也没了再等下去的必要。

比起在被人设计的情况下,看到所谓的真相,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相信大哥。

匆匆结了帐,他信步离开了酒楼。

可那一幕到底是印在心头,磨灭不去。每每想起,都郁结于心。

……

为了这一日,顾彦琛也好,顾九九也好,都做足了准备。九九与景王毕竟曾是未婚夫妻,互有情意,只要拿出证据,说的合理,景王应该会相信的。

这些日子,九九受了太多委屈。希望与景王的相认,可以给她一点温暖。

大概是近乡情怯,到了目的地,顾九九却因为害怕而停步不前。他下落不明时,她敢独身一人去找他。偏偏他安然无恙,就在前方,她却不敢相认了。

她怕景王认不出她,怕他不相信她,更害怕他信了她,认了她,却不再接受她,不再对她真情以待。

那样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在哥哥的鼓励下,她终于鼓起勇气,去见他。

然而却被告知,景王已经先行离开了。

顾九九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除了满满的失望,竟还有丝若有若无的庆幸。

顾彦琛一面安慰九九,一面暗骂景王失约。

顾九九却闭了闭眼,教他不要再怪景王。

她这个样子,顾彦琛更加心疼了。原以为景王有君子之风,没想到却不守承诺。怕九九不开心,他难免就又多说了几次。

顾九九心里本就不好受,听了他的话,越加难受,不由得轻哂:“什么话都让哥哥说了。跟我说今日一定能相认的是哥哥,指责王爷不守时的也是哥哥。这几个月,哥哥一直哄我,说总会有法子,有法子,让我等。可我在京城数月,连父母的面都不曾见到,我还能信哥哥吗……”

越想越委屈,她强忍多时的泪也掉了下来。

她一心拿他当哥哥,他却总来敷衍她。她虽然住在九里巷,不大出门,可是也曾在无意间听见邻居的悄声议论。他们竟当她是那等下.贱的女子。

而哥哥,却从头到尾,只假装不知道,更不曾改变过什么。

她对哥哥很失望。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暖的,会护着她的大哥了。他从来不再她面前提起那个穿越女,也没真正说过要站在她这边。

顾彦琛一愣,盯着她,难以置信。这些日子,他多方筹谋,所求的不就是一个两全之策吗?九九就是这样想他的吗?

可是,九九的话,他却难以反驳。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没帮到她什么。

他心中愧疚,连连道歉:“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会想办法的。”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护她周全,不让她再受委屈。

顾九九擦了眼泪,知道自己失态了,忙向哥哥道歉。

兄妹和好如初。

……

罗员外夫­妇­惴惴不安等他们回来,夫妻俩知道他们要去见一个大人物,也许就会因此而恢复女儿顾家小姐的身份。

纵然他们万分不舍,却也没有阻止的法子。他们自我安慰,女儿能有更好更高贵的身份,是好事,总比跟着他们夫­妇­强。

女儿很快回来,一脸伤感,脚步凝重。

罗员外夫­妇­既心疼,又暗生喜意,也不敢多问,只赶紧端茶递水,好生招待,绝口不提今日之事。

顾九九也不愿就此事与罗员外夫­妇­多谈,便揭过不提。

……

次日是太子和含山公主的寿辰。虽说不大­操­大办,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一大早公主就带着小姑子祁玥进宫向太后请安。恰巧,太子、景王都在。

太后上了年纪,喜欢热闹,喜欢晚辈,喜欢拉纤保媒。祁玥容颜俏丽,­性­子活泼,很讨人喜欢。太后见她年纪容貌都与景王相配,便起了做媒的心思。

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越看越觉得合适,她拉着祁玥的手,正要开口笑着询问,不经意一瞥,瞧见一旁的姬央,­干­净冷清。

老太太愣了一愣,姬央,今年已经二十又五了。老三比他小了三岁,都满院妻妾,有了女儿。姬央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钦天监那帮老家伙说,姬央命格奇特,不宜早婚。皇贵妃不过是刚替他选了姑娘,就泰山地震。他这婚事一耽搁,就是许多年。

二十五了,不小了,现下再议亲事,不算是早婚吧。得跟皇帝提提,一定要跟皇帝提提。

这么一想,太后也失了做媒的心思。先不急,兴许皇帝会把这个姑娘指给姬央也说不准呢。先不急。

少时众人散了。景王略一犹豫,追上了大哥。

从下属那里,他得知顾小姐经常去慈恩寺上香,近来也常到公主府去。原先的半分怀疑,如今已变成了三分。

谁人不知,大哥与弘明法师来往甚密。而大哥与皇姐关系亲密更是人尽皆知。

太子邀请景王到东宫小坐,景王欣然应允。正好他也有事情想与大哥谈谈。

景王不是第一次来东宫,对这里并不陌生。坐下之后,他默默打量着布局,蓦地想起父皇那天的话来“你就一点心思都没动过吗?”他心中一凛,连忙回过神来,一抬眼,正对上大哥的眼睛。

他身子一僵,手腕微抖,亏得他身手好,才稳住了,杯子里的酒一滴都没溢出来。

“大哥今年二十又五,不知道大嫂何时进门?”

景王盯着太子,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姬央放下杯子,­唇­角缓缓勾起,笑得无奈:“这事孤做不得主,至少也得再等两年吧。”

等两三年,她年岁够了,她和姬然的婚事也淡了。

景王心口一堵:“是么?弟弟有点好奇,大哥心里可有中意的姑娘?”他连忙又道:“大哥如果不愿回答就算了。我不过白问一句。”

太子笑着轻轻摇头,也不说话,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逃避这个问题。

景王暗暗攥了攥拳头,神­色­不改:“大哥?”

“啊?”太子又是一笑,“什么?”

景王心中失望之情更重,看来大哥果然是不愿意回答的。他继续说道:“听说昨日大哥去了皇姐府上,想来跟那位祁小姐已经见过面了。”

姬然是出了名的­性­子冷淡,寡言少语。他突然话多,未免有些反常。

姬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孤昨日与皇姐去茶楼听书。中途听闻祁小姐来访,皇姐提前离开。孤是听完才走的,并未与祁小姐见面。”

他与姬然自幼相熟,自然看出今天的姬然不大寻常。他心思微转,蓦然记起昨日曾被跟踪一事。莫非此事与姬然有关?

从景王回来至今,朝中各种闲言碎语就没断过。多少人摩拳擦掌等待着看景王与太子打擂,偏偏他们兄弟倒比以前更亲近了些似的。

景王点一点头,大哥与祁小姐怎样,他一点都不关心。他介意的是,大哥与顾小姐。

他和顾小姐退了婚,是因为她身体里换了一个人。她强烈要求,他不便拒绝。但大哥并不知道其中缘故啊。大哥与他曾经的未婚妻来往甚密,甚至共乘同一辆马车,将他这做弟弟的置于何地。

若是事出有因迫于无奈才共乘一车,倒也罢了。可是还一起去茶楼,一起听书。看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知道他没有阻止的立场,她跟谁来往,跟他毫无关系。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像是受到了背叛。

明明不该如此的。

今天是大哥的生辰,他不想问太多,­干­脆保持沉默,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微醺,才起身告辞回去。

还未出宫门,他就被皇贵妃的人拦下,带到皇贵妃宫中。

皇贵妃一面唠叨,一面命人给他煮了醒酒汤,又教他歇了好一会儿,才派人送他回去。

姬然不由得感叹,这世上还是他的父母待他最好。

……

今天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不能亲自与他道贺,顾嘉梦深感遗憾。还好她昨日已经把礼物给了他。

她以前也曾送过他荷包,可这一次意义不大一样,而且荷包里层还有她绣的字。她既盼着他发现,又不想他早些发现。

她如今已出了佛堂,便又重新帮姚氏打理内务,安顿后宅。她刚翻一会儿账本,就有人来报,说是姚家四姑娘来了。

姚家四姑娘在前年年末嫁到了谢家,婚后不久就随夫婿去了任上,前不久才回来。

顾嘉梦与她幼时相识,后来多年未见,但一直记得她的好。她出嫁时,顾嘉梦仍在玉玦里,没能亲至。

算起来,她们有许多年没见了。

姚四姑娘现下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比做姑娘时,更多了一分娴静大方。她先向姑母请安,闲话几句,这才拉了顾嘉梦,要说些私房话。

大概是做了母亲,她眉眼温柔,比往日更甚。姚四姑娘细细打量着顾嘉梦,只管问一些绣活上的问题。

顾嘉梦一一答了,见对方几次欲言又止,心知她是有话要说。

果然,姚四姑娘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好妹妹,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果真要这样一辈子么?”她似乎也不在乎顾嘉梦的答案,继续说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好命的,没想到上面却下了那么一道旨,你的终身,可该怎么办……”

顾嘉梦将帕子递给她:“表姐不必担心,有父亲和太太呢,急什么?”

她的将来么,不知道能不能如她所愿。

她明白表姐是好意,但是怜悯同情对她而言,没什么用处。

“表姐,我前些日子在慈恩寺,求了签,说是不宜早嫁。看来这种事情,老天自有安排,我们就不用太过担心了。”顾嘉梦又搬出了护身符。

她清楚自己的心意,她是真的不急。

姚四小姐拭泪:“还有这劳什子不宜早嫁……”她忽的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姐姐问你一句话,你只管老实回答。”

顾嘉梦点头。

“如果有人愿意等着你,你可愿嫁给他?”姚四小姐道,“好妹妹,你也别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和六弟也算知根知底……”

顾嘉梦心中微怒,小时候,姚庆之常常欺负她,多次害她出丑,甚至还曾将她逼到水塘里。

这一切,姚四姑娘也是知道的。

这是来替姚庆之问话吗?

她按下心中的怒气,一字一字答道:“我不愿意。”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她又解释道:“我与六表哥自幼不睦,做不得夫­妇­。硬凑在一起,只会是怨侣。万一闹出人命,伤了和气,顾姚两家,亲戚也没得做了。”

她想也许是她以前拒绝得不够明白,态度不够坚决。这一次,说的够清楚了吧?

唉,若是她在殿下面前,也有这样的勇气就好了。

姚四姑娘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许久她才点了点头:“如此,我明白了。”她本想着青梅竹马,若能成,也是一桩好事。可惜老六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看来是她多事了。

姚四姑娘走后,小七转了出来,神情奇怪:“你刚才是在以死相逼么?如果非要你嫁给那个什么,你真会杀了他么?”

79|10.7

顾嘉梦微感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她细细回想方才说过的话,她分明是在说,如果她与姚庆之结为夫­妇­,她很有可能死在他手上啊!

姚庆之恋慕顾九九,却厌恶她顾嘉梦,若是知道她们并非一人,莫说鸳梦和谐,只怕相安无事都难。

她何必去趟这浑水,给自己找不愉快。更何况,她心里已有了殿下,又怎能另嫁他人?

见她不想回答,小七也没再追问。

晚间,小七神秘兮兮拿出一个食盒,将食盒打开,竟是小巧­精­致的寿桃,桃子的清香扑面而来,不细看,还真以为是新鲜的桃子。

小七笑道:“顾小姐可要尝尝,沾点喜气?东宫的厨子,厨艺很好的。”她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这可是特意从殿下那里带回来的。”

顾嘉梦笑笑,净了手,与小七分食,味道的确不错。宫中之物,大抵与外面不同。他的生辰,她以别的方式,陪他度过。

但愿以后的岁月里,她可以真正陪在他身边。

……

翌日,景王姬然与两三好友外出游玩。

他刚跨上马,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拦在马前。

景王一惊,勒住缰绳。他身后的侍卫纷纷上前,将那人围住。景王定睛细看,来者竟是顾彦琛。他面­色­不由得沉了几分,喝令侍卫退下,这才问顾彦琛:“顾大人有事?”

顾彦琛整了整衣服,抱拳行礼:“敢问王爷,前日可是有要事在身,所以,才不得不先行离去?”

他不提还好,一提此事,景王心头火气:“你要说之事,本王已尽知晓,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

他轻叱一声,策马离去。

景王都知道了?顾彦琛一惊,景王是怎么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高声问道:“那王爷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顾彦琛的声音飘进景王耳中,他冷冷一笑,也不回头,在马臀上轻轻抽了一鞭。他心说,这个顾彦琛可真是个蠢物。他知道了顾小姐的事情,他这个做兄长的,面上就有光了不成?

顾彦琛观其反应,也不知景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只暗暗叹了口气,寻思着,如果景王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安排妹妹和九九见面了。

只要妹妹同意,九九进府就会容易许多。

……

顾九九在京城待了一段时日,除了顾彦琛,她旧日的亲友爱人一个都没能相见。

原本她以为与哥哥相认后,会容易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哥哥看似温和热心,实则懦弱无用。她进京已经数月,事情却无半点进展。

时间越久,她越不安。她引以为傲的容貌、绣工和棋艺都随着她成为罗碧玉而消失不见。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她会再也做不回顾嘉梦。

她做了两年多的顾嘉梦,而现在这个穿越女,也来了快一年了啊。她的优势一点点减弱,她惶恐,她不安。她告诉自己,她不能放弃的,她一定不能放弃。她还要去向父亲和继母请安,她还要和两个妹妹一起玩笑,她还要与那个少年相认……

她不能放弃的。

这段时间,她算是看明白了,顾彦琛心软而无主见,到底还是指靠不上。看来,她还得自己努力。她想起她还是顾嘉梦时,带着小喜儿去慈恩寺上香,她给小沙弥讲的故事。

求人不如求己。

那时,她可没想到会有今日。

顾九九想,不管人的容貌家世如何,但给人的感觉,肯定不会变。不管怎样,她的灵魂还是她啊。

罗员外夫­妇­一直供着她,怕委屈了她。他们夫­妇­在白水镇时,也有些积蓄,进京后只赁了房子,也没太大的花销,平日里任凭顾九九使用。

顾九九请人照着她在顾家时的衣衫首饰,添了一身新的行头,戴上羃篱,换上旧时装扮,坐在梳妆台前。乍一看,镜中人颇有几分顾嘉梦的感觉。

可羃篱下的这张脸,终究不是那一张。

眼窝湿湿的,是泪。

顾九九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对她这样残忍,她好好的做顾家小姐不好么?偏要在她已经拥抱到幸福后,突然狠狠给她一个耳光,将她的一切都要夺走?

她攥了攥拳头,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顾彦琛靠不住,那她就自己来。无论多难,都不能放弃。

……

顾九九在还是顾嘉梦时,曾救过卫国公的小女儿李绮,这姑娘对她很是信赖。更重要的是,李绮的表哥是景王姬然。

顾府有穿越女,那穿越女瞧着像是有本事的,不但能从佛堂出来,还能出入公主府,与公主王妃等人交好。

顾九九自忖与其相比,她毫无优势,她只恨她当初听信顾彦琛的话,错过了回顾府的最佳时期。眼下,她只能先与景王相认了。

她与景王是未婚夫妻,两人虽未言明,却互有情谊。他曾赠她夜明珠,曾为了她放走狂徒……

他本该是她的夫。

或许,她可以从李绮下手。李绮曾跟她交好,李绮的兴趣爱好,她大致还是知道的。她有八成的把握能让李绮把她带到景王面前。

她记得李绮最爱浮香斋的胭脂,每月初一必然亲自前去挑选胭脂。

顾九九做好了准备,只待初一。

另一方面,她勤练泡花茶的本事,又指点着罗太太做出了指头分开的手套。望着与记忆中十分相似的手套,她不由得喜极而泣。

这些都还在,足以证明她曾是顾嘉梦,证明她是顾九九。她不是罗碧玉,不是的。

不管她做什么,罗太太都不敢过问。这个女儿,他们夫­妇­俩宠着,供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怠慢了她,委屈了她。

她是他们的女儿,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让她住在九里巷,没有仆从跟随,没有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是他们无能,自然要尽量满足她所有心愿。

这一切,顾九九都是瞒着哥哥顾彦琛的。若是还依靠顾彦琛,只怕她这辈子都只能是罗碧玉了。

……

顾九九不知道的是,顾彦琛也在为她的事情烦心着。他思来想去,终是走进了妹妹的院子。

数日不见,妹妹容颜愈发夺目,只是神­色­冷清,不似九九那般温暖人心。

唉,九九,九九近来也不像之前那般快乐温暖了。

简单寒暄过后,顾彦琛说明来意。他说中秋举家团圆,但母亲长眠地下,冷冷清清。虽然不是正经忌日,但到底也该去坟前祭拜一下的。

听大哥提到早逝的母亲,顾嘉梦心里一酸,红了眼眶。她不知道大哥为何提起母亲,但若母亲还在世,她必然会比现下安心许多。姚氏对她也算宽厚,但终究不是她的母亲。

去祭拜母亲么?也好。

见她应下,顾彦琛松了口气。九九很好,妹妹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不能让九九失望。

……

顾彦琛又委婉要顾九九陪他一起祭拜母亲。

顾九九愕然,点了点头。母亲?她既然是顾嘉梦,自然要承担一个女儿的义务。身为人女,去祭拜母亲是应该的。

但是,一想到去祭拜顾嘉梦的母亲,她难免就记起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她第一次出城祭拜,遇上了受伤的何亦远……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该有多好啊。

顾彦琛又道:“我妹妹她那天也会去……”

“你说什么?”顾九九心中一凛,疑心自己听错了,“她也去?”哥哥称呼那个穿越女为“我妹妹”,大概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接纳了那个穿越女吧。

她心里一阵悲凉,这种被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们去祭拜母亲,她去做什么?哥哥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

顾彦琛也愣了,这话好生耳熟。是了,妹妹也曾说过的。他按了按眉心,很是无奈:“妹妹,不要胡闹,你见见她,你放心,她会喜欢你的。”

顾九九苦笑:“我为什么要她喜欢?”

她看着顾彦琛,失望之情渐生。

顾彦琛很不解,他起先只以为妹妹不喜欢九九,可眼下的情形,似乎九九也不大喜欢妹妹。因着不想尴尬,他很少提起顾嘉梦。他以为,至少九九对妹妹是没有恶感的。

他耐心解释:“为什么不呢?你是顾家的女儿,她也是顾家的女儿,你回家后,你们自然是要一起相处的。她喜欢你,哥哥能放心些,便是父母也能安心。”

“她怎么是顾家的女儿?”顾九九指尖冰冷,难怪,难怪哥哥一直拖延,不肯帮她,原来在他心里,早就把那个穿越女也当成了顾家的女儿。

呵,顾家的女儿就那般廉价吗?她在顾家两年,孝顺父母,友爱手足,尽心尽力,努力对每一个人好,长达两年。那个穿越女做了什么?凭什么也是顾家的女儿?

顾彦琛深感疲惫,也不想就这问题多做解释。妹妹就是妹妹,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他只说:“不要胡闹。听话,你们先见一面。”

顾九九笑了一笑,反正她已经决定放弃了顾彦琛这一条路,那么会一会那个穿越女也好。她很好奇,那到底是怎么一个玛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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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今天试一试防盗,如果感觉不能接受,我再想办法替换。给你们带来不便,很抱歉,么么哒。

正文在作者有话说,比要买的字数多一些。么么哒。不要生气啊啊么么哒啊么么哒。

抱歉抱歉。

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便言多令才.

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

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

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

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

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

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惟闻通: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一作:愿借明驼千里足)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贴通:帖;惊忙一作:惶)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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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么么哒,今天正文3521,防盗没这么多。其实昨天,正文也比防盗多的。

以下为防盗章节。

呃,么么哒。

她盯着对方,后悔万分。若是没有她那次摔倒,给对方捡了便宜,也不会像现下这般。但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她希望对方可以放弃顾嘉梦的身份,可是,她自己也明白这想法很不切合实际。对方的态度,一看就不像是会退让的。

“我就是顾嘉梦啊。”顾嘉梦笑笑,“九九姑娘以为我是谁?我被穿越了一次,难道还要再苦命地被穿第二次不成?老天不会对人这么坏的。”

顾嘉梦四下看看,大哥不在,随从们也离得很远。她想,这定然是大哥的安排了,怪不得要在今日去给母亲上香。大哥想要她与顾九九和睦相处,别说她不愿意,就连顾九九似乎都不大开心。

不过,话说大哥没有跟九九提过吗?为什么顾九九会质问她是谁呢?

她不提穿越一词倒也罢了,她这话一说,顾九九更笃定了她是穿越来的啊。试问一个古人,怎么可能知道穿越?

顾九九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原主的魂儿早就和我合为一体了,不然我怎么可能有她的记忆和情感?我很怀疑,你真的有我的记忆吗?”

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的九月初九,当她在心里说出要代替原主好好活下去时,分明感到什么东西离开了身体。那应该就是原主残留的情愫。

很难去评价这部作品,比起金大侠后来三部曲的巅峰之作,这部作品看起来是生涩很多,但是不做比较,单单作为一部武侠小说来说,而且是作为开山之作来说,这部作品还是很值得去读的,而对于我来说,这个重要的理由是因为李沅芷这个角­色­。

这部作品的主角陈家洛,我相信有很多人对于这样一个角­色­都谈不上喜欢,他身上有张无忌的影子,同样是带领一批江湖异士,做着推翻政权的事情,但他们身上没有该有的洒脱,反而都给人懦弱的感觉,但是更多人对陈家洛嗤之以鼻的原因有很多,在感情上,他负霍青桐在先跟她妹妹香香好了,后来更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直接导致了香香公主的死。而在事业上,他更是执迷不悟的错信乾隆。虽然张无忌跟陈家洛有些相似,但是张无忌在感情上做出了跟陈家洛完全不同的选择,他选择了美人,而丢弃了江山。所以陈家洛很难得到读者的喜欢,也很难得到感情的投­射­。除了陈家洛以外,另外两大女主,就是霍青桐和香香公主,对于霍青桐来说,巾帼不让须眉,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又师承名师,但是在一开始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注定了她终身的遗憾。而香香公主,作为一个很美的存在是逃离不了红颜薄命的宿命,书里竭尽渲染的是她的美丽和单纯,而我却觉得香香公主最美的时候,却是在最后为了给陈家洛传递信息的时候最美。

这本书出彩的地方,很重要的是在于配角上,感觉配角的风采可以盖过主角,这几个配角给我留下了重要的印象,我对于他们的故事的兴趣更多于主角,首先是俏李逵周绮和武诸葛徐天宏的爱情,是冤家变情侣的经典模式,两个人都有鲜明个­性­,两人的爱情直接不拖沓,相比于陈家洛扭扭捏捏的爱情,这两人的爱情让更多读者更为关注,除了这一对以外,就是金笛书生余渔同和官宦之女李沅芷的爱情,在这一对里面上演的是女追男的戏码,在开篇我就说了,李沅芷是我在这本书里面最爱的角­色­,另外金庸笔下,我最欣赏的就是赵敏了,或许是李沅芷的身上也有赵敏的影子吧,同样是官宦之家,喜欢乱臣贼子,为了爱情背叛自己的家庭背叛自己的国家,甘愿随爱人走天涯。但是李沅芷身上没有的是赵敏的霸气和­精­明,多的是调皮和可爱,而在她这段爱情故事中,我替她总是感到无奈和同情,赵敏的爱情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像她的人一样。而李沅芷则是千里万里的从江南追随余渔同到大漠,她的爱情在余渔同的掌握之中,而余渔同则沉浸在对洛冰的迷离案中,所以当李沅芷重伤,看到海市蜃楼的时候,感觉到她的不容易,和心酸,而当余渔同终于抱着她说,心里喜欢的是她的时候,读者才会想,终于!也只有金庸笔下能有这样的痴男怨女了,用现在的评判标准来说,李沅芷就是白富美,她爸爸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身份地位跟余渔同不在一个水平上,而再来看余渔同呢,他首先毁容了,而且还出过家,是红花会的一个当家,两人的背景天差地别,但是就是有这样的爱情,而且还是李沅芷死心塌地的追随他。总觉得李沅芷虽然是个配角,但是确是这本书里潜在的重要角­色­,首先,她是这本书里出场的第一个角­色­,再者她直接导致了陈家洛和霍青桐的悲剧。

书剑恩仇录,给我留下的居然只有李沅芷的影子,和她的海市蜃

金庸小说人物众多,但要数我偏爱的角­色­却不多,可能我这人比较挑剔吧,即使很多人推崇完美的杨过,我都只是淡淡然,看过之后也无太多特别的感想...更不要说是女­性­角­色­,女人对女人原本就天生有忌妒心,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李沅芷算是我最喜欢的金庸小说人物之一,如果硬要凑人数,那么小昭、杨不悔、纪晓芙、木婉青还能勉强算是我比较中意的。

不喜欢黄蓉的古怪任­性­,不苟同小龙女的所谓超凡脱俗,更不要说刁蛮的叮当、心狠手辣的周芷若,冷若冰霜的王语嫣...因为自认为是俗人,因此也特别排斥那些脱俗空灵的东西。喜欢李沅芷,就是因为她有血有­肉­,她是那么真挚,那么的直率,那么的聪慧...当然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其他几个人物的原因之一。

只是先入为主,于是她就成了我的最爱。她缠着陆菲青教她­射­苍蝇的本事,她下巴豆捉弄关东三魔,她和阿凡提比赛...那么的纯真,那么的机敏。只是想不通为何如此般可人的女孩子,却得不到余鱼桐的真心?想到这里,真的气不打一处来...想想李沅芷,人家好歹也是总兵的掌上明珠,为了余鱼桐甘愿落草为寇,放着好端端的小姐不做,跟着一群朝廷侵犯四处逃避,已经够委屈了。偏偏那余鱼桐还一根筋到底,非但不领情,还总是让李沅芷受气。红花会十四当家,金笛书生,余鱼桐。当时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真的很为李浣芷打抱不平,但是可能太沉浸在李沅芷的思想中,以至于也疯狂的痴迷着余鱼桐好一阵子。

搞不懂为什么余鱼桐一开始那么痴迷骆冰,无数次伤李沅芷的心。以至于就算最后他接受李沅芷,总是让人觉得不是心甘情愿,让人不爽...可能这世上没有根本就没有“专一”二字,只是古人造字的时候给予人们的美好期望吧。既然他余鱼桐当初为了骆冰可以不顾生死,那么他有种就一直坚持到底;既然他余鱼桐无视李沅芷的一片痴心,情愿出家为僧,那么他就不要看到李沅芷的时候欲遮还羞的样子;既然他余鱼桐心里只有一个骆冰,根本不把李沅芷放在心上,那么他就索­性­一视同仁的好好善待他这个小师妹,不要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做作的让人鄙视!

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人生中遇到第一次失败和挫折,所以奉行越得不到就是越好的原则,她想尽一切方法,不择手段,即使最终到手时这件物品已经有严重的损坏,但是起码还是最后得手了。这是很多书上对于李沅芷会对余鱼桐如此专情的解释。真的是如此吗?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只是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她的执着呢?我不能!你能吗?她才是这个故事中最从一而终的人。骆冰的婚姻没有自主权;陈家洛一会儿是霍青桐,一会儿又爱上人家妹妹;更不要说余鱼桐这个白痴了...无论是在封建社会,还是有选择权的当今社会,李沅芷都是特别的。现今的社会,教会女人独立,教会女人要洒脱...所谓的洒脱就是在一场失败的爱情中,迅速的复活,然后重新投入另一场爱情中。爱是什么?什么是爱?见了以后就电,喜欢以后就追,腻了以后就飞...在一个推崇洒脱的时代,真的很难再去追究执着了。

该是重温一下“书剑恩仇录”的时候了,在这样一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时代,真的该歇歇脚步,学学李沅芷mm的韧劲、执着。起码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一定无法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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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正文在作者有话说是不算字数的,么么哒。

有姑娘问我,群什么的,我怕我说了,你们会撕了我。

书剑如今还能回头重看,自然是为了霍青桐。

这个时候金庸还在学梁羽生,不过最最要紧的风格已经形成:第一章里出现的,在长篇多半做不了主角。尤其——尤其是女子,定然不能和男主角双宿双飞。是小师妹也就罢了;令狐冲一生一世心心念念地挂着,再不会爱一个女子爱到手足无措。偏是霍青桐命苦,就算被人想起,也从来不能独个儿在他的脑海里,总有旁的女子同时出现,相比相较。还不如不要他想的好罢。

霍青桐出场,老金竟然偷懒到原文照抄红楼梦,也不看看这段放在文章里是什么味道:

“那女郎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

再到香香公主,也不知道是老金的段位提高了,还是心里就偏爱她——老金偏爱白痴美女,大家都是知道的,又美又没有脑子,据说是男子情人的不二人选。总之这段描写明显见着境界上的不同:

“只见湖边红花树下,坐着一个全身白衣如雪的少女,长发垂肩,正拿着一把梳子慢慢梳理。她赤了双脚,脸上发上都是水珠。陈家洛一见她的脸,一颗心又是怦怦而跳,暗想:“天下哪有这般美女?”只见她舒雅自在的坐在湖边,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落花一瓣一瓣的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他平时潇洒自如,这时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美丑之分,人人都看得出来。就连霍青桐的自己人,他师父陈正德在见到喀丝丽的时候都这么觉得:“怪不得这小子要变心,她果然比青儿美得多。”他两人原是去杀陈家洛和喀丝丽的,可就是忍不下心,只想着要是也有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可该多好。

喀丝丽单纯——我也不忍心再说她白痴——罪不至死。陈家洛这样的男人,一刀砍了才解恨。

我不是恨他变心,实在恨他没有担当。不要你对全天下人交代,只要跟自己清清楚楚说一句:我从前喜欢过霍青桐,可是我变了心。偏偏他总将这责任推在霍青桐的身上,怪只怪李沅芷当初女扮男装去握霍青桐的手。若是霍青桐也黏黏忽忽,净打哑谜,倒也罢了。人家明明叫了他去,坦坦荡荡地交代过:“你不要我跟你去救文四爷,为了甚么,我心中明白。你昨日见了那少年对待我的模样,便瞧我不起。这人是陆菲青陆老前辈的徒弟,是怎么样的人,你可以去问陆老前辈,瞧我是不是不知自重的女子!”

一个女孩子家,纵然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当得万般男儿气概,□□上面,你叫她如何说得出更大胆的话来?

可惜陈家洛就放不下面子,好好地去向陆菲青问那么一问。霍青桐话说得光明磊落,他时时刻刻却只顾着耿耿于怀,陆说霍李两人要好,他倒全往着人家一见钟情上去想,全不思及霍青桐为什么会叫他去问。

他变心的事,自己不敢想,旁人倒是个个看得清清楚楚。连周绮那么粗枝大叶一个丫头,都晓得:“霍青桐姊姊送了一柄古剑给他,总舵主瞧着她的神气,又是那么含情脉脉的,我虽然蠢,可也知道这是一见钟情……”所以要问陈家洛:“那么为甚么你见她妹妹好看,就撇开了她?”

这样的同情,霍青桐在书中还得了不少。以至于她自己的爹爹和哥哥在关键时刻都信不过她:“我再不信你的话啦!你,你喜欢陈公子,他却喜欢了你妹子,因此你要让他们两人都死。你……你好狠心!”

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女子,却蒙着这样的冤屈。可是看这冤屈的时候,我心里的难过,倒远远不及每一次看人对她的同情。翠羽黄衫,风姿磊落的她,为何要天下人个个都来怜悯?

所以再回头看到开头她师父威胁陈家洛的时候,又是好笑又是叹息:关明梅打小儿被人宠着,哪里知道感情这个东西,有的时候便如水一样,不留心竟不知道它在身边;没有的时候,却是无论智取豪夺,甚至坑蒙拐骗,怎么也要不来的呢?

“关明梅点点头,微微一笑,忽然厉声道:‘如你无情无义,将来负了赠剑之人,我老婆子决不饶你。’”

陈家洛听完只是愕然,竟没有一点委屈么?

要说香香不是白痴吧,有时又实在傻得过头。情郎爬山采雪莲她怕得要死,陈家洛跟人打架的时候她到是不担心了,就摆出崇拜的神气来。陈家洛打得过便罢,打不过呢?她倒是有个好处,至不济的时候,定然会说,那我跟你死在一起。

她要跟陈家洛死在一起的时候,霍青桐却知道设法救人。轰轰烈烈地陪着情人死了,倒是容易,伤心的时候又怎么会怜惜自己的­性­命?有时倒恨不得死了­干­净。瞧瞧遇狼这一节:

“原来霍青桐乘三魔一齐注视陈张两人之际,已割断缰绳,跨上马背,手中挥动火把,纵马冲出,心想:‘他先前为我拚命而入狼群,现下我为他舍身。我也不去甚么古城,让饿狼在大漠中将我咬成碎片,一了百了。但愿他和喀丝丽得脱危难,终身快乐。’”(其实,陈家洛入狼群,明明是为了她和喀丝丽两个人。不过陈家洛的脾­性­,为了好些人,他大抵都是肯入狼群的,所以且不去说这个。)

她早先就不想一了百了么?若为了自己,她自然是想的。可是她没有。她蒙受那么多痛苦冤屈,隐忍求全指挥部队奔袭大漠之中,全只是为了这令自己蒙冤的两个人。

“现今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连我部下也不相信我,为了要使他们听令,我只得杀人。真主,求你佑护,让我们得胜,让爹爹和妹妹平安归来。如果他们要死,求你千万放过,让我来代替他们。求你让陈公子和妹妹永远相爱,永远幸福。你把妹妹造得这样美丽,一定对她特别眷爱,望你对她眷爱到底。”

这样一个聪明可人的女子,是可以做到情人知己的吧?我时常想,两个人携手江湖,联辔并骑,只要相视一笑,就能彼此通晓心意,该是怎么样的神仙眷侣的生活?

不过看起来。我恐怕倒是小人之心了。陈家洛不要这轻松舒坦的生活;他就要守护一个碰一碰就碎的瓷人儿,一个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崇拜她的小女子,辛苦地去照顾她,保护她。或者这才是勇敢的男人?

请容我为霍青桐样的女子大哭三声。你们生来原不该想着为男子分担忧愁痛苦,陪他们闯荡江湖,你们所有的职责,只该是无忧无虑地笑,天真地仰慕,痴缠地撒娇,余下的一切,自然有人甘心去解决。

可是这样就行了么?遇上陈家洛只怕怎样都是没有用的,他到底把香香送进了清宫。

他送香香回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想着他那句动人的情话:“你瞧,世界上就是有一千个我,这一千个我总还是抱着你。”

齐人之福,自然是陈家洛梦寐以求的。在古城之中,时时思及有如此姐妹两人在身畔,真是神仙般生活。喀丝丽也情愿的:

香香公主叹道:“以前我是个小孩子,甚么也不懂。可是我在皇宫里住了这些日子,我天天在回想跟你在一起的情景,从前许多不懂的事,现今都懂了。我姊姊一直在喜欢你,你也喜欢她。是么?”陈家洛道:“是的,我本来不该瞒你。”香香公主道:“不过我知道,你也是真心喜欢我的。我没有你,我就活不成。咱们快去找姊姊,找到之后,咱三人永远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你说那可有多好。”说到这里,眼中一阵明亮,脸上闪耀着光采,心中欢愉已极。陈家洛紧紧握着她手,柔声道:“喀丝丽,你想得真好,你和你姊姊,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他们有没有想过,霍青桐会不会一样觉得幸福呢?她心疼妹子,她欢喜陈家洛,她为了他们出生入死,这样她就情愿和他们“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吗?这一部书,我就感激老金这一件事:没有“王子和两个公主在一起,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香香死了,霍青桐和陈家洛一同避往回疆。且不说陈家洛怎么还有这么厚的脸皮罢,他们两个,会就这样在一起了么?

不会的。否则,叫霍青桐这样的女子,情何以堪?

原来霍青桐到底只得这四个字:情何以堪。

83|10.7

京郊的十里长亭附近。

弘明法师宣了一声佛号:“施主不必再送了。”

姬央笑了一笑:“也好。大师此次离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弘明法师双手合十:“或许十天半个月,或许一年半载,说不准。”看了看天,他又郑重地道:“京中风云多变,施主万事小心。”

姬央颔首:“大师也是,路上小心。”

弘明法师日前收到旧友的信,邀他一聚。弘明法师遂将寺中事务托给师弟,自己准备去探视故人。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谁知竟给姬央知道了。他执意相送,弘明法师拗不过他,就随他去了。

弘明法师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去,目光却被远处的一对男女所吸引。他“咦”了一声:“顾小姐?”

姬央一惊:“什么?”他望了过去,很快,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她。”

那个女子的衣着体态,与她类似,但并不是她。这姑娘身边的男子,仿佛竟是顾家大公子顾彦琛。

两人似是在争执什么,那女子头发散乱,略显狼狈。

弘明法师瞧了姬央一眼:“不是那个顾小姐,是另外一个。”

姬央微怔,旋即明白过来。他眼睛微眯:“是么?”

弘明法师点了点头:“是,老衲不会看错,只是很奇怪……”

很奇怪,这个来自异世的姑娘不像初见时那般身上光芒大盛。现在的她,除了隐约能看出是再世之女以外,竟与寻常女子无太多不同。

……

这两人便是顾彦琛与顾九九了。

顾九九深感受辱,含恨离开,顾彦琛担心她出事,就追了上去。顾九九原是雇了马车过来的,因为有顾彦琛穷追不舍,她也不愿回车里了,一步一步,走得高傲而倔强。还被不知哪里来的飞石打散了发髻。

她委屈到了极点。

顾彦琛向她解释,那个妹妹是他亲妹妹,他答应过母亲,要好好对待妹妹。

顾九九不肯信,也不愿相信。她更愿意相信,是那个穿越女本事了得,才哄得顾彦琛如此。

两人争执不下。

一抬眼,顾九九竟看到前方长亭外,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童颜鹤发。顾九九惊喜交加。

这是弘明法师!是慈恩寺的弘明法师!

在她还是顾嘉梦时,曾见过弘明法师一面。弘明法师直接就道破了她来自异世的秘密。她知道,他是世外高人。

她最初也曾想过,请弘明法师出面,来揭穿那个穿越女的身份。但是,那时她也是穿越女的身份就会被揭破。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未免太不划算。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顾彦琛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说的秘密了。

那么,此刻遇到弘明法师,焉知不是天意?

她低落黯淡的心忽然明快起来。

顾彦琛还在费尽­唇­舌,说着妹妹就是妹妹,试图给她洗脑。

顾九九轻轻拉了拉他,低声道:“那是弘明法师……”

顾彦琛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顾九九也不理会他的反应,直接拽了他,大步往前走。

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人生分外美好。她忽然又有了勇气和信心。她仿佛看到了那穿越女被拆穿后的凄凉局面。只是,偶尔她脑海里却会闪过不和谐的念头:“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万一她真是原主呢……”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她给压了下去。她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那个肯定是穿越女,不然怎么会知道穿越?

弘明法师似乎是在等待他们。

顾九九小心理了理发髻,郑重地施了一礼:“大师。”她转而看看姬央,有点眼熟,还未开口,顾彦琛已经施礼了:“见过太子殿下,大师。”

原来这是太子,是他的哥哥。

顾九九心里一软,也没多想,施礼问好后,殷殷地问弘明法师:“大师可还记得我?”

她一双妙目充满期待和恳求。

弘明法师点了点头:“阿弥陀佛,自然是记得的。”

顾九九笑了,久违了的自信重又回到她身上。果然,弘明法师是当世高人,她换了身体,他依然能认得出她。对接下来的事情,她又多了几分信任。

她思考了一下措辞,自嘲地笑笑:“记得当日大师曾说我来自异世,那时我年少无知,被大师说破后,只会落荒而逃……”

弘明法师听着,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心中疑惑更重。

顾彦琛在一旁听她自叙旧日经历,心疼,歉疚,百感交集。

顾九九又道:“后来,我离开了那个身体,等我想要回去拜见父母双亲时,却发现,顾小姐身体里,又进了另外一个人……”她顿了一顿,悄悄观察着弘明法师的神­色­,见他一脸吃惊,心下稍安,又续道:“也是来自异世的,善恶不知,恐对顾家不利。但哥哥却还不知情。希望大师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就要跪下去,被弘明法师拦住了。

弘明法师与姬央对视一眼,两人都没错过对方眼中的惊愕。

顾彦琛急道:“妹妹,不是你想的那样……”要怎么跟她说,她才会明白,那就是原本的妹妹呢?

顾九九对他笑笑,低声而坚定地道:“是真是假,大师一看便知。哥哥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弘明法师么?”

她傲然而立,言辞恳切:“大师可愿随我走一遭?给哥哥一个真相?也好避免以后有更大的祸患……”

“妹妹,你误会了……”

顾九九不理他,心说,等会儿他就知道了。

弘明法师看看姬央,点头道:“还请女施主带路。”去拜访旧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他也有些担心,难道说顾姑娘身体里又有了别的魂魄?总要亲眼看看,才能放下心来。

顾九九长长舒了口气,眼窝湿湿的,她又转向太子:“不知殿下可愿前往做个见证?”

她方才与弘明法师的话,他全程听在耳中,竟也能毫无讶­色­。是了,毕竟是他的哥哥。人人都说太子谪仙人,他的话,应该也有点分量吧?

“妹妹……”顾彦琛待要阻止,但转念一想,教她知晓真相也好。他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了,只是,弘明法师真的能看出来吗?

这点他持怀疑态度。

姬央颔首:“孤正好无事,做个见证也好。”

张氏的墓就在左近,相距不算太远。

顾九九满怀期待,恨不得即刻就叫那穿越女无处遁形。她走起路来,衣带当风,丝毫不觉得疲惫。

到得目的地时,她远远看见那穿越女倚着墓碑,背影凄凉。她莫名感到阵阵快意。再给你嚣张一会儿。

“妹妹……”顾彦琛抢先上前,对顾嘉梦道,“太子殿下和弘明法师过来了。”

顾嘉梦微愕,回转过身来,看向不远处的几个人。除了大哥口中的太子殿下和弘明法师,竟还有顾九九。

她心头火起:“大哥,为什么要带她来?我们母亲的墓前,为什么要有一个害得她女儿差点死掉的人?”她攥了攥拳头:“你若真顾忌手足之情,能不能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是,妹妹,你听我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那也不能怪她,再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顾九九冷笑:“跟真的一样……”她对弘明法师施了一礼,笑道:“大师,您看……就是她。”

大师一定能看出这个穿越女来自异世吧?

然而弘明法师却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朗朗:“女施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顾九九一呆,疑心自己听错了。

顾嘉梦收敛了怒容,分别向弘明法师和太子施了礼。

弘明法师面带笑容,松了口气,一脸放下心来的模样:“还好还好,老衲还以为施主又被人附身了呢。还好还好……”

顾嘉梦笑笑:“没有,我还好好的。被穿越一次,已经算是倒霉,若还有第二次,那真是不敢想象。”

顾九九心里一慌,有点发懵:“大师,您说什么?她也是来自异世的,对不对?”

弘明法师摇头:“女施主误会了,这位女施主,原本就是她自己,何来异世之说?她早年­阴­差阳错,身体被你借去了两年。现在魂魄归位,才是正理啊。”

“不可能!她怎么会是原主?大师,你一定是看错了,你仔细瞧瞧……”顾九九连连摇头,“她不是原主的……哦,是了,你认得她,所以为她遮掩……”

她似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字一字道:“你在为她遮掩……”

顾嘉梦冷眼看着她:“遮掩?说出真相,就是遮掩吗?”

看着顾九九这个样子,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不明白,顾九九为何一意认为她和她一样,都来自异世。

“真相?什么是真相?你说你是顾嘉梦吗?”

顾彦琛道:“她真的是我妹妹,我跟你说过的……”

“你闭嘴!都是你……”

顾彦琛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弘明法师宣了一声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敢以­性­命做担保,这位顾姑娘,的的确确不是异世之人。她就是原本的顾姑娘。”

“你骗我,你骗我……”顾九九喃声自言自语,这事实,她无法接受,怎么会是原主呢?

可是,她辩驳不了啊。他们都说那是原主。连她视为权威的弘明法师也这么说。

如果那真是原主,那么她这近一年的努力,又算是什么呢?她甚至还找了弘明法师过来想揭穿别人的面目。然而到头来,她的行为却如同她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顾九九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在嘲笑她,讥讽她,笑她不自量力,笑她瞎了眼。

她浑身冰冷,身子还在隐隐打着摆子。旁边人说什么,她都听不到,只固执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是……”

五脏六腑似是移了位,痛得难受。她按着胸口,艰难地咳了一声,喉咙腥甜,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她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顾彦琛大惊,连忙抱起她:“大师,救救她!您快救救她!”

如果早知道这真相对她打击这么大,他该拦着她的。

弘明法师忙上前,探了探她的脉象:“无碍,急火攻心。”他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来,递给顾彦琛:“喂她吃下,歇一歇就好了。”

顾彦琛依言照办,又掐人中,又按虎口的,不多时,顾九九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顾彦琛大喜,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真不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女施主身体可还好?听老衲一言,女施主既然已获新生,何必再拘泥于旧事……”

顾九九沉默半晌,忽的桀桀而笑。她森然的目光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好,好……”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顾彦琛竟不敢直视她,而是避开了她的眼睛。

顾九九冷哼一声,一把推开顾彦琛,站起身来,低声道:“她是原主又怎么样呢?难道我那两年就该白白付出了吗?”

84|10.7

她声音很低,微哑,隐隐带着凄凉和不甘:“那两年,我诚诚恳恳,努力对每一个人好,做好每一件事。我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哈……”

眼泪肆意地流,看得一旁的顾彦琛心里发疼。她的苦,他知道。

顾嘉梦闻言,心里一沉:“那九九姑娘想怎样呢?”

“我想怎样?呵,我想怎样!难道这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吗?你会让我称心如意吗?你不会!你只会心安理得享受着我的付出,却狠狠地一脚把我给踹开……”

顾九九的话,一句一句撞在顾彦琛心房,他看向妹妹,默默叹了口气。

顾嘉梦怔了怔,勾­唇­,自嘲一笑:“你说你那两年付出了很多,你不容易。那我呢?就该做两年幽魂吗?我就活该被人夺去­性­命吗?甚至如果不是你出事,我连重新为人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看着你用我的身体。这笔账,我又该找谁算?”

顾九九哈了一声:“你要算账?你现在身份尊贵,美名在外,又有父兄疼爱,有贵人照拂。何况,我到你身体两年又非我本意,而且我还给你的还不够吗?”

顾嘉梦一愣,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身份尊贵?美名在外?”她摇摇头,“我要这些有什么用?至于父兄疼爱,你大可以问问你的好哥哥,他疼爱的是哪一个。”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些,也不想有失去身体的经历。”

那两年,如果不是有人能看见她,陪着她,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撑下去。想到这里,她不禁看向姬央,恰好与他目光相对。他含笑点了点头,似是在鼓励,又像是安抚。她心里蓦地一暖,冲他笑了笑。

他是她那两年间温暖的来源。因为有他的陪伴,那时她才不那么孤单。

顾彦琛起初还听着,待听到“好哥哥”时,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下意识道:“妹妹,我……”他想说,他待她们是一样的。可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这些话,有时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顾九九冷笑,这样的话,谁不会说呢?“哥哥疼爱哪一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得。两年相处,承欢膝下,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能,更遑论侍奉左右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抬头看看天,试图逼回眼泪。初秋的天空,云朵稀少,孤孤单单。

“阿弥陀佛……”弘明法师宣了一声佛号,“老衲记得,女施主颇有慧根。女施主那日在慈恩寺的一番话,老衲至今仍然记得。不知女施主,可愿听老衲一言?”

顾九九别过头去,并不说话。她才知道,弘明法师与顾嘉梦早就相识。他怎么可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做主?

弘明法师又道:“老衲不知道女施主为何会有这等奇遇,能两次死而复生,而且女施主的魂魄还能与身体十分契合。可是,既然老天这样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女施主应该珍惜才是。忘掉过去,只当作是一次新生。女施主现在可有父母兄长?”

姬央接道:“大师,自然是有的。这世上,谁人没有父母家人?这位姑娘既然是重感情之人,想必也舍不得让现在的父母伤心。”

顾九九听着,心里冷笑不止。她没猜错,果然大师没有支持她。她摇摇头:“你们不是我,你们不懂……我只想回到我父母身边……”

她当初尽心尽力地对待顾府上下,经营每一份感情。一夕之间,却失去了一切。本以为夺走她身份情感的是穿越女,那样的话,她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夺回来。

然而事实上回来的却是原主。对方名正言顺,瞬间将她推到了尴尬的位置。

她不能输,至少她要与家人相认,与他再续前缘。

顾嘉梦冷眼看着她,待她止了眼泪,才道:“哦,我知道了。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你……”顾九九气结。

“我母亲不喜欢别人在她坟前哭泣。”顾嘉梦看向顾彦琛,“大哥,你觉得呢?

顾彦琛看看母亲的墓碑,想着九九与母亲不曾相处过,这样扰了母亲安宁,的确不大好。他心中惭愧,暗道一声罪过,再想想两个妹妹相处并不愉快,再任由她们相处,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来呢。他低声对顾九九恳求道:“妹妹,不如我们先行离开?母亲生前喜静,你这样,不好……”

顾九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经说过无数次要守护她的人,如今和别人一道,当众欺负她。她又羞又怒,苍白的脸颊胀得通红。她环视四周,在场诸人,没有一个站在她身后。从头到尾,她都是孤身一人。

她心里弥漫的凄凉,几乎要将她淹没。是不是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上窜下跳的跳梁小丑?是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她的尊严,她的骄傲,踩在脚下?

她顾九九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但是留在这里,她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去。

她转过身,挺直脊背,一言不发,大步向前走去。

顾彦琛叹了口气,终是放心不下,快步追了上去。

顾嘉梦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说道:“也许,我该把这些都告诉父亲的。是否与她相认,我不能代他做主。”

事先给父亲说明情况也好。她的确是想一直隐瞒,可大哥和顾九九并不想让那两年成为秘密。她只担心,父亲也和大哥一样。

姬央笑笑,温声说道:“不必担心,令尊既能做到尚书,自非令兄能比。令兄,到底还是……”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性­子温和,也该有个分寸。”

顾嘉梦没有说话。

弘明法师道:“阿弥陀佛……”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连安慰劝解,都不知从何说起。他顿了一顿,只提醒道:“女施主多加小心,有些事情,与令尊商量一下也好。”

顾嘉梦点头致谢:“多谢大师提点。”她的目光转到大师背负的小包袱上,奇道:“大师这是要远行吗?”

弘明法师含笑答了。

顾嘉梦点点头:“原来如此,大师一路小心。”她心里唏嘘不已。怪不得顾九九去而复返,回来时还成竹在胸,原来如此,也真是巧了。

她又看向一旁的姬央,低声问道:“殿下呢?又缘何至此?”

弘明法师代答:“施主说是来送老衲的。唉,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这里来……”

他摇头晃脑叹气,顾嘉梦却听得脸红耳热,心跳也乱了一拍。也不知是不是多想,她仿佛猜到了另一个原因,低声含糊说道:“原来如此……”

弘明法师又道:“老衲即将远行,想托付女施主一件事,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大师请讲。”

“老衲在慈恩寺的后院,种了一些花卉,恐小沙弥粗心,女施主有空,可否前去帮忙照料一下?”

顾嘉梦有点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大明白,大师为何特意提出来。再一瞧弘明法师的神情,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想教她多去慈恩寺。往再深处想,为什么要她去慈恩寺呢?因为……

一直沉默的姬央忽然开口说道:“顾姑娘,与孤一道,送送大师可好?”

顾嘉梦还未表态,弘明法师倒先笑了,连声说好。

如此一来,顾嘉梦也不好意思起来,一扫先前的郁闷情绪,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小七姑娘她……”

姬央咳了一声:“小七身手好,她想去一旁玩玩儿,是不是?”

从他们一行人出现,就开始神游天外,摸不着头脑的小七这时听到了她的名字,一脸茫然:“啊?哦,好。”

她脑海里乱糟糟的。什么穿越?什么附身?占了身体?完全都听不懂,但是别人好像都明白的样子。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自己也清楚。

小七很听话离开。

顾嘉梦和姬央一同送弘明法师。一路上,都是弘明法师在说话,说佛法,说近来的轶事,以及对顾嘉梦笨拙的安慰和劝解。

待弘明法师的背影消失不见,姬央才开口说道:“那位顾小姐的事,用孤出手么?”

顾嘉梦微愣,顾九九么?顾九九的事情,在她看来,原本不是什么事。她可以解决。而且,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是她和顾九九之间的恩怨,她不想求助他人。

姬央沉默了片刻,点头:“如此,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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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用得着孤的地方,尽管来找孤。”

顾嘉梦点一点头:“我记得的。”

张氏夫人的墓前,安安静静,仿佛方才的一切纷争都不曾发生过。

顾家的马车停在远处,小厮端砚倚着马车,远远看见大小姐归来,忙迎了上去,搓着手,笑道:“大小姐……”继而又向姬央行了礼。

顾嘉梦只点了点头,看样子,大哥还未归来。

端砚动动嘴­唇­,几次欲言又止,好容易鼓起了勇气,大小姐却向张氏夫人的墓碑处走去。他叹了口气,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

姬央站在墓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夫人若泉下有知,请保佑令爱,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顾嘉梦立于他身后,心说,如果母亲真的有灵,那就也保佑保佑殿下吧,保佑他长命百岁。

姬央忽的退后一步,与她平齐,转向她,温声说道:“记得那次,你说你缺根簪子,是不是?”

“啊?簪子吗?”

姬央笑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来:“嗯,拿去,看看可还喜欢。”

“哦。”顾嘉梦接过来道了谢,笼在袖中。她壮着胆子看向他,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她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明显。

“你,不要看一看,试一试么?万一不合心意呢?”

顾嘉梦柔柔一笑,半歪着头:“殿下送的,我都喜欢。”阳光洒在她脸上,白玉般的脸颊隐隐泛出珊瑚之­色­。本就容颜出­色­的她,更显美貌。

而她这样娇憨的模样,更教人心神摇曳。

姬央愕然,随即以手握拳,抵在­唇­畔,轻咳一声,低声道:“以后不要轻易这般对人笑。”

“为什么?”

“因为,因为……”姬央少见的语塞,他笑了一笑,又拿出一物来,递与她,正是先时那枚玉玦。粮食多半到了灾民手中,灾情也已经缓解。这玉玦还是交予她的好。

顾嘉梦下意识摆手拒绝:“这玉玦用处大着呢,我保管着不大方便。”

姬央却笑了一笑:“不方便?孤倒觉得,是方便了你我相见。”他叹了口气,不由分手,将玉玦放进了她手里:“这半年来,相见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

顾嘉梦闻言,耳朵嗡的一声,浑身血液上涌,集中到了脸上,她抽出手:“你,你……”

姬央伸手,拂去她头顶不知何时沾染上的小树叶,说道:“好姑娘,当着令堂的面,说这些,是不是不大好?嗯,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访令尊大人?”

“你,你,我……”顾嘉梦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和她理解出来的是否一样,“殿下是说……”

“孤本想多等两年,等一些事情安定下来,再向你承诺。但方才,孤好像改变主意了。”他眼中盛满细碎的光,声音温润,像是潺潺流过的河水,“孤想站在你身前,想替你扛一些事,可以么?”

顾嘉梦微仰着头,眨了眨眼睛:“殿下是说……”她指了指他,再指指自己:“你?我?”

他笑了一笑,点点头:“是。”他顿了一顿,续道:“只是不知道顾姑娘是否愿意给孤这个机会。”

顾嘉梦轻抚发烫的脸颊,这样的场景,她有些意外,仿佛却又是在意料之中。

她细细回忆起与他相识后的一些场景,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只是她自己迟钝得不敢相信。

她心里有喜悦,有迷茫,又有若有若无的恐惧和不安。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新奇。

她下意识想从他身上找到答案,然而却看到了他脸上罕见的紧张与慌乱。她的心莫名就轻松起来,不安散去,她盯着他的眼睛,莞尔一笑。

似是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他也笑了,愣了一愣,别过眼去。

顾嘉梦侧着头,笑道:“殿下就不怕我拒绝么?”

“那么你会拒绝么?”姬央不急不慢,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好姑娘,你也是乐意的,是不是?”

他面上尽显自信,可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心里清楚,今日并不是绝佳的时机,他前路未明,她年纪还小。但是在看了她与另一个女子的对峙后,他忽的就改变了主意。

在他眼里,他的姑娘,自然是很好很好的。若说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她­性­情柔弱。要她一个人去面对,他放心不下。他想站在她身边,想告诉她,他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是她的依靠。

顾嘉梦螓首低垂,柔颈秀美,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最信赖殿下,殿下说我乐意,那么我大约就是乐意的吧?”

姬央微愕,这是什么话?是乐意吗?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了怀疑。

对方长久沉默,顾嘉梦不由得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嗔道:“我都说了乐意了啊。”她都已经答应了啊。

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来,眉眼弯弯,含羞带怯,脸颊酡红,娇柔无限。

“什么?”姬央一怔,旋即从狂喜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伸出手,最终却停留在她发髻边,咳了一声,“你的头发有些散。”

“啊?”她半抬眼,眼中写满疑惑。

他笑了笑,帮她正了正簪子。

尽管那日在慈恩寺,他就知晓了她的心意,但是当面听她说乐意,他还是难掩兴奋之情。——毕竟那时的她懵懵懂懂,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他还曾想过要怎样一点点引导她正视内心。

这一刻来的太突然,他的欢喜,手足无措。

如果不是在张氏夫人的墓前,如果不是她在身边,他想他可能会长啸一声,并辅之以手舞足蹈来抒发心中的喜悦。但最终,他却只是退后一步,喃声说道:“你说乐意,我很欢喜……”

他素来清冷寡欲,很少有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更毋论想去追求,想去拥有了。

可是,他的姑娘,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一样。

犹记得,她一身狼狈闯进了他的视线。孤孤单单的小鬼,就那么飘在半空里,跟在他身边,怪态百出,意外地惹人怜爱。

再后来,她伴在他身边长达两年,朝夕相对,出入相随。那时,他并无异样的情绪。

只是等她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体,他才察觉到心里的悸动。然而那个姑娘,不再是只属于他的姑娘。

……

顾嘉梦笑了:“我也很欢喜啊。”能亲口听到他的话,而不是自己在心里暗自琢磨,她心里也很欢喜啊。

她想起白皇后手札中的话,这世上最难得的感情,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一生相守。

两人相视而笑,明明没有说话,却仿佛已经交流过千言万语。

许久之后,姬央才道:“好姑娘,你且等一等。”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他就会努力扫清一切障碍。

以前不争不抢,是因为没有争抢的必要。可现在他有要护着的,想一生相守的姑娘。

他想留着这条命,和她好好的,一起走下去。等到年老时,还能与她一起,在院中品茗对弈。

姬央在张氏墓前跪下,低声说道:“夫人放心,央必倾力,许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顾嘉梦站在他身侧,眼睛一热,重重地点头。娘亲,女儿也想他平安喜乐的。

她心里明白,如果真要跟殿下在一起,这条路肯定不会容易。

无论是他们之间的身份阻碍,还是他将来的生死存亡,都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难题。

她瞧着他的侧颜,只要他敢,她就愿意陪他走下去。

她希望上天可以眷顾他们多一些。

……

临近日中,顾彦琛还未归来,小七抱着一大束花,眼巴巴看着他们。

姬央看看日影,说道:“时日不早,我们先归去吧?”

顾嘉梦冲他微微一笑,轻点下巴。

自从坦诚心意后,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在他面前随意了许多。

临别之际,他轻声问她:“真的不用孤帮忙么?”

她摇了摇头:“不用。”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解决。顿了一顿,她忽的扬起笑脸,柔声说道:“九月初九时,殿下可愿登高?我听说西山风景很好,闲云观也很有名……”

两人视线交汇,姬央微笑,颔首:“好。”

……

顾嘉梦坐在马车里,慢慢打开了小匣子。一根碧­色­的簪子,花样很简单,并不是市面流行的样式。她紧紧握在手里,心里又酸又甜,嘴角却不由得勾了起来。

在小七夹杂着好奇和揶揄的目光中,顾嘉梦淡然自若收起了簪子,小心翼翼收回袖中。

小七将嘴一撇,摇了摇头。

回到顾府时,顾彦琛仍未归来。

顾嘉梦默默叹了口气,先去换了衣衫,继而去向继母姚氏请安。

姚氏只闲闲问了两句,她对顾嘉梦的生母并不感兴趣。末了,她才又问起下个月关于顾嘉梦生辰,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顾嘉梦这才提起重阳登高一事,

姚氏点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巧是你生辰,你们小孩子家,既然不特意过寿,出去登高望远也好。你如今也大了,这些事,自己做主就好。”

顾嘉梦点头,吁了口气。对于即将到来的生辰,隐隐生出期待来。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姚氏状似无意,提起小喜儿来:“你那个叫小喜儿的丫头,我想打发出去。她年纪也不小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顾嘉梦的神­色­,续道:“有别的心思不大好,正好,借着你生辰,打发一些丫头出去嫁人……”

“小喜儿?”顾嘉梦愣了愣。小喜儿与她同龄,在顾府,十六岁的丫头,打发出去嫁人的不多。听姚氏的意思,大概关键在“有别的心思”上。

小喜儿的心思,她大致能猜到一些。她点了点头:“后宅之事,太太做主便好。只是这小喜儿,跟随我多年……”

“你放心,必不会亏待了她。”姚氏笑了,神情轻松,她轻轻拍拍顾嘉梦的手背,“除了她应得的,还会额外多赏赐一些,总不能让人以为顾家薄待下人。”

顾嘉梦含笑不语,心里却感慨不已。小喜儿要出嫁了,这辈子她不会是大哥的小妾了。大哥也不会是驸马,一切都不同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殿下也能好好的?

晚间,顾嘉梦提着灯进了父亲的书房。

顾尚书正在灯下看书,见女儿前来,放下书本,问她来意。

86|10.7

顾尚书年近半百,曾经英俊儒雅的他,已不复年轻时的模样,两鬓也有了微霜。

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顾嘉梦直接跪了下去:“父亲,女儿有话要说。”

顾尚书一愣,站起身来:“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他双手托着女儿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短短一息间,顾尚书心头转过万千念头。他这个女儿,自小不声不响,安分守己。虽不说有多出彩,但也没教他担心过。后来,她长大些,也活泼些,会撒娇卖巧吗,讨人喜欢。再后来,她受伤,退婚,­性­情也沉稳下来。

她现下这般跪在他面前,郑重其事,想必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顾尚书一颗心悬在半空,却若无其事地要女儿坐下,说清楚,讲明白。

顾嘉梦重又施了礼,这才缓缓说道:“有件事情,女儿欺瞒父亲很久了……”

顾尚书只点了点头,心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惹下官司或是与人私.通有辱门风,他这做父亲的,都不会动怒。

顾嘉梦悄悄观察父亲的神­色­,从她十三岁说起,一点一点,娓娓道来。

起初,顾尚书还只听着,再后来,神情越来越凝重,怀疑,震惊,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过,他并没有打断女儿的话,而是耐心听着她的离奇经历。

父亲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大概是不信这些的吧?顾嘉梦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能说的都说了,包括弘明法师,闲云道长……

末了,她看向父亲,忐忑不安,自我安慰,心说,他不信也没关系的。既然不信她,那么自然也就不会相信大哥和顾九九。可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沉默了许久,顾尚书才涩然问道:“你说,你曾经被鬼附身了两年?”

他没忘记,数月前,他向皇帝委婉请求,希望女儿可以走出佛堂,皇帝给的也是这么一个理由。

顾嘉梦略一犹豫,点一点头:“可以这么说。”顾九九可不就是来自异世的孤魂么?

顾尚书继续问道:“你说,你曾经有两年,人不人,鬼不鬼?就那么……飘着?”

他声音发颤。

顾嘉梦眼中隐隐带泪,点点头:“是。”怕父亲不相信,她详细说起宫中布局,甚至是皇宫大殿的装饰。

顾尚书神情剧变,在他记忆中,女儿的确曾奉诏进宫过一次,是去见皇贵妃,她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你真的,当了两年的鬼?”

顾嘉梦点头,拭去眼角的泪:“是。”

顾尚书猛地站了起来,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想法子告诉家里头?”他胡须微颤,手也在发抖:“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为什么不说?啊?”

他眼睛通红,隐约有泪光闪烁。

顾嘉梦怔怔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擦了擦眼泪:“是女儿不孝……”

她不敢,人人都爱顾九九,就像大哥,明明知道了她是亲妹妹,却还是选择支持顾九九。她怕父亲也是这般,她不想自取其辱。

顾尚书背转过身去,她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当世高人都说,那个鬼比她更适合她的身体,她一度曾想过放弃。而且,那两年,如果有人告诉了他那个不是她女儿,他也不会相信啊。

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女儿和那个鬼魂的态度对比太过明显,她不敢,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在她回来后,有她大哥的表现在前,她哪里还敢再提这件事……

他心里明白,他都明白,可是一想到他的女儿曾经人不人鬼不鬼飘在半空中,就看着他们“一家”和睦相处,看着他对那个鬼魂百般疼爱,他心里就跟针扎一样难受。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他不得不重重地捶了几下,才稍微好受一点。

他知道,这些他不该相信的,他往日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他是读书人,他不信这些。

但是一对上女儿的眼睛,他却瞬间没了怀疑的理由。委屈,脆弱,希冀……这眼神,让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的原配张氏。

不,张氏的眼神要再多些哀怨缠绵,依依不舍。

他和张氏是少年夫妻,虽不说情深意重,可也相敬如宾,夫妻相谐。而张氏又在美好的年华逝去,他后来虽然续娶了姚氏,夫­妇­和睦,但他心里始终有着张氏的位置。

张氏病重,知道他肯定会续弦。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这一双儿女。她拉着他的手,殷殷嘱托,一定要善待他们。

张氏,张氏。

顾尚书看着女儿,知道她没必要去编造这么一个故事,这些对她没半点好处。

但他宁愿相信,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不敢想象那两年她是怎么过的。他十三岁的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飘在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把另一个人当成她,极尽疼爱。

她从小到大,他对她的关注就不多。张氏过世时,她年纪还小。他那时在朝堂正是艰难,顶多管教一下长子。她是个女孩子,不吵不闹,他哪里有心思去关心她?

后来,继室姚氏进门。姚氏出身大家,他对她很放心,从来不问内宅事。再后来,嘉敏和嘉荣相继出世。嘉梦在中间,­性­情又不算出挑。他不由地就忽视了这个女儿。

可她终究是他的女儿,是他的骨血,是张氏临终前还放心不下的小女儿。

他将来有什么面目,见张氏于地下?

……

顾嘉梦跪在地上,只低声告罪:“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不孝……”

顾尚书终究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他那两年有多疼爱那个鬼魂,现在就有多内疚。他弯腰,扶起女儿:“不是你不孝,是爹不慈,是爹不慈啊。我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要是你娘还在……”

若是张氏还在,他肯定会对女儿多关爱一些,必不会糊涂至此。

听父亲提起早逝的母亲,顾嘉梦更是鼻子一酸,泪如雨下。就着父亲的手,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不怪父亲……”

父亲能相信她,能接受她,而不是像大哥那般,她已经很知足了。

顾尚书轻轻拍拍女儿的脊背,低声道:“莫哭,有爹在,莫哭……”

两人止了眼泪,顾尚书出门叫丫鬟端来热水,给他们父女洗手净面,又叫小厮去唤大少爷过来。

小厮答道:“大少爷还没回来。”

顾尚书脸­色­一沉:“等他回来,叫他立即过来见我!”

“是。”小厮应声离去。

顾尚书看看眼睛微红的女儿,心里一窒,尽量温声问道:“我听你说,你大哥也知道这件事?”

顾嘉梦道:“是,我回来的第一天,他就认出了我。”

这些细节,她一开始就说了。顾尚书也有印象,再次询问,是因为他不敢相信。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孤魂野鬼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一直以来,顾尚书最为自得的,不是他从一介布衣到朝廷尚书;而是他的四个儿女,尤其以长子顾彦琛为甚。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不但是容貌像极了他,才气也不输于他。年方弱冠,便已中举。谁人不赞一声他年少有为?

顾尚书不信儿子是不辨是非之人,总要问个清楚明白。

“我听你说,那鬼魂还在世上?又一次借尸还魂?”

顾嘉梦点头道:“那位姑娘,的确是换了身份,仍在人世。”

顾尚书冷笑:“什么姑娘?分明是个怪物!”能两次驱人魂魄,进人身体的,怎么可能是个普通姑娘?也许不止两次。

那是个有手段的,那两年,她让顾家上下都对她赞誉有加,想想都觉得可怕。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鬼魂现在是不是在九里巷?”

“啊?”

不等顾嘉梦证实,他就很肯定地道:“是在九里巷啊……”

前些日子,他收到名剌,名剌上说,顾彦琛在外养外室,将那外室安排在了九里巷。他把儿子叫过来询问,儿子信誓旦旦说绝无此事,常去九里巷,是照顾景王的女人。

景王的女人……

顾尚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当时怎么就信了呢?顾彦琛和景王来往不多,怎么会帮忙照顾景王的女人?除非那个女人,他也认得……

“父亲?”顾嘉梦见父亲神­色­奇怪,心中不安。

顾尚书摆了摆手:“我儿勿忧。有爹在,无人能伤你分毫。”话一出口,他有点心虚,又认真地说了一遍:“万事都有为父。”

顾嘉梦心里一暖,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是她十六年来,与父亲最亲近的一次。

顾尚书慈爱地笑笑,安抚女儿:“那个鬼魂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你大哥糊涂,可爹还没老。有爹在,就不会委屈了你。这件事,交给爹就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的语气教顾嘉梦心生不安。她低声道:“父亲,此事由女儿处理可好?这是我跟她的事情……”

顾尚书嘿然一笑:“什么你跟她的事情?你的事,就是你爹的事。连子女都不能保护,还有什么资格为人父?”

“父亲……”顾嘉梦鼻子一酸,再次湿了眼角。

顾尚书轻轻拍拍女儿的脊背:“你莫要多想,男儿立世,功名利禄,才华本事都在其次,首要的就是能照顾妻儿老小。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能教你委屈。”

顾嘉梦望着父亲,百感交集。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并不大喜欢她。有时,她连跟他说句话都难。可今天,他的话,却一扫她多年来的委屈,只教她心生暖意。

“父亲……”她轻轻拉拉父亲的胳膊,“父亲一定小心……”

这是她父亲,愿意替她遮风挡雨解决一切难题的父亲。

顾尚书笑笑:“我儿放心,为父心中有数。”

他知道那个鬼魂不简单,能让儿子死心塌地,不惜委屈妹妹,哪里会简单了?或许那是有异术的,她一定是对顾彦琛下了蛊,摄了魂,他才会这样。

顾尚书最开始一点都不相信,但是信了一点后,他年少时看过的闲书上,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一个字一个字往他脑海里涌。

顾嘉梦想起父亲方才的那个眼神,心中一凛,急切地道:“父亲不要杀人。”

顾尚书微愕,旋即笑笑:“我儿想哪里去了?为父是朝廷命官,岂会知法犯法?我儿不要多想。”

他承认,他的确想过,这样的怪物,最好是一把火烧掉,永世不得超生。只是不知道烧死她后,她会不会再到另一个身体里去。

顾尚书不敢想象,若是又占了女儿的身体,那可,该如何是好?

……

小厮忽然来报:“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顾尚书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叫他过来!”

小厮支支吾吾:“老爷,大少爷他,他受伤了……”

“什么?”

87|10.7

顾尚书霍地站起:“受伤了?!”

他的儿子他很清楚,顾彦琛自幼得名师教导,习武修文,样样不曾落下。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受伤?

“说!怎么回事!”

小厮低着头:“小的不知。”

顾尚书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令小厮退下。他尽量温和地对女儿道:“我儿先回房休息,爹过去看看。”

顾嘉梦心中不安,柔声道:“父亲不要着急,女儿陪您一起前往。”

顾尚书看了看她,点一点头:“也好。”

书房离松涛院不远,途中,顾嘉梦安慰父亲,大哥不会有事。顾尚书也不说话,只猜测着种种可能。他最担心的,就是儿子受伤与那个鬼魂有关。

松涛院灯火通明,刚一进院子,就听到端砚的声音:“快,去拿醒酒汤了,这里也要通通风!”

顾尚书的火气噌的一下,升腾起来。原来是喝醉了啊!真是好大的胆子,就假装受伤,惹老父担心。他大步向前。

顾嘉梦忙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低声道:“父亲不要动怒,保重身体要紧。”

顾尚书轻拍女儿的手臂,温声道:“别怕,你在这里等着,或是先回去。”儿子醉酒后,保不准会有丑态,给女儿看到不好。

顾嘉梦略一思忖,就知道了父亲的想法,“嗯”了一声,便没再上前。

……

小厮们发现了顾尚书,纷纷变了神­色­。顾尚书加快了脚步,推开小厮,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儿子。

屋子里虽然熏了香,但仍有浓浓的酒味。顾彦琛可能已经换过了衣裳,然而头发散乱,鼻青脸肿,看着甚是狼狈。

顾彦琛看见父亲,忙下榻行礼。或是行动匆忙了些,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竟忍不住呻.吟出声。

顾尚书这才注意到他除了脸上,手腕处也有淤青。这只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还不知有多少。他惊怒交加,心疼愤恨,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顾彦琛的酒瞬间清醒了大半儿,甚是惭愧:“儿子喝醉了酒,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顾尚书怒极反笑,上前,一把撸起儿子的袖子,见他胳膊上果真另有伤痕。他冷笑一声,“摔了一跤?”

顾尚书方才已经听女儿讲了今日的事情,虽然不甚详细,却也知道,他的一双儿女去祭拜亡妻,儿子顾彦琛却找了那个鬼魂出来,说是顾家的女儿……

顾嘉梦早早就回了府,顾彦琛却迟迟未归,回来时还一身酒气,身上带伤。顾尚书焉能不怒?

顾彦琛额头冷汗涔涔,不是他不如实作答,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话已出口,也不好再改,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

他今日自忖办砸了事情,得罪了这个,伤害了那个,里外不是人。他送顾九九回了九里巷,因为顾九九脸­色­灰白,神情憔悴,罗员外夫­妇­没给他好脸­色­不说,连正好也在罗家的孙二都敢给他没脸。

顾彦琛年少有名,颇受赞誉,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心里怎会好受?他独自一人,去了一家小酒馆,借酒消愁。但是,酒入腹,愁难销。

他一个人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暮­色­.降临,才付了账,跌跌撞撞,出了小酒馆。

然而当他走过一条小巷时,突然眼前一黑,像是被人套在了麻袋里,劈头盖脸,一顿猛揍。若在往日,他还不至于毫无反手之力。只是这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对方又出其不意。他乍然被套在狭小的空间中,无从招架,只能白白受着。

从声音可以听出,打他的人不少,大概有五六个。那些人的拳头,一个个都很硬。一拳打来,他都要闷哼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收手了。周遭静悄悄的,只有他耳朵里嗡嗡嗡的耳鸣声。

顾彦琛钻出麻袋,四周并无人影。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顾不上查看身上的伤,步履蹒跚,赶在宵禁前回到了家。

如今父亲问起,教他如何回答?除了谎称摔倒,难道还能有别的应对之语?说被人打了,这话他说不出口!

被殴打的痕迹如此明显,顾尚书又不是年老昏聩,岂会看不出来?听女儿讲过前尘往事,他本就自责愤懑无处发泄,此刻­干­脆一股脑全转移到了儿子身上。糊涂,酗酒,斗殴,欺瞒长辈,在生母墓前欺侮幼妹,前脚刚去祭拜生母,后脚就喝得烂醉……

他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顾尚书气不打一处来,手腕发抖,咬牙道:“来人,传家法!”

顾家所谓的家法,是一根藤条,顾彦琛少时顽劣,曾见识过这家法的厉害。此刻忽然听父亲提起,不由得慌了几分。

一旁的小厮站在原地,一脸为难,却不敢行动。

顾尚书隐含怒气的眼神扫过,冷声道:“还不快去?”

——若是以往,顾彦琛发生这样的事,顾尚书只会心疼,或是口头责骂两句。但今日,他心中积攒了太多情绪,急需找一个发泄口。

顾彦琛一慌,连忙跪下:“父亲恕罪,父亲息怒,切莫气坏了身体……”他连忙将喝酒被袭之事说了。

顾尚书冷眼看着儿子,目光森然,一字字道:“为何喝酒?”

顾彦琛心中一凛,不敢说出顾九九来,只答道:“儿子从母亲坟上回来,心里难受,就去饮了几杯。”

“好,好,好。”顾尚书口中赞一声,眼里的冷意就更盛一分。从母亲坟上回来,心里难受?这话说的可真好听,要是真的顾忌母亲,他何至于当着母亲的面,欺负他亲妹妹?

顾彦琛心说不好,却听父亲冷声喝问:“家法呢?!”

此时的顾彦琛,脸颊肿起,眼角淤青,看着他这狼狈的模样,顾尚书倒更想给他添些新伤了。

他教了二十多年,就教出这么一个儿子。往日的自豪与满意此刻统统化成了失望和愤怒。

小厮颤颤巍巍递上藤条。

顾尚书直接一藤条抽在了儿子背上。

顾彦琛不敢躲避,只能生生受着。

好在顾尚书并未使用太大的力道,可仍疼得顾彦琛拧起了眉。

“父亲!”顾嘉梦听到响动,匆忙赶至时,顾彦琛已经吃了几藤条。背后的衣衫撕.裂,露出几道血痕来。

她匆忙跪下,哀求道:“父亲息怒……”

她无意间瞥了大哥一眼,唬了一跳,才几个时辰不见,大哥怎么伤成这样?她不知道父亲动用家法,其中她的缘故占了几成。但无论如何,这般责打大哥,终是不妥,必须阻止。

莫说大哥身有功名,明日还要出门,单说大哥身上有伤,就不宜再挨打。家宅不合,骨­肉­背离,终非幸事。

顾尚书扶起女儿,温声道:“你让开,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不要多管闲事。”

“父亲,这是顾家的事情,怎么叫闲事?父亲不看别的,只看在大哥身上有伤,看在母亲面上,饶过大哥吧?”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顾尚书冷笑:“身上有伤?你可知他这伤是怎么来的?看在你母亲面子上,你记得你母亲,他可是把你母亲忘得一­干­二净!”

不记得生身母亲,这是在指责顾彦琛不孝。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顾彦琛忙道:“孩儿不敢。”

顾嘉梦也道:“这中间想是有误会,大哥一直很敬重母亲。父亲,大哥手上还在流血,可否先请大夫给他包扎一下?”

她与大哥是回不到从前了,但终究还是兄妹。看见大哥受伤,她心情复杂。父亲要责罚大哥的场景,总会让她想到小时候。她看了大哥偷偷带回来的话本,大哥被父亲责打。一晃眼,他们都大了。

大哥让她失望,可她并不想看到父亲难过。大哥是家中长子,也是这一辈唯一的男丁。若是他真与父亲有了嫌隙,家宅失和,对谁都不好。

顾尚书手里的藤条没再落下,儿子一声不吭,直挺挺地跪着。他也说不清是心疼多些,还是恼怒多些。

这是他看重了二十多年的长子,他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误会了儿子。可是一想到,儿子这近一年来所做的事情,他就心里发堵。

正僵持着,姚氏的声音突然响起:“老爷,您这是做什么?”说话间,姚氏已走了进来。

大约是赶得匆忙,姚氏鬓发微散,身上的衣衫也甚是简单。八月末的夜晚,她额上有了薄汗。

顾嘉梦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听到声响,知道父亲要请家法,她就使人去向姚氏求救。

这家里,真正能拦住父亲的,也就是继母姚氏了。

姚氏比顾尚书小了十岁,出身大家,容颜秀美,进门后管理内宅毫无差错,膝下又有两个女儿。对这个继室,顾尚书很是尊重。

顾尚书见她过来,只得转向她,说道:“教训一下这个逆子,教夫人见笑了。”

姚氏瞧瞧跪在地上的顾彦琛,惊呼一声:“怎么伤成这个样子?请大夫了吗?老爷,他明日还要去翰林院呢,打坏了可怎生好?”

顾尚书也不答话,怒火渐退,他也知道他方才太过冲.动了。

姚氏佯作无意,从顾尚书手里拿过藤条,柔声说道:“老爷好歹先歇一歇。孩子们哪里做的不好,做父母的,好好教导就是了。那里就值得动家法了?大少爷一向懂事,这中间想是有什么误会。再说了,就是他做错了什么,那等他伤好了,再教训也不迟。此时加重了伤势,万一有个什么的,心疼的还不是老爷?”

她这般给了台阶,顾尚书也就顺势下了。

毕竟顾彦琛脸上的伤看着不像是唬人的。姚氏没说错,等他伤好了再教训也不迟,顺便将之前的账一并算了。

只是,他儿子到底跟谁结下了仇怨,竟被打成这个样子?对方目的何在?

姚氏将藤条递给一旁的小厮,轻笑道:“三姑娘今天学了新花样,想给爹爹绣东西呢。老爷要不去看看?”

顾尚书点点头,对顾彦琛道:“这笔账,先记着。等你养好了伤再算。”他又看看顾嘉梦,温声说道:“我儿先回去吧。”

顾嘉梦点头行礼告退。

顾尚书叹了口气,与姚氏一起,在走出两步后,却又停住了,他对一边的小厮道:“去请个大夫吧!明日给他告个假。”

小厮应了。

姚氏也道:“库房还有些药材,让人一并取去吧。”

顾尚书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得很沉重。

顾彦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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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小厮重新扶到榻上,顾彦琛都没想明白,今天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是同时得罪两个妹妹,再是莫名其妙遇袭,甚至回到了家里,还被父亲动了家法。

一不小心碰到身上的伤,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父亲今日是怎么了?他好像不大认识父亲了。

……

顾尚书在灯下看了看顾嘉荣新学的绣样,随口夸赞了两句,就放了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姚氏挥手令丫鬟退下,跟他说起家里的一些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叫人去请了席大夫,大少爷年轻体健,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顾尚书嘿然一笑,并不答话。

姚氏忖度着说道:“大少爷向来懂事,这次大概是喝了酒,才会糊涂。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这事儿你不用管,时候不早了,歇了吧。”顾尚书打断了妻子的话,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姚氏柔柔一笑,不再多言。

顾尚书睡得并不安稳,一个个场景犹如一帧帧的画,在他眼前一一浮现,女儿的眼泪,儿子身上的伤……最后定格在张氏临终前。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儿女。

……

次日一大早,顾尚书就教人递了帖子给京兆尹,说明儿子被打一事,希望可以尽快查明真相。他的儿子不肖,自有他教训。

毕竟是姻亲,京兆尹孙大人对此很重视,还派人去顾府探望。

只是顾彦琛究竟是被何人所打,孙大人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一方面,顾家不愿意详谈此事,另一方面,事发的地点和时间掐的很准。

过了好几日孙大人才有了眉目,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是跟他连了宗的孙把总的次子。他见过孙二好几次,这后生斯斯文文,也有些才华,跟顾彦琛毫无恩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孙大人使人唤了孙二过来询问。

孙二供认不讳。

原来那日,在九里巷,孙二见到罗家表妹妆容凌乱,脸­色­灰白,姨母姨丈忧心忡忡。这一切都是从顾彦琛频繁出入罗家开始的。

关于罗碧玉是顾彦琛置的外室这样的传言,在九里巷传得沸沸扬扬。孙二心中有气,就想教训教训那个顾彦琛。

孙把总是个武人,孙二也认得一些兵痞子,他不过花了一点小钱,那些人就答应了揍顾彦琛一顿,让其吃些苦头。他以为以顾彦琛的­性­子,被打了也只会藏着掖着,没想到孙伯父竟然知道了。

孙大人皱眉:“你说,那顾彦琛养外室?”

“自然不是!”孙二连忙解释,罗家表妹乡下来的,见识短浅,但也知道礼义廉耻,坚决不肯做人外室。是那顾彦琛天天往九里巷跑,甚至还直接登堂入室。姨丈姨母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也很无奈啊。

孙二对顾彦琛成见很深,逮着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他不着痕迹地抹黑,说得孙大人眉头直皱。

顾彦琛家世模样都不错,年纪轻轻又有了功名,在孙大人看来,这是一个好的女婿人选。可听孙二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啊。

孙大人最开始是不信的,但是孙二是读书人,又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总不可能拿着女子的闺誉来造谣,更何况那姑娘还是他表妹。事实如何,还需要好好查查。

事关女儿婚事,他不能不慎重。

孙大人只告诉顾尚书,查无结果。顾尚书虽然遗憾,却没再追问。孙大人叫了心腹,去九里巷,去杏花巷细细打探。

如果孙二说的是真的,那他就得重新考量与顾家的婚事了。他的女儿也不求嫁入高门大户,只要一生顺遂就好。

顾彦琛毕竟是年轻,受的伤又多是皮外伤,有名医诊治,有珍贵药材治疗,疗养一段时日,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在他养伤期间,他的家人竟没有一个亲自探视的,都是派身边的下人问上一两句。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失落。听小厮说,这几天,父亲和妹妹关系很亲近。这让他既欣慰又烦闷。

他有种他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顾尚书自从知道女儿曾被附身之后,的确对女儿越发关心。从朝堂归来,常会唤了女儿过来,品茗对弈。

对于女儿归来后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真相这件事,顾尚书耿耿于怀。

顾嘉梦的笑容缥缈虚幻:“因为父亲更喜欢她啊……”

顾尚书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更喜欢她,只是以为那是你。”他很认真地说:“爹以为那是你啊。”

他以为那是他女儿长大了,谁的­性­情是一成不变的?若是一早就知道那是占了他女儿身体的鬼魂,他怎么可能善待她?

顾嘉梦别过脸去,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

现在这样就挺好,她有父亲疼爱,很好。

……

顾彦琛受伤数日后,顾尚书走进了他的院子。

彼时,顾彦琛正斜躺在榻上,看话本子解闷,乍一见到父亲,那一夜的家法蓦然浮上心头。他后背正在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心里一慌,手里的话本掉在脸上。他也顾不得疼,连忙起身行礼:“父亲!”

顾尚书神­色­略和缓了些,他点点头,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开口便道:“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顾彦琛悄悄松了口气:“回父亲,伤口在愈合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要对你动家法?”顾尚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顾彦琛心下惴惴,却很老实地摇头:“孩儿不知。”

顾尚书面­色­一沉:“九九。”

“父亲?”顾彦琛大惊,差点跳起身来,“父亲如何知道……哦,是,是妹妹?是妹妹说的?妹妹她……”

他也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感觉来。一直以来,因为担心妹妹不同意,他从没向父亲透过半点风声。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妹妹自己讲给了父亲听。

顾尚书眼睛微眯,神情复杂:“与你妹妹无关。九里巷,你藏的还挺深。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还知道你打算把她接回来?”

“孩儿的确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此事还要父亲做主。妹妹她,并不愿意九九回来。孩儿也不忍心教父亲为难……”

顾彦琛想了好久,终于接受了九九和妹妹水火不容,难以和睦相处的事实。妹妹是真正的顾家小姐,不可能让她搬出去。那他只能委屈九九,可是九九思念父母家人,无论如何也该教她和家人相认。哪怕只是被认成­干­女儿呢,好歹给她一些安慰和应得的感情。

顾尚书已经提起了腿,待听得最后一句时,才勉强忍住生生收回了腿。“你还知道你妹妹不愿意!不忍心教我为难……哈!”

然而他到底是没能忍住,一脚踢了上去,退后一步后,又补了一脚,这才觉得畅快了些,连声骂道:“逆子!逆子!你把她接回来,将你妹妹至于何地!”

若不是儿子的态度伤透了女儿的心,女儿何至于隐瞒他到现在?!

“父亲……”顾彦琛一怔,忙道,“父亲息怒。妹妹的身份地位不会改变啊!父亲,难道您真的忘了那两年吗?”

他心中莫名悲凉。那两年,父亲和九九很亲近啊。

顾尚书深感无力,他按了按眉心,说道:“这件事先不急,以后再议。你改日到翰林院递个辞呈,去江南吧!”

“父亲!”顾彦琛大惊,他也顾不得问九九的事了,连忙问道,“此话何意?”要他辞去身上的职位么?

“你舅父前日来信,说是近来身体有恙,常常会想起你的母亲。你外祖父早逝,你母亲是你舅父舅母一手带大的。如今你母亲不在了,你就替她往江南走一遭吧!”

顾彦琛道:“去照顾舅舅,是人之常情,孩儿毫无怨言。可是为何要辞掉官职?父亲教导孩儿,自当一展所学,报效皇恩,为民谋利。怎可消极出世?”

顾尚书看着儿子,脸上闪过一丝怜悯,口中却道:“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不正,家不齐,何谈治国?翰林院,不缺你一个小吏。你舅父的好友吕子言先生是当世大儒,我这里修书一封,你去试试能不能拜他为师。真等到出师了,再回京不迟。”

顾彦琛头脑一阵发懵,他已有了功名,本无需再拜师。而且那吕子言据说很少收徒,脾气古怪,他怎么可能拜在吕子言门下,并成功出师?

父亲分明是在为难他,他心中一凛,不,父亲是要支开他,是要他长久离开京城!这想法教他后背一凉,抬眼看向父亲,父亲面无表情,站在那里。

顾尚书又道:“好好养着,伤好了,就上路吧!”

“父亲,父亲!”

顾尚书只作没听见,大步走了出去。不是他非要把儿子赶出京城,是他担心儿子糊涂,被人利用。他想对付那个鬼魂,但儿子留下来只会拖后腿。

有时他甚至疑心儿子是不是被人下了蛊,摄了魂,不然明明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偏帮一个异物?儿子就从没想过,一个两次进人身体,驱人魂魄的异物怎么可能良善?

风吹在身上,凉凉的,顾尚书心头的火气消了许多。他从松涛院出来,走向了女儿的院子。

顾嘉梦正在看书,见到父亲进来,连忙起身,请父亲坐下,她自己则去泡茶。

顾尚书拦住了她,轻声道:“不用去忙了,爹就跟你说会儿话。”

顾嘉梦应了,安安静静坐在父亲下手。

顾尚书与女儿闲谈时,看着她,生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身体里就会换了灵魂。

他一定要护住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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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两日,京兆尹孙大人登门来访。【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顾尚书连忙热情招待,又叫人去唤顾彦琛。孙大人却拦住了,连说不必。毕竟顾彦琛身上有伤,顾尚书便没有勉强。

他暗暗猜测是儿子遇袭一事有了线索。

孙大人神情严肃,刚一开口,顾尚书就怔住了。

“解除婚约?”顾尚书不解,“可是我顾家哪里做得不对?君子立世,自当信守承诺。孙兄不像是背弃承诺之人。”

孙大人也不着恼,只笑了一笑:“小弟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将近日查得的信息一一摆出来,九里巷,罗氏……

他查的清楚,那个来自白水镇的罗氏,并不是顾彦琛的外室,但是关系匪浅。顾彦琛在成亲前,就与女子纠缠不清,分明是不将未婚妻放在心上。他但凡对孙家有一分顾忌,就不会教流言传的沸沸扬扬。

孙大人对顾彦琛的好感直线下降。

顾尚书听罢,沉默不语。教儿子离开京城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但做决定时,他并未将孙家考虑在内。听孙大人提起此事,他才深感惭愧,冲孙大人施了一礼,先是解释九里巷罗氏并非外室,继而提起了想要儿子到江南去。

孙大人甚是诧异:“到江南去?”顾彦琛身有功名,又在翰林院供职,日后肯定会有一番建树。现在辞官到江南求学,这不是生生将前途断送了吗?还是顾尚书笃定等儿子再回朝时,他已经给儿子铺好了路?

顾尚书叹了口气,期间种种也不好与孙大人细讲,将能说的都说了,舅兄有恙,想要顾彦琛前往江南等等。他言辞恳切,如果孙家想退婚,那就退吧。

九里巷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顾彦琛与那鬼魂来往甚密,孙家不满,他毫不意外。而且顾彦琛现下的模样,贸然成亲,只会连累了人家姑娘。

孙大人有些意外,他此行虽说是为退婚而来,但内心深处并非真的要退婚不可。

毕竟两家的婚事早就定下,亲朋尽知。顾彦琛又没真的置外室。退婚于女儿名声有损不说,且孙瑜过了年就要十七岁了。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又顶着个退婚的名头,以后再寻良婿也不容易。

若是顾彦琛能从此改了,拿出应有的尊重态度来,这婚事也不是不能继续。

不过正好,现在顾尚书既然同意退婚,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孙大人愤然离去。

不久后,孙家将庚帖信物尽数退回,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姚氏,感到莫名其妙,却还是听从顾尚书的吩咐,备了厚礼,送往孙家。虽说不能结成秦晋之好,但也不能成了仇敌。

晚间,顾尚书才对姚氏说明两家解除婚约之事,并将对顾彦琛的安排告诉了姚氏。

姚氏目瞪口呆,暗自忧虑,顾家的儿女已经有两个被退婚,她的两个女儿将来议亲可该怎么办?

……

顾彦琛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解除了婚约。当他得到消息时,已是两天后,那时木已成舟,再无回旋的余地。他从没见过孙小姐,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可是,被人无缘无故退亲,无异于被人当众打脸。

对一向顺遂的顾彦琛而言,这是奇耻大辱。更何况,端砚还说,外面传言,孙家退婚的原因是顾彦琛好­色­重欲,不是良配。甚至有人言道,说顾彦琛在家多日,是在养伤,而之所以受伤,就是因为他与人争夺米分头。

外边传的似模似样,连细节都很生动,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

顾彦琛怒不可遏,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色­重欲之人!

他想出去澄清,证明自己清白。父亲却对他说,流言蜚语,不足为惧。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将那些放在心上?清者自清。

顾彦琛素来敬重父亲,纵使受了家法,也不敢心生怨怼,更遑论违逆了。

顾尚书又道:“明日是你妹妹生辰,你再过几日,伤势痊愈了,便动身吧!”

顾彦琛下意识应了,心中恍惚,原来已是九月了。妹妹的生辰……

犹记得三年前的今天,他为了赶上妹妹的生辰,连夜从江南赶了回来。

那时他们还很亲近,这三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想到妹妹,他不免又想到九九。他去了江南,自然也就不能再帮九九了。父亲对九九并无怜惜之意,恐难与九九相认。九九那两年的真情,算是错付了。好在九九还有罗员外夫­妇­,想来日后不会太孤单。

顾彦琛的伤还没完全好,他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走进了妹妹的院子。

顾嘉梦坐在院子里看书。小七在一旁指挥着小丫头打理院中花草,闲适美好。

顾彦琛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他心中一突,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许多画面。他想,如果三年前的今天,他重视了妹妹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嘉梦瞧见他,站起身来:“大哥。”

她神情淡淡,不见亲密,也不见冷漠。

顾彦琛点了点头,自己寻了椅子在她对面不远处坐了。他迟疑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来,放在石桌上,距离妹妹一臂远的地方。

“这是一点心意,恭贺妹妹芳辰。”

顾嘉梦道了谢,并没有看那­精­致的小匣子。

顾彦琛在心底叹了口气,涩然道:“我不日将动身去江南,妹妹在家中,要多多孝敬父母。”

“嗯?”

顾彦琛苦笑,说出了父亲的决定。末了才道:“我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他伸出手,想拂拂她额边的碎发,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硬生生收了回去。

顾嘉梦心中发堵,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顾彦琛笑了一笑,又道:“妹妹不必担心,江南风物极好,爹娘年少时都在江南。我能回去,也是福气,何况还有舅舅照拂。我去求学,是好事……”

顾嘉梦听着听着,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顾彦琛又说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大约是身上的伤尚未痊愈的缘故,他的背影看着竟然有些凄凉。

前几日,父亲就告诉了顾嘉梦大哥即将去江南。父亲说,大哥­性­情温懦,缺少主见,不宜在朝为官。江南的吕子言先生是舅父的好友,希望大哥能拜到他门下,钻研学问。

——她心里明白,这话真假参半。她私以为,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父亲不喜欢大哥与顾九九走的太近。

大哥被退婚,外面流言四起。她心说,这样也好。大哥离开京城也好,也好避开谣言。

至于大哥和孙家小姐的婚事,退了也罢。大哥心中以顾九九为重,若真娶了孙家小姐,以后还不知怎样呢。

顾嘉梦如此这般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又翻看了一会儿棋谱,心中烦闷渐消。

次日一大早,顾嘉梦梳洗罢,给父亲继母磕了头,领了赏赐。

她早先便说过,要在重阳日登高。虽然近些日子,顾家事情不断,但姚氏琢磨着也该出去走走,散散晦气,便含笑叮嘱她路上小心。

顾嘉梦应了,收拾停当,带着小七并几个仆从出了门。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的习俗由来已久。顾嘉梦与太子有约,遂径直前往西山。

马车辚辚,顾嘉梦在马车里思绪纷飞。上一次来时,她还是飘在半空的灵魂,一心想换身衣衫。

想着想着,她不由低头浅笑。

那日在张氏墓前,小七将一切都听在耳中。自那以后,她对顾嘉梦亲近之余多了一丝好奇恐惧。

这段时间,她的话很少。此刻知道很快要见到太子,她心情颇佳,眉飞­色­舞,话也多了起来:“顾小姐,其实西山不大好玩儿。山也不高,山上还有道士。人家登高,都不去西山的……”

顾嘉梦浅笑吟吟:“我也去过西山的。西山不高,可是仙气重啊。”

有闲云观在,每年到西山的人并不算少。

很快到了西山脚下,她们下了马车,开始登山。

小七自幼习武,健步如飞。顾嘉梦虽然久在深闺,但毕竟曾用过灵泉水,也不逊于小七太多。

不多时,就见到了在半山腰的闲云观。

顾嘉梦略停了停,与小七一道向闲云观走去。

闲云观大门紧闭,似乎并不欢迎外客。

小七不以为意,上前一步,直接叩门,口中说道:“故人来访,小铁,小铁,快开门!”

顾嘉梦讶然:“小铁?”

小七得意一笑:“是个小童子,他不识得我,我可认得他!”

话音刚落,大门便被打开,露出半个脑袋来。正是顾嘉梦前次来时,见到的那个道童。

乍逢熟人,顾嘉梦心里一暖,上前施礼:“小道长,闲云道长可在?”

小道童看看顾嘉梦,又看看小七。

“小铁,你们家道长在不?”小七凑上前去,低声对小道童说了几句。

小道童不情不愿,将门打开,请她们进去。

顾嘉梦连忙道谢,跟在小道童身后,平复略显激动的心情。

她回到自己身体后,还没去拜见过闲云道长呢。

道长那句,人的气运是会变的,她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不同于慈恩寺的热闹,闲云观略显冷清。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闲云道长,正在舞剑,纵横腾挪间,行云流水,潇洒恣意。一套剑法结束,闲云道长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他看了顾嘉梦一眼,“咦”了一声,将剑递给小道童,向顾嘉梦走了过来。

顾嘉梦连忙施礼,声音哽咽:“见过道长。”

闲云道长哈哈一笑:“小姑娘如今能出入自由了?”

顾嘉梦一愣,心说,原来道长也知道我曾待在佛堂。

闲云道长往她身后看了看,奇道:“他呢?他没跟你一起来么?”

“我……”顾嘉梦脸­色­微红,“殿下他……”

小七抢道:“殿下他等会儿就到!”

闲云道长瞧瞧顾嘉梦,“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他神情揶揄:“难怪他当日求贫道,要帮你解决亲事的困扰,原来那小子存了私心。唉,早知道,当初该敲他一记竹杠的。”

“他?亲事?”顾嘉梦闻言一怔,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努力抓住,急切地问,“道长说的他,是太子殿下?”

难道不是景王想办法解除的婚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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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闲云道长语气古怪,“他是谁?谁是他?小姑娘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顾嘉梦“啊”地一声低呼,退后几步,脸现红晕。原来真的是他!她当初以为退婚成功是景王之故,心存感激;却不料是他从中推动。

细细回想,那时她分明是拒绝了他的相助的。她还曾在他面前表达对景王的感激,也不知他当时作何感想。

闲云道长奇道:“莫非你不知道?”

她螓首低垂:“现下知道了,多谢道长从中斡旋。”她郑重地施了一礼,心中似喜似叹,百感莫名。

不过她现下已经知晓了,也不算太迟。

闲云道长笑道:“小姑娘过来,让贫道好生瞧瞧。”

他笑得慈祥,不像是名动天下的高人,倒像是和蔼的邻家老人。

顾嘉梦依言上前,静立在他面前。

闲云道长笑容顿敛,双眼微眯,一脸高深莫测。

顾嘉梦心内狐疑,不由得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她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出顾九九仍在世上之事。

却见闲云道长哈哈一笑:“无碍,无碍。好得很,好得很啊……”他提高了声音,甚是自得:“贫道早就说过,命不可信。哈哈哈……”

顾嘉梦莫名其妙,异常诚恳:“还请道长教我。”

闲云道长正要开口,忽见那个叫小铁的道童走上前来,低声道:“有客人。”

“多日不见,道长风采如昔。”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润悦耳,似潺潺流动的溪水,正是姬央。

顾嘉梦心头一喜,转过身来,浅笑盈盈:“殿下。”

他们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半月,却像是经年未见一般,乍然相逢,喜悦席卷全身,连简单的一声称呼,都似乎多了一丝莫名的缠.绵之意。

姬央笑了一笑,微微颔首,向她走来。

顾嘉梦进了闲云观后,在闲云道长面前取下了羃篱。此刻她青丝如瀑,发间别无他物,只在乌压压的发间,有一根浅碧的玉簪掩映其中。

姬央经过她身边时,看似无意,瞥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渐浓,步子也放慢了些。

顾嘉梦有所察觉,微微一笑,明艳无俦。

姬央早知她容颜绝­色­,只是他见惯佳丽,很少注意到皮相。只从知她心意开始,他才惊觉,他的姑娘容貌极美。不,不止是容貌,他的姑娘,样样都很好。

闲云道长将他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有趣,他大声咳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姬央垂首行礼。

闲云道长看看顾嘉梦,忽的说道:“小姑娘,贫道想借他一会儿,成不?”

顾嘉梦微愕,旋即恍然,不禁晕生双颊,羞染眉间。她点一点头:“道长请便。”

闲云道长冲她点头致意,拉了姬央就此大步离开。

顾嘉梦站在原地,看不远处的盛开的秋菊,耳中听着小七和那个叫小铁的道童斗嘴。

也不知小七说了什么,小道童气鼓鼓地嚷道:“再说,不给你们吃饭!”

小七一噎,丝毫不肯退让:“你当我自己不会做么?”说这话,她有点心虚,她还真不会。

闲云观建在西山的半山腰,今日登高之人虽多,却很少有人到闲云观来的。偶尔有一两个来叩门,也被小道童拦了下来。

顾嘉梦心说,原来他们是特殊的啊。她颇有些受宠若惊。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闲云道长与姬央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一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人飘然如仙,湛然若神。

闲云道长冲顾嘉梦招招手,笑道:“小姑娘,原来今日是你生辰。贫道倒是忘了,你的八字很特别。”

顾嘉梦笑而不语。

闲云道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纸来,郑重地递给她:“你且拿着,只当是避邪。”

自三年前被穿越后,顾嘉梦对符纸已不抱太大的信心。但是闲云道长相赠,她仍是接下致谢。这个大概比她当日求的要灵验许多吧?

顾嘉梦心中一动,又道:“道长可能赐我平安符?”

“这不够么?”

“够,只是我贪心。”顾嘉梦道,“我有家人即将远行,恐长久不能相见。想求一符,保平安。”

闲云道长点了点头:“如此。”他提高了声音,冲小七和小道童道:“你们两个,过来!有东西给你们。”

小七和小道童对视一眼,一起走了过去。

闲云道长在他二人各自头上轻拍一下,带着他们离开了。

清风徐徐,落叶飘飘院中静谧无限。

顾嘉梦端详着手中的符纸,并不能看懂,只是瞧它隐约透着时光的味道,想来要比她三年前求的,要厉害得多。

“你大哥要远行?”姬央开口问道。

“对。”顾嘉梦点头,眼中写满诧异,“殿下如何得知?”

姬央眉眼含笑:“是顾尚书的决定?”

顾嘉梦叹了口气:“是啊,我父亲要我大哥到江南去。”

她轻声细语,将近些日子顾家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她语带喜悦:“殿下,我父亲是相信我的。不但相信我,还说要帮我,要保护我。我以前只当他偏爱九九,其实不是的。父亲是很在乎我的。他说我很好的……”

她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能得到父亲的喜爱,她很开心。之前因大哥的态度而受的委屈也一扫而光。

她的父亲也是在乎她多一点的。

姬央由衷为她高兴,笑道:“好姑娘,你本就很好。”

顾嘉梦斜了他一眼,嗔道:“殿下哄我呢。”话一出口,惊觉太过亲昵,未免显得轻佻了些。想收回去,却来不及了。

她两颊布满红晕,更添丽­色­。

姬央一怔,双眸微闪,却没有避开,而是诚挚地道:“不是哄你。孤不是哄你。”他略一沉吟,温声说道:“你不用为你大哥的事情自责。恕孤直言,顾尚书所虑甚是,令兄的确不宜入朝为官。吕先生是当世大儒,若真能拜到他名下,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顾嘉梦眼神微闪,不料他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昨日大哥来看她后,她的确对大哥起了些愧疚,心生不忍。她只当她隐藏的深,却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她欢喜惊叹。但她对姬央素来信服,见他所言与父亲的话并无出入,想来父亲确实是慎重考虑,才有此决定。她不必也不该再胡思乱想,平添烦恼。

想通了此中关节,她冲姬央施礼道谢:“多谢殿下。”

姬央笑笑,避开了她的行礼,说道:“孤抚琴与你听,可好?”

那次在茶楼听书时,她好奇地问他的琴艺,星眸璀璨,熠熠生辉。他一直不曾忘记。

“真的?”顾嘉梦闻言心头大喜,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一副女儿情态,神情娇憨可爱。

姬央心旌摇曳。他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倒要借道长的琴一用。”

听说姬央要抚琴,别人犹可,唯闲云道长满面红光,一脸期待之­色­,急吼吼地叫小道童抱了琴出来。

小七对着顾嘉梦咬耳朵:“殿下的琴艺极佳。当年信王娶妻时,殿下抚琴,有那起子不晓事的,竟以为是乐师所奏,想要招揽回家,日日为他抚琴呢……”

她正说的起劲儿,姬央横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小七陡然一惊,连忙闭嘴。

顾嘉梦听着有趣,有心多问一些他的旧事。小七却不敢再提了。

姬央净手焚香,准备得当。琴音响起,调了调弦。停了一会儿,才道:“小七,唱一首贺芳辰。”

小七大惊,忙道:“我不会,我不会。”她往顾嘉梦身后一躲,连声道:“顾小姐,你知道我不会的。”

顾嘉梦只得笑道:“殿下不要为难小七姑娘。”

姬央只笑了一笑,也不再多言。

琴韵响起,如朝花润露,似晓风拂柳,优雅缓慢,中正平和。

顾嘉梦于琴一道,并不­精­通。琴音入耳,恍如天籁,她只觉得仿佛身在云端,说不出的受用。她双目微阖,细细倾听。

许久之后,琴音渐低,终于细不可闻而止。

顾嘉梦睁开眼,心中遗憾。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向来报以极高的敬意。更何况,刚才的琴声,闻所未闻。她轻声夸赞道谢,笑语如珠。

姬央只笑笑,叫小道童收起了琴,低声道:“手生了。”

闲云道长道:“还以为你真会弹一曲贺芳辰呢!”他转向顾嘉梦:“小姑娘不和一曲?”

姬央笑容一僵:“贺芳辰?”

顾嘉梦忙摇头:“道长说笑了,我并不通琴艺。”

闲云道长大笑:“不会没关系,名师就在这里,可以拜师学啊!”他笑着离去,也不理会因他这一句话而笑容收敛的姬央和顾嘉梦。

待闲云道长走远,姬央才道:“道长的话,很有道理,不考虑一下么?”

顾嘉梦迟疑了一会儿,挑了挑眉:“等殿下的棋艺,能当我师父再说吧。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她的确想过要学琴,但不是一窍不通时拜他为师。而是想等站到和他相近的高度时,再走近他。

“说的是,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姬央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渐渐染上笑意。

顾嘉梦有些羞恼,心里却不无喜意。他们很少提起将来,但听他话中之意,他的将来分明是有她的。

方才闲云道长的话在姬央耳畔回响:“气数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世上只有弱者才会信命……”

……

本朝重佛轻道,虽然闲云道长名扬天下,颇得圣宠。但是道家的发展并未因此而繁荣昌盛。拿闲云观为例,闲云观的道士依然很少,远不能与慈恩寺相比。

不过,闲云观如同一朵闲云,堪堪停留在京郊西山半腰,倒也安静。

顾嘉梦与姬央立于闲云观中,赏花看草。她看着身侧的人,不由得心想,日后若能日日如此,比之神仙也不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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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不经意间匆匆溜走。申时刚过,他们就告别闲云道长,踏上了归程。

人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许是西山不高也不陡,顾嘉梦行走在山间,竟丝毫不觉困难。

姬央与随从就在她身前三步外,且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他仿佛背后另有眼睛,她快,他也快;她慢,他跟着也慢了下来。

顾嘉梦心说有趣,竟起了玩闹的心思,她越行越快。衣带当风,疾行在山间。到山脚下时,也刚刚只过了半个时辰。

顾家的马车就在左近,与标有东宫徽记的马车毗邻。

姬央温声道:“顾小姐,不如一起?”

顾嘉梦点一点头。他们此行顺路,自然无需刻意避嫌。

马车辚辚,相距甚近。

小七将耳朵贴在马车壁上,认真倾听。偶一回首,却瞧见顾嘉梦正对着手里的平安符发愣。她撇了撇嘴,心想闲云道长真大方,顾小姐想求平安符,他竟然送了顾家一人一个。

也不知道是否灵验。

马车离了西山,径直东去,一路顺遂。进城后,才堪堪分开。

顾嘉梦回府后,换了衣衫,便去向继母姚氏请安,并将闲云道长所赠的平安符转交给她。

闲云道长与弘明法师齐名,听说是他所赠,姚氏喜不自胜,含笑接了,与顾嘉梦闲话几句,才叫她离开。

父亲顾尚书外出与友人相聚,尚未归来。顾嘉梦使人将平安符送给大哥顾彦琛,却得知大哥也不在家中。

顾嘉梦深感诧异,大哥竟然出门了?他的伤不是还没痊愈么?转念一想,大哥即将远行,他在京中友人不少,借着重阳节,与朋友小聚,也在情理之中。

……

顾彦琛伤势未愈,本不该外出,但是他既已决定遵从父命,前往江南,自然要与他的同僚好友告别。

关于他近日的种种流言,他略微解释了一番。至于对方是否相信,他也无力强求。反正,他短期内是不会回来了。旁人的眼光,于他关系不大。

少时众人散了,顾彦琛犹豫再三,终是前往九里巷去探视九九。

罗家大门紧闭,顾彦琛叩门后等了许久,才被迎了进去。

罗员外夫­妇­神情不虞,显而易见,他们并不欢迎他。

顾彦琛这才知道,在他卧床养伤的这些日子,九九也不好过。

她病了,身形消瘦,眼窝深陷,小脸儿黄黄的,不施脂粉,越发显得憔悴,教人心疼。

前次他们不欢而散,此刻见到顾彦琛,顾九九只勉强一笑,不哭也不闹。

顾彦琛胸口一窒,温声安慰了几句,踌躇许久,才说明了来意。

他的婚约被解除了,他要去江南了。父亲要他拜一个脾气古怪的大儒为师,不出师不能回还。只怕三年五载内,他都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你不回来了?”顾九九大惊,心头茫然一片。

诚然顾彦琛­性­子温懦,缺少主见,根本不能成事。但他对她还算不错。可以说他是这世上极少数对她好的人之一。

连他也要离开她了么?

顾彦琛苦笑:“父命难违,我也没法子……”想了又想,他咬咬牙,将心一横,说道:“父亲知道了你的存在……”

“真的?那他怎么说?”顾九九悲喜交加。记得那两年,除却顾彦琛,就数顾尚书待她最好。

顾尚书符合她对父亲的所有想象,是她理想中的父亲。平心而论,顾尚书和她的父女关系比之与原主要好上许多。

她原本已经冷掉的心又渐渐有了热度。

顾彦琛不忍看她希冀的眼神,偏过头去,狠狠心说道:“父亲重视血缘,虽然也疼你,却不能与你相认。”

“不能……相认?”顾九九脸上血­色­全消,她咬咬­唇­,似哭似笑,“不能相认?”

她捂住了脸,任泪水肆意流下。既是如此,顾彦琛何必要告诉她?何必给了她希望后又教她失望?

顾彦琛慌了手脚,忙道:“妹妹,别哭,你别难过。”

他匆忙中想到了一个理由:“你也知道,父亲是朝廷命官,如果突然多出来一个女儿,恐怕于名声有损。妹妹纯孝,又重感情,想来不愿让父亲为难……”

顾彦琛已经明白,父亲不喜九九。说到底,顾家仍是父亲当家做主。父亲和妹妹对九九成见颇深。他们两个都不松口,那么九九想回顾家,基本是没可能了。——若他还在京城,或许能周旋一二。但是他要离京,只怕九九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

顾九九抬起头,直视着顾彦琛,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所以说,她那两年的感情,到底还是错付了么?

她辛辛苦苦,诚诚恳恳,终究是比不过身份和血缘么?说她纯孝,说她重感情,要她莫让别人为难,可有人真正替她想过?

顾彦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温声安慰了她好一会儿:“身份名头并不重要,父亲知道你孝顺就足够了……”

顾九九双目紧闭,面­色­灰白,对顾彦琛,对顾家,她失望到了极点,再深厚的感情也被消磨殆尽。

他们不在乎她,她何必还顾念他们?他们想抹去她的痕迹,可她为什么要让他们称心如意呢?

顾彦琛还在笨拙的安慰,他想尽法子,想让她相信,父亲不是不疼她,只是不能认下她。他只希望她不要太难过。他希望她还是记忆中那个笑容温暖的姑娘,是会娇声软语唤他哥哥的女子。

顾九九面无表情地听着,等顾彦琛再也说不下去,才轻声道:“我知道了。哥哥此去,一路小心。”她笑了一笑:“我在京城,等哥哥回来。”

顾彦琛心中一喜,立时露出了笑脸。他悄然松了口气。她不生气就好,她不难过就好。她还有罗员外夫­妇­照顾,难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他在江南,会常常写信给她。他会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她那两年,不是毫无意义。

时间不早了,顾彦琛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他离开后很久,顾九九才唤了罗太太进来。她倚着靠枕,一脸疲态:“把药煎了吧,从今天起,我喝药。我会养好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半个月,她也是傻了,才会拿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她要先养好身体,才能再谈其他。

罗太太大喜:“好,好,好。你等一等,你等一等,很快就好……”

背过身来,罗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女儿终于愿意喝药了,真好,真好。之前她每日煎的药,都被女儿给倒掉。现下老天开眼,女儿总算是想明白了。

她默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忙亲自下厨煎药。

顾九九低头苦笑,轻声道:“有谁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笑容收敛,她的目光渐渐转冷。

……

顾彦琛拖着步子回了杏花巷顾家,他心头放下一桩大事,只觉得快意非常。听闻妹妹早就回府,还特意又去了妹妹的院子,将在浮香斋买的胭脂赠与妹妹。

他即将远行,又主动示好。顾嘉梦自然不会冷颜相对,兄妹两人客客气气,生疏有礼。

晚间,顾家小宴,如同三年前,却又不大一样。父亲继母,大哥,嘉敏,嘉荣都在座上,却不再是三年前的模样。

顾嘉梦心中一阵恍惚,一时竟分不清是真是梦。

顾尚书看女儿神思不属,心中暗叹一声,忙出言安慰道:“我儿莫怕。”

顾嘉梦一怔,回过神来,笑了一笑:“父亲。”她摸了摸袖中的符纸,摇了摇头:“女儿不怕。”

父亲知道真相后的这段时光,是她最轻松愉悦的时刻。有家人的相信支持,她很心安。

宴席撤去,顾家众人散了。顾尚书却把儿子叫到了书房。

顾彦琛一见到父亲,身上的伤就又隐隐作痛,他肃了神­色­:“父亲。”

“你今日去了九里巷?”顾尚书面无表情,喜怒不辨。

顾彦琛心里一慌,猜测是谁出卖了他。但想来想去,却没一个可疑的人选。

顾尚书叹了口气:“能到城南去,看来你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既是如此,就早日动身吧!”

“是。”顾彦琛暗自吁了口气,施礼退后。想了又想,他终是忍不住道:“父亲,其实……”

“嗯?”

“其实,那个妹妹,也是个好姑娘。她一直记挂着父亲,想到父亲跟前尽孝。她并没有恶意……”他不知道妹妹都对父亲说了什么,但他知道,父亲对九九成见颇深。他也清楚,他的三言两语不可能让父亲对九九就此改观,但至少不要误会得那么深。

顾尚书心中大骇,面上却波澜不惊:“是吗?”

顾彦琛观察着父亲的神­色­,试探着将今日的事情大致说了。末了才道:“还请父亲原谅儿子的自作主张……”

——他说的是,他安慰九九,父亲对她也很疼爱。父亲不会生气吧?

顾尚书边听边点头,也没表态,只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你今日也与故人告别了,翰林院那边的辞呈也批下来了。你明日收拾收拾,后日就动身吧!”

顾彦琛心情忐忑,依言离开,刚走出两步,却被父亲叫住。

“你妹妹今日在闲云观求了平安符,你戴在身上。”

顾彦琛闻言一怔,下意识伸手抚上了胸口。他点了点头:“是。”

说到底,妹妹还是关心他的。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啊。

儿子走后很久,顾尚书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儿子的话,真假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儿子心中,那个鬼魂分量很重,丝毫不逊于家人。

可能顾彦琛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提到那个鬼魂时,神情温柔,语带怜惜。

顾尚书有一点想不明白,据说那鬼魂又有父母家人,那为何还对顾家念念不忘呢?难道说,她还想到梦儿身体里去?

顾尚书脸上煞气忽现,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正文 92|10.7

夜里,顾尚书嘱托姚氏,帮顾彦琛收拾行李,安排下人,要他早日动身。

姚氏讶然:“这么快,大少爷的伤,还没痊愈吧?”

顾尚书嘿然一笑,心说,若真的伤势很重,就不会独自一人跑到城南九里巷了。但此中关节,不好说与姚氏听。他只笑了一笑:“夫人不要担心,他已经好了。”

姚氏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毕竟不是她的亲儿子,她这做继母的,不便多管。

次日,姚氏打起­精­神来,教人给顾彦琛收拾出行必备之物,以及给江南张家的礼品和给吕先生的厚礼。她又拨了两房忠厚的下人,并若­干­伶俐小厮给顾彦琛。

虽说是求学,可也不能委屈了他。

顾家忙着大少爷远行的事,而顾彦琛自己倒淡淡的,可有可无。过去许多年,他去江南不下十次,唯独这一次,他一点都不开心,也生不出期待来。

他内心深处并不很清楚,父亲要他去江南的真正原因。父亲说,他不适宜官场,适合埋头研究学问。父亲说,他学问不够,理应南下求学。

既是如此,那便去吧。他放不下的,唯有在京城的家人,和九九。

顾彦琛思来想去,亲手写下厚厚的家书,将九九的事情,尽数写在信中。他不能交给父亲,便将其藏在书房的书架上父亲常看的书内。希望父亲可以看到,对九九多些了解,多些怜惜。

他们大家都好了,他在江南就能真正放心了。

大哥即将远行,顾嘉梦心中感慨万千,匆忙赶制了笔袋荷包,由下人交给了大哥。但愿他在江南,潜心求学,能有所成。父亲在京中也能放心,她也能安心。

顾彦琛临行前向妹妹告别,不提前尘往事,只愿妹妹身体康健,事事如意。他笑容温暖:“妹妹最好早日得个如意郎君,哥哥还等着送妹妹出阁呢。”

这话教顾嘉梦心里一颤,眼前模糊。幼时看了话本后的戏言,他竟也记得。

她微微点头:“大哥在外,万事小心,记得常往家里报平安。”

其实,以前他外出游学时,他们也这般依依话别。只是那时,他们的心思都还单纯,心里只有不舍和担忧罢了。

骨­肉­亲,骨­肉­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如果不牵涉到顾九九,顾彦琛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兄长。可惜他们之间隔了一个顾九九,原本不错的感情也不复当初。

顾彦琛动身南下,顾家又恢复了平静,一切照常。

如同顾彦琛想象的那样,在他走后的第二天,顾尚书就看到了他留下的信件。顾彦琛极尽详细阐述了顾九九的不易。她的经历,她的­性­情,她的无奈与哀伤……

虽然顾彦琛的描述难免有些主观,但是顾尚书抽丝剥茧,从儿子的描述中,勉强也能还原出一些儿子想表达的真相来。

这与顾尚书自己使人查到的讯息区别不大。种种迹象看来,这鬼魂表面上,确实是毫无奇特之处。但能说动家人,背井离乡赶到京城,又能在换了身份的情况下与顾彦琛相认,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也许她究竟如何,也只有真正与之接触过才会知道吧?

顾尚书拿开灯罩,就着油灯的火焰,将厚厚的信,一页一页都给烧掉了。儿子说,只要他与那个叫九九的鬼魂多多接触,他肯定会喜欢她。

顾尚书哂笑,摇了摇头,肯定会喜欢上她?他倒真有点好奇,那个九九究竟有多优秀,手段多高明,才会教顾彦琛对她有这么大的信心。

唔,不急。既然她很尊敬他,思念他,想到他面前尽孝,那想来不用发愁没有见面的机会。

……

九月中旬,姚氏感了风寒,静心养病,教顾嘉梦带着妹妹理家。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打理内宅,虽然累些,却也得心应手。

姚氏挺满意,只是心里感叹,眼看着都十七了,婚事还没有着落,她不免忧心。

听说人家京兆尹孙家的二姑娘,这才解除婚约多久,就有人上门提亲相看。反观顾嘉梦,被皇家退亲,唯一愿意求娶的姚庆之,还被她给拒绝了。

姚氏琢磨着,得赶紧把顾嘉梦的亲事给定了。不然,旁人说她不慈也就罢了,拖累了她的两个女儿,可就不好了。

九月二十八是卫国公夫人小程氏的生辰,要宴请京中权贵。顾家竟也收到了帖子。

小程氏是皇贵妃的胞妹,即景王的姨母。京中人人皆知顾嘉梦与景王曾有婚约。顾嘉梦前去难免尴尬,在姚氏征询她的意见时,她下意识就拒绝了。

“公主府都去得?卫国公府为何偏去不得?”在一旁的嘉荣Сhā言,“大姐姐是怕景王吗?”她不大明白,公主是景王的姐姐,卫国公夫人是景王的姨母。大姐姐既能去公主家,为什么不能去卫国公府呢?

顾嘉梦摇头:“不是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太带着两个妹妹去,我在家就好。”

其实,不完全是景王的缘故。卫国公的幺女李绮曾被顾九九所救,卫国公府上下并不知道顾嘉梦和顾九九之间的区别。他们对她热情,坦诚相待,教她不知所措。她不想冒领顾九九的功劳,又不便解释。那索­性­不要去好了。

顾嘉梦不愿前去,在姚氏意料之中。姚氏只点一点头,并不勉强。姚氏自己身子还没爽利,也不耐烦去跟人应酬,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推了卫国公府的邀请。但仍命人备了厚礼送去。

……

卫国公府近年来炙手可热。小程氏的寿宴,更是办得异常热闹。皇帝和皇贵妃都使人赐了礼物。

景王作为外甥,近来又无要紧的差事,自然要亲自去给姨母祝寿。他将准备好的礼品赠上,又面无表情说了祝辞。

卫国公夫人,知道外甥的­性­情,只笑了一笑,要人好生招待他。

景王贵为皇子,又颇得圣宠,明的暗的,有不少人谄媚逢迎。景王一向不耐烦这些,他黑沉着脸,拉了姚五少就躲开了。

这日卫国公府客人很多,他避开人群,竟信步走到了花园。

落叶飘逸,秋菊绽放。虽有太阳,但是秋风阵阵,花园里冷冷清清。

景王看着园子里光秃秃的桃树,微微一愣,眼前竟浮现出今年春天时在桃树下的情形。

落英缤纷,顾家小姐一脸诚恳地请求他同意退婚。他那时鬼迷心窍,竟然相信了她给的理由。不但同意了,还包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起重阳节时,他无意间看见顾家的马车和东宫的马车一前一后回了京城。他想起下属的禀报,说是太子与顾家小姐携手登高,同路而返……

景王握掌成拳。他心中一凛,他今日前来,除了给姨母祝寿,是不是还存了别的念头?

“王爷想什么呢?”冷不丁的,姚五少问了一句,将他从思绪中唤回。

景王摇头,脱口而出:“无事。”过了一会儿,他才佯作无意,问道:“怎么今日没见顾尚书家的人?”

“哦,顾家啊。这我知道,我姑母身体有恙,我那几个表妹在床前侍疾,不能离开。”

景王点头,以示知晓。

姚五少叹了口气:“唉,王爷不知道,我那六弟,到底还是外出游学去了。老太太不舍得也没用,这小子倔着呢……”

姚庆之在皇帝赐婚顾嘉梦给景王时,他就想出去游学,然而被老太太给拦了下来。后来皇帝下旨,解除了婚约。姚庆之又有了­精­神,托了母亲向顾家求亲,却被拒绝。甚至姚庆之自己,也被顾嘉梦当面婉拒。听说姚庆之后来还请了四姑娘做说客,都没能成功。

高傲的少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姚庆之这次态度甚坚,连老太太也奈何他不得。只能安慰他还年轻,出去游学几年,多些历练,涨点见识也好。

姚五少心疼堂弟,对顾嘉梦的感觉就有点微妙了。老六挺不错的,顾嘉梦再优秀,也是被退婚过的人,年纪也不算小了,她连老六都看不上,将来还想嫁个怎么样的?

但这话不能对景王提。毕竟她曾是景王的未婚妻。毕竟男人都爱面子。

景王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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